一跤猛醒
2022年,开年不利,1月7日,被便道拌了一下,还好只是擦伤了脸。当兵20多年,深知道空军特别忌讳“摔”字。人年过70也忌讳个摔字。哪想到1月26日,我又摔了一跤。
顿悟
我的空战三部曲之三《共和国领空保卫战》已经送审3年了,航空工业出版社的刘总通知我,有些需修改,请我去一下。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赶了过去。谈过修改意见后,我离开时,就在出版社院里的路上,两块水泥板衔接处,有个两公分的小隆起就把我拌倒了,左膝盖先着地,右胸部后着地,速度不快,也没觉得太重。好在妻子陪在身边,忙扶我起身。可是我却站不起来了,后来还是物业中心的人过来帮忙,把我架到大堂里休息,他们拿来了医疗包,处理了右手背上的戳伤。物业经理为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并嘱咐我们去医院检查。这一跤摔的有点莫名其妙,有可能是分神了。是祸躲不过,也许命中该当有此一劫。
当时,我犯了一个错误,没去医院,而是回了家。还以为自己能扛过去。年少时的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小伤不断,伤痕累累。被自行车撞过,腿部关节处露出了白花花的筋,缝合了8针。多次运动伤,也骨折过三次,值勤时挨过当头一棒,轻微脑震荡,缝合过6针。65岁以后,我接连狠狠地摔了几次,究其原因,是脑子比腿脚快,不知老之将至。
我的一位曾任军区空军总院院长的战友告诫我:进入70岁,就是一个转折,一个拐弯,也可以说是进入了一个危险期,有几个坎是要防备的,比如本命年,犯太岁加之73岁。……虎年恰是我本命年,73虚岁。早先,我还不太以为然。这不,报应真来了。
俗语: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前对于疼痛的记忆不太深刻,咬咬牙,挺十天半月就过去了。还向友人吹嘘:闲着也是闲着,疼点可以解闷儿。可这一跤,把我彻底摔醒了,疼得我一再说:服了,服了,真是老了。要散架了,浑身都不舒服,特别是伤处,无法睡眠。我一下子感觉到了衰老。
儿子在他的群里说:这下我可以帮他做点事了,马上给我买来拐杖、轮椅、助行器,弄我去医院拍片,结果出来了:左腿膝盖髌骨粉碎性骨折,右胸3、4、5、6肋骨骨折。又为我联系了航空总院,骨关节科住院手术。
1月30日手术,第二天就是除夕夜。为我手术的是天津医科大毕业的Z主任,聊了几句,他说:咱们算是半个老乡,放心,争取年前手术,把这病在牛尾巴尖上做了,实在不行,我就大年初一给你做。我知道我又遇见“良医”了。手术用了不到2个小时,我清醒后,Z主任又去忙下一台手术了。第二天Z主任的助手S医生給我换药时,指着12公分长的刀口说:你看很完美。我说:漂亮!
20年前,我曾因为心梗,放过一个支架,为我手术的是一位中年女性D主任。手术开始后,因迷走神经反射,血压立马降到高压40,低压20。我只听到D主任果断发出指令:升压药2支急推。我觉得身体往下沉,有一种像魂魄似的东西往上飘,满眼的金花灿烂,没有恐惧,一片寂静,浑身无法动,但医生们的对话听得很清楚。……慢慢恢复了血压,我听到D主任说:他糖尿病15年,本以为血管会很糟糕的,可他的血管壁还挺光滑的。出院时,我说,我在18楼办公,每天都是走上走下。她说,好习惯,你还可以坚持爬楼。我觉得良医就是说实话,不危言耸听,不吓唬病人,不过度治疗,多鼓励病人,建立信心。我是幸运的,感恩良医!
都说手术后的第一夜是最痛的。我一夜未睡,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孔夫子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万般皆苦,唯有自度。任何人的病痛,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忍受。没有什么人能替代他的痛苦。我想起了27岁那年的年底,我结婚时,没有办什么婚礼,不想向猴一样被人耍,妻子来南方旅行结婚,我们一路经杭州、上海、苏州、南京回到天津,妻子的假期到了,她当时在野战医院工作,驻在河北玉田县的民房里,当时正是唐山大地震的第二年,条件很差,靠炉火取暖,我们又弄不好。住房阴湿寒冷,我的右肩受到风寒,疼痛难耐,医生们说,也没有别的好办法,给我打了半支杜冷丁,痛是止住了一时,却把我搞得哇哇大吐。还有几天,我的假期也到了,急忙返回天津,母亲见状,就用土法给我理疗,把砖放在炉火上烧热,再用湿毛巾包上为我热敷,两块砖轮流交替着,我慢慢就睡着了,母亲守在我身边一夜未眠,我的胳膊还真的好了。这世界上也许只有母亲,对孩子才会这么尽心尽力。后来,母亲偏瘫了,我背着她上下楼去治病,她开始笑着说:我儿背我呢……说着,说着就落泪了。
西方人的宗教创造出圣母玛利亚,佛教的观世音菩萨也是女人身。母性的仁慈光芒是对人生苦难的慰藉。
我又想起,几年前,我的一位战友因患癌症故去,病危时,我多次去看望他,要么开玩笑,要么说些鼓励的话,但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空洞的话,更何况这位战友是个何等聪明的人,非常有个性,最大的特点就是两个字:不服!在部队时,他就因对地面飞机启动电瓶车的改进,获奖立功。歼六机有两台发动机,原先地面启动时是一台启动后,再启动另一台,经他改革后变成了双发一次启动。他是人才,部队多次要提干,他却拒绝,我当时是干部科的干事,又和他是南开中学的同学,科长让我问问他为啥?(当时是1971年)他对我说:中国不会永远这个样子,将来大学是会招生的,我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上大学。他当了8年兵,回到天津,进了无线电厂,考入天津大学自动化系。他在我们战友中是第一个去过美国的,他在老虎机旁看了一会,就推算出了赢钱的规律,几次铃声大作,狠狠赢了几把……
我很佩服他的那股子“不服”的劲头,对癌症他也是不服,最后告别的时候,我见他还是一脸的“不服”。人活到连死都“不服”,也是一重境界。
拉拉杂杂说这许多,无意卖惨,也没人会感兴趣。只是这一跤让我醒悟:人生就是一场苦难的修行,谁也躲不过去。同龄的兄弟姐妹们,多加小心,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害。作家麦家说:“人生路漫漫,与其指望别人为你挡雨,不如学会自己撑伞。”
密接护工
这一跤,自己受罪,全家受累。
疫情期间,住院要么家属陪伴,要么请护工,二者选其一。儿子参加冬奥会的直播,每天半夜回家,老伴也已70多了,还要帮忙照看孙女和孙子。儿媳妇春节期间还要上三、四天班。我坚决地选择了护工。
多年没有住院,网络上有人说护工是医疗腐败的产物。看着病房里忙碌的不多的几个护士,心想也许只有高干病房的护士配备的较多,听说现在还有高价病房,供老板们享用,据护工们说,有钱人也用护工,但要挑选,得和公司主管和经理们关系好的才能轮上。
我的护工是个瘦小的山西中年女子,不足百斤,却还有力气。她用担架车推着我做各项检查,倒也门清。春节前,医院的病人并没减少,排队是必须的。然后把我推到手术室,就接近中午11点了。中午1点出手术室,回到病房。病房里三张床,我的左手边住了一位80岁的老太太,她在养老院摔伤了胳膊,多处骨折。因为工作时,她当过校长,估计是小学校长吧,说话底气足,有些挑剔,指挥护工为她做这做那的。护理她的是个甘肃中年妇女,我看还是蛮勤快的。我的护工俏俏对我说,她们一般都愿意护理老爷子们,遇到难缠的老太太很麻烦的。
我的右手边,住了一个与我年龄相同的老哥,他摔坏了右股骨头,进行了置换。他不爱说话,开始是他儿子为他忙活,除夕这天,他也坚决让儿子回家过年,请了一位男护工。他的前列腺有问题,挂了尿袋,夜里几次起来折腾大小便。
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吃喝拉撒都得靠护工帮忙。晚上,他们打开一个小折叠床,睡不了几个小时,应该是很辛苦的。
除夕夜,大家都无心看春晚。活到72岁,第一次在病房里过年。孙女、孙子在视频里给我拜年,他们和妈妈、奶奶在一起吃年夜饭,爸爸还在工作。
护工在他们的群里抢红包,抢上个几毛几块就高兴得不得了。我想遇上她护理我,也是种缘分,就给她发了个200元的红包。她很高兴,千恩万谢的,并且说接您这个活我就赚到了,春节到初二,我是双倍工资。我问她,你们一天收入多少钱?她说260元,公司提60元,他们说还要交医院一部分。她已经干了6、7年了,老公在家乡煤矿上打工,虽说就一个儿子,也得赚钱帮帮他。儿子考上公务员了,儿子的女朋友今年也考上乡里的公务员了。虽说儿子女朋友家是经商的,她家不缺钱,但咱婆家不管娶谁,都得给儿子置下套房产吧。
我觉得这是个明事理的,很要强,勤劳善良的女人。
我左手边的那位老太太要转到康复科去了,那位甘肃护工帮她收拾东西,还给她洗了头。表示不随病人去康复科,而且态度很坚决。主管是个东北男人,先是求她,大年初一,我到哪找人去,你就将就将就,算是帮我一个忙。不行。主管火了:不干,你就滚!那护工不吭声,愣愣地看着他。气得主管嘟嘟囔囔地走了,我就不信,我个东北虎还治不了你个西北狼了。估计他去调配别人了。
看来,这样的公司也是江湖啊!水很深。
我有点犯糊涂,虽说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一个年过70的老头子,也遇上这不明白的事。说护工这种办法是医疗制度上的腐败,可以。但不能说护工是腐败,他们都是底层的劳苦大众。当然,也会有不好的护工,这是人性的问题。刚好看到有人在研制机器人护士,真盼望10年内能够成功,我们也许有幸用上。
李叔同常说:勿忘世上苦人多。著名诗人艾青也说过:永远和正直、勤劳的人在一起。这也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初衷,也是共产党人成功的基础。
有人说现在改革开放了,我们要抓经济,我们要靠精英翘楚,我们要靠西方的资本和文明,我们要靠先富起来的阔人。鲁迅对于人性说:“奴才做了主人,是决不肯废去‘老爷’的称呼的,他的摆架子,恐怕比他的主人还十足,还可笑。”
先生还说:人一阔脸就变。他在1927年就说:“从生活窘迫过来的人,一到了有钱,容易变成两种情形:一种是理想世界,替处同一境遇的人着想,便成为人道主义;一种是甚么都是自己挣起来,从前的遭遇,使他觉得甚么都是冷酷,便流为个人主义。我们中国大概是变成个人主义者多。”现实证明给我们看的,如任正非、曹德旺这样怀有人道主义情怀的伟大的企业家永远是少数。
现如今的某些名牌大学用心良苦,培养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教育背景,蜂拥金融业,或抄捷径,放大招,去欧美,以最快的速度直通个人非富即贵的理想境界。他们陶醉于自己的高学历,自豪于自己是人生的大赢家,劳苦大众难入他们的眼,哪怕是他们的父母乡亲,这是件很悲催的事。也见过有人高调吹嘘:在我的家族硕士生就相当于文盲。那副嘴脸怎么看也看不出丝毫的文化味儿。
德国社会学家、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马克思·韦伯说:“一个国家的落后首先在于精英的落后,精英落后的标志就是整日指责民众的落后。”
20年前,我还是个新闻工作者时,有人对媒体,为富人办事(拿钱),替穷人说话(讨好)的现象提出批评。现在的有些媒体一般不会为穷人说话了,还打出大家都为混口饭吃为借口,这真是新闻工作者的堕落。
好了,又扯远了,依据人生三件事:老天的事没法管;别人的事不要管;剩下的就是管管自己的事吧。
学会死亡
出院回到儿子家,在手术室几乎干了一辈子的妻说:你这是最小的手术。儿子说:老爸,你四肢伤了一肢,还有三肢好用,别担心。为了安慰我,他们都在淡化这次摔伤。可我还是禁不住多想。
我的老友们大多进入暮年,几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病痛要面对。咱中国人大多忌讳谈论死亡,人们惧怕死亡,不愿承认人是向死而生。都幻想自己能长寿,于是养生专家们大行其道,其中夹杂者不少的伪专家,真骗子。
人老了,不要把衰老当疾病治,有这样那样的疾病正常,该治就治,该养就养,该抗也得抗。求诸医生但又不能过于依赖,要有自我的把握。我也不太关心吃什么?喝什么?怎样睡?动还是静?别人说的都是别人的经验,不一定就适合你,我是凡是对自己好的就坚持。
老来,幸福,没有太大问题,虽说日子过得与养尊处优相差甚远,但也还衣食无忧。健康,虽说重要,但有时候,自己说了不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完全取之于个人的心态,但这全靠养成和努力。要想活得久,身上带点病,俗话说:歪船不倒,漏船不沉。
人世间最公平的只有一件事:死亡。所以,我们要学会死亡。
老来,会常想一个终极问题:
人生有意义吗?
什么是人生的意义?
高官厚禄、亿万富翁、名扬天下、家族显赫,能算是人生的意义吗?
显然不是,因为那是凤毛麟角,而且大多对于社会无益。
还是周国平先生说的好:人生,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有意义;人生,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有意义。我自问:你做到了吗?
写于虎年正月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