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患上了忧郁症。作为一名110负责人,只要与同志交流,不谈工作宗旨,就谈漠视官位和名利甚至生命意义等话题,你又不是哲学家,云里雾里那么高深的概念谁能理会,大家只关心各自的前途和待遇。
在同事看来,杨光这种病由来已久。身边同龄或者资历相同的同事同学都混得不错,唯有他至今依旧趴在公安局110主任的位置,还是个副的。连个副科都没干上,对谁都会失落。
当年在这座小城,杨光可是个名人。公安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当一名侦查员如鱼得水。数年后他破了很多大案,还写得一手好文章。
有起抢劫杀人案刑警队侦查了两个多月没有告破,上面批评了公安局领导。面对这样的情况,杨光非专案成员并未袖手旁观,而是悄然摸排蛛丝马迹。
一天夜晚,他在警队加班回家途中,他看到了四名年龄约十六七岁的少年鬼鬼祟祟的进入城区一家甜食店,行迹可疑。根据前期综合调查,案发前有人看见有几名十几岁的男孩曾到被害人商店买过东西,出没时间极不正常。当他向警队领导汇报时却遭到质疑,说他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城关地区清查、搜捕、守候等各项专项统一行动组织了好多次,也没能发现嫌疑人的影子,就凭你杨光一人的好奇,就能把案件破掉?有天晚上,他又发现了这几名孩子,他以个人名誉向队长报告,诚恳期望队长采纳他的一次建议。队长出于责任心,毅然深夜安排把少年带回审查,队长也受到许多同志责怪:难道队长脑子也进了水?
案件水落石出,四名少年正是以买烟为由抢劫行凶的杀人犯。
他虽无资格参加庆功会,心里却感到欣慰和满足。他琢磨人活着,不在乎名利所得,而在乎内心的真实。
他同时发现单位人心之间总是横着一道无形固垒,越不过,也攻不下。他参与的案件越多,却和其他战友越不和谐,蹲在基层有人说是捞补助,多破案有人说想立功、好表现……考评时这些说法让他无所适从……他业余时间把精力投在了读书查阅和法律钻研上,还在一些专业杂志上发表了不少关于刑侦工作的文章,很少参与应酬,大家说他不合群……
一次次人事调整结果下来,该走的走了,该来的来了,该升的升了,可这些与他无缘。他慢慢变得少言寡语。见到同事也只能说点“认真工作、问心无愧……”之类的搪塞话。
突然上级一名领导交流到小城当公安局长,恰巧这名局长也写得一手好材料。此前他在报刊上读过杨光的文章,两人甚是融洽。正好那一年,为了方便群众报警求助,全国各地110报警台建设风起云涌。
在郝局长的关怀下,杨光被任命为110指挥中心主持工作的副主任。
后来在一次全局中层干部会议上,领导读错了一个字。散会后,杨光悄悄告诉他:“杨书记,那个字不念‘揭’,念‘遏’,应该读‘遏制’大要案上升的势头,不是‘揭制’。”“不管‘遏制’还是‘什么制’,给他搞住亦个熊就是了。”他一看领导突然铁青的脸,不敢再言语。
会写材料的郝局长早已调走了,念错字的书记后又兼任了局长,再加上来来往往换掉和进去的领导,一晃20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杨光还是创建时的110副主任。没人提他,也没人动他。如今他依旧时而跟同事讲讲自己的遭遇,偶尔发点文章。同事议论,这一般都是忧郁症的表现,喜欢述说不平或表达不满。
“110报警台直接面对群众,杨光在窗口单位不合适。”有人提议该把他调走了。这时距离杨光退休还有一个月零六天。三十五天后,杨光退休的前一天,在局里整理一天档案和材料的杨光晚上回家途中,听到远处一个小餐馆传来嘈杂的声音,突然意思到有人打架。本能的反应使他迅速迈腿,可又停下了,因为明天就……餐馆里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女子的尖叫,他终于跑了过去。
“晓明土菜馆”围了很多人,也有派出所的民警。猖狂的歹徒让民警一时束手无策。这时杨光大喊:都让开!我是警察!杨光终于挤进了菜馆。听说郊区几个喝了一夜酒的醉酒汉子,不仅不愿付钱,还把晓明打得头破血流,晓明老婆吓得浑身发抖,晓明抱着头不敢说话。
“这还了得?反了天了!”老杨往中间一站,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有话说话,为什么打人啊?”
“哟喝!”领头的猪头汉子嘴里打着饱嗝,拎把西瓜刀,围着老杨转了一圈,“这不是患有精神病的老杨吗?怎么,今天不接电话,出来管闲事了?”
“不许辱骂警察!”老杨警告道,“给我把刀放下来,不然后果自负!”
打人的猪头笑了:“我凭啥放啊?就因为你老杨?你管得着吗?”说着挥起手中的刀再去追晓明,晓明吓得捂着脑袋满屋乱转。老杨怒不可遏,冲上去护住晓明,一边去夺男子手中的刀,一边对着现场的民警大喊:“还不动手?”
“扑哧”一声,汉子的刀扎进了老杨的身体,“扑通”一声,老杨倒下了。
老杨的老婆哭喊着赶到时,老杨已经不能说话,血从他的胸前“咕噜咕噜”往外冒……
他微笑着,嘴唇轻轻翕动:“我明天就退休了……”老伴心头一热,眼泪”哗”的一下飞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