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旦 （六）
第三幕
第一场 管国。祭堂
【管叔、蔡叔、霍叔等上。对先王木主牌位祭拜，默祷毕。
管 叔 噢， 我最可信赖的好兄弟们，你们说说看，我们做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我们原本为了摇动石榫，结果却反倒助其稳固！嗯？我们原本为了抓贼，结果自己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小偷！嗯？天地间，还有比这更令人愤懑的事情吗？兄弟们，我们的面庞上，现在已经沾惹上了本不该属于我们的污垢，你们可否意识得到？
霍 叔 我们问心无愧！他主动邀请我们回朝议事，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为何去不得？
蔡 叔 还是等占卜吧，听听神灵怎么说！
管 叔 方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实，你们居然意识不到？
蔡 叔 我们可不能任人宰割。
霍 叔 我们得想个法子尽快挽回才行。
管 叔 我们撩拨虎须，老实说，这回，我们的封国爵位，怕是保不住了。
蔡 叔 那我可不干！这和要我的性命，有什么区别！
霍 叔 那该怎么办？
管 叔 能怎么办？要么束手待毙，要么起而奋争！你们想想，我们还能怎么办？
蔡 叔 父王的基业，也有我们一份！我们众弟兄，理当平分才对！
管 叔 老五，这就是你的优点！一事当前，绝不退缩，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而且，老实说，老五，你聪明、敏感，有智谋，善机断，敢出手，在这方面，哥哥我自感惭愧，哥不如你。你们也知道，哥哥我一向清心寡欲，并不多求。可是，有些人竟以为方今天下无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这怎么能不令人气冲霄汉，怒火中烧！ 噢，文王圣灵在上，武王英灵不远，——你们好好想想，当年，我们三兄弟跟随父王，伐密须，伐犬戎，堪黎、取耆，伐邘，伐崇，伐郑，历经数百战，这容易吗？王兄他带领我们南征北讨，抛洒热血，为的是什么！我们能眼睁睁看着幼主受欺吗！
蔡 叔 我们可不能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管 叔 你们也知道，我们的这个老四，的确是少有的阴险狡诈，虽然外表恭顺，却内怀野心。父王完全是被他的那套花言巧语蒙蔽了。他的存在，简直就是我们众弟兄的耻辱！这么多年，我总算看明白了，自古以来，这种人他最容易侥幸获得成功。而且，一旦得势，最喜欢打击报复！如今，这小子篡逆之心已萌。按理，我们可以明哲保身，避其锋芒。可是，这样下去，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父王辛劳一世，和我们众弟兄创立的这点基业，统统都被这小子攫取在手！可怜我们三弟兄，能得到什么？我们最终也只能在世人的耻笑声中苟且偷生，让我们自己的子孙后代，在流离失所中讨生活，最后是，和我们一起，淹没腐烂，无声无息。
蔡 叔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如此低声下气，受人宰割！
霍 叔 那我们该怎么办？
管 叔 非得拿出超常的勇气不可！
蔡 叔 三哥你就明说吧，我们该做什么！
管 叔 我们理当振臂一呼，高举义旗，为天下唱！
蔡 叔 （和霍叔面面相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吧？
管 叔 我们要屠戮奸佞，匡扶社稷，除此，别无选择！
霍 叔 能有多少胜算？
管 叔 胜算全在掌握中！你们想，我们倡导忠义，自然会得到各方诸侯的齐心响应。我们一向勤于备战，兵卒奋勇，将士用命，必然会所向披靡。我们兵精粮足，占尽地利之便，我们还可以争取老太师的支持。我们更有武庚、东夷各部的积极协助。这些还不足以确保我们攻必克，战必胜吗？
管 叔 更重要的是，三哥智勇足备，不愧是当今老大！
管 叔 哥哥我现在既然是父王的长子，就有责任不让长子的名分，遭受恶毒的侮辱！而且，我的好兄弟们，人生天地间，哀莫大于心死。真正有血性的人，在荣誉遭遇到危险的时候，即便是为了根一个稻草，也会据理力争！更何况我们现在处境危急，随时都有不测祸患。只要我们弟兄戮力同心，就能够以舍我其谁的气度，坐镇天下，推行老太师的治国主张。可怜他现在忍辱受气，完全被搁置起来了。
蔡 叔 （对霍叔）我们至少也能坐上三公高位。
霍 叔 我们干！三哥，我们跟着你干！
蔡 叔 我们要让世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巫师上。
管 叔 怎么样？鬼神究竟怎么说？
巫 师 禀王爷，卜象氤氲四布，直破龟板，筮草互不相接，难以成卦，必是大凶无疑。所以，微臣谨劝诸位王爷，镐京其实去不得，去则必有杀身之祸。
蔡 叔 那么，先生继续开示一下，如此一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霍 叔 这个，我们应该沐浴斋戒一番才行。
管 叔 对，我们先得沐浴斋戒。可是，先生，寡人昨夜偶得一梦，梦见头上金光四射，忽然就生出两只角来。不知主何吉凶。先生能否为我决之。
巫 师 （独白）哎呀，这可绝非吉兆。老身我洞明世事，阅人无数，何必自讨没趣？不如权且收起良心。——启禀王爷，此乃大吉之兆：麒麟头上有角，苍龙头上有角，乃变化飞腾之象。只要不离东土，王爷即可得到喜验。
管 叔 果如足下所言，本王当封先生为国师！
蔡 叔 那么，敢请先生直言明示，不离东土，我们又该如何做？
霍 叔 对，先生可否直接明示一下。
巫 师 （独白）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好吧，老身闻风便知弦外有音。 ——有辱各位王爷动问。 在下愿舍身以报。且容老身卜问。（一番动作过后，假托文王魂灵附体，以文王语调开告）姬鲜我儿！姬鲜我儿！父王的教诲，你是不是早已忘记？
管 叔 哎呀，父王在上，儿臣不孝，儿臣有罪！
蔡叔、霍叔 父王，儿臣不孝，儿臣有罪！
巫 师 我儿当勤勉用事，不可辜负黎民仰望。姬度，我儿，姬度我儿！
蔡 叔 儿在，儿臣思念父王！
巫 师 姬处我儿，姬处我儿！
蔡 叔 儿臣在，儿臣在！
巫 师 你们三弟兄，应该同心并力，匡扶社稷，保我周家基业万年永续。天上的岁月，安祥美好，无需挂念。尔等各宜珍重，切记！切记！
管 叔 儿臣不敢有忘！
蔡 叔 儿臣永远想念父王！
霍 叔 父王！父王！
巫 师 啊，啊，啊——（倒地）
蔡叔、霍叔 儿臣永远想念父王！
管 叔 快快通知武庚！快快通知武庚禄父！
蔡 叔 快快招兵买马！
霍 叔 快快返国，整备辎重粮草！（同下）
第二场 镐京。太宰公所
【周公、召公两方分别上。
召 公 摄政王可听说了？
周 公 对，我也刚刚听到。
召 公 动静可真不小！
周 公 这是他的不幸。武王在日，他是一匹乐天知命的骏马；武王现在王不在了，他就变成一头性情乖张的驴子了。
召 公 我说周公，你就知难而退吧！为了家国社稷不至于瓦解倾覆，你有理由这么做。为了天下和平安宁，你更有理由这么做！
周 公 要来的总是会来的，早来比迟来要好一些。
召 公 近来天下汹汹，扰攘不安，无非都是对您摄政有些疑虑，您为什么不弃小而成大呢？姬奭知道周公有这样的气度！
周 公 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太保大人真的以为只要姬旦知难引退，他们就能心气平顺，恪职尽守吗？如果说姬旦有错，那错就错在我是他的弟弟；而他值得我悲悯，也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可是，如今他们狼狈为奸，反叛乱国，这完全是背弃先王，自绝于天下！我们岂能委曲求全，苟且求安！
召 公 所以我们得正确处置。他们原本手握重兵，现在又与武庚、东夷各部广泛联手，大有众山西来，乌云压顶之势。想想看，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周 公 听到这山崩地裂的声音，姬旦本该惶遽、颤栗、自责、羞愧、尽快缩手袖间才对！可是，现在姬旦反觉神清气爽，心头疑云涣然冰释，太保大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召 公 唉，姬奭也理解您的苦衷。
周 公 他们原是武王在中原布设的一个政治据点，他们的作用，如果得到充分发挥，那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对于殷商遗老遗少，我们对于东土的掌控能力，就必然会是另一种样子。我们甚至可以说，东土问题，便不成其为问题。假若如此，姬旦又何必忍受这被妒忌、被敌视，被无端指责，被谣言缠身，硬顶头皮，做这个可怜的摄政官呢？太保大人，您想想看，他们在中原都做了些什么建设性的努力？眼下的东土局面，如何改变？我们要在东土有所作为，该从何下手？我们派出的耕作技术官员，至今感觉无处措手，成效微微，我们该怎么办？朝中发布的号令，他们不乐见，不配合，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我们能怎么办！
召 公 摄政王权且息怒。——姬奭还是想说，摄政王的一些主张，大有斟酌的必要。先王在日，一贯推行五常之教，重衣食以养生，重丧葬以送死，重祭祀以追远，彰立诚信，显扬道义，天下因此垂拱而治。摄政王如今却要改厥度，乱旧章，推行什么礼仪规范，功利之心，未免过于急切了吧？ 姬奭斗胆冒犯虎威，祈求责罚。
周 公 呵呵，太保大人的主张，是想安然享受天命，可是在姬旦看来，我们更应敬畏天命。太保大人该知道，方今天下形势，早就不允许我们按部就班，坐等天成了。我们该做的，姬旦想做的，无非是想通过推行一套制度规范，把文王的美德加以弘扬光大，使其无所不在，直到永远。除此，姬旦更有何求哉！
召 公 姬奭常常想起遥远的过去，想起许由，想起历代圣贤，也许我们应该效法他们才对。
周 公 许由洗耳颖水，隐居不仕，那是因为有圣王在朝，天下安然无忧患。我们现在的处境，怎么可以和尧舜时代相比？社会大发展，人心大变化，我们如何能够安于旧道，无所作为呢？
召 公 你所推行的礼仪规范，在姬奭看来，是企图用一把尺子，矫正天下。其结果只能旷日持久，难成其功。
周 公 既然如此，孰优孰劣，我们就不必继续争论了吧。
召 公 姬奭始终相信，天之生民，自知善恶，自知廉耻，自明是非，为政者，需要做的，只是培厚俭以养德，薄赋敛以劝善，使民无争无欲，永保赤子之心——
周 公 太保大人，小国寡民的静穆时光，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召 公 姬奭担心你的这套办法，会扰动人心，而不是在有效地匡正人心！
周 公 好吧，好吧。好召公，姬旦一向敬重的太保大人，不论你说什么，姬旦都理解你。当年，你能提醒武王不要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姬旦怎么能不谢谢你的直言相告呢？姬旦才疏德薄，知识不广，现在忝当大任，如果召公不及时督责、提醒，那还有谁能给姬旦如此有力地劝勉鼓励呢？姬旦现在的处境，真的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果召公不设法帮助姬旦闯过这道激流险滩，那么我们西岐怕是要真的要凤鸣不至，诸侯不朝了。
召 公 如论如何，敢请摄政王放心，姬奭始终丹心一片，忠义二字早已深入骨髓！
周 公 天下之福，莫大于无欲；天下之祸，莫大于不知足。现在管国公他们结党营私，与殷商旧民勾结在一起，呼啸而动，流毒天下，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只能提兵出关，予以迎头痛击！你想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召 公 可以商谈，商谈对话，也许可以化解这场危机。
周 公 当然，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上上之策。但是怎么商谈，如何商谈？一望而知，他们的诉求，绝非商谈可以解决得了的，你觉得可行吗？
召 公 他们毕竟都是王族，更是摄政王的胞兄胞弟，兴兵问罪，是不是会有道义上的困难？我想，朝中公卿、各方诸侯也不见得会支持吧？
【 康叔、毕公等上。
周 公 外边什么消息？
毕 公 朝中诸位大臣个个心急如焚——
康 叔 都希望摄政王能够妥善化解这场危机。
周 公 那么请大家进来吧，请进来说话。
【若干官员同上。
众官员 微臣等参见摄政王。
周 公 诸位忧心国事，姬旦理当深表谢忱。
苏忿生 尊敬的摄政王，人心是容易蛊惑的，这就好比是大火在原野上燃烧。以臣愚见，我们这个新生的国家，是无力承受这场刀兵之祸的，管国公他们毕竟都是宗室兄弟，希望摄政王以大局为重。情势危急，臣不敢不直言以告。
周 公 姬旦和苏大人的心意，别无二致。尽管他们是我的兄弟，甚至可以说是我的长辈，可是这件事情，想必您也知道，却不容我们潦草塞责的！
众官员 是的，臣等以为，他们与武庚联手，也是他们糊涂处。
召 公 他们这是在叛乱！列位大人无忧，且听摄政王讲话。
周 公 他们是我们这个新生国家肌体上新患的脓包，正是因为有手足之分，所以危害更显其大。如果不及时割除，必然会糜烂全身，祸害万世无穷！如果说你们、当然还会有其他朝中大臣、诸侯友邦，不理解，那也无非是因为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姬旦正在与太保大人商讨，准备一起向大家陈明利害，统一思想。我们要让天下所有爱好和平、热爱生活的人们，都能明白，树德务滋，除恶务本。火星不及时扑灭，就会酿成熊熊大火；刚刚萌生的旁枝斜芽，如果不及时撷除，将来就得用斧头去砍。所以我们需要拿出超常的勇气加以应对！我们要从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
召 公 姬奭义不容辞！
苏忿生 启禀摄政王，武王偃武修文，和睦四方，我们现在却要兵扰天下，如此恐怕有悖先王明道。
众官员 对，刀兵相见，必然会生灵涂炭，黎民哀嚎，臣等心中实有不安。
周 公 姬旦也知道，战争必然意味着多少家庭要失去儿子，多少子女要失去父亲，多少妻子要失去丈夫，意味着生民离乱，经济萧条，意味着徭役的加重，国库的空虚。但是，这一切，都是我们这个新生的国家，要获得新生，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们要利用这次战争，彻底荡平东方，彻底扫清寰宇。我们要利用这场战争，宣传我们的主张，平息殷商遗民的怨望，证明我小邦周是天命所归。我们要让那些至今还在梦境中游弋徘徊的遗老遗少们，那些顽固不化的敌对分子，尽快幡然醒悟，参加我们的建设，重建自己的家园，争取新的人生。现在，姬旦心中，已经有了一套战后形势图谱，我们要重整河山，效法禹王，建立畿辅制度；要通过大规模地分封，创立宗法制度，乡遂制度，井田制度，建立更大范围的邦甸与侯卫。从中，姬旦清清楚楚看到了我有夏子民未来生活的祥和与美好。
召 公 你这是想在新开垦的处女地上，描绘最美的图画？能有多少把握？
周 公 姬旦想，领受三王恩泽， 当前民心依然在我。我们兴兵讨逆，意在提振民心。他们兴兵举事的幌子，无论多么动听，其实都不过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幌子而已！你想想看，就这个空挡的幌子下，仗剑执戈的都是些什么人？无非是些各怀心思的乌合之众，无非是些偏狭、执拗、自卑自闭、自怜自艾的邪僻之徒。靠这些人，能成就什么样的气候？即使是那些嗜酒如命、好勇斗狠的化外蛮族，都不足以吓倒我们！我们理当用自己的努力，再次证明，天命难违，天命在我。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尽快行动，除此别无选择。
召 公 摄政王处大变而不忧，断大事而不疑，进退从容，成竹在胸，真可谓天生伟器，姬奭不得不心悦诚服。
众官员 臣等敢不尽力，以助成功！
周 公 姬旦有劳各位了！各位大人知道，人生在世，都不过是一次艰难的跋涉之旅。既然荷蒙上天垂青，我们只能满怀忧虑，负重前行。所以姬旦衷心希望各位能够勤勉奋发，能够得到各位的诚心辅助。
众官员 臣等敢不奋发效力！
周 公 老实说，各位大人，姬旦现在意识到了，伊尹当年的艰难处境。尽管史册无载，但是我们可以想象，他所遭受到的猜忌、责问、不解、以至于郁闷、无助、诚惶诚恐，肯定要比姬旦遭受的大过好几倍。因此，姬旦心中有个疑问——（姜尚上）哎哟，快快， 你看谁来了！有失迎迓，罪过，罪过！
众官员 老太师好，老太师一向可好！
周 公 尚父请坐，请上坐。
姜 尚 托先王的福，老夫现在能吃能睡，心中只想一件事，什么时候死呢？哈哈哈。
召 公 老太师鹤发童颜，大有飘飘欲仙之概，这可是我周邦的无尚洪福呢！
周 公 不瞒尚父大人说，姬旦正准备来日登门叨扰呢！
姜 尚 你们都是虚情假意，我又何必当真！
周 公 晚辈岂敢，晚辈岂敢。
姜 尚 就不要让我丢人显眼，倚老卖老了。想我姜尚，原本一介寒士，受文王垂怜，方得衣食无忧，老来无愁，此恩此情，同天同大，姜尚岂敢别有它求哉？只是方今天下未宁，姜尚常思竭尽愚忠，以求报先王于万一耳。
召 公 老太师一定也有风闻，方今东土欲反，国中暴雨将至，王业飘摇，我等正不知如何应对才好。还请老太师帮助我们度此难关。
周 公 刚才我们正在商议此事，初步达成一点共识，正准备听取尚父高见。
姜 尚 这又何必问我！你们早知道，我们之间，政见一向不和。当初，如果按我姜尚意见，就不会有今日之困。你们可曾记得，当初，武王垂询如何处置殷商遗民，我主张统统杀头，是不是？现在看来是不是很有道理？如今人心不古，我们已经没有理由效法古来旧制，旷日持久地去感化他们了。一块石头，固然可以暖热，但是，未热之前呢，会怎么样？谁也不好说。当然，说起来，有罪的杀，无罪的留下，太保你当初的主张，也很有道理，我们不能把微子、箕子也一起杀掉嘛，对不对？当时，姜尚最不看好的，就是太傅周公您的意见。什么分化瓦解、以商制商！现在怎么样？后遗症最终还是出来了嘛，对不对？
周 公 尚父指教的是，尚父指教的是。
姜 尚 重翻旧账，又有何益？只是姜尚近来琢磨出了一点道理。这其中，包含着我们之间不同的政见。姜尚纵览古今，始终确信，世间的每一个人，无非都是按照趋利避害的原则，处身行事的，所以，君王治国，必要需要昭明法制，予以规范。而你，太保姬奭则倾向于认为，世间的每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是有良知的，都是可以自己管好自己的；所以一贯主张君王治国，当行不言之教，让百官各安其职，让士民百姓各安其业。对不对？那么，太宰大人你呢，在你内心深处，始终认定，我们世间每一个人，都有一颗可以感化的良心；同时你还认为，天地之间，存在着一种被皇天上帝早已安排好了的人伦规范，只要人们能够按照这一规范安身立世， 天下就会安然太平。我说的对不对？
召 公 老太师说的有理，我们之间，总有那么几处对接不好。没有办法，我也只能让贤求安。毕竟他是太宰大人，是金枝玉叶嘛。哈哈哈。
姜 尚 哈哈哈。
周 公 对了，姬旦刚才想起一个问题，正在讨教各位大人。姬旦最近在想，一个人，究竟怎么做，才算是真正的恪守本分？姬旦现在忝然主政， 也许的确是有悖中道，不应该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情？其中的对与错，姬旦难以自明，敢请尚父指教。
召 公 你以为呢！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了。哈哈。
姜 尚 不，作为太宰大人，你这是在其位，谋其政，又何疑焉。不要被流言所左右，不能被外力所吓到！一个人，只要他居心公正，处于公心做事，他就永远不会越离本分。你们说我的这一观点，有没有错？
召 公 对，对。
周 公 尚父此言，姬旦勇气培增。
姜 尚 如果我说的不对，那就等于说，姜尚应该继续去做一个老渔翁才对。哈哈。闲言少叙。请屏退左右。
众官员 愿老太师保养贵体，下官等告退。
姜 尚 谢谢诸位挂念。（众官员下）姜尚今天来，是有一桩奇怪的事情，不敢不告。你们可能想象不到，在好多事情上，姜尚和贵兄姬鲜其实有着相同的主张。所以，他现在说要兴义兵，清君侧，就想起了我这个老朽。嗯？你们说，我该怎么做？也许姜尚应该顺应他的这一邀请？
召 公 老太师，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开不得！
姜 尚 那我该怎么办？
周 公 尚父您自有办法。
姜 尚 我有何办法？
周 公 因为你不糊涂，谁对谁错，尚父您看得清清楚楚。
姜 尚 好吧，不绕弯子了，二位大人不必忧惧。想我姜尚怎么能和乱臣贼子为伍，我怎么甘心让新建的大厦分裂倾塌！姜尚以为，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 尽管我昔日和老三姬鲜多有交际，但是他的缺点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如果能够淡漠安身，自守本分就好了，可惜他偏偏自以为是，自以为被忽视，被漠视，所以出现了严重的心灵疾患。因为心灵疾患而偏激，因为偏激而自负，因为自负而看不清自己禀赋上的、性格上的一些缺点。对不对？姜尚也常常替他感到遗憾，感到惋惜。还有，据我观察，文王在日，你们十位兄弟，其实就天然地分有两党，一党以武王为首，代表着阳光、健康、智慧、才干和干事创业的激情。其中，摄政王你，是一个主要的力量，在众弟兄中，你真正才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你承继大位，那么众弟兄则不会别生怨望。全部的问题在于，你很优秀，但是你却和他们一样，都仅仅是一个王子；大家都是一山之木，一丘之貉。呵呵，嗯？为什么你要这么突出，你要这么逞能，要这么能文能武？所以，姬旦，高贵的摄政王，如果你们众弟兄不合，你是有很大的责任的！
周 公 姬旦自知有罪。不过，尊贵的尚父，现在可不是取笑的时候。
姜 尚 君子乐得其志，小人乐得其事。既然他们要自取灭亡，我们就应该雷厉风行，闪电一击，帮助他们成就梦想。
召 公 他们已和武庚联起手来，，我们可不能等闲视之。
姜 尚 武庚、东夷各部的参与，不过盲众而已！
周 公 那么对于武庚此人，尚父又怎么看？
姜 尚 观察此人作为，怨妇而已，又何必问。
周 公 不瞒尚父说，姬旦已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落实这一策略，离不开相父以不赀之躯，临不测之险。所以敢请冒昧以告。
姜 尚 摄政王可直言明示。
周 公 敢请相父将计就计，不辞辛劳，尽快回到北海齐地去，帮助我们对殷商旧巢实施背后一击。未审尚父尊意若何？
姜 尚 当然，当然！看来我姜尚在老迈之年，还可以披肩执锐，为国家做一个小小的棋子。好！老实说，姜尚做梦都在疆场上驰骋；如果战死沙场，那才是姜尚的福气。
召 公 姬奭有意让小儿姬克紧随太师左右，以效犬马。
姜 尚 有小将军助威，姜尚更有何虑。
周 公 如此以来，在管国公那边，也许会有损尚父清德？
姜 尚 兵者，鬼道也，何损之有？请摄者王放心，姜尚必将尽快联和东土可以联合的诸侯，成就此功。
周 公 情势紧急，愿乌云散后，我们能在和煦的阳光下再次相会，共同把盏，庆贺王朝的新生。
姜 尚 好，重整旗鼓，哉赴国难，姜尚固所愿也。就此作别，诸位保重。
召 公 老太师一路顺风。
毕 公 老太师一路保重。
姜 尚 勿念，勿念！（姜尚下）
召 公 姬奭愿听摄政王调遣。
毕 公 臣毕高恭候王命。
周 公 （对毕公）立即封锁交通，严守关隘，可疑人员一律不得放行！要尽快征调兵力，大整军备，积极应战。（对召公）我们先要派员督察各级官员，且不可让他们荒废了自己领受的工作。要尽快选派一批舌辩之士，到诸侯各地去，宣传我们的主张。要晓喻各方，统一思想，打消顾虑，齐心合力，同仇敌忾，并对我们将要迎来的新局面，有所了解，充满信心。好，大家行动起来吧！我得先到军中看看。（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