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结婚已有六七年了。她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农家妇女了。两个孩子整天拖累着她,衣服根本无法齐爽整洁。加之还得下地干活,闹得她常常丢三拉四,屋子里的摆设就显得有点凌乱了。姐夫也是一个粗人,平日里寡言少语,但心眼却很灵巧。是个木匠,常常忙着在外寻工做活,补贴家用。说实在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农闲时节,晚上收拾完家务,姐姐还可以抱着孩子去村上看看电视,或者站在巷头和人拉拉家常。和过去相比,大家毕竟都过得安逸自在了,仿佛刚刚过去的岁月已经很远很远了。
姐姐作姑娘时,那是怎样的英爽泼辣劲呀。农活样样能干,也似乎有用不完的劲。那时节,大家还是在农业社里共同生产的。修田便修田,犁地便犁地,割麦便割麦,她从不旷工。拼死拼活地从春干到冬,挣的工分和一般男壮劳力没什么区别。尽管分值总是很低很低,十个工还不值五分钱。大家都夸姐姐是我家的好小伙子,谁说不是呢!那时候,我还小,爷爷奶奶也还在,妈妈身体一直很虚弱,一家六口就靠爹爹和姐姐挣工分养活。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可生计并没因此好转多少。有一次,和姐姐要好的会芳姐问我,“强强,你知道不,你姐现在是咱们的女突击队队长哩——你姐这么下苦力干,全是为你呢,你长大了记你姐的好处不?”我赶紧说,“记!记!”是呀,是姐姐从十四岁就开始下地干活,帮助爹爹夜以继日,艰难地维持我们一家毫无指望的日子。现在活泼开朗的会芳姐已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好多年了。她是投水窖死的。看那凄惨怕人的模样,怎么也没法和她的漂亮劲联系起来。她是大队支书的女儿,凭着父亲的面子,有了一份队上科研站的工作。她因为没有结婚先怀了孕,受不住家人的训斥和村里的叽叽喳喳,才寻短见的。是的,我们当时真的是辛勤地过着拮据的日子。土地提供给我们最多就是红薯食粮。除了红色的高粱粉和非常稀缺的麦面粉,全村人几乎都是天天填满一肚子红薯去劳动务工的。因为实在吃得太多,有时酸水就要从口中溢出来。为了更好地充饥,人们就把红薯进行多种加工,于是大家就吃到了红薯面粉蒸的黑馒头,粘粘的,筋筋的,要嚼好长时间才能下咽。红薯面条也很难吃。红薯淀粉做的凉鱼却很爽口,只有在来了客人或者每逢红白喜事时才可以吃到……家里老是缺钱,妈妈、姐姐总是把空空的钱袋捏得紧紧的。即使心口疼得全身冒汗了,妈妈也不舍得给自己看病,最多买几粒止痛药。我们的屋子里一直空空荡荡,一年到头从不添置什么东西。遇到实在躲不开的人情“门户”债,家人总是合计了再合计。直到站在了柜台前,还不舍得把钱拿出来,手里都要捏出汗来。我们的衣服总是补了又补。
我是八岁那年开始上学的。新年后的一天,同巷的伙伴来叫我,我们就跳蹦着去了。做我们教室的是一座破旧的老屋。因为校舍早已搬迁,如今它已败落得不成样子了。一年前,我还去拜访过它。墙上窗户早已被人卸光,成群结队的麻雀在屋下造窝,在里边呢喃有声,追逐飞旋,在满地杂物荒草上撒满了粪便——这房子在那时节也没有变成我的乐园。默默地在那条差不多有一丈长的矮板凳上坐了几天,一位女老师和我们见了面。我终于没有了上学的新鲜感了,更令人不满的是一直没有领到课本。几天后,同伴来叫我,我却躲在门后怎么也不出来。那时节,妈妈也是刚刚去世不久。
妈妈得的是胃病。在她五十多岁时,我那温柔可爱的妈妈终于没有抵抗住病魔的侵害,撇下我们撒手而去了。姐姐说,妈妈临死时,一直给她念叨,强娃还小,你一定要照看好你的弟弟……妈妈曾经是那么地疼我爱我,经常把我抱在怀里,引逗我笑,还给我讲一些童话故事。她最喜欢看我做各种表演。别人看她时送来的一些好东西,她舍不得吃,总让给我……说到这些,姐姐哭,我也哭。灵位前照片上妈妈和姐姐很相像,一头乌发,皮肤白皙,很端庄很漂亮,可妈妈的神情明显有些忧郁。村里人说,爷爷奶奶在世时,妈妈真是一心照顾两位老人家,几乎每顿都是两样饭,家里有些麦面粉,全给老人吃了。大家都夸妈妈是尽了孝道的贤惠媳妇。可我记忆中的妈妈,似乎总是围着织布机忙碌着,妈妈还是一个织布能手哩。
但我终于没有上学去。我家院子很大,原是两个院落合二为一的。里边种有石榴、花椒,核桃、皂荚等各色树种,我尽可以在里边游戏取乐。取乐的方式很多,有时还可以叫上一群男女伙伴在家里捉迷藏,掷钢板,打垒球,跳双框。但有时候,当我爬上我家的大枣树,看见放学归来的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时,我心里就空落落的,一种被遗忘的感觉袭上心头。可这不过是一时的,姐姐出工干活后,我还可以左右不离爹爹,和他一起在队上的饲养室里,帮他给大红骡子们刷身体,看他给大红牛喂汤药,还可以听几大槽骡马牛群一起咀嚼的美妙声音。那种音乐,我也许再也听不到了。
刚才说的那颗大枣树,结的是一种很甜很脆的“马头枣”。树干很高树冠也很大。盛夏时节,我和姐姐坐在下面,她忙着针线活,我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为她端水挥扇。两人嘴里总爱哼唱几句歌。实在不成调时,就自嘲似的打闹嬉笑一阵。姐姐是上过学的。每到晚上,她不开会上夜校的时候,就在院子里铺上凉席,望着满天的星星,听她给我讲故事。有些故事听着像做梦。一听到狐狸或者白发老人什么的,我就觉着精神有些恍惚。有时候,她简直就是故意吓唬我。现在想来,姐姐也没给我讲过什么经典故事,可在那时,她就是我最好的老师了。每当圆月升上来时,她最爱说月亮里有一颗大槐树,树下有个老婆婆,整夜都在纺棉花。而我似乎就听到了那纺车的嗡嗡声了。我们尽量不谈妈妈。
这颗枣树后来倒了。那是好几年后的一个秋季,连绵的秋雨让院墙上也生出成片的苔藓了。这天上午,我和姐姐正忙着做饭,忽然听到院子里“哗——唰——”的一声,跑出来一看,枣树倾斜着倒在了屋檐下,遮住了大片院落,几条老根已被拔了起来。尽管姐姐真的很伤心,一再念叨说如果知道的话,早该给枣树修剪修剪,可我当时却特别兴奋。因为枝头上青枣累累,伸手可得。下午,雨脚稍歇下来,马上就有一帮的小伙伴来,大呼小叫着,个个摘满了全身的衣袋,兴冲冲地去了。其中有一位平日很少到来的伙伴让我特别激动,那就是住在后巷里的李丽。她是一位开朗好动的漂亮姑娘,和我同班。我一直悄悄喜欢着她。有一次,我借她的橡皮用,她却硬要替我擦,于是我们就头对头地簇在一起,我当时还以为这就是人家常说的男女恋爱的开始。但初中后她竟辍了学,现在已经是一个男孩的妈妈了。
冬天的早晨,黑咕隆咚地,我就要起床。用前天晚上准备好的硬材棒和牛毛毡,搭起火盆来。那年头,我们那地方还没有通电,油灯让我的影子在墙上移动,有时候猛抬头会让我一惊,总感觉暗处有人。姐姐就在被窝里和我说话,给我壮胆。她干活忙了一天,很累,我不忍心让她起来帮我。爹爹一直在饲养室里住。我家的大院子,夏天给了我无限的乐趣,可到了冬天,就显得有些空荡荡,风吹枯叶的声音往往令我浑身发抖……天亮了,我就开了大门,提着旺旺的一团火,上学去。大家都把火盆放在桌前,一边伸手烤火,一边翻看已经卷成牛角的书页。即使在老师讲课的时候,满教室经常都是呛人的黑烟。反正大家似乎都没有兴趣认真念书,伺弄火盆便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了。
那时候,我们念书都是唱着念的,背毛主席语录,背革命歌谣。到三年级时,老师就让我们写诗歌,歌颂农业学大寨。不会写,大家回家就在糊墙的报纸上东凑西拼了。
当时,三年级学生就可以给老师写大字报。那似乎是一项严肃的任务, 又似乎不过是形式上的应付。因为大家实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尽管每到大批判时,校园里砖墙上就贴满歪歪斜斜的白纸黑字,可那不过是我们把小脑袋拍了又拍的结果,最多的说法就是“某某老师对学生拳打脚踢,管教过严”。尽管有些事也的确是应该说一说——某天晚上,我们忽然被校长叫了去。当时大家都很紧张,并没做过什么坏事呀?知道不过是叫我们帮他干活,几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后来我们就把学校东边老房上拆下的几根木椽给他扛回家了。干完活,校长把我们几个一一夸奖了一番,叮咛说东西是老师买的,不能向外人说。从那以后,校长每次见到我们,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我们变得更威严了。记得他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你们小脑袋里想什么,我看得是一清二楚。”
妈妈去世后,爹爹一直闷闷不乐,总在为没有给妈妈及时看病而自责。他经常念叨说,“我把你妈向阳埋着,这样好,这样好,朝南向阳。” 有一天,邻居四嫂来告诉我们,你爹时常爱去坟里看你妈,你们要对他要多操点心。我们听说后都愣了好半天。
我们知道爹爹是一个爱动感情的人。他为人寡言少语,一辈子忠厚耿直。五十年代时,他还当过队上的保管员哩。可是后来,人家把他换下来了,说他当“干部”爱摆架子,其实他是个死认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爹爹是一个农活的好把式,摇耧耙耱、种瓜种菜育红薯苗、剃头磨剪子编扫帚,村子里就数他最拿手。现在联户加工红薯粉条,大家都离不开他的指导。那时我姐还小,我的爷爷奶奶也还健在,但已经干不了活了,他就一个人养活着我们这一大家子。六十年代,队上又选他担任饲养员,他就一个人喂养牛马驴骡四十多头。为此他精心照料,费尽了心思。社员上工要用牲口,他总要向人家叮咛,骡马这两天不好好吃,或者犍牛这两天后腿还没好完全,等等。爹爹一辈子最看不惯那些对队上家业一点不心疼,而对自己家里一点小东西都要斤斤计较的人。他心眼很好,只要人家把困难说给他,他总要想办法帮一帮。于是一块两块借出去了,十斤八斤粮食也借出去了。据说这都是爷爷奶奶还能干活,我们家先前有能力时候的事了;尽管后来家越过越穷,但他的脾性并没有改变。别人得罪了他,他不计较,他得罪了别人,却常常要吃大亏。曾经有一阵,队上的几个能人感觉自己也可以养牲口,硬是鼓捣着把我爹爹换了下来。可是不出一个月,几十头牲口个个都有点萎靡不振了,闹得经常按时出不了工。于是爹爹又被队上请了回去。自那之后,他侍候牲口似乎更精心了。
我上五年级时,冬日的一天,爹爹牵了白大马去公社兽医站看病,拐弯处,一向静寂的小道上忽然有辆手扶拖拉咚咚咚开来,那马猛一受惊,就高声鸣叫着伸脖扬蹄脱缰而去,爹被绊倒在前边一块大石头上,结果腿部骨折。好心的拖拉机手干脆调头送他去了地段医院。队长来看过他三两回,告诉他马自己跑回家了,活先让别人替着干。也有不少亲朋好友来看他,大家除了说说时常挂在嘴边的分值、收成和吃不饱的肚子外,总对时政新闻津津乐道,似乎都有意自夸政治智慧。以前,姐姐经常气恼爹爹不论对谁都以诚相待,因此常常话不投机,可那几天,她一直守在爹爹床前小心伺候。姐姐说,爹爹几次在梦里给妈妈说话,醒来后就要把人家送来的各种食品祭奠妈妈。
那年头,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电影。不过总要跑上一二公里的路。因为在我们村播放的并不多,和别的队相比,我们大队要小一些。百十户人家,就靠几百亩旱地生活。而且位居偏远,平时连狗叫声都很少。尽管这几年电影也不常放了,但毕竟有了电视,白天大家忙完农活,便搬了凳子到村头,坐在村上唯一的黑白电视前,全世界四面八方的事情都知道了——那时的电影,尽管看来看去无非都是些老片子,但人们的热情总是很高,每放必看。爹出院几天以后,李家庄演《磐石湾》,我便闹着要姐姐陪我去。本村去的人真不少,回来的路上大家一边急匆匆地迈步,一边在高声交流新的电影播放信息。但不知道怎么着,我们这一拨人后来竞迷迷糊糊撞进了一块坟地。凭着星光,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坟头上有蓝光在飞舞。姐姐赶紧拉着我向回跑,我不顾一切地舞起小腿,总觉着眼前有影子在漂浮,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没踩在地上,只听得身后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好像是魔鬼在追赶。我全身骨头都要吓得酥软下去了。
回到家,我们都呼哧呼哧直喘气。我问姐姐是否也看见了蓝光,她赶紧捂住我嘴不让说。爹这时候坐在床上,靠着被子,屋子里灯光幽暗。见我们回来,他高兴地问我,好看不,人多不? 原来他还为我们擀了白面条。
事后我才知道,那鬼火让姐姐也很害怕,她想了很多。痊愈后的爹爹的左腿像棍子一样直,胳肢窝加着拐杖,可以在院子里走。他开始精心照料我们的那只老母鸡,爹说开春时,这只鸡每天都会下蛋。可是好景不长,爹爹还是很快出了工,去伺候他心爱的牲口去了。
冬天的上午,太阳暖暖的照在我们的大院子里。我爬上院子里高高的棉秆堆,朝南坐下来,看姐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一本厚厚的无皮书,尽管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明堂。我会把那棉秆堆踩得很实很实,可以让我舒舒服服坐下来——先在那棉杆中挖出一个小坑,又在这小坑上边堆点棉杆,这就是椅子了,我又把这坑下的棉杆踩得很扎实,于是这就使台阶了。我当时总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尽情地在里边看书,想问题。有时我还会在麦积低下掏个洞,或者把土坯积起来,形成一个三角地带,等等,凡是可以为我制造小天地的,我都可以拿来一用。
这天,我正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翻看那本我根本看不懂的厚书本,无所事事的老母鸡,不时毫无理由地咕咕叫。忽然,我就听到街巷里有吵闹声,而且其中有姐姐的声音。
“队上的事有我一份,咋,我就不能管?”姐姐喊道。
“你算老几,你算老几,你究竟算老几!”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队上的事谁都有权管,咋,我就不能管?”
“你以为你是干啥的,嗯?你以为突进队长也是什么了不起的官,嗯?猫逮老鼠多管闲事!”
“我就要管,我就是看不惯!你个大媳妇家,一年只摘十几斤棉花,人家一般姑娘娃还摘百十斤呐!我就是看不惯!”
“我手笨,咋啦,我人莫本事嘛,咋啦……”
“你承认不行,一个工日还拿十分,凭什么,我就是看不惯!”
那媳妇可能见当众揭了她的短,脸红了,语调也搪塞了,忽然拍着大腿跳起来,要向我姐扑过来……后来他男人过来,把她叫回去了。
不过那男人对我姐说,“好娃哩,咱走着瞧,有你娃吃的亏”,两人就一掖一拽地去了,那男人是队上的会计。
我姐回家后,关上门,自己哭了,我也被吓哭了。
吃饭时,爹爹回来,他开导姐姐说,“如今,谁不暗地里偷队上的东西哩呢,唉,世事变了,前些年,对上的男女劳力,哪个不是拼死拼活地干,可这几年,有几个人正经出力呢,人人都在打自己得小算盘——队上的事,咱现在说不清,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愿意得罪村干部,对上王坤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就是因为给社干部说了几句队长的坏话,结果他至现在让人整得抬不起头。”
但爹爹得最后摸着那根棍子一般的腿,强调说,“不管人家怎么干,咱们不要干亏心事,要活得朗朗然然,好人总会有好报。”
我家的东边围墙外,就是一条马路,时常有人在路上说话,我们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及时知道村上发生的事。
这年冬天的一天,太阳很暖和,吃完早饭,我就给姐姐烧了一锅水,帮她在院中洗衣服。她一边洗,一边听我念课文,她最爱我念课文了。忽然,就听到墙外马路上有两个人咚咚咚的脚步声急速而过,紧接着,就听到,“狗东西,跑,跑!喂——给我挡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跑去看了,原来后巷的王大妈在骂他家的儿子,大虎、小虎,他手里拿着一根短棍,向看热闹的人气鼓鼓地说,这两个东西偷了她的钱,上街乱买东西,一件正经事也不敢。他爹把这两个东西也没有办法,王大妈满是皱纹脸上,流着泪。她说她要找老师去。这大虎是我们班的,每次上自习,是他搅得教室里不得安宁。而且坏心眼还很多,坚持惹的女孩子大喊大叫。他时常总和人扭打在一起,头发蓬乱,满身污垢。我把这些说给姐姐听,她叮嘱我不要学他们的样子,这样下去,会没有多大出息的。
过年是我们最快活的日子。能穿新衣裳,能吃好东西。不过,更主要的是,我们可以到外婆家去。外婆家离我们很远,骑车要走一整天的路。我有两个舅舅,外婆就我妈一个女儿。外婆成天盼着我们来看她,见到我们,总是亲热地什么似的,总从炕头小木箱里取出各种好吃的东西给我。两位舅舅也想着法子关心我们。但快乐总是这么短暂,我们还得回家过我们的寂寞的日子。
过年后,就日渐春意融融了。姐姐开始成天忙着下地干活,我则一天天在学校里成长。爹爹自从腿部受伤后,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喉咙里好像成天有痰,呼噜噜在里边打旋,就是吐不出来。没事时他爱一个人闷坐着,袖着双手,眉头砧在膝盖上是睡非睡。有时他只是一个劲地抚摸着我的小头颅,看着我,一句话不说,我常常被他闹得不好意思。
后来,我上了中学。包产到户后,一切都好了起来,我也得以继续上学深造,最后还上了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一所专科学校教书。我常常会想起童年时的岁月,它竟是那么沉郁呀!我觉得对姐姐有报答不尽的情义,总要时常回去看看她。我和姐姐谈起过去,她总是笑着说,你还记着带你看电影的事吗?
她很快活。
(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