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面对这变幻莫测、充满魔幻的世界,东村一郎的心为之灰暗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好像在思考。隔壁,不时传来慰安妇的哀嚎。他知道,即使把耳朵堵住也丝毫扭转不了这个世界的悲哀,也摆脱不了杀戮、强奸、死亡、绝望、苦难的威胁。他要怎么做呢?他在反思,苦苦地反思。他对佛教有着很深的兴趣,但对释迦牟尼的大彻大悟还缺乏足够的信任。大彻大悟究竟是怎样的境界呢?他始终不明白,也达不到。

东村一郎漫无目的地走在雪野中。皑皑白雪,漫无边际。大山的生机被厚厚地包裹起来,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除了冰凉的风,刺骨的寒之外,再没有丁点儿感觉了。

一朵粉红的纸樱花在雪地上滚动。花瓣儿颤颤微微,花蕊晶莹剔透,惟妙惟肖。东村一郎紧走几步,捡起那朵纸樱花,放在鼻子下闻闻,顿觉天高气爽。久违了!他捧在手里,奉若掌上明珠,感到无比亲切,无比幸运。

以后的几天中,东村一郎始终盯着那朵纸樱花发呆。

又过了两天,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远离这场残酷的战争。

日本帝国所谓的实现“大东亚共荣”只是一种迷人的光环而已。是它吞噬掉了千千万万的日本人、中国人、朝鲜人……这是共荣还是共难呢?这是一场值得深省的战争。

东村怀念他的北海道生活。那里有大海,有樱花,有童年的浪漫生活。他在那里可以安安静静地生活,什么都不必想,静待日出日落。那里是他的世外桃源,是没有战争的净土。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多少年没见到母亲了。也许此刻母亲正在盼着他回去,等春暖花开的时候一起走进那片迷人的樱花林,看樱花浪漫,看蜂蝶花间漫舞,看和煦的阳光,看宽广的大海……那里有不尽的乐趣。在那里,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会尽情地去做,什么都是那么有意义。

这种想法越来越重,已经成为东村心头的一件大事。他毫无隐瞒地打电话告诉了父亲。他能够通过电话线感知父亲的失望。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父亲要他做完一件事——等那批新式武器运出去之后再回国。东村没想到一向固执的父亲会答应他的请求。那批武器不出半月就会运走的。半月之后,自己就完全自由了。他心情格外好,推开窗子,长出一口气,郁闷的心情终于可以透透阳光了。

天空中翱翔着一群小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很羡慕地仰起头,盯了好长时间,直到鸟儿完全消失在他视线之中。他依然恋恋不舍的样子。

他想尽快把这件事告诉给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许自己将与她永远告别了。不!他要带她一起去北海道,过无拘无束的生活。那是多么惬意的事呀!

他走出屋子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正疯跑着一个人。那是个女人,赤身裸体,零乱的头发披散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大东亚共荣!大东亚共荣!”她说的是日语,是一个从日本运来的慰安妇。她时而疯跑,时而停下来冲围观的士兵傻傻地笑笑。日本兵手中的枪死死地盯着那个疯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东村问身边的一个士兵。

“她疯了!她已经在院子里跑了一个早晨啦!”那个士兵回答。

“把衣服给他穿起来!”东村命令那个士兵。“把她单独放在一个房间,任何人不许欺负她!让她好好安静一下!”东村又吩咐道。

东村的心情又笼罩了一层阴影,刚刚阳光普照的天空又充满了薄雾。

他不想走大路,而是抄小路去了下仓村。他爬上一道山梁,站在那里远望连绵不断的群山,感到无比亲切。因为他要离开这里了,回到那个远离战争的桃源了。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给他的少年时光带来了无穷的欢乐。离别的时候,倍感珍惜。他相信,这里的一切都会永远印在他脑海里,成为永恒的记忆。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他又想起了张万山老爹。老爹已经入土为安了,而老爹的血迹仍深深地印在雪地上,空气中仍飘浮着那股血腥味儿。他不敢停留,而是继续向郁兰家中走去。

小院儿的寨子门锁着,向里看,堂屋的门也锁着,显然没有人在家。他以为郁兰会在家里,会在悲痛欲绝。她会去哪儿呢?东村想不出眉目来。郁兰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呢?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父爱和母爱,连她仅有的妹妹也已经堕落成慰安妇了。她已经一无所有了。郁兰,你在哪儿?郁兰肯定恨自己。即使她要杀了自己,自己也应该把心奉献给她。她是自己最爱的人。

没见到郁兰,东村心里空落落的。他本想回去。这时,他突然产生了拜祭一下老爹老娘的想法。他知道他们埋在哪里。转过两道岗便到了老爹老娘坟前。墓碑前是一堆未燃尽的纸灰,仍冒着青烟。

郁兰!郁兰肯定刚走不久。东村很确信自己的判断。他东瞧瞧西望望,却不见郁兰的影子,很失望地跪下来。他狠狠地磕了四个响头,淌出了一串辛酸的眼泪。他知道自己最对不住的就是老爹和老娘了。是他们把自己养大成人,却被自己间接地杀了。也许自己的一生都不会安生。自己该怎样向老爹老娘谢罪呢?他要一辈子好好地照顾郁兰,把郁兰带到日本去,带着她一起去看大海看樱花。这个想法使他感到肩上多了一份责任。他是一个大男人了,有责任保护郁兰的安全,也有能力使她快快乐乐地生活。

他静静地跪着。他对悲感交集的过去回忆着。他对美好未来憧景着。仿佛自己已经置身于世外了。

“砰!”一发子弹打在了墓碑上。几年的军事生涯,使东村养成了良好的反应能力。他就地一滚,躲在了墓碑的后面。又有几发子弹打在了他刚才下跪的地方。东村从腰里抽出手枪,但他没有还击。这时,山冈后面闪出了五个游击队员,气势汹汹的样子,逐渐向他逼近。其实,东村进了下仓村时就被游击队盯上了。

“再往前来,我就开枪了!”东村大喊。

游击队员依然向前逼近。“砰!”东村向游击队员的脚底开了一枪,企图阻止他们。然后,他又迅速滚到了坟头后面。游击队员没有被东村的子弹吓倒,而是散成了一个圈儿,向他包抄过来。

东村的确不想杀人。他已经答应郁兰不错杀一个好人。如今,他已经不想再多杀一个人了。

游击队员已经把坟头包围了。他们的目的就是活捉东村。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日本鬼子的刻骨仇恨,恨不得一口吞了鬼子才解恨。

东村摇摇头,把手中的枪丢给了游击队员。但他没有举手投降。他还要保存一个帝国军官最后的尊严。他闭上眼睛,昂起头,等待着生命结束的那一刹那降临。也许,这样他也同样可以解脱了。

“住手!放他走!”一个女人高声喊道。

郁兰!他爱的郁兰终于出现了。他睁开眼时,郁兰正站在他面前。她俨然是一副游击队员的打扮,腰里捌着盒子枪。

“为什么要放了他?他是日本鬼子!”一个游击队员说。

“鬼子与鬼子有许多不同!放了他吧!”郁兰恳求地说。

“难道你忘了你爹你娘是怎么死的了吗?”又一个游击队员说。

“杀我爹我娘的不是他,而是于大头!与他无关。”

“于大头是鬼子使的枪!追根到底还是鬼子杀的!难道你忘了鬼子欠我们的血债了吗?”

“他没有杀人!给他一条生路吧!”郁兰说。

那几个游击队员始终没有妥协的样子。“我以游击队副队长的名义命令你们闪开一条路!”郁兰最终以命令压倒了那几个游击队员。

东村感激地望了望郁兰,微微一笑。郁兰也冲他一笑,说:“以后,我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了!”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最好的朋友!我永远都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情。请你相信我!”东村真诚地说。

郁兰笑了,笑得很欣慰。

 

15

使东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二号山洞里的那批武器竟然是化学武器。如果不是郁兰亲口告诉他,他简直不敢相信。父亲到现在还瞒着他。显然,父亲一直把他当作了局外人,根本不信任他。她确信郁兰说得是真的。现在回忆起来,有很多可疑之处。为什么新式武器会那么秘密呢?为什么父亲会三番五次叮嘱这件事情呢?这批化学武器一旦运往中原战场,又不知有多少人变成怨鬼!谁的生命不宝贵呢?他已经答应父亲要站好最后一班岗。这使他进退两难。

正在他犹豫之际,父亲的电话又来了,告诉他,为了防止游击队偷袭,后天就把那批武器运走。运走之后,兵工厂就地取消,向中原战场转移。来得太突然了!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更使他震惊,“把所有与兵工厂有过接触的中国人全部杀掉!”父亲的话里应该包括劳工、于大头带领的土匪还有那些慰安妇,更有甚者包括郁兰。这是杀人灭口的举措!

这个消息如惊雷一样在东村头顶炸裂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使他不知该怎样做。他放下那个沉重的电话筒,父亲的话语仍回荡在他耳边。他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心跳加快。他眼前甚至看到了化学武器爆炸的场面,一幕幕血肉横飞、惨不忍睹的画面,令人恶心呕吐。

正在这个时候,松野向他报告又抓到了一名游击队员。

东村心里异常烦躁,根本没听见松野的话,只是向松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东村君,难道你不想见见她是谁吗?”松野复杂地瞅着东村一郎。

东村一惊,便随着松野来到了院子里。他看见松野说的俘虏正是郁兰。她被捆在院儿内的大树上。郁兰抬起头看了看东村,没有任何表情。

松野说:“自从抓了张万山之后,我们一直观察郁兰的动静。也怪没跟你商量。不过,这是东村将军的命令。”

东村一郎没理松野的茬儿,走到郁兰身旁,见她脸上印着一道皮鞭的痕迹,显然遭了毒打。他心里一颤,表情依然很严肃。他故作镇静地侧过脸对松野说:“虽然这是我的妹妹,但只要跟大日本帝国过不去,就该严办。我们都要对大日本帝国的利益负责呀!”松野将信将疑。东村又转回脸说:“妹妹,难道你不知道这三天是非常时期吗?我们大日本帝国会抓住任何时机剿灭你们的,你懂吗?”显然是对郁兰一个很重要的暗示。他想把这个情报传递给郁兰。

“呸!”郁兰狠狠地吐了一口东村。“日本鬼子早晚会被赶出中国的!”郁兰倔强地说。

东村接过松野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了郁兰两下。那是东村第一次打人,手却下得很重。每抽一下,东村都觉得那鞭子是抽在了自己心上。原谅我吧!我可爱的郁兰!东村暗暗祈祷。郁兰仍然骂声不断。

松野抽出腰间的东洋刀,“劈了她!”东村一郎摇摇头。松野不明白为什么东村会拦住他。东村说:“松野君,这样你会让日本天皇失望的。亏你是久经沙场的勇士!打仗要靠脑子!留下她一个活口,不怕引不来抗联?”松野摸摸大脑袋,觉得有道理。

东村又对郁兰说:“妹妹,留得你这棵梧桐树,不愁引不来金凤凰!”说完,他吩咐日本兵把她看好,便回卧室了。

东村觉得自己演戏演得已经很逼真了,生怕再演下去会露出什么破绽。他怎么舍得杀郁兰呢?他要救郁兰。

郁兰已经明白了东村的用意,而且感到情况危急。由于丢了那份地图,抗联感到无从下手。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再弄到一份野狼谷的部署图。郁兰相信杨闻天那里肯定还会有。她必须深入野狼谷,与杨闻天取得联系。她深知野狼谷把守森严,要想只身闯进去非常困难。恰在这时,松野把她抓了俘虏。郁兰想,这正是将计就计的好时候。只要进了野狼谷,就有见到杨闻天的机会,就可以拿到地图。化学武器能否被成功地破坏掉在此一举。她已经顾不上危险了,生死对她来说像蝇翼那般轻薄了。

夜幕降下来,寒潮包围了郁兰。郁兰丝毫没有寒冷的感觉。她正在琢磨怎样与杨闻天取得联系。劳工开饭的时候,她已经看见杨闻天了。当时,杨闻天隔她有二百多米,蹲在山洞口胡乱地吃饭。杨闻天朝她瞄了几眼,吃了一惊,拿饼子的手停了稍许。他便不声不响地埋下头喝粥了。还没等劳工们吃完,他们就被鬼子赶到了山洞里。

郁兰确信杨闻天已经收到了她带来的信息。他们已经默契到不需要用语言表达的程度了。一个手势,哪怕是一个眼神儿,便能感知到对方的心跳。杨闻天肯定会采取行动的。她又替杨闻天担心起来。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行动是多么危险呀!她不敢想象后果将会怎样。

郁兰也发现了郁香。郁香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秀气,只几天的工夫便满脸沧桑了。郁香和那些女人们排成一队,被日本兵赶着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郁兰很想喊郁香一声,又咽下去了。郁香冲她一笑,笑得很凄惋,如被乌云赶走的最后一抹阳光。不过,能够见到郁香,她还是分外高兴。在这个地方见到郁香,她又感到很不幸很悲哀。郁香怎么会落到这里呢?她一定是被日本鬼子抓来的。旁边围观的日本兵手脚很不规矩,不时在那些女人身上摸来摸去。郁兰突然意识到了郁香的处境,不禁流出了同病相连的泪水。

郁香等人又被赶进了各个房间。在郁香进屋之前,回头望了郁兰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忧伤、渴望、再生,仿佛晚霞的最后一抹余辉。那是郁香留给世界,留给郁兰的最后一个暗示。在以后的日子里,郁兰经常回味,郁香的眼神里到底寄托着什么呢?她想不明白,深深的血缘关系使她充满了惋惜和自责。

 

16

松野难得看见东村一郎这么高兴。东村甚至叫川岛抬来了几坛“东北烧”。他让松野分发给野狼谷的士兵,包括岗哨。东村说:“再有两天,我们就可以胜利了。今天我们要好好庆贺一番,一醉方休!”说完,给松野倒了满满一碗酒。松野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早就禁不住酒香的诱惑了。不过,他还是想到了军人的使命,劝说道:“要防游击队偷袭!院子里还有诱饵,东村君您忘了吗?”“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驻守的野狼谷是铜墙铁壁!我们还有那么多士兵!”东村又给松野倒满了酒,自饮了一口。松野最后的防线终于被汹涌的酒精浪潮冲垮了。

久被压抑的日本兵,抱着那些慰安妇饮酒作乐。川岛给那些岗哨送来了酒和菜。他们边喝边聊,有的伤感,有的痛快,有的说不清道不明。反正战争已经使他们无法驾驭自己,只有顺着水流向前漂移了。也许明天就会倒在战场上,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杨闻天已经捕捉到了这个动向。他没想到机会就这样悄悄走近了他。前几天,他已经得知地图落到了日本人手上。他想东村肯定会怀疑到劳工身上,便凭记忆又迅速地绘制了一张。他努力寻找机会,却始终没有成功。晚饭的时候见到了郁兰,他便明白了郁兰的用意。他必须把地图交到郁兰手里,保证她安全地离开这里。这是破坏化学武器最基本的条件。

夜已深了。他听到了鬼子岗哨的呼噜声。他试探性地推了一把铁栅栏门。岗哨没动静。门已经上了锁。杨闻天对这把锁已经研究多次了,用细铁丝稍稍一捅便开了。他轻轻地走出来。一个岗哨一翻身,说了句他根本听不懂的梦话,吓得他一惊。那个日本兵咂磨了两下嘴又睡了。他确信日本兵已经放松了警惕,慢慢地摸到了大树底下。

郁兰瞪着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那一刻,杨闻天真想过去把郁兰亲个够。但他克制住了,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应该干什么。他麻利地把捆绑郁兰的绳子解开,把那张地图交给了郁兰。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杨闻天紧紧地抱住了郁兰,温暖了郁兰冰冷的身子。郁兰把唇贴在杨闻天的脸上,亲吻着。

永远这个样子该多好啊!时间在那一刻停了。乌云散尽了。爱情的甜蜜在两个人的亲吻间荡漾。

一会儿,杨闻天轻轻推开郁兰,“快走吧!”

“我们一起走好吗?”郁兰轻声问。

“这里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我相信我们还会相见的!”杨闻天坚定地说。

这时候,耀眼的探照灯照过来,两个人不禁一惊,赶紧蹲下来。

他们没想到窗口处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东村已经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了。他知道晚上会有一幕很精彩的戏。没想到这出戏的主角却是杨闻天。他已经确信杨闻天就是野狼谷的内奸了。不过,这已经对他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郁兰能够平平安安、顺理成章地被救走。他精心设计的布局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个主角出场吗?使他更想不到的是,郁兰与杨闻天竟然有那么深的感情。他忌妒,甚至恨杨闻天。郁兰本来是自己的女人,为什么杨闻天会从他眼皮底下把她夺走呢?他心里涌出许多苦涩,又涌出许多冲动。若不是为了郁兰,他会冲出去毙了杨闻天。他压抑着内心的痛苦。

这时,隔壁的松野大叫起来。松野已经被东村的酒灌懵了,被川岛背回了房间。是郁兰踩到了一个罐头盒的声音惊醒了松野。松野坐起来,醉眼迷瞪地向窗外瞧瞧。院子里一片寂静。他没有发现躲在大树背后的郁兰和杨闻天。郁香很乖巧地钻到了松野怀里,好像在渴望松野的野蛮。

郁香已经看见了杨闻天解救郁兰的一举一动。她很羡慕姐姐能有这样一个爱她的人。她这时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生死与共之间,让对方活得更好更安全。她得不到,永远都不会得到了。她的眼泪漱漱淌下来。时光对她来说已经不多了。

郁香见松野站起身想出去,便抹干眼泪,死死地缠住了松野。松野迷迷糊糊地被郁香拉到了身上。松野身上的烈火被点燃了,像公牛犁地一般疯狂地发泄着。郁香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姐姐,再见了!再见了!”她轻轻地摸过松野的手枪,悄悄地对准松野的脑壳,猛地一扣板击。松野被枪口的冰凉弄醒了,身下面的女人正把枪顶在他脑壳上。

枪没有响。因为,保险没有打开。

松野此时已经夺过手枪,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郁香。

 

17

第二天,东村在院子里见到了郁香的尸体。郁香赤裸着,眼睛瞪着,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松野走过来,嚷嚷着:“这家伙放走了游击队!把她丢进山谷里喂狼!”“给她穿件衣服,大日本帝国恩惠天下!”东村感叹地说。

两个战士拖着郁香的尸体出了大门口。东村望着望着,眼睛里不禁浸出了泪花。

这时候,一个日本兵把一封信交给了东村。东村定了定神儿,恢复了自然。

信是母亲从日本寄过来的。在中国战场上,很少有士兵收到从日本寄来的信。使他大为吃惊的是,母亲告诉他已经和父亲办理了离婚手续。简直不可思议!以前,父亲和母亲非常恩爱,怎么现在竟会走到分手的地步呢?他们都是做事很严肃的人。这是为什么呢?

母亲告诉他,天皇发动的所谓“圣战”不但没有给日本带来更多的好处,还造成了大量青壮年丧生,成千上万的家庭流离失所。东京、神户、大阪……随处可见反战游行示威的人群。他们厌恶战争,渴望恢复平静的生活。而驾驭战争的天皇不但不为所动,还依然加足马力开动战争机器,死亡、流血还在不断扩大。人们不知道战争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母亲是个很喜欢宁静,很善良的人。母亲告诉他,她在医院工作的每一天都会看到日本军人的死亡。他们是从前方战场上运回来的重伤员。毕竟运回国内的还只是少数。医院门口整天会挤满了人,他们希望能看见自己的亲人在医院里面。能回到日本,即使是残疾了,死了,总比灵魂飘在异国他乡好哇!

母亲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渐渐地陌生起来。她劝父亲放弃战争,回到北海道家园来。父亲依然用他那孝忠大日本天皇的口吻拒绝了母亲的劝阻。母亲终于失望了,并最终决定站在父亲的对立面。她知道自己的医术再高明,也只能救一小部分人,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战场上。日本现在缺少的正是唤起国民反战的巨大精神力量。民众已经自发组织起了“反动救国团”,她已经成为了一员。母亲最后说,不要再无休止地杀戮了,回来吧!

这就是大日本发动的战争!现在看来,日本军人只是天皇的杀人工具。太可悲了!东村一郎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一点儿眉目。他走出了院子,不知走向何方。

这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抽泣的声音。他寻声找到了一块大石头背面,发现川岛正躲在那里哭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欲绝的样子。野狼谷的士兵都管他叫“胆小鬼”,东村却并不这样认为。他太小了,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就背上了战争这样残酷沉重的包袱,对他的一生又意味着什么呢?

东村抚摸着川岛的肩膀,川岛止住了哭声。“东村少佐,我想回家!放我回家吧!我受不住了!”川岛乞求地说。他已经跪在了东村的脚下,死死地拉住了东村的裤脚儿。

“站起来!我想听听你的诉说!”东村命令道。

川岛慢慢站起来,“我是人……是人,不是工具……”没等他说完便又呜咽起来。

昨天晚上,松野杀了郁香之后,就发现郁兰已经跑了。他痛恨那些中国的慰安妇。“母猪!”他大骂着。他要惩罚那些可恶的女人。他把慰安妇全部集中在了自己的卧室里。那些慰安妇见到了郁香的尸体,全吓得面无血色。他冷笑着,如狼的嚎叫。他要好好惩罚她们。恰在这时,川岛给他送来一壶热水。松野眼睛一亮,惩罚她们的办法已经出来了。他要用这群女人来拯救这个胆小鬼。

“胆小鬼,去把她们的衣服扒光!”松野命令川岛。

川岛腿发抖,迈不动步子了。

“过去!那是一群软弱的中国女人!她们的身体正等着你去享用呢?”松野继续说。

川岛不断地向后退缩。松野的东洋刀已经顶住了川岛的后心。“去!过去!”松野大声命令。

川岛闭上眼睛,扒光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衣服。

松野又冲那群女人说,“如果你们不能让胆小鬼在你们身体里留下点儿什么,统统杀死!”

那些女人为了生存,像反圈的母猪一般把川岛包围住……

日本军人的脸已经被松野之流丢尽了。川岛绝不是胆小鬼,他还有礼义廉耻,还有日本军人的尊严。东村很佩服眼前这个小家伙。

“再过两天!咱们就一起回家!”东村安慰道。

川岛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

 

18

一列火车缓缓驶进野狼谷。

东村一郎已经接到父亲的电话,要求连夜清点物资装车,兵工厂解散,向中原转移。而且父亲又强调,只要与兵工厂有过联系的任何中国人统统杀掉。多残酷哇!东村甚至怀疑,那还是以前的那个父亲吗?以前,父亲是一个多么和蔼可亲的人,几年的战争生涯已使他变成了一个杀人的魔头。他不敢想象父亲以后还会做些什么。难怪母亲会和他离婚!

东村迟疑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完成任务以后你就可以自由了!”东村听出父亲说得很勉强,但他还是很高兴父亲能够放他回国。

如今,东村很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川岛雄武。他知道,在这里只有川岛雄武会和自己分享这种快乐。

东村到处找川岛,却找不见。他踏着雪,四处高喊,不见回声。这时,他发现不远处一朵纸做的樱花随风飘动。他追到了一棵大树下,发现川岛雄武靠在大树下,已经剖腹自杀了。他的双手还一直握着刀柄。

东村跑过来,大声喊道:“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川岛雄武睁开眼,朝东村一笑,“我……不是……胆小鬼……”

东村一郎抱住川岛,“你不是胆小鬼!你不是……明天,明天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川岛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纸樱花,放进东村的口袋里,“帮我交给……交给妈妈……”

川岛没说完话便死去了。川岛已经走进了一个快乐的世界——没有战争,没有暴力,周围一片祥和的世界。

压抑了多天的天空终于飘雪了。雪花纷纷扬扬,打在了川岛的衣服上,片刻便包裹了他的整个身体。东村心头一阵悲凉。雪花打在他脸上,融化了,他用手一摸,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雪水。

结束了!自己战争的一切都将要结束了。他又豁然开朗了。

这时候,于大头带着众土匪也来了。为了防止抗联抢劫武器,松野已经通知于大头来加强防备力量。于大头神气活现地出现在东村的面前,使东村感到可悲。他知道,又将有一百多条生命撂在野狼谷。那些土匪还被蒙在鼓里。武器运出去的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松野早在野狼谷周围的山冈上设了埋伏,只待列车驶出去,就杀人灭口。

松野装作若无其事,又把那些慰安妇塞给了于大头。于大头如获致宝一般,带着众土匪躲进山洞尽情快乐一番。出来以后,一个个边系裤子边哼着淫词浪调,显得很闲情。

贪得无厌的家伙!东村悲哀的同时升出几许愤怒。

这个时候,东村很想郁兰了。他知道一定会见到郁兰的。郁兰也一定会出现在野狼谷的。那时候,他们会是敌人吗?不!他们永远都不会成为敌人!郁兰永远都是自己的梦中情人,永远,永远!郁兰,你在哪儿?想到将要与郁兰分手,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东村感到时间过得是那样快,一分一秒都那样宝贵。箭已经在弦上,弓已经拉满了。东村知道自己必须阻止化学武器外运。他需要郁兰帮助。她怎么还不来呢?

傍晚的时候,松野破例给劳工吃了一顿饱饭。吃过饭后,松野便带着一队日本兵到外面巡逻了。

东村便指挥劳工们开始搬运武器。劳工们把大箱子抬出来,放到了列车上。

雪无情地飘落,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一般。死亡的气息渐渐向野狼谷汇聚。

 

19

杨闻天不声不响地把一颗雷管插在了大箱子上。那是他平常留心积攒下来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他坚决不能让日本人把这些东西运到中原战场。这时候,自己应该用生命去阻止日本人的行动。自己的生命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微乎其微了。牺牲自己一个人,会换来千千万万同胞的性命。他们会继续与日本鬼子血战到底。他能够听到来自地壳内部的轰鸣声,那里也许就是中华民族的力量之所在,一旦迸发将会再造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知道郁兰带领的游击队很快就会出现在野狼谷。野狼谷的四周已经布满了警戒。郁兰到这里之后一定会很危险的。他又为郁兰及其游击队员担心起来。

其实,郁兰带领的游击队已经在野狼谷周围展开行动了。通往野狼谷的路,鬼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把守森严。从大路进野狼谷绝对行不通。她忽然记起地图上标识的一号山洞,“黑子”以前经常在那里传递情报。在那里进去也许更方便一些。郁兰带着游击队翻过了两道岭,便找到了一号山洞的位置。使他没有想到的是,“黑子”正蹲在那里。旁边躺着两个日本兵,差不多被雪埋了。

洞口一定在那里!郁兰在这里见到“黑子”格外高兴。“黑子”是一条忠实的狗,它也许知道这里是它的岗位所在,所以才又回到了这里。洞口处雪地上很零乱,显然“黑子”与日本兵有过一番较量。“黑子”见了郁兰像多日未见母亲的孩子,俯在郁兰的脚下舔来舔去。它似乎明白了,郁兰是它的唯一亲人了。郁兰拍拍“黑子”的头,不禁想起了老爹。她对“黑子”说:“我们一定会报仇的!”“黑子”似乎听懂了郁兰的意思,轻轻点点头。

当他们眼前豁然一亮的时候,郁兰便看见了那些正搬箱子的劳工了。这时,郁兰心里有了主意。她要混进劳工队伍中去。她跟那些队员一商量,大家都很赞同这个主意。不过,只能一小部分人混进去,其余的人必须坚守岗位,万一里面发生了意外,也好接应。她给大家交待了一番。大家便摩拳擦掌,准备与鬼子决战了。

郁兰趁一个劳工到这边撒尿的机会,悄悄把他拉过来。劳工像见到亲人一样泪如雨下。郁兰把衣服与劳工换了。一小撮儿游击队员也相继换了衣服,加入到了搬箱子的行列中。

郁兰在脸上胡乱地涂了一些黑锈,杨闻天并未发觉。当郁兰拉杨闻天一起抬箱子的时候,杨闻天突然闻到了郁兰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体香。他太熟悉了。那种印象是前天亲吻时才留下的。一旦印下了,便永远不会消失了。

他们只能用眼神儿说话,此彼都能听得懂。

这时候,列车已经装满了。列车徐徐启动了。杨闻天和郁兰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列车,心里异常不安。他们不知道这个任务能不能完成。他们最担心的是万一出了差错,危害将是无穷的。

东村伫立在那里,目送着列车。他知道他已经做了一件令大日本天皇极不满意的事情。他是大日本帝国军人,他已经违背了自己的职责。这是要判死罪的。良心已使他必须这么做。生命是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他不能眼睁睁地亲手将那么多人的生命送到阴曹地府。原谅我吧!他仰头望望天,一片漆黑,好像自己已经置身于无底的深渊之中。

火车一声长鸣,带着日本人的美梦开走了。

 

20

这时,劳工们大声喊,“放我们回家!我们要回家!”

松野诡秘地一笑,对于大头说:“东村将军命令你杀了那些劳工!”

于大头没想到松野会杀了那些劳工,呆愣了一会儿。

松野又重复了一遍。于大头终于听清了。他虽然杀过很多人,但从没有一次杀过这么多人。眼前,那是几百条劳工的性命啊!松野拔出东洋刀,向于大头挥了挥,“你敢违抗命令?”于大头艰难地指使土匪举起枪,向劳工开火了。劳工们纷纷倒地,眨眼间血流成河。

杨闻天和郁兰都没有想到鬼子会来这么一手。幸好,他们躲到了大树后面才幸免于难。

东村大叫着,“住手!住手!”

于大头刚想指挥土匪放下枪,松野冷笑一声,“东村将军已经任命我为这里的最高指挥官!”说完,他展开一张东村正树签名的任命书。

就在这一愣神儿的工夫,那些苦难的劳工已经看到了末日的到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来反抗。他们纷纷向前涌去,与土匪展开了肉搏。顿时血光冲天,鬼哭狼嚎。

松野放声大笑起来,看着那群相互撕杀的中国人,仿佛在欣赏斗蟋蟀的游戏。

这时,杨闻天大喊一声,“住手!你们都上了鬼子的当!鬼子在坐山观虎斗!”大家停下来,仔细咂磨着杨闻天的话。杨闻天接着说:“咱们大家都是中国人,为什么要相互残杀呢?我们要一致对外,日本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杨闻天刚说完,松野的枪已经响了。子弹穿透了杨闻天的胸膛。杨闻天结结实实地倒在了血泊中。

郁兰大叫一声,扑过来。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她愿意陪着杨闻天一同共赴黄泉。

松野又举起枪,瞄准了郁兰。“黑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扑到了松野身上。松野被扑了一个跟头。松野身旁的鬼子兵手疾眼快,一个点射,把“黑子”打到了山冈下。

于大头和劳工们已经看清了日本鬼子的嘴脸。于大头骂了声,“狗日的!老子跟你们拼啦!”土匪的枪口掉转过来对向松野。

没等于大头的枪响,鬼子架在山顶的机枪响起来。

血腥味儿已经笼罩了整个野狼谷。若不是东村把郁兰拉到自己身后,郁兰早就凶多吉少了。东村早就预想到了这种局面。但他阻止不了,他已经失去指挥权了,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

院子里躺满了尸体。那里有可怜的劳工,有糊涂的土匪,还有委屈求全的慰安妇。他们已经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

这时,山头的枪声停了。松野高高地站在上面,神气十足。于大头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用枪把身体支起来了。松野冷笑着说:“你们中国人太贪婪了,是永远不可相信的!”“狗日的松野,你他妈是条狼!”于大头反骂道。

松野拍拍手,“骂得好!本来想杀了你。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很看重你身体里那股蛮劲儿。而且我们日本正在做一项人体生理极限的实验,东村将军让我给物色几个人。你是我看中的最佳人选!”松野又一笑。“于大头,你不是喜欢女人吗?这项实验可以满足你的要求。当你从冰冻中醒来后,身边肯定会坐着许多赤裸的少女,供你享用。我们会得出很科学的生理极限结论!所以,我不会杀你,要让你成为大日本帝国真正的实验品!”

于大头听得毛骨悚然。狗日的,一群魔鬼!他现在甚至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了。他大喊道,“小日本,我操你八辈祖宗!有种的,你杀了我!”身后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了于大头的脑壳。于大头快乐地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东村成全了于大头的请求。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于大头的恨还是对他的同情。院子里除了东村和郁兰再没有其他活物了。

“该结束了吧?你满意了吧?”东村冲松野大喊。

“这一切都是你父亲东村将军的安排。这是天皇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你已经违背了天皇命令,不过你还有补过的机会!”松野大声喊道。“只要你把你身边的女人杀掉,天皇会饶恕你的!拿起枪,杀掉她!”松野命令道。

他怎么可能杀郁兰呢?郁兰永远都是他所挚爱的人。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让她好好活下去。他把郁兰紧紧地抱在怀里,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

“大日本帝国军人为了维护帝国的利益,即使是你的亲人也不能迁就!”松野继续怂恿道。

东村根本没有听见松野说什么。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将永远与郁兰分别了,也许以后就是人鬼两个世界了。东村敌视着松野,他无话可说了。人和禽兽是没有语言可交流的。

松野咬牙切齿地说:“东村将军已经预见到你的不忠,决定把你开除出帝国军人的阵营!你必须结束生命了!”

父亲真会这么说吗?难道他不要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吗?为了继续操纵战争,他竟然要杀死亲生儿子。他真是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真是颠倒了!东村绝望地大吼一声,声音回荡在野狼谷间。他可以不要生命,但他不能把郁兰丢在这里不管。他甚至可以选择日本武士道常用的剖腹方式自杀。此时,为了郁兰,他要活下去,必须保证郁兰活下去。

炮弹如雨点儿般落下来。凭借几年来的军事锻炼,东村竟然拉着郁兰退出几十米远。郁兰和东村都受伤了,好不容易躲进了一号山洞。

他们相依着,忍受着疼痛,不住地喘气。

这时,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东村紧紧拉住郁兰的手,兴奋地说:“成功了!成功了!那批化学武器永远不会到达中原战场了!”

郁兰被唤醒了,激动万分,紧紧握住东村的手。

“即使你不来,那批化学武器也不会运到中原去的!”东村说。

郁兰点点头,“我相信你!你会那样做的!”

东村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好像得到了莫大的信任。“我想回家了……我不想再打仗了……太累了!”东村断断续续地说。

枪声还在响着。雪已经住了。东方的曙光瞬间划破了云层,霞光万道,普照了整个野狼谷。

东村从口袋里拿出那朵纸樱花,插到了郁兰头上,微笑地说:“樱花是……吉祥……的东西……会保佑你的!”

郁兰感动地流出了泪水。郁兰轻声哼起了那首《樱花谣》。

东村的眼前是宽广的大海,母亲正带着他在樱花林里散步,边走边唱:


樱花美,樱花笑

我家住在樱花岛

海无边,花烂漫

坐观海潮蝶作伴儿

海蓝蓝,花艳艳

雨打花瓣儿梦连连

月亮船,花桅杆

飘呀飘到天边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