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包围了寂静的姥爷岭。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了。

野狼谷被厚厚地包裹起来,一片苍白。野狼谷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铁路被深深地埋葬了,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远处不时传来野狼孤独凄厉的嚎叫。从谷口裹进来的寒风,吼着低沉的哀歌,忧伤而凄楚。驻守在野狼谷的日本兵听了,不免瑟瑟发抖。

日本兵的刺刀上挂着“太阳旗”,很显眼。不过,寒冷使他们只能揣紧袖子,抱紧枪,很慵懒地迈着步子,不时跺几下脚。他们不知道来中国多少日子了,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少日子。他们是为了实现“大东亚共荣圈”而到这里的。几年前,他们怀着报国的理想,纷纷投入到天皇发动的“圣战”之中。那时,他们中有的年纪还不到十四岁。而经历了这么持久的战争,亲眼目睹了那么多流血,那么多尸体,那么多痛哭。他们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怀疑和回味了。难道说“大东亚共荣圈”真是一个迷人的陷阱吗?

在残酷的战争面前,人们会记起许多美好的往事。那些往日的快乐与现实的血淋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们有的想念安静,有的想念父母,有的想念妻子儿女,有的想念家乡……这一切,鼓噪着野狼谷,使它犹如茧缚里的春蚕,正在孕育萌发,瞬间就要脱胎换骨了。这场大雪并没有压盖住这种骚动,而是给他们提供了外在的压力。

这时,一声紧急集合哨声传来。松野上尉叼着哨子站在大院儿中央,严阵以待的架势。松野是这所兵工厂里的副手,却行使着相当的指挥权。他个子不高,体态臃肿,挺着蝈蝈肚子,活像一头笨重的狗熊。松野的性格十分暴躁,有一点儿不顺眼,就会暴跳如雷,令日本兵发抖。他们亲眼见过松野给抗联战士用刑,而且创出了很多的刑罚,铁烙铁、挖眼睛、炸油锅、剖腹,等等,成了家常便饭。那个时候,松野很酣畅,像做游戏一般,微笑着。手下的俘虏越是嚎叫,松野越感到得意。即使对他的部下,也从不宽容。为了惩戒冲在最后面的战士,他曾亲手劈掉了两名士兵的头颅。日本兵想到松野,就会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私下里,他们们都称他为“变态狂”。

日本兵很快聚齐了。

松野威严地注视着队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放开嗓门嚷道:“猪,一群笨猪!”他骂人总喜欢以猪打比方。“你们听着,一定要提高警惕!抗联无孔不入。”这已经成为松野惯常的政治教育课。

松野继续说:“东村将军命令,立即清扫积雪!”士兵们感到很意外——清扫积雪这点小事儿,难道还用远在千里之外的东村将军来操心吗?骗人的把戏吧!松野喜欢把一些简单的小事扩大化,动辙用天皇、东村将军来压人,好像在表露自己的无限忠诚。“把那些劳工营的劳工全部拉出来扫雪!看紧了!”松野抬手腕看看表又说:“开饭之前扫完!还有两小时四十二分钟!”

没等士兵们散去,瘦高的东村一郎走出来。作为这个兵工厂的最高长官,他表现得异常沉着冷静。而且,这段日子,他触摸到了从未有过的严峻形势。前几天,抗联游击队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偷走了十四挺机枪和两门迫击炮。

这里名义上是兵工厂,实际上已经成为日军对华作战的武器库。每天,这里都会有大量武器运抵战场。这所兵工厂是东村正树一手建造的。随着日军向南推进,武器装备的持续保障能力明显不足,给作战制造了麻烦。受交通影响,从日本本土运过来的武器明显不足。为了缓解这种压力,东村正树就在野狼谷悄悄地开辟了一个兵工厂。除了一些日本的技术人员外,其余人员都是中国劳工。

游击队既然能够偷武器,就证明这个兵工厂的情况已经被他们掌握。该死的游击队!下一步的麻烦恐怕越来越多。父亲东村正树不知怎么知道游击队劫走武器的事情,刚才打电话严肃地批评了他。而且警告他,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就撤了他的职。东村一郎能够揣摸到父亲的心思。父亲希望他干得更好一些,而且给他讲了许多围剿游击队的办法。

东村一郎拍拍松野上尉的肩膀夸赞地说:“真不亏为优秀的帝国军官!”松野向他敬了个礼,表示谦虚。其实,东村一郎很看不惯松野的所作所为。松野太野蛮了,有时甚至丢了大日本帝国的尊严。作为在中国生活多年的东村一郎,很信奉孔子的“仁治”主张,并不想以杀戮夺得战争胜利。况且军事家孙子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战者也。东村一郎给战士们的印象谦和多于残暴。松野没有体会到东村一郎的讥讽。不过,松野这家伙的确很忠诚,很卖力。有这样的副手,他可以省去好多精力。

几百劳工被鞭子赶着,肩上扛着铁锹、扫帚之类的工具四散开。他们穿着单薄破败的衣衫,有的脚上穿着破草鞋,有的干脆打着光脚板儿。踩在雪地上,冰冷的刺痛使他们眉头紧锁。那简直是一群乞丐!他们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忍辱负重。求生的本能使他们必须打起精神,没日没夜地为鬼子铸造武器。东村一郎已经允诺,只要他们听话,完成所有任务后就会放他们回家,让他们重新与家人团聚。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期盼呀!一想到家,他们就会充满力量。

劳工们有气无力地挥着工具,慢慢扫掉了铁路线上的雪,露出了坚硬的铁轨。

松野并不满意这种速度,挥起手中的鞭子朝着一名劳工的脸抽下去。瞬间,两道血印红烂烂地突现出来。“猪!支那的笨猪!”松野简单的汉语说得还算流利。那名劳工没有捂伤口,毫不理会地继续扫雪。松野似乎没有解气,高高地挥起鞭子还要抽下去。这时,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眼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劳工。松野认识,他叫杨闻天,是劳工里的头头。松野喝斥道:“想反抗?蠢猪!”说完,甩开了杨闻天的手,挥起鞭子回身抽在杨闻天的肩上。松野骂道:“你想反抗?你的下场会很残。我要活活地剥了你的皮!”说完,他从腰里抽出东洋刀,锋芒直逼杨闻天的前胸。

“住手!”东村一郎喝道。松野手颤了一下,刀尖已经抵在了杨闻天的胸前。东村一郎走到松野跟前,拨掉了东洋刀。松野很迷茫,木呐地看着东村一郎。东村转回头看看杨闻天,脸上泛出了冷冷的笑容。东村一郎柔中带钢地说:“我很佩服你的胆量!我应该向你致敬。但我应该警告你,在这里反抗是最愚蠢的行为。”杨闻天反驳说:“我们只想讨回劳工最基本的尊严。我们不是牲口,而是人!”东村点点头。杨闻天接着说:“我们的尊严既包括吃饱饭、穿暖衣,又包括不受打骂体罚!”东村又点点头说:“那就得看你们的表现了!而且据我了解,你们中间有一些人对皇军很不忠诚,喜欢搞些与你们工作不相符的事情,对吗?”东村狠狠地一笑。“那到头来吃亏的一定是你们!”东村一郎补充道。

杨闻天心里一沉,但表现得很从容。他知道自己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任务,这个时候没必要和日本人纠缠细枝末节。自从打入鬼子内部以来,已经发现了他们许多秘密。上次游击队到这里本来是要毁掉这座兵工厂,但抗联不知为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后来,抗联通报,鬼子很可能在这座兵工厂里有更大的名堂。这么多天来,他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而且正在绘制兵工厂的地图。

自从参加抗联那天起,杨闻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要为死去的同胞报仇!杀鬼子。眼下,只能忍受。

 

2

“黑子”挑门帘进到里屋,嘴里衔着一片烟盒纸。

“黑子”已经跟了张万山十几年了。当时,张万山在山里追一头野猪,追了半个月,仍让它给溜了。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听到了不远处野狼搏斗的嚎叫。猎人的耳朵很敏感,寻着声音找到了那里。他看见,五只狼围成一圈儿,虎视眈眈地瞅着圈儿中间的“黑子”。“黑子”遍体鳞伤,血滴滴嗒嗒从脖子上淌下来,但仍昂首挺胸,与狼对峙,显示出绝一死战的意志。

这是一条勇敢的狗!张万山很佩服它的精神,大吼一声。这时,五只狼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到张万山身上,慢慢向他靠拢。猎人知道猎物什么时候对自己威胁最大。他耐心地等狼靠近自己,做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当狼到了猎枪射程的最佳地带,好猎人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绝好的机会,摘枪、瞄准、击发,一气呵成,两只狼瞬间倒地毙命。其余三只狼不敢向前靠近了。它们仰天长嚎了一声。那是向远方的同伴求援的信号。猎人知道后果将会怎样。他必须马上结果了这三只狼的性命。他摸摸腰里,发现腰间的火药袋子已经空了。他不怕,他还有看家的本领。他不慌不忙地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弹指间,一股寒风直奔最前面那只狼的咽喉。那只狼中箭而亡。

这时候,猎人已经听到四面八方狼群汇集的声音了。又一只箭射出去,又射死一只。这时,仅剩的那只狼已经抓住战机了。还没等他搭好第三支箭,狼已经扑到他跟前了。张万山措手不及,被狼爪子抓破了前胸。而与此同时,“黑子”以更快的速度窜到狼的背上,咬断了狼的喉管儿。

“黑子”通人性,知道张万山救了它,便死心踏地跟了老猎人。张万山也把它当成患难与共的朋友。张万山进山打猎,它都会紧随其后,生怕主人出啥意外。“黑子”很能领会张万山的意图,给张万山及一家人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从打去年,张万山赋予了“黑子”一项新的任务。“黑子”每天都准时去野狼谷一个隐蔽的地道里“取”情报。今天,“黑子”又带回来了新的情报。这是杨闻天送出来的。张万山展开来,上面写着三个字——防扫荡。鬼子又要到姥爷岭一带扫荡了。原因很简单,自从上次游击队偷了鬼子的武器后,鬼子已经把这里当作抗联活动的根据地了。

这的确是一份有价值的情报。张万山很欣赏杨闻天的胆识,不亏是游击队长。自从潜入鬼子的兵工厂以来,游击队每次都能够躲过鬼子的扫荡,无一伤亡。这已经为游击队的壮大提供了有利条件。

事不宜迟,消息必须马上送到抗联和各个村庄。他从墙上摘下羊皮袄,披上,拉开门的时候,大女儿郁兰喊住了他。张万山躲在门背后,听了听里屋的动静,悄悄地跟女儿说明了情况。如今郁兰也加入到游击队了,每天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郁兰说:“我也去!”张万山示意她小点儿声,免得老婆子和郁香听到。他们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以免为他们担心。郁兰轻声说:“妈已经睡了!”这时,郁香挑门帘出来了,看见他们两个人很诡秘的样子问:“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鬼鬼祟祟说啥呢?”还没等郁兰回答,郁香又问:“姐,你看我好看不好看?”郁香拉了拉自己的花棉袄,指指自己的脸蛋儿。郁兰忙说:“好看!……好看!”郁香脸上笑得很灿烂。她自言自语地说:“哥送的擦脸油真好!真香!”于是她又拿镜子照了照自己,觉得很满意。郁兰挑了个毛病说:“只是还有几根头发翘起来了!”郁香听了,眉一皱,赶紧回屋梳头去了。张万山向郁兰使了个眼色,便带着“黑子”出门了。

雪很厚实,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两个人的步子虽然挺急,却走得很蹒跚很艰难。

走了一段,“黑子”停下来,冲着前面叫了起来。两人一惊,抬头发现前面有一道亮光。郁兰的心里明显紧张起来。那是手电的光亮。除了鬼子有手电之外,谁还会有呢?手电的光亮越来越近,显然已经发现他们了。猎人知道该怎样对待。他们不敢迟疑,继续向前走。手电光打在他们脸上,他们急忙用手遮了一下。一会儿才看清,对面来的正是东村一郎。东村一郎也看清了他们。

东村一郎很纳闷地问:“怎么这么巧?你们这是干啥去?”

张万山用手拍了拍背后的猎枪说:“打猎!现在大雪捂住食儿,出来打食儿吃的猎物肯定不少。这可是打猎的好机会呀!”

“爹,您真是闲不住的人呐!”东村一郎赞许地说。说完,他把眼神儿放在了张万山身后的郁兰身上。

郁兰问:“你这么晚还到这儿来干啥?”

东村一郎显然对他们没有提防,说:“大部队正分头到各村抓游击队去了,我正好抽个空儿来看看你们。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们了,怪想的。”东村说完,脸一红。

张万山本能地紧张起来。他不能再拖了。他说:“我得去打猎了!”他又对郁兰说:“你把一郎带回家,见见你娘!你娘这段日子身子骨儿不好,也想一郎了!”说完,张万山大踏步向前走去。

郁兰听出了爹的意思,让她拖住东村。

东村仔细打量了郁兰一番,郁兰被他盯得毛了手脚,低下头,不好意思地问:“你老这么看我干啥?”

东村赶紧收拢了眼神儿说:“下午我已经来过了,只是没看到你,所以我想你晚上一定在家……就过来了。对了,我给你的香水和擦脸油你看到了吗?那是我托人从日本带来的!”

“看到了,看到了!……挺好的!”郁兰心不在焉地说。

“那你为啥不用?”

“用……了。”

“你骗人!我怎么闻不到香水和擦脸油的味道?”

“……刚才出来时洗了把脸……淡了。”

对于郁兰的每句话,他都坚信不疑。郁兰是他心中最美丽最圣洁的姑娘。这种印象是从小一点儿一点儿形成的,渐渐地难以忘怀了。

雪已经停了。月光惨淡地洒下来,郁兰显得更加生动迷人。


3

东村一郎十三岁随父亲东村正树来到中国。东村正树是日本派到中国的间谍,在东北以做毛皮生意为幌子,加紧了解社会、军事动向,为进攻中国提供情报。直到日本占领东三省以后,东村一郎才知晓父亲的真实身份。他也渐渐地知道了,父亲把他从日本带到中国,本意想让他成为中国通,在这场战争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刚到中国那阵儿,东村一郎每天跟着父亲在姥爷岭一带收购毛皮。姥爷岭一带山势险要,地形复杂,是打入关内的天然屏障。而且,父亲那时就已经预见到这场战争的持久性,控制姥爷岭一带是日军重要的一步。姥爷岭一带猎户较多,收购皮毛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就在那些日子里,父亲绘制了姥爷岭一带极细微的地形图,而且在后来的作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东村一郎觉得眼前都是新鲜事儿,与日本有很多不同。他不会理会那些险要的地形,即使父亲故意让他牢记哪座山哪座岭,他还会把注意力集中到周围的花草树木之中,然后在心中与家乡北海道的樱花比一比,评论一番哪一朵花更漂亮。东村一郎对进山有极大的热情,每天都会活蹦乱跳地跟在父亲身后。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已经喜欢上中国了。有时候,父亲带他有意地绕一个弯儿再回到老路上来,再问东村一郎时,他早已不记得刚才来过了。父亲沉下脸,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有一次,他们钻进了深山老林里,正遭遇了姥爷岭一带的土匪。土匪头儿叫于大头,脑袋油光发亮,胸毛长了老长,手里拎着鬼头刀,凶神恶煞一般。于大头是姥爷岭一带有名的混世魔王,经常干些打家劫舍、采花盗柳的勾当。他们见了有钱的商人,心花怒放,把他们的衣服扒光了,钱也抢光了。东村一郎不服气,跳起脚来要跟于大头单独比划比划。于大头见是个小毛孩子,扔过去一把大刀片儿,跟东村一郎交了手。没打几个照面儿,于大头一个捌子把东村一郎放倒了,鬼头刀带着恶风砍向东村一郎的脖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冷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于大头的手腕儿上,疼得他撒手扔刀,跺脚嚎叫。

众土匪望去,对面山头上正立着一个人,举着弓,朝他们微笑。他们认出那是猎人张万山。他的箭百发百中,姥爷岭一带无人不知。而且,张万山手下有一帮猎户,抱成团儿,时不时跟土匪找荐儿。于大头早想把张万山这根钉子拔掉,苦于没有实力。没想到这次又栽到了张万山手里。于大头只得带着队伍灰溜溜地跑了。

东村正树吓了一身冷汗,没想到自己还会活下来,便对张万山千恩万谢。张万山觉得这父子俩从日本来,人生地不熟,很可怜,就把他们带到了家里,让媳妇给他们做了饭,又给他们做了两套衣服。后来,东村正树为了感谢张万山,便和张万山带领的猎户做起了毛皮生意。猎户省了到城里去卖毛皮麻烦,而且东村正树给的价钱高,他们合作的很愉快。那时,东村正树已经发现,张万山是这一带可以依靠的人。

后来,东村一郎病倒了。东村正树只得把他寄养在张万山家。张万山两口子把东村一郎当儿子看待,又有两个女儿郁兰、郁香陪着玩耍,即使东村一郎病好了,也不愿跟东村正树东跑西颠了,而是一心一意呆在张万山家里,与两个小姐妹一起上学。东村正树除了失望之外,只能任由东村一郎了。

那时,郁兰十岁,郁兰八岁。她们每天扎着马尾辫儿,东村一郎就喜欢追着她们揪小辫子。郁兰和郁香长得很乖巧,东村一郎很喜欢她们的样子。有时,他会像大哥哥一样,领着两个小妹妹去山里玩,给他们讲家乡北海道的故事。他把大海描绘得十分壮观,把樱花林描绘得十分美丽。郁兰和郁香瞪着大眼睛,很神往的样子。那种天真的模样深深印在东村一郎的脑海里。那时,郁兰问他:“我们这里有大山,好高好高。你喜不喜欢?”东村一郎点点头。郁香还是认为大哥哥描绘的北海道好。她说:“我从来没见过大海,也没见过樱花,以后你带我去看一看好吗?”东村仍然点点头。东村一郎想起了妈妈教他的那首《樱花谣》:


樱花美,樱花笑

我家住在樱花岛

海无边,花烂漫

坐观海潮蝶作伴儿

海蓝蓝,花艳艳

雨打花瓣儿梦连连

月亮船,花桅杆

飘呀飘到天边边

 

东村唱完了,郁兰和郁香听得入了迷。好半天,才苏醒过来,高兴得拍起小手。后来,东村一郎把这首歌教给了她们,两人都学得很投入。那时候,天很蓝,太阳很灿烂,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童真,充满了诗意的绿色。

在下仓村一呆就是八年,东村一郎已经长成了身材挺拔的大小伙子。当他再看郁兰和郁香的时候,就显得不自在了,脸上开始泛起了红晕。他渐渐地认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而且懂得了男女之间的许多事情。郁兰和郁香也不再是扎马尾辫的小女孩儿了,已经出落成身材苗条、胸脯饱满、很耐看的大姑娘了。儿时的记忆已经深深埋在心底了。

虽然郁兰和郁香是姐妹俩儿,但性格却有很大差别。郁兰喜欢跟着张万山打猎,性子有点儿野,做事却很谨慎很得体。郁香则喜欢安静,性格孤僻,喜欢打扮,经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照镜子、梳头、贴花,把自己打扮得公主一般。

东村一郎很喜欢随张万山进山打猎,自然与郁兰相处的时间更多一些。他越来越感到郁兰身上有一种难以描摹的力量,牵引着他,使他难以摆脱。

有一次,由于大雪封山,很长一段日子进不得山。郁兰憋得难受,就想偷偷溜进山里玩儿。她刚出门就被东村一郎发现了,便也跟着她进山了。他们好不容易进了山,很卖力气地玩耍了一番,觉得精神了许多。郁兰的脸被冻得红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一般,映着雪景,阳光下更显得楚楚动人。东村一郎盯着郁兰,情不自禁地说:“你真好看!”郁兰的脸更红了,转身向大山深处跑去,身后扬起了高高的雪沫子。

而此时,危险正向他们袭来。大山已经承受不住多日积雪的重负,咆哮了一嗓子,伸了一下懒腰,把重重的包袱抛开。东村一郎和郁兰被困在了雪崩造就的谷里。如果天亮之前出不去,他们就得冻饿而死。年轻使他们迸发出生命的能量,竭力想打开一条生命的通道。而他们在雪山面前力量太渺小了,尽管双手冻得辣椒一般红,仍没有走出困境。

两个人停下来,开始认真地思考了。天渐渐地黑下来,郁兰挥了挥手臂,已经开始发僵了。郁兰很镇定,只要有一丝生存的希望都不能轻易放过。这时,郁兰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与东村一郎抱在一起取暖。东村一郎被这个想法闹懵了,但很配合地抱紧了郁兰。那是东村一郎第一次拥抱女孩子。他们抱得那样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对方,以延续宝贵的生命。东村一郎原本绝望的心被郁兰的体温点燃了,熊熊燃烧起来,而且越来越感到了作为男人的责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郁兰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一副倦倦的样子。东村最怕郁兰这个时候睡去。睡去意味着什么,他十分清楚。

这时候,他又轻声地哼起了那首《樱花谣》:


樱花美,樱花笑

我家住在樱花岛

海无边,花烂漫

坐观海潮蝶作伴儿

海蓝蓝,花艳艳

雨打花瓣儿梦连连

……

郁兰的精神果然被唤醒了。她跟着唱起来了,声音在山间回荡。

后来,“黑子”寻着声音找到了他们。张万山引来猎户,打开了一条通路,他们才得救。他们出来时还紧紧抱着,已经僵在了一起。

 

4

看见郁兰,东村一郎就会回忆起那段难忘的日子。那已经构成了他继续留在中国的主要原因。自从日军占领东三省后,父亲撕破了间谍的身份,一跃成为日军高层指挥官,参与指挥这场战争。父亲的大和民族精神无时无刻不教诲他,并驱使他成为战争中的一员。当初参加这场战争,完全是出于幼稚和盲从。而现在,他深深地感到了被郁兰抛弃的危险。他不愿就这样结束少年那段美好的回忆。少年的往事已经构成了他生命中最美丽的乐章……

“轰!”一声炮响。紧接着是机关枪的声音,间或传来喊杀声。

郁兰的心猛地一紧,看了看东村一郎,指责地说:“东村少佐,你还要杀多少人才能罢休呢?”她摇了摇头,又说:“除了扫荡,疯狂地杀人之外,你们还会做什么呢?是不是要让所有的中国人都做你们的奴隶你才满意?”

“不是!我们日本人要实现的是‘大东亚共荣’!到那时,人人都会有好日子过,好衣服穿!”东村一郎坚定地说。

“奴隶永远都是任人宰割的!什么‘大东亚共荣’?那是你们日本人编织出来,用来蒙敝人们美丽的外衣罢了!”郁兰冷冷地说。“你们日本人总是打着漂亮的幌子搞侵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郁兰对昔日的伙伴已经没有多少好感了,而且敢于与他针锋相对。

“我们永远都不会成为敌人!你是我永远都喜欢的人。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共同战胜过的苦难吗?”东村企图用往事激活郁兰那颗失落的心。

“我们已经是敌人了。是正义、是国家使我们成为敌人!”郁兰摇了摇头说。

“不!我会永远把你当成我最亲蜜的朋友!不,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东村很认真很坚定地说。

枪声由远及近,而且迫近下仓村口了。不远处的枪火一闪一闪,清晰可见。而且听到了松野叽叽喳喳的吼声。两个黑乎乎的人影毫无目的地向这边撞过来。又一排枪响过后,两具尸体倒在了郁兰脚下。东村本能地用身子护在郁兰前面,用手电光照住了紧追不舍的松野。

郁兰摇摇头说:“也许我们之间只有流血、死亡!”她指指脚下的尸体,“这已经是很好的证明了!”郁兰认出那两个人是猎户。他们一定是为了掩护抗联队员才牺牲的。

东村手电筒里喷着愤怒的火光。他一步一步向松野逼去。松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依然不敢后退。东村高高的扬起手电筒。松野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头破血流的场面,而手电筒好半天都没落下来。东村收了手,厉声问:“那只是两个普通的猎户。我能分得清。为什么要杀他们?”松野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们破坏了天皇的计划。他们放走了抗联游击队。我们一切都要以日本帝国荣誉为重!”东村斜了一眼松野,转身对郁兰说:“日本人只杀可杀之人,绝不滥杀无辜!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东村本打算好好跟郁兰聊聊。他心里有许多话,已经酝酿很久了,只想对郁兰说。松野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像一股刺骨的寒风,把那朵刚露头儿的花苞催蔫了。他没有心情与郁兰聊了。照这个情景下去,只会给双方带来许多不愉快。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伤心,也不想伤害日本帝国的尊严。作为一名军人,他已经深深感到了一种对天皇、对帝国的责任。他想,以后会找机会跟郁兰解释清楚的,会令她满意的。

以前,郁兰都称东村为哥哥。现在,郁兰已经把他划入敌人的行列。自从她加入抗联,成为一名游击队员以后,把敌我矛盾看得十分重。现在,郁兰眼前全是队长杨闻天的影子。杨闻天在她心中的形象一天比一天高大。

郁兰是在去城里的时候认识杨闻天的。郁兰进城只是想开开眼界。长那么大,她记得只进过两次城。一次是给母亲抓药,一次是跟父亲到城里卖毛皮。她在城里逛了半天,觉得城里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不再是花花世界了,好多店铺都关门了,萧条得很。大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一个个表情忧郁,低着头,仿佛只有撞到墙上才肯抬起头的样子。郁兰觉得挺没意思,日头快偏西的时候,便准备回家了。这时,她看见一大批学生模样打扮的人,每人手里拿着一面小旗子,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东三省!”男男女女很有气势地向前涌去,声援的人群四面涌来,队伍逐渐壮大,灌满了整个街道。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穿着中山装,书生模样。这就是杨闻天给郁兰的第一印象。

这时,一群日本兵闯过来,把杨闻天以及其他一批学生都给抓了起来。大街上闹得乌烟瘴气,街上的行人吓破了胆儿。虽然被绑起来,杨闻天仍然大喊着“日本人迟早会被赶出中国的!”

后来,杨闻天被释放了。释放后,杨闻天便辍学加入了抗联,在姥爷岭一带打游击。杨闻天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白面书生,但打起鬼子来却十分勇敢,曾经一夜端了鬼子的五个炮楼。后来,大家便推选他当了游击队长。

自从郁兰从城里回来后,心潮一起一伏。她亲眼见过许多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场景,时常心惊胆颤。日本鬼子真可恨!她打心眼儿里钦佩城里学生的勇敢。那个走在最前面的小伙子深深地印在她脑海里。她内心深处开始有了一种期盼,而且越来越强烈。她为什么不能像城里的女学生一样,做一件非常有激情的事儿呢?那些日子,她的思想像浸在水里的黄豆一样,一点儿一点儿膨胀,一点儿一点儿萌发。

我也要打日本鬼子去!这个想法终于像点燃的爆竹一样炸响了。她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呆了。她把手放在胸前,感觉到心跳不止。她没想到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会疯长。她不知道游击队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要自己。她开始为这件事发愁了。有时,她会大瞪着眼睛呆上半夜,心里还是一片茫然。

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郁兰躺在炕上,感觉浑身燥热。炕头儿的郁香已经睡了,微微有些鼾声。睡觉之前,郁香都会洗净脸,擦上脂粉,才能睡去。郁香的通身都散发着茉莉花的香味儿,很持久。郁兰坐起来,扇了几下蒲扇。这时,她听到“嗵”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她披上衣服,下了炕,打开门,才看清门前躺着一个人。那人混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借着灯光,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正是在城里见过的那个小伙子。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日本鬼子的喊叫声。一股冲动涌上来,郁兰毫不迟疑地把杨闻天藏到了自家的柜子里。

院门被敲响了。郁兰把一切收拾好后,颤颤惊惊地走出来。打开门,她才看清,站在最前面的正是东村一郎。她觉得东村一郎的眼神儿里充满了恐怖。东村见是郁兰,便让其他人退下去了。

郁兰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问:“这么晚了,来这里干啥?”

东村忙遮掩说:“只是路过这里……想着你们也许没睡,就……”他边说边往里走,手电扫向院子的角角落落。

一摊鲜血醒目地摆在门前。那是杨闻天身上淌出来的。东村似乎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便指着血问是怎么回事。郁兰的心跳加快了,但仍然很坚定地说:“那是白天杀鸡的鸡血!是鸡血!娘病了,补补身子!”东村一郎对爹和娘有很深的感情,听说娘病了,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忽略了那摊血。郁兰说:“还是老病根!喘得厉害!”东村说:“既然这样,明天我派人送过些药过来!”这时,东村听到厢房里咳嗽喘粗气的声音。东村叫了声娘,赶忙进了屋里。东村知道娘虽然不是亲娘,但对自己有着很深的感情,把自己当亲儿子看待,吃饭、穿衣都与两个亲生女儿一样。东村安慰了娘一番,娘只给他提出一个要求——别干伤天害理的事儿!东村点头记下了。东村临走的时候,微笑着对郁兰说:“以后有啥事就去找我,千万别瞒我,好吗?”

 

5

大雪封山的日子总是很冷清,而野狼谷却十分忙碌。雪被扫净的第二天,满载货物的一列火车便驶进来。奇怪的是,每次装卸物资都是劳工们干,而这一次却没有动用劳工,完全由日本兵卸货。他们整整忙活了一夜。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杨闻天的眼睛。那天夜里,他躲在隐蔽的角落里,看着日本兵四个人抬一个大箱子,很吃力地把那些东西抬到了二号山洞里。之后,二号山洞两边又加修了两个岗楼,加了两班岗哨。日本兵做得都很隐秘,生怕外人知道似的。以后每天,东村一郎和松野都会到二号山洞转一圈儿。如果发现哪个哨兵失职,松野会很严厉地骂上一通。这已经成为他们工作的重要一部分了。

杨闻天想,那些放在二号山洞里的东西绝非一般之物。会是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想接近去看一看,苦于把守森严,没有机会。

又过了两天,“黑子”带来一个很使他震惊的消息——日军一批化学武器将从野狼谷运往中原战场。化学武器!据说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对人和动物危害极大,属于国际禁用武器。东北战场上,日本人已经实验过这种武器,难道说他们会在中原战场上继续使用吗?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他马上想到了二号山洞里那些秘密东西。他得出了肯定的结论,那些一定就是化学武器。这样的结论使他感到心惊胆颤,觉得肩上的压力沉甸甸的。

晚上收工后,川岛雄武告诉杨闻天到东村一郎那里去。川岛雄武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很可爱,文文静静,深得东村的喜欢,专门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川岛雄武的胆子很小,每当那些日本兵谈论杀人、谈论玩弄女人的时候,他的脸蛋儿一阵白一阵红,总是偷偷溜走。那些日本兵都称他是“胆小鬼”。

杨闻天在东村这里得到了一个很坏的消息——又有两名劳工逃跑被抓了。他们被绑在了院子中央的大树上。他们一个叫杨铁山,一个叫陈二牛。东村冷冷地问:“他们又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对大日本帝国显出了极大的不忠诚。你看怎么处理呢?”东村望着杨闻天,似乎在寻找答案。杨闻天感觉到了这两个弟兄已经凶多吉少了。他必须为两个弟兄开脱罪名。“他们家里都有老娘要养!这是人之常情。”杨闻天说。杨闻天知道东村接受过多年的中国传统教育,希望能够以此打动东村。

东村的确被打动了。他想起了自己远在日本的亲娘百合子。那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不知她生活得怎么样?想起了娘,他就会想到北海道的樱花,一派春光灿烂、生机盎然的景象。而这一切都离他很遥远了,很让他怀念。这时,川岛雄武躲在旁边默默地流泪。他太想家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

松野狠狠地抽了川岛两个嘴巴。川岛不敢流泪了。松野对东村说:“只有忠于大日本帝国才是至高无尚的。把他们处死吧!”

东村没有表态,而是朝杨闻天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把他们亲手杀死。第二个就是将功补过。只要在五天之内生产五百条枪二百门火炮,便可免于他们的死罪。你选择哪一条呢?”杨闻天迟疑了。哪一条都是艰难的,而且他只能选择第二条路了。杨闻天说:“你希望我选择第二条!但我有一个要求,必须保证有足够的材料。”东村点点头。中原战场正是缺少武器的紧要关头,给杨闻天一个下台阶就是帮了自己的忙,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这时,东村房间的电话铃响了。东村转身离去了。

 

6

东村正树要求东村一郎办好两件事:第一,联合姥爷岭的土匪于大头共同对付抗联;第二,密切注意张万山的动向。

父亲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走联合于大头这步棋实际上就是让中国人自相残杀。这样日本不动一兵一卒,便会坐享渔翁之利。而且,中原战场吃紧,兵员缺乏,大批后方部队被抽走。但东村一郎对于大头至今耿耿于怀。于大头和自己有仇。当年,他和父亲被于大头扒得精光,那是自己一生的耻辱。想起来恨不得毙了他才痛快。父亲专门告诫他要把大日本帝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他只能把仇怨压在心底,按照父亲的意愿去做。

于大头提出要一百条枪、五千块大洋。东村都答应了。这么多年了,于大头已经认不出东村一郎了。他见到东村送来的枪和大洋便心花怒放,一副有奶就是娘的奴才模样。东村又给于大头手下的土匪换了装,发了军饷。于大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恩惠,死心塌地要把抗联打成筛子眼儿。

自从与日本鬼子搭了伙儿,于大头就觉得腰板硬了,再也不把张万山放在眼里了。这样的日子使他风光无限。他不必再躲躲藏藏了,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山来,跟游击队周旋。凭在姥爷岭多年的经验,他们不难发现游击队的影子。在与游击队交手中,占了上风,牵制了游击队的行动,深得东村正树的赏识。

对于父亲交待的第二件事,东村一郎却感到十分意外。父亲和张万山是多年的好友,而且张万山一直以打猎为生,与父亲的作战没有任何联系。父亲怎么会怀疑张万山呢?是不是有点儿草木皆兵、小题大做了呢?实际上,东村对这件事并没放在心上。

使东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二号山洞里那批武器。他不知道那是一批什么样的武器。父亲只是说那些是普通的武器,而且强调那批武器非常重要。那些武器只在这里存放一个月,就会投入中原战场使用。并再三叮嘱他,千万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必须以死谢罪。这已经强调得非常严肃了。

自从这批武器到来后,东村总是心神不宁。野狼谷显得出奇的安静。那些经常袭扰的抗联游击队再也不见踪影了。这决不是个好兆头。他相信,野狼谷表面上的平静却预示着更大的风浪将要到来。这使他噪动不安。他在房间里坐不住,便爬上山头,眺望远山的雪景。

连绵的山峰被雪厚厚地包裹着,削掉了许多棱角,臃肿了许多。阳光下,白茫茫中闪烁着耀眼的光亮,构成一片纯洁的世界,煞是壮观。他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多少个年头了。他认为雪景是这里最美丽的景色。雪是这里的魂儿。

渐渐地,远方的黑点变成了近处一团跳动的火焰,在雪地上异常醒目。郁兰!他心里呼唤着。他冲下雪山,向那团火焰奔去。隔着老远,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那是他托人从日本带回来香水的味道。面前的女人如同一朵圣洁的雪莲花,婀娜多姿。东村简直神往了。

当郁香喊了一声哥,东村才清醒过来,发现幻想中的郁兰已经变成了眼前的郁香。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问郁香到这里来干什么。郁香说来看看他。

东村又责怪地说:“你咋能到这里来呢?这是军营!”

郁香固执地说:“为啥不能来!我想我哥了!”说完,郁香呆呆地看着东村。

小的时候,郁香显得很骄嫩,很没有主见,遇到什么事情总喜欢和东村一郎商量。郁香心里,这个大哥哥一直对她很好。等长大了以后,那种感情渐渐升华成了对大哥哥的爱。郁香不善于表达,可一旦形成了固定的心思,便会钻进牛角尖儿,九头牛也拉不回。可东村已经把心思放在了郁兰那里,只把郁香当成妹妹看待。

“别胡闹!快回去吧!”东村脸一沉。

郁香见哥哥这副表情,本来满天的欢喜立刻被冲淡了。她撅起小嘴儿,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转儿,一副委屈的样子。东村一笑,对郁香说:“哥是关心你!”。郁香破涕为笑,拉住东村的手问:“哥,你看我好看不好看!”东村安慰地说:“当然漂亮啦!郁香是哥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儿!”郁香又说:“我用了你送的香水,真好!”东村说:“那是我送给你姐的!”郁香说:“你就偏心眼儿,送给我姐为啥不送我?幸好我姐送给我了!”东村显得很无奈,跟这个妹妹的确没有什么办法可言。

为了躲避郁香无休止的纠缠,东村便把话题扯到了娘身上,问娘收到送的药没有,病好了没有之类的话。这些话使郁香觉得很无聊。郁香本打算多跟东村一郎聊一会儿,可看到东村那张应付的脸,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东村还是禁不住问了郁兰。自从上次闹了那件不愉快的事后,他心里总像有件事儿似的,心神不宁。可郁香却十分烦感他问郁兰的事儿。

郁香临走的时候愤愤地说:“真没劲,你是剃头挑子一头儿热!”

东村寻思了好半天,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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