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一个党政军企合一的特殊组织。兵团为了更好地承担国家赋予的屯垦戍边职责,在各团保留一个营的武装连队,被称为值班部队,通俗地讲,就是拿枪的兵团连队。

  1971年2月,地处西北边陲的新疆,依然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因当时147团未办高中,初中毕业的我被分配到兵团农八师147团值班一连工作,当时我14岁。兵团值班连队除了参加生产劳动外,还进行军事训练,配发军装(无领章帽徽)和武器,负有戍边的重要职责。本来我是被分配到值班三连的,因我姐于一年前初中毕业被分配到值班一连,为了方便照顾我,我姐特地跑到营部,请求领导把我调到值班一连了。我被分配到三排八班,排长姜怀玉是一位年近40的转业干部,中等个头,精干结实,因长年留两撇八字胡子,人称小胡子,姜排长性格直爽,心地善良。班长叫童建民,他弟弟童建国是我在团部小学读书时的同学,班长对我比较照顾。值班连队的工作是非常艰苦的,三月份雪刚化,就下地平整条田,打毛渠。一天劳作下来,坎土曼(新疆特有的一种圆形,比锄头大的农具)抡得胳膊红肿,手掌磨起水泡,再被磨破,钻心的痛。4月中旬种水稻,地是盐碱地,要用天山雪水,一遍遍的冲洗盐碱,地泡的极松软,一脚踏进水田,就陷到大腿根,春天的雪水冰凉刺骨,盐碱蜇得腿脚生疼,盐碱水泡的时间久了,腿上裂开一道道血口,新疆蚊子大的吓人,有“三个蚊子一盘菜”之说。傍晚一群群大蚊子围上来狂叮,无奈之下,只有用泥巴糊在胳膊和双腿上,弄得像个泥人。我姐看到了,一面帮我涂药,一面心疼得直掉泪。在值班一连工作期间,姐姐对我关怀备至,所有的衣服被子洗缝工作几乎都被她包揽了,那时我体弱多病,每当我生病时,姐姐悉心照料,煮鸡蛋挂面给我补充营养。六月的新疆骄阳似火,我头戴草帽,顶着烈日,在条田里锄草松土,火辣辣的太阳烤的我汗流浃背,咸咸的汗水沿着额头流进眼睛里,蛰得我眼睛刺痛,长长的条田怎么也锄不到头,晚上筋疲力尽的我,累得倒床就睡。

  到了七月份,连里要三排派3个人去连部临时当警卫,主要是守卫连队的武器库,三班倒。大概是姜排长和童班长看我年少体弱,就派我去了。当警卫,活轻多了,我疲惫不堪的身体暂时得到缓解。但上夜班,年少的我后半夜困的睁不开眼,有几次,我站在武器库门口,怀抱56式半自动步枪靠着墙竟睡着了,醒来却发现枪不见了,或枪里的大弹簧不见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吓得我赶忙到处寻找,这是连里那些年轻战士中有人恶作剧,往往在我的被窝里,或床铺下就找到了。当然,一般人也不敢真偷枪,那年代,偷枪可是死罪。三个月的警卫工作,使好奇的我,不停地摆弄配发的56式半自动步枪,后来可以闭着眼睛迅速将枪支拆卸和复原。七月底夏粮已收,地里的活闲了下来,连队开始为期两周的军事训练,主要训练科目有队形队列、射击、投弹、拼刺刀等,我因要站岗,只抽空参加了射击、投弹、拼刺刀训练,射击又分为卧式、立式和半跪式(即一条腿跪下);投弹分为立定式,助跑式,卧式和半跪式;刺杀动作分为突刺、防左刺、防右刺、防下刺、防上刺等。军训的最后阶段是汇报展示,实弹打靶只展示卧式射击,那天我5发子弹只打了20几环(有一发脱靶),投弹展示是在一条半人深的壕沟里采用立式进行的,当我把拉火环套在小指上时,心脏剧烈跳动得好像马上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我按照平时训练掌握的要领,拼尽全身力气,奋力一投,轰的一声巨响和弥漫刺鼻的硝烟,惊得我扑通跌坐在壕沟里,这一次我才投了近20米,还是体质太差了。

  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底,连里人们都在私下议论,过去天天上报纸、上广播的林彪副统帅,从报纸上广播里消失了半个多月了。终于有一天,营里召开大会传达中央文件:党章中明确规定的毛主席的接班人林彪副主席叛国投苏,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会场内大家惊得目瞪口呆!形势陡然紧张起来。全军进入一级战备,我们连队奉命进驻红山嘴国防工事。我也回到了三排。连里进行紧张的开拔前战备工作,每个男人都剃了平头,每个女战士都剪成短发,每个战士都重新验血,把血型写在帽子里,衣领处。大概是1971年9月底,出发的命令下来了,大家背起背包,扛着武器,我班配备一挺轻机枪,两只56式冲锋枪,其余都是56式半自动步枪。乘着大卡车出发了。经过大半天的车程,到达我连驻守的红山嘴国防工事,工事是在半山腰处,入口是半米厚的混凝土大门,然后是2米高2米宽的隧道,全部是钢筋混凝土建成。坑道是曲折的,并设有阻击射孔。坑道内分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房间,有连部,食堂,卫生室,储水池等,一个班一个房间,全部是大通铺,即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铺上带来的草垫,上面再铺上褥子,就是床了。新疆10月初,夜里山风呼啸,寒气逼人,每人夜里要站一小时岗,童班长看我年纪最小,就把我排在前面,晚上10点到11点。山里天黑得早,10点钟天已黑透,我穿上毛衣毛裤,外套军装,扎好武装带,头戴皮军帽,脚蹬皮棉军用大头鞋,套上站岗专用的羊毛棉军大衣,端枪站在坑道外哨位。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一片呜呜的风声,偶尔传来几声不知什么野兽的叫声,心里极度恐惧,只好不停默念伟大领袖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为自己壮胆……

  我们连队在国防工事里驻守了大概半个多月,随着形势的缓和,我们返回了连队驻地,投入紧张的三秋工作中,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早饭后,就下地掰玉米,割水稻,收高粱,砍玉米杆,晚上顶着星星收工,每天累得要死。那段时间,我经常拉肚子,拉痢疾,不停地吃合霉素、氯霉素、黄连素等,效果也不明显,我的身体更加瘦弱。好不容易,三秋工作结束了,本以为会轻松一点。谁知新疆兵团根本没有什么冬闲,团场的冬天更苦更累!紧接着,冬季挖渠、拉沙运肥大会战又开始了。新疆的大渠名副其实的大,开口宽20多米,深约10多米,新疆的冬天天寒地冻,气温在零下30-40多度,新疆流传着一个笑话:说在新疆最冷的夜晚,男人在屋外小解,两只手都不得闲,一只手要握住那物件,以免那宝贝儿被冻掉了,另一只手拿一个小木棍,因为尿液很快冻成了冰棍,要不断地用木棍敲!这当然是夸张了,但滴水成冰,确是事实。大地冻得硬帮帮,一镐头下去,只有一个小白点,不论男女老小,一人挖2米长渠道,我本来身体就弱,那段时间又患上痢疾,还特别积极,不肯请病假休息,拖着单薄的病体去抡镐挖大渠。(多年后,回想自己当年的行为,是多么的痴!)肚子痛了,就跑到无人野地去拉稀,拉的都是血和脓。班长知道了,汇报给连里,连队指导员苏广乾,一个高个胖子,戴着棉皮帽子,穿着厚厚的皮大衣,站在高高的渠边上,对着全连光着头,穿着单衣还汗流浃背地在渠沟里奋力挖掘的战士大声宣布:因八班孙祖荣同志带病坚持工作,连党支部决定给予该同志口头嘉奖一次。这也是我在值班一连工作一年多,得到的惟一一次全连表扬。还有从玛纳斯河道往条田里拉沙,一路几乎都是上坡,一辆堆得满满沙子,异常沉重的架子车,我和身体单薄的张明德副班长两人拉起来,非常吃力。滴水成冰的大冬天,汗水却顺着我脸颊淌。这对于只有15岁瘦弱不堪的我真是严峻的考验!那段时间我经常生病,还带病坚持工作。但身体真的吃不消了。每次回家,妈妈看我瘦的厉害,难过得直流泪。就有了让我回学校读书的想法。经过我妈、哥哥、姐姐的努力。我于1972年3月离开了工作一年的值班一连,重新回校读书了。

  在值班一连的日子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它使我切身体验到什么叫苦?艰苦的生活,繁重的劳动,也锻炼了我吃苦耐劳的意志,使我从此不怕苦。在此后的几十年工作生涯里,每当我工作中遇到困难时,我就会想,比起在值班一连时的苦,眼前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内心便陡然升起一股战胜艰难困苦的勇气。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