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图结婚第二年,三彪结婚了,媳妇儿是邻村寡妇,大他五岁,带个四岁女孩。寡妇很在意三彪的名誉,说“你可不敢再想那女人了,你跟二壮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让他不高兴。再者说,朋友妻不可欺。你俩是连手,可别因为一个女人,弄僵关系了,让村里人笑话”。女人很会抓钱,说“男人是耙子,在外要搂钱,女人是匣子,在家要管钱。你总是大手大脚,总是该买的买,不该买的也买。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看,女儿上学要钱吧,假如再生个儿子,儿子娶媳妇要钱吧。把钱给我,我给咱省着花。” 

  煤矿透水了,三彪保住了命,没保住腿。

  三彪丢了一条腿,残废了。寡妇带着孩子,拿着钱,走了。

  三彪没有像别人担心的那样消沉。在清晨炊烟徐徐上升的时候,在炎炎夏日鸣禅吱吱鼓噪的时候,在傍晚夕阳缓缓下沉的时候,三彪在修去往桃胡的路。

  一人一影,一腿一拐,一锨一付筐。

  坑洼的土路平整了,上面铺了碎石子,就算下雨,也不会泥泞难走了。路边酸枣树没有了,蒿草不见了,就算穿丝质衣服,也不怕撕扯了。

  去往桃胡必经的路,还要过一条小河,河宽约两米。那是一条干河,平时没水,只有雨季,上游雨水大,这河才会发水。铺好路的三彪,又开始架桥了。他自掏腰包买钢筋、水泥,自己出钱请人在那条不宽的干河上架起一座简易水泥桥。

  “三彪腿没了,脑子也没了吧?修一条自己不走的路。”

  “三彪钱多的烧手了吧?建一座没人走的桥。”

  路透社的人奇怪他的举动,他们不明白三彪为啥用工伤钱修路架桥。

  马婶认为,三彪舍得花钱修路建桥,是积德行善做好事呢。

  主任婆认为,三彪积极表现,是想入党,为以后做村干部积累资本呢。

  只有小图清楚,三彪修的那条路是自己常走的,路的尽头是自家责任田。


  五

  小图总算生下儿子了。儿子出生后,小图地位明显提高。婆婆不再冷言热语了,丈夫不时讲讲开心话。小图的幸福生活才开了个头,命运就跟她开了个玩笑:小图得风湿病了。

  “这是月子里落下的病,是月子里用凉水太多的原因。”

  坐在小图眼前的风湿科主任,怜恤的看着她说:“月子里没人照顾你吗?没有婆婆吗?娘家妈没有伺候你吗?丈夫不洗尿布吗?”

  “月子病最难治了。慢慢调理吧。回去后,别沾冷水,勤锻炼。”

  看着女患者鸡爪一样蜷曲的双手,风湿主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真不知道,都啥年月了,竟有女人还受这样的委屈。

  小图想起了二宝月子。那是没有尿不湿的岁月,是孩子使用尿布的环保年代。老三娶媳妇了,主任婆让他们分家单过。三儿媳妇是城里人,主任婆经常忙着给新媳妇变着花样做饭。主任婆说,“花花在娘家娇贵,怕她吃不惯村乡里的饭,我跟电视学做城里人的饭呢。”大槐树下,主任婆毫不掩饰对三儿媳妇的满意,“人家父母是干部,上班都是公共汽车接送。吃饭都有人专门做。三子长得高大,又是名牌大学毕业,花花爸说他前途无量。”

  主任婆顾了三儿媳妇,就顾不了小图,她几天才来看一下。娘家妈受不了婆婆唠叨回去了,二壮一天到晚不着家。小图自己做饭自己洗尿布。那是初冬,虽说天气还不很冷,可坐月子的人,怕风,怕冷,怕凉水。二宝肠胃不好,老拉肚,有时候一天十几次,常常是这块尿布还没干,那快又脏了,有时候顾不上烧热水,小图就直接用凉水冲洗。“用凉水也没事,我年轻,身体好,啥也不怕。”


  小图不想家里总吵闹,心想自己多干活少说话,受点委屈忍忍就过去了。过日子么,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的,只要自己不在乎,不不开心的事总能过去的。

  “老师说过,家和万事兴。家和就是得有人吃亏,就是明知吃亏了,还不能到处去说。”

  小图没有姐妹,几个秃小子弟弟只知道跟姐姐要东西,在婆家受了委屈,她不能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又没有姐妹可以倾诉,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

  小图闺蜜看不下去了,她们教小图“要学会反击!你婆骂你,你要还嘴,也骂她!你男人打你,你也要打他!不能死死的受着!”

  “你婆婆就是欺软怕硬。花花天天睡到太阳照屁股了,都不起床,她还给人家留早饭。她怎么不骂,还说城里人生活习惯跟咱不一样!”

  “你呀,真傻!都分家了,还受你婆婆的气!她骂你,讽刺你,又不给你看娃,那你过年过节还给她买点心,生日换季还给她买衣服。”

  “你丈夫那个懒蛋,一天到晚偷奸耍滑,你要催他干活呢。像浇地、起猪圈的事,就不是女人该干的。”

  “其实,我婆婆也还不错呢,有次包饺子,还叫我过去吃。”

  ““再说了,她是长辈。就算骂错了,我也得忍着,谁让人家是我婆婆呢。”

  “二壮也不很懒,他还给我看儿子呢。”

  小图不能忍受姐妹们批评家人,总是尽力维护着他们。以后,再见了那些姐妹,小图就不说话,只乖乖听她们说,哪个丈夫给妻子买了新衣服,哪家婆婆儿媳妇生日,包了饺子烫了酒。她想“我不奢望吃饺子穿新衣,只求别二壮别总骂骂咧咧,只求婆婆和颜悦色说话。”

  小图想,一家人过日子那有不磕磕绊绊的,吵过了骂完了,再继续过呗。难不成还真离婚呀。古话说,好女不嫁二夫,离婚了的女人,还能不能再找到好男人,还真说不好。凑合过吧。

  类风湿已经到了晚期,小图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筷子在她手里滚来滚去,勺子也左右打滑捏不住,吃饭时,她只得用双手掌根捧着碗,转圈吸溜着。这里是晋南,面食多,筷子夹不住面条,她用勺子;勺子舀不着,用手抓;手抓不住,捧着碗吸。后来,双手抖动厉害,碗也捧不住了。

  “饭都不会吃了,还活什么劲呢。还不如死了呢。”

  二壮又开始骂了,小图决定跟他吵一次嘴,打一次架。

  “还想打我!反了天了。昨天干啥去了?又跑到三彪坟上哭去了吧?既然那么喜欢他,当初你就不该嫁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大爷都看见了,说你在三彪坟前转悠,还让管好你,别让人家戳脊梁骨。真没想到,三彪死了那么多年了,还阴魂不散,祸害我。”

  小图昨天是寻野葱去了。大嫂不知从哪里得到一个偏方,说生姜白矾加野葱,熬水泡手能治风湿病。她反复叮嘱小图,野葱是药引子,必须是野外生长的,家里常见的大葱不能用。你说要是大葱就好办了,哪里都能找得到,可这野葱到哪里去寻呢?

  问过好几个人,最终知道三彪家地里,以前看到过这种野物。在这里,小图还真找到了治病急需的药引子野葱,在三彪坟茔的旁边。


  她万万没想到,二壮竟然这样诬陷她。

  多年来的屈辱、忍让、心酸,在这一刻爆发了,她嚎啕大哭。哭累了,做出一个决定,既然这个世界让她不开心,她决定去另一个地方。 

  她预备去死。

  她想了好多解脱办法,上吊?不行。死后舌头会伸出来,样子不好看,会吓着孙子。跳河?也不行。水会把人泡肿胀,脸肯定是死白死白的,儿女看了会害怕。喝药?安眠药最好,人不会疼,穿戴整齐,在睡梦里告别这个人世,也许还会做个好梦。可去哪里买呢?安眠药是处方药,知道自己有风湿病,村卫生员二凤才破例给她,可每次只给三片,三片根本喝不死了人。想了许久,小图决定喝药,“喝农药吧,横竖都是药”。


  六

  药劲还没上来的时候,那些后来知道的事,像黑白电影一一浮现在眼前。 

  主任婆是看不起娘家爸妈的。一是仇家是地道的外乡人,在村里没有兄弟姊妹,势单力薄不说,连生活习惯都跟秀才坡人不一样。而小图妈,更被主任婆瞧不起,她觉得小图妈粗俗,没文化,她说“穿衣不讲究,吃饭不讲究,说话还没个分寸。但凡跟别人有点小意见,就先开骂,骂不过就撒泼发赖,满地打滚。满秀才坡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出了名的赖。跟她做亲家真丢人”。

  母亲那张嘴在村里有名的厉害,跟别人吵架从不吃亏。仗着有丈夫撑腰,主任婆跟她较量过几次,都败阵了。她纳闷儿,跟其他女人们有个吵嘴、小纠纷啥的,只要自己一说,“我家老王”,她们就打着哈哈,“嫂子,啥也别说了,咱哪儿说哪儿了吧。可不敢让王大哥知道这事了,他生不得气。”谁敢跟乡镇办公室主任的老婆过意不去呢!人家男人在镇干大事呢,万一有啥事要求人家帮忙,得罪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仇大嫂不吃这一套,她娘家在本村,兄弟多,就算是打架,上阵的人也多。更让她气壮的是,“我家三代贫农,根红苗壮,是革命依靠的对象。”仇大勇长的高大威猛,人也机灵,她才没听父母意见,坚持嫁给他。借着娘家实力,倒也在秀才坡站住了脚。把女儿嫁给二壮,也是出于壮大家族势力的目的。

  经历过一件一件大事小事,让仇大婶有了自己的生活经验:遇事别怕,只要两眼一瞪,两手叉腰,嘴皮翻动,唾液飞溅,说话速度快些,谁来劝说也不听,那你就赢了,就横行秀才坡了。谁会跟糊涂人争高低呢。队长不是也说“她也不容易,男人性子软,走不到人前,要不是她泼辣,日子还不知过成啥样呢。别跟她一般见识。”

  小图一点也不随母亲,她像父亲,个子瘦瘦高高的,脸蛋白白净净的,性子绵绵善善的,连说话都慢声细气。主任婆倒是早就看上这女娃子了。“就是她妈太难缠。”她心里遗憾着,还有那么多弟弟,真要是娶了她,光给她弟弟们娶媳妇随礼,也得不少钱呢。主任回了她一句,娶媳妇看的是女娃个人,只要这女子好就行,又不是倒插门,她家情况无所谓。

  主任说,“找对象是一个选择的过程,男孩、女孩就像树上的果子,娶媳妇是树上选果子,满树果子有好有孬,选颗好果子就行。把关的家长给儿子看好一颗果子,摘下就好,不用管结果子的树是好是坏。”

  主任婆从没听过这么高深的道理,一时间对丈夫的崇拜又多了几分,赶忙问“那女娃呢?”

  “你又没女娃”,话虽这么说,主任还是慷慨地继续宣讲他的婚恋观念,“女孩子则不行,她是要到男娃家生活的,所以,家长不但要看这颗果子好不好,还要看这棵树好不好,还得看这片林子好不好。男娃品行好不算,他父母的为人也得好,再往深了说,他的家族也得是厚道善良的人家。这样,女孩子嫁过来,才能得到丈夫的呵护,公婆的爱护,得到七大娘八大爷的关心。”

  主任不愧是领导,把个男女孩子找对象的事,分析的头头是道。主任婆被丈夫这套理论深深折服了。她连忙说”对,对,反正咱是娶媳妇,女娃好就行。”

  那时候娶媳妇嫁姑娘,依然是父母做主。一般程序是大人同意了,主角不反对,这事就成了。主任两口子商量好后,喊马婶去提亲。马婶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下工回家的二壮,马婶说:“婶子给你提亲去,女方是仇家女子。”

  二壮早就喜欢小图,但碍于哥们儿三彪,只能把心事埋在肚里。他暗自盼望他俩最好别成。这几年,相了二十多次亲,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气得他爸说:“不管你了, 爱咋咋吧。”

  小图订婚了,大槐树路透社里,三姨四叔的人,都夸奖小图妈眼光好,给女儿找了户好人家。

  “公公当着官,二壮身板好。小图嫁过去就享福了。”

  “你就等着跟女儿享福吧。不过,得让着点主任婆。她厉害,不好惹。”

  小图妈最听不得这话,好像自己比她弱似的,当即反对,“厉害咋了?这次订婚,还不是被我拿得死死的,制得服服的。我说彩礼得2600,她都不敢2580。哼!”

  秀才坡不算很大,没多久主任婆就听说了亲家母的说辞。表面上主任婆说没事儿,说我亲家母开玩笑呢,她说啥我都不生气,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实际上,以后婆婆跟小图聊天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刺。 

  婆婆说,你妈可会计划呢,要2600彩礼。2600可以给你娶两个弟媳妇了。按理说娶一个媳妇花两个媳妇的钱,那也应该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

  那年岁,秀才坡的娱乐活动,就是聚在槐树下,说东家道西家。主任婆和小图妈的话以及她们的故事,成为大家的谈资,随着唾沫的飞溅,一会儿到仇家,一会儿到王家。


  弥留之际,小图想起了那次浇地。

  那年六月,天气炎热至极,连续一个多月不下雨,谷子蔫蔫地耷拉着头,棉花旱的都没花骨朵,就连最耐旱的玉米,原先那绿油油的叶子也卷了起来。小图桃胡里的三亩责任田全种的玉米,她盘算玉米收成好,粜了后过年的时候,给二壮买件波司登羽绒服,听说那个牌子的衣服又轻快又保暖。

  午后,一场雷阵雨令人措手不及地下了起来,速度之快真有点“迅雷不及掩耳”。

  三场猛雨后,街道上出现一股一股的小溪流,快速向着低洼处流去。“十里不同天”,要是桃胡里不下雨,三亩玉米不就旱死了吗。小图觉得这水流走太可惜了,想让它流到责任田里。

  她把想法跟二壮一说,二壮说:“你疯了吧?才下过雨,哪用浇地呢。我约了老秦打麻将。”不等小图回话,他走出了门。

  雷阵雨来得快,走的也快。天放晴了。小图穿着陪嫁的雨靴,扛着铁锨深一脚浅一脚到了责任田。

  桃核里是队里最好的地,公公在世时,队长说要照顾为生产队做出巨大贡献的主任,提议把桃胡这块宝地分给他,大家不好驳面,地就成他家的了。

  桃胡地势高于周边,雨水顺着田埂向远处流去。小图赶紧拿着铁掀,在地埂挖出一个豁口,用铁锨引导水流朝地中心流去,玉米是高杆作物,水多点也不怕。她想。

  小图跑前跑后,一会儿把水引向东边,一会儿引向西边。她忙前忙后,早已忘记责任田的尽头有条深沟。  

  桃胡旁边的沟壑,有十多米深,责任田原本离沟沿三米多远,小图觉得那么一大块地慌着,怪可惜的,就自作主张开垦种了玉米。现在,齐刷刷的玉米离沟边只有一步宽窄。 

  看着雨水流到了责任田的角角落落,小图直起腰后退一步。没想到,一脚踩下去,沟边的泥土滑动,她的身子也跟着下滑,她一把抓住一颗玉米杆,杆子被她扯着,根也被拔出了,手被叶子划破了,身体下滑速度加快了。她又赶紧抓住一颗酸枣树,树刺一下扎进肉里,顾不得手疼,她死劲拽着酸枣树,用脚抵住脚边沟壁。谢天谢地,她不再下滑,憋着最后一口气,她手脚并用爬了上来。那颗平时总想砍掉的酸枣树,这时候竟然变成了救命树,她得救了。

  救她的人是自己。

  到家后她找出缝衣针,坐在沙发上挑手上的酸枣刺,她一边后怕一边庆幸,心说这个劫难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就好了,老人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打完麻将的二壮一进门,看到妻子坐在沙发上,悠闲自在的拿针玩,心里老大不爽,他吊着脸说,啥时候了还不做饭,一天到晚装忧郁,你以为你是文化人呀。


  七

  女儿在炕边针线盒上,看到一张作业本扯下的纸,她随意拿起一看,崩溃大哭,嘴里喊着”爸呀,你咋这么粗心呢?““妈呀,你咋忍心丢下我们呢?”听着这莫名的哭诉,众人从她手里拿过那张纸片,竟是小图的绝命书:

  我不想活了。

  我死后,给我办三件事:给我办离婚手续;我不与二壮同坟;把我埋在三彪附近。

  时间是五天前。

  屋里死寂,人人目瞪口呆。


  小图出殡的日子定好了,女儿收拾陪葬品的时候,在箱底找到一个笔记本。粉色底子的封面上,有只洁白的小兔,一只耳朵竖着,一只耳朵耷拉着,悠闲地卧在草地上。

  看着母亲写下的文字,女儿仿佛看到了她的一生。

  1977.9.1

  我自小听话,老师说好好学习,考个好高中,然后就能招工,就能考大学。我听了,考上高中了。可我妈不让上。

  我妈说女娃学文化不重要,学做饭做家务重要,别上学了,帮我干活吧。我听了,就回家了。

  1980.正月

  又让见面相亲。这才正月十八,都见了六个了。

  才十九岁呀,也不是很大吧。

  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钱不必很多,知道心疼人就行。

  1983.中秋节

  我妈反复说,找婆家一定要找家庭条件好的,这样过日子不缺钱。我听了,找了二壮。

  1983:腊月26

  二壮说我不是处女。太欺负人了。

  1986.8

  公公跟婆婆说,必须有孙子,二丫头送人吧,这样再怀孩子就不是三胎,罚钱也不多。

  我再没见过我的二宝。不知道她送给谁了?人家待她好吗?

  1988.7

  长舌嫂子告诉我,这几天你小心点,别惹你婆婆。你婆婆知道了你的秘密。路透社人说你跟三彪钻玉米地的时候,你婆婆正好听到了。

  这些说瞎话的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呀。

  1990.12

  二壮说,手疼死不了人,缠个胶布吃个去疼片就行,别动不动就花钱。

  我听了,就不多要钱了。


  “儿媳妇说,别人家的孩子都去城里上学,我也想让娃进城上学,学费你出。我听了,拿出了省吃俭用积攒的钱。”这几行字,没有日期,只有内容。


  “我跟三彪是清白的。我没有去坟地哭他,二大爷冤枉我了”。

  “我累了,再活下去还跟以前一样,人生也就那么回事,没意思。我不想拖累人了。”

  这几行字,歪歪斜斜,女儿仔细辨认了好久,才看清。


  小图,小兔,粉色笔记本。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从城里接回家的孙子,正给众人学唱幼儿园学会的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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