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广大凝望着天空

海浪轻轻摇醒了珠海。晨光赶走了温柔拥抱的睡眠。不知多少个夜晚,梁市长是在无眠中度过的。每夜,他都在盼天亮。有时,他干脆让灯光延续到白天,再去点亮黎明。

珠海西区三灶岛的炮台山爆破方案还未出台的那些日子里,他又多了一个习惯:早早起床,在阳台呆上半个小时,像一位将军向他的楼群行注目礼。在他专注的视野里,珠海的楼群像列队受阅的士兵,由市区向东向西向南向北齐刷刷地前进。那些拔节的楼群在蓝天丽日下在疯长。

梁市长就这么看着珠海的天空。

改革开放后的短短 10余年时间,珠海天翻地覆,沧海桑田。1979年建市,1980年创办经济特区,它只有10余年的历史。10 余年,珠海创造了人间奇迹,一切都如梦幻般的神话。建市前,珠海以农、渔业为主,工业基础薄弱,属于广东省落后地区之一。1978年,珠海工农业总产值只有2.6亿元,出口创汇刚过 600 万美元。10年辛苦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10余年时间,珠海实现了“三级跳”:1980年至1985年为第一级跳,1986年至1990年为第二级跳,1991 年后为第三级跳。

也许,一个又一个 “跳级” 的发展蓝图,就是从市长家的这个阳台上,从梁市长那双注视天空的眸子中开始显现的。

雨果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没有比天空更广阔的胸怀,能有珠海港吗?能有珠海国际机场吗?能有广珠准高速铁路吗?能有广珠高速公路吗?能有伶仃洋跨海大桥吗?能有黄茅港跨海大桥吗?能有……不胜枚举。当然不能!

如果没有跨世纪的思维,更不能!

若把珠海腾飞的蓝图一一变为现实,该是何其艰难!对于1991 年秋天,对于珠海腾飞的“操盘手”梁市长,现在没有什么比天空更具诱惑力的了。

偌大的珠海市只有一个不足1平方公里的小机场——三灶机场,每天只有一两个航班。天上往来穿梭的飞机没有几架是从珠海市起飞的,他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腾飞的珠海真的“飞”起来了吗?没有国际机场的珠海称不上真正的腾飞。

珠海必须“飞”起来,真正“飞”起来!然而,珠海“飞”起来谈何容易。一座大山——炮台山,拦住了珠海“飞”起来的道路。

炮台山有着不错的基础和条件,日军残留的机场可废旧利用。可炮台山却死死地挡住了珠海腾飞的翅膀。更何况炮台山上的军事设施,诸如炮阵地、机枪工事、观察所、屯兵哨所、弹药库等,无异于给他出了一道道难题。

梁市长在珠海制造了许多头版头条新闻,他能再次制造一条轰动新闻吗?

梁广大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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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七虎目光盯着炮台山

珠海要建新机场,将三灶机场由1平方公里扩大为3平方公里,将1300米跑道加长为4000米。然而,雄踞三灶岛南端的炮台山成了机场扩建的天然障碍。

炮台山要爆破的消息迅速传开,工程难度让人生畏——土石方达1085.2万立方米的炮台山要一次性爆破成功,50%的土石方要抛入大海,剩下的一半要松动破碎。

总参工程兵工程学院院长钱七虎闻讯坐不住了。这位温文尔雅的将军、中国工程院首批院士决心迎难而上,拿下这个重点工程,用我军工程兵特有的技术服务于国家经济建设。

学院的决定,通过电波,传给了梁广大市长。

在中央正式批准珠海扩建机场前7个月,钱院长他们就开始着手做前期的技术准备工作。他牵头成立了“炮台山工程指挥部”,抽调学院的精兵强将担任各部门负责人:孔宪洪教授为总指挥,林学圣教授为总设计师,王述俊教授为总工程师,明确责任分工,把担子压在每一个人的肩上。

有人说,工程兵工程学院聚集了中国一半的爆破专家!尽管这话夸张了些,它也道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学院爆破专家多。屈指一算,学院爆破学科教授、工程师、高级工程师近百人,还有40多年的爆破历史——百分之百的成功率、百分之百的安全率。两个百分之百,不得不让人刮目相待!

1954年,中国控制爆破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学院就已开始绘制最美的“扇形”图画了。从 1957 年的“处女爆”开始,随着一声声惊天动地的轰响,炸响了多少掌声,扬起了多少鲜花,竖起多少大拇指!工程兵工程学院的荣誉“不尽长江滚滚来”。

据统计,学院承接大、中规模控制爆破工程 1000余项。其中,有楼层、厂库、烟囱、水塔、桥梁、码头、水池、水库、碉堡、各种设备及建筑基础、大型石方爆破及筑坝、破堤分洪等等工程。特别是这些工程都是在建筑密集、人口稠密、交通流量大、工程环境复杂的市中心和工厂中进行的——南京长江大桥、北京毛主席纪念堂、南京钢铁厂、秦山核电站……所有控制爆破工程,众目睽睽之下,都以惊讶开始,又以惊讶结束。

此次,钱院长的目光紧紧盯着炮台山。面对珠海炮台山这个世人瞩目的大爆破,他果断拍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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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破方案一次通过

1991年12月9日,广州军区将炮台山军事设施销毁大爆破方案的报告,送到了总参谋部。

也巧,正是在这一天,学院训练部副部长、炮台山爆破总指挥孔宪洪根据钱院长的指示,主持召开炮台山爆破办公会议。炮台山工程的组织与指挥隶属训练部。

这次会议决定了几件大事,主要是确定爆破方案(当量1.2万吨),同时确定召开爆破方案专家评审会。

踏着春天的脚步,一支浩浩荡荡的技术人员队伍出现在珠海西区三灶岛,总参工程兵部副部长张家栋少将、工程兵工程学院院长钱七虎少将带队,纸上谈兵终觉浅,实地勘察炮台山。

3月2日,《炮台山军事设施销毁大爆破工程技术设计》评审会议,在总参工程兵部主持下召开,钱院长带着3位老总和学院相关专家教授出席。出席会议的还有铁道、民航、水电、冶金、中国科学院、高校、部队系统的爆破、安全工程方面的专家教授近百人。

评审会开了整整两天。

总设计师林学圣介绍炮台山工程爆破设计方案后,专家们进行了热烈讨论,最后达成共识——

炮台山军事设施销毁爆破工程设计,是兼军事工程销毁和石方大爆破工程两项任务的复杂设计项目,一次性起爆炸药量的规模属国内首位(未进行世界检索),爆区北侧 600米的居民点对此设计造成了极大的难度。工程兵工程学院的设计和研究人员做了大量工作,在短期内做出完整的设计方案,其设计基本上是可行的。

设计采用条形平面药包和集中药包相结合的布药方法,利用微差起爆技术一次起爆、抛掷和加强松动爆破相结合的爆破方案。这些设计思想、设计方法是先进的,正确的。为严格控制爆破地震的破坏效应,进行了科学实验并做了力所能及的地质工作,为设计提供了依据。考虑到工程的重要性和复杂性,专家们提出了进一步深化、完善设计方案的建议。

大爆破工程设计,原则上评审通过——国内万吨级爆破方案一次评审成功,尚属首例。林总长长吁了一口气,可钱院长却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从方案设计的角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炮台山大爆破都是非同小可的。它的工程特点是:分布范围大、地形复杂、工程规模大、工期要求紧、技术要求高;从施工准备上讲,除通常的人力、物力、技术准备之外,项目众多(测量、路、电、水、房、库)、工程量大(仅测量就需要 40 天,要修大约3公里的路,还要建5000 平米的仓库)、时间长(修路需要40天,之后才能创开口条件);从施工组织协调上,极其复杂。根据工期、药室布置、分区爆破、导洞布置、开创作业面等因素看,工序集中,投入兵力多,施工难度更大,排烟、除碴、装填、运输均有较大困难;安全工作更为突出。

所有这些都让人的神经绷成琴弦。神经衰弱者是无法承受这些压力的。专家们去了,带去了一份轻松,也带走了一份沉重。他们欣慰地看到中国的工程爆破技术的希望,同时也不免有点担心,如此浩大的工程,一次起爆,国内外尚无先例。

一个喜欢创造神话和奇迹的国度,能再次在科学领域里创造出新的神话奇迹吗?也许,这是一个新的“精卫填海”式的神话。历史将证明,神话与现实没有距离!正是在这种颇似天方夜谭式的背景下,钱七虎带领学院的“天下第一爆”的设计者们,开始了分娩前的阵痛。

否定自己是痛苦的。然而,科学就是需要不断地否定、肯定、否定……根据专家们的建议,学院的设计者们又对设计方案进行了大解剖,解剖后的方案更详细,更具体,更符合科学规律。钱院长审定的炮台山大爆破最后的设计方案是——

对4米高程以上总共1085.2万立方米山体,实施一次性大爆破,除松动之外,抛掷率要达到 50%以上;爆破不能影响人员、建筑物等的安全;所有药包不出现早爆、迟爆、半爆和拒爆现象;全部工程在120个工作日内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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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本没有路

1992年5月,中央批准珠海扩建机场的文件正式发到了珠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珠海叫响了(1993年)“十一通航”的口号。而炮台山爆破则是通航的关键,它直接影响到整个机场工期。指挥部从大局出发,制定出了相应措施,计划10月18日进行炮台山大爆破。

钱院长认为,这个计划太过于乐观,不符合炮台山工程的实际情况。可支援珠海特区经济建设,就得考虑大局,服从大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指挥部众人的心中不免存有几分焦虑,最头痛的是施工队伍,必须立即组织施工队伍进场。

然而,大批的人员、机械进场必须有路。按工程实施的需要,得沿炮台山四周、山腰修筑环形道路。可地理条件告诉设计者们,这里修路不是一般的困难:三面临海,礁石林立,绝壁峭岩,荆丛密布……主体工程未动,修路必须先行。

 5月上旬与中旬之交的那几天,连日大雨,天气阴沉沉的,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潮湿起来。前后来了两个施工队,他们到现场一看,摇摇头,走了。临走还留下一句话:“这路,给多少钱也没法修!”接着,指挥部又联系了几个施工队,好说歹说总算应允下来,答应次日进场,可等了3天仍不见动静。

指挥部一张张面孔阴沉沉的。空谈的多,实干的少;有利就上,无利就跑。这是地方有些施工队的共同特点——一切以金钱为衡量标准。

澳门国际机场建设的炮声隔岸传来,重重地敲在指挥部人员的心坎上。

孔总指挥一次又一次召开全体干部会,对各部提出详细的要求。每次他都要求设计部门:“一间房子也不能倒塌。设计方案必须不断完善,再完善,这是成功的前提。”这无形中给林总增大了压力。

“条件差、高度低、坡度缓、纵深大、抛掷率高;内有坚固工事,外离民房近;一次起爆 1.2 万吨,洞长 18.5 千米,爆破分77 段,震动又减了下来……”林总吃不下,睡不香,整天趴在图纸上,计算器电池换了一书包。

 根据设计,预修一条环山路,开 38 个洞口,洞分两层,环山分布。机场要求爆破后的地坪标高为4米。因此,施工洞的标高只能低于4米才行,可海浪和潮汐的因素不能不考虑进去。

稍为晚些时候,施工队终于进入了现场,开始修筑临时道路。5月28日,第一批60吨炸药运到,正好赶上学院50名90 级内设专业学员来此实习结束。指挥部在经费极其困难的情况下,给每个学员买了一个价值36元钱的包和一支价值8元钱的笔,还为这些学员开了一个清贫的欢送会。

“这些学员完成了4000米 400伏的架空线路勘察设计,架立电线杆150根,敷线12千米,安装配电柜6块、配电箱40个,铺设室内电线850米,安装灯具、开关、插座等 100余个,此外架设打拉线 95根。”这是学员们的实习成绩,而他们得到的报酬是价值44元的纪念品。也许,这是特区最廉价的劳动力。

30日,天上下着雨,钱院长和指挥部的老总们送学员登上了返回南京的列车。

      

海那边的建设者在挑战

在叙述炮台山工程正紧张地追赶着一个举世瞩目的日子的时候,我们把目光暂时从炮台山移开,去注视一下距炮台山只有20多海里的澳门国际机场。那也是一个正在建设中的机场,是在同一片国土上实行两种不同制度的国际机场。那时提起澳门,等于在揭我们未愈的伤疤。就珠海国际机场的建设来说,我们又不得不提到澳门,提到澳门国际机场。

据史料记载,大约是在明朝嘉靖三十三年(1553年),葡萄牙人开始在这里登陆。“葡萄牙人的货船遇风,向当地官吏请求借澳门(旧称濠境)角地晾晒货物。驻守此地的海道副使汪柏,似乎是以中国人特有的同情心答应了。”“葡萄牙人从此留连不去,次年拖家带口地前来定居,楼房街市也越建越稠,俨然就像自家的领地一般。”

澳门是个半岛,只有五六平方公里。葡萄牙人每年向当局缴纳税金数额一直固定在500 两银子上下。200年过去了,朝廷从未提出过领土主权问题。直到鸦片战争后,澳门才被沦为葡萄牙人的殖民地……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在这里似乎并不需要我们浪费很多笔墨。

从直升机上鸟瞰澳门,可清晰地看到它三面临海,在与大陆相连的地段,有一道高高的界墙,它的两端插在海里,如用一把利刃切了开去。

从葡萄牙人登陆澳门算起,443年过去了,葡萄牙人依然在构筑着他们的澳门之梦,作出了对澳门经济有决定性影响的澳门国际机场建设议案——投资35亿澳币,修建机场。

1989年12月9日的澳门《华侨报》说:“澳门国际机场动工典礼昨午隆重举行,计划在 1993 年竣工启用。这个耗资35亿澳币的大型建设,对澳门未来经济和对外发展,将有重大而深远意义。”

关于澳门机场的设计情况,《华侨报》还配发了特稿,进行了详细的说明:机场总面积1.91平方千米;预计起降飞机类型为波音747-400;跑道长度为3.35千米;机场级别为二级(平行视野400米,云高30米);飞机停泊位76个;客运大楼的容量为每年450万人次……同一片国土上的两个国际机场在不同的时间展开了竞争。

澳门国际机场暂时领先,珠海国际机场的建设起步晚了。由此,珠海人开始了追赶。

珠海人要用行动来缩短两年、乃至 400多年历史的距离。这是珠海人的气魄,也是中华民族的气魄!当然,“天下第一爆”的设计者们十分清楚在这种竞争中自已所扮演的角色,清楚肩上的历史重任。这一切注定,他们要创造一个“珠海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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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度,进度,还是进度

7月28日,星期二,一个不多见的晴天。

早饭后,孔总指挥脸色阴沉沉的,早上他喝了小半碗稀饭,离座时叮嘱通信员,别忘了催促大家准时到会议室。

开会,对于指挥部人员来说已是家常便饭。碰头会、部门会、小组会、临时会、专题会,大会小会,开过多少次没人能说得清楚。但,都只是一个议题,就是工程进度。今天的会议也不例外。

这天,早餐剩了一多半。指挥部全体人员离开食堂,径直来到会议室。会议室很小,勉强能容下指挥部全体人员。说会场有点惨不忍睹并不过分,长板凳、小马扎,倚着的、站着的、蹲着的,目光都集中在三位老总身上。

孔宪洪向会场扫视了一眼,确认所有人员到齐后,发话了:“今天咱们开个紧急会议。不说大家心里也清楚,钱院长很担心目前的工程进度。”他扭过头对王述俊总工程师道:“老王,你还是先讲讲各洞室的进度情况吧。”

王述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工程验收记录,念了起来:“1号洞进27米;2号洞进35米;3号洞进37米;4号洞进51米;5号洞进6米;6号洞进3米;7号洞进33米;8号洞进……以上,就是昨天统计的各洞室进度情况。”王述俊说完,将目光投向孔宪洪。这就是施工进度,这就是我们的现状!”孔宪洪有些激动,“我们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是该来个大拐弯的时候了。”会场寂静。

“怎么办?大家想想办法吧,这样下去行不行?这样下去,工期还能按时完成吗?”会场一阵骚动。“请大家畅所欲言,把所有的问题都拿到桌面上来,解决不完,想不出好的办法,咱们就把这个会开下去,直到有了好的办法,再去吃饭!”孔宪洪这位向来很民主的总指挥,首次“武断”了一回。“好,就这么说准了!”王述俊也有点激动,脱口而出。孔总的这个开场白,正合他意。顿时,整个会场像一锅煮沸的开水,热气腾腾。

谷和平开口了:“投入的施工人员太少,计划不能少于 800人。急需技术熟练的工人,急需进行工人技术培训。”张悦也说:“要对施工人员进行一次安全教育。坚决杜绝死人,尽量减少伤人。”周新文谈了炸药加工厂面临的问题。廉轩提醒施工所需的水电得不到保证……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越开越激烈,问题越摆越多。从客观因素到主观原因,从具体分析到应对措施,各抒已见,言无不尽。等大家争论得差不多了,孔宪洪宣布休息5分钟。

短短5分钟,他与王述俊交换了意见。5分钟后,会议继续。

孔宪洪开门见山:“工期如此紧,进度非常不理想,如此下去,按时完成任务只能是一句空话。”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下会场,继续说:“刚才我与王总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成立一个施工进度领导小组。这个小组由王总具体分管,任务就是抓施工进度,抓与进度有关的一切事情,采取一切措施和强制手段,调动一切内外积极因素,集中一切人力、财力、物力,把进度抓上去。”

孔宪洪同时宣布:“施工进度领导小组从明天起,全部搬到山上去住。对各施工队要规定硬性指标,完不成当日进度,你们别睡觉,他们也别睡!”

抓施工进度,是为了工期,为了珠海的经济建设,为了与澳门国际机场的竞争,也是为了工程兵工程学院的荣誉!大家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

钱院长充分肯定了“728”紧急会议的成果,拍板同意新购买5台发电机,保障整个山上的供电,做到有路就有灯,通霄照明。还同意在山上修储水池,选点打井抽水,保障施工用水。炮台山的水电保障自成体系后,炮台山工程的施工进度来了个大转弯,让7月份的施工计划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尽管停电,尽管水供应不足,尽管受到许许多多的各种条件的制约,8月1日,各施工队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仍然掘进了61.9米——与100米目标相差甚远。但,这是施工队首次创下的掘进最快的施工记录。

 

最初闻到火药味的人

早在炮台山工程指挥部成立之时,就面临着一个最大的难题:炸药。仅爆破一次装药就需1.2万吨——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我们简单换算一下,载重40吨的大卡车,要装满整整300台,车队在路上跑起来,要绵延十几公里。

炸药属于危险品,长途运输、贮存过程都存在不安全因素。钱院长与几位老总商量后,决定自己加工炸药——自己加工1万吨,剩余2000吨从地方工厂直接购买。由于加工炸药的工作量巨大,指挥部因此增设了一个炸药部,由吴腾芳挂帅。

顾名思义,炸药部专司炸药之事,但它又不是孤立的。炸药部的工作由配方设计与加工工艺、场地建设、采购运输、检验与贮存、设备与器材、装填等部门和程序合成。如同所有的事情一样,每一件事情都得有人来完成。

炮台山“粉身碎骨”之前,吴腾芳的名气并没有多大,之后就有人称他为“炸药之王”,尽管他一再坚决拒绝别人如此称呼。

炮台山选择了吴腾芳,应该说是他的机遇。这位生在福建莆田、毕业于炮兵学院的才子,身材并不高大,却生就一幅宽脸庞,初看上去,完全一副学者模样。

翻开他的履历,你会发现其简单得令人咋舌:1960年7月由莆田第一中学保送炮兵学院火炸药系炸药专业深造。5年后,分配至西安工程兵工程学院地爆教研室为人师表3年,接着进入工程兵基层部队任技术员3年,再往后,20多年一直从未离开过工程兵系统。

简单的履历后面是并不简单的功绩:一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一次国家科技进步奖、三次军队科技进步二等奖,这让那简单的履历顿时大放异彩。总之,吴腾芳的才学、资历、品德、聪慧,还有奉献精神。炮台山工程骨干人员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他都具备了。

钱院长慧眼识才,当初点吴腾芳的将,你不能不由衷折服。对于炸药部长一职,吴腾芳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炸药加工厂场地很快就选定了。一经选定,便进入紧张的场地建设之中。炸药加工厂不同于别的加工厂,要求之严格、程序之繁琐,几近苛刻。当然,这完全出自安全的需要。

场地包括原料堆积场、油库和炸药加工场。根据安全要求,场地必须远离居民区,还要能防暴雨、能排急水、积水;要有避雷措施;要避开风口(避台风),利用地形地物作为天然屏障;要火措施;要架设铁丝网,设立岗哨,严禁无关人员出入;要靠近炮台山,以减短装药距离,便于运输;夜间还要配置探照灯,采用防爆照明、巡视……

根据炸药加工的需要,他们新建了两个 19 吨油库。碾压场、拌合场等还配备了 30 辆架子车、60 辆小推车、20把木锤、30套炸药性能测试器等。

自己加工炸药1万吨,需要采购堆积如山的原材料,有的还是带“禁”字的管控材料。于是,钱院长和刘景堂副院长开始了北上南下,协调各种关系,处理各种棘手问题,每天奔波不止,时间安排精确到分钟。

炮台山爆破所需的炸药原料,得到了总参谋部作战部和总后勤部油料部的全力支持。钱院长体会颇深,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吴腾芳说出了院长的心里话:“没有他们的支持,爆破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功劳有我们一半,也有他们一半。”当然,还有许多未提及的无名英雄!

按照炮台山爆破时间表,必须在10月中旬完成场地建设要求,10月底开始加工炸药,35天内完成,20 天装填完毕,这是由铵油炸药贮存期所决定的。

从7月份开始,炮台山所需的炸药和炸药原料源源不断地分批次从海上、铁道、公路源源而来,除了没动用飞机外,火车、轮船、登陆艇、汽车都动用了。高峰时,每天运抵炮台山的炸药和原料多达 350 吨。先后动用汽车 3900 多台次,行程6万多公里,涉及到军地几十个单位。广州军区、珠海警备区、珠海武警部队和珠海港功不可没!大部分炸药是运抵珠海警备区军用码头,再从码头运到炮台山炸药加工现场。

大爆破所用的硝酸铵主要来自江苏南京化工工业(集团)公司、广西柳州化肥厂、河北石家庄化肥厂。炸药主要来自南京 7317 工厂、郴州7320工厂等地。

炮台山的炸药和炸药原料多达7个品种:多孔硝酸铵、粉状硝酸铵、木粉、柴油、黑索今、梯恩梯,还有十几个品种的火具。

7名军人、60多名工人,组成了一支加工炸药的队伍。从早晨6时开始,到傍晚18时结束,6台搅拌机吟唱不止,70个生命个体运动不停。

日产300吨炸药是定额,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休息,每天至少工作12个小时以上。这就是炮台山指挥部下属的炸药部。

一个最苦最累的部门,一个与冰冷的死神握手的部门!吴腾芳部门负责,周新文和沈德泉具体负责炸药加工,王京宁和李延军具体负责运输和外勤工作。

周新文,出生在山西五台山县,典型的北方大汉性格,红脸庞,胡子密而平整。他只有 43 岁,头发却开始谢顶。五台县是革命老区,也是贫困地区之一。18岁那年,他一脚迈出家门,来到新疆军区六师特务连,从战士、炊事员干到副班长、排长,然后到工程兵学院深造,学的是地爆,因学习成绩优异而留校任教。后成为指挥部第二批进入珠海的人员之一,被分配到炸药部负责加工炸药。炸药部是边设计、边施工、边加工,人员最多时达 100 多人,日产量最多时高达 350吨。

炸药部的那段经历,刻在了周新文的记忆深处。“我们炸药部的人,除了吃饭、拉屎撒尿,全部时间都在加工场呆着。”周新文说,“因为化肥是白色,阳光下特别刺眼,只好戴着墨镜。我站在加工车间最高处,两只眼睛要紧紧盯着炸药加工场的一切活动,一点也不敢疏忽大意。”

“加工完的炸药需覆盖三色布。刚开始时,我们一次就买了5万多块钱的三色布,结果用了一周就坏了,原因是产品质量不合格,再加上海边的气候因素。由于三色布用量大,我就去村里找了10多名妇女,买了10多万块钱的三色布料,自己加工。10多台缝纫机一字儿排开,整天缝个不停,像个制衣厂,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当年延安的大生产运动。”

“珠海热,我穿着裤头、拖鞋,有几次拉肚子,都拉到裤子里了,我不敢离开岗位半步,说出来真不怕你们笑话。也许你们不信,来了几个月,可珠海、广州、深圳是个啥模样,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苦哇!我是从农村长大的,苦都见过也吃过。我在边疆干过,什么苦也吃过。20多年的部队生活,真正苦的恐怕就是这次了,有的工人干完一天活儿,一下班就溜了。有的没干3天,也跑了。可我,不能跑。”

周新文拍着自己的脑袋,“这秃顶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不无忧伤地说,“炸药加工到一半时,我感到自己的头发掉得很厉害,每次洗头,水里一层头发,一直掉,也没时间买药治治。直到有一天,我拿了两面镜子,一照,呀!黑乎乎的头发当间出了一个明晃晃的洞!”

化学物的反应刺激、紫外线的长期照射,使周新文腿上的毛细血管充血、爆出青筋、绽裂。“那简直是在玩命!”周新文越说越激动,“6点就得起床备料,一直干到 300 吨任务完成,常常是22点多干完。任务是死的,不干完不行,赶不上工期。个别工人皮肤过敏了,像得了麻疹一样。有的人确实受不了,死活不干,给多少钱也不干,我们还得一个个去做工作。话说回来,工人们还是有觉悟的,他们理解工程的重要性,他们既计较金钱,也有荣誉感,进度上不去时,我们就找他们谈心,告诉他们,这是百年难遇的一次事情,人的一生能有如此机遇,是一件荣幸的事。炸药部给每个工人买了一件背心,上面印着‘亚洲第一炮’五个大字,提出炮台山精神等,激发了工人们的干劲!”

周新文激动不已:“什么叫热火朝天,那就是!什么叫没命地干,那就是!炸药部的人从来就是小跑着走路。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地干,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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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爆破前的炮台山

炮台山,没人知道它准确的诞生年月,但我们可以想象,它的诞生以及它所经历的岁月,伴随着巨浪的拍击和海水的浸泡,默默地来到了这个地球上。现在,它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伤痕累累。

也许,炮台山明白自己的生命到了终点,才如此安详地躺在大海的怀中。

1992年12月28日,一年将走到尽头的时刻。炮台山和公元纪年,这两位亲密伙伴,超越时空的拥抱在一起了,即将与这个世界作别。

人类以科学的形式、文明的礼遇为炮台山举行了隆重的告别仪式。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海风奋笔疾书,在海面留下一串串象形文字;海鸥高声吟唱,浪涛间泛动着动听的语言。三灶岛上的椰林、芭蕉低垂着,迷人的珠海湾碧波荡漾。

海面异常平静。金海滩已没有了游人。与炮台山“相看两不厌”的古老渔村——油麻村和英表村开始了喧哗。如同战争年代一样,他们要在临战前撤出自己的家园,1000多名居民带上贵重物品,悄然锁上了自己的家门。

所有的路口,都由戴着红袖标的解放军战士、武警、公安干警把守着。各路口的标志牌上写着:“炮台山大爆破警戒,所有车辆和人员不得进入。”

这是即将写入珠海历史、中国军史、世界爆破史的一天。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作为第一责任人的钱院长,承担着极大的压力和风险。一年来,他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带领骨干团队七下珠海,每次都要住上一段时间,现地勘察,现场办公,反复试验,寻找最佳方案,连续奋战,一年没有歇过一个完整的节假日。直到爆破的前一夜,他仍然闭门谢客,忙着复盘各个细节,核算各种数据,生怕有什么遗漏,几乎整夜未眠。历时一年之久的艰苦奋战,结果即将揭晓,他既兴奋不已又有点担心,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炮台山大爆破,成了中外新闻记者追逐的目标。一时间,数百名中外记者云集三灶岛,注视着这一爆破史上的奇迹。天刚亮,记者们就早早起床,在工程指挥部人员的引导下,拥向炮台山。他们在警戒线以外的指定位置架起了摄像机、照相机,准备向全世界报道这一壮观景象。那个时候,还没有抖音、快手等等视频平台,也没有“网红”“公众号”一说,要不然炮台山就更热闹了。

总指挥、总设计师、总工程师——“天下第一爆”的设计者们,成了记者们追逐的对象……钱院长授权总指挥孔宪洪接受媒介采访。可当记者们四下搜寻孔总指挥时,现场的所有人才发现,总指挥不见了。

此时的孔宪洪,眯着眼睛,躺在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里。他并没有睡着,他能睡得着吗?各级领导都亲临现场,目睹即将发生的历史时刻,身为总指挥,他的内心该是多么复杂。茶色的车窗玻璃隔断了视线,也隔断了喧哗和嘈杂,但隔不断孔宪洪与炮台山串联在一起的心跳。

海面上是平静的,四艘巡逻艇四处游弋,警戒着爆区的临海方向,无线电不断地传出询问和应答声。

“01明白!”从无线电中,人们得知总指挥就在他们身边。通过无线电,孔宪洪得知英表村、油麻村以及警戒区内所有人员均已撤出。他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拉开车门大步走向离爆点3000米的观礼台。

100多位领导——有广东、珠海市的领导,有总参及海陆空军的将军们,有院士专家学者,以及中外媒体的记者,都聚集在观礼台上。当然,观礼台上少不了劳苦功高的钱院长,在笔挺将军服的衬托下,他更加显得温文儒雅,“学者范”十足。

孔宪洪胸前红色的胸牌分外夺目,他一出现就被记者们包围起来了。有人说,记者是最难缠的,提问是千奇百怪。但孔总指挥心中有数,并无惧色。有记者问:“我们会活埋在这里吗?”“活埋?”孔宪洪灿然一笑,幽默地答道,“若是活埋,我可不敢请梁广大市长,还有我们的将军们,那我可没法向珠海人民和中央交代。”“能放响吗?”“希望我数到最后一个数字时,你得赶紧捂上耳朵。”“真能成功吗?”“一会儿就知道了。”孔宪洪的回答,幽默、简洁、轻松,滴水不漏。

这时,有一名记者问道:“孔总指挥,大爆破时间为何不定在10时,或者12时、14 时,为何定在13时50分?”“这个……”孔宪洪神秘地笑了一下,“你得去采访梁广大市长,因为时间是梁市长定的。”“难道这时间有什么诸如纪念一类的意义吗?”这名记者穷追不舍。

孔宪洪不假思索地说:“从科学角度讲,是根据本地气候、海浪、光线、测量等因素决定的。当然,这里也包含了本地习俗,图个吉利,1时 50分,说穿了,就是‘一点无事’啦!”他学着广东话,故意把“啦”字音拖长长的,把大家都逗乐了。

孔宪洪好不容易摆脱记者,又习惯性地看了看表,时间还早,手中的对讲机仍不间断地传来各方面的情况。孔宪洪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朝海上望去,四艘巡逻艇在逡巡,起爆站异常平静……他情不自禁举起对话机,呼叫道——

“02,02,我是01,你那边情况怎样?”

“01,01,我是 02,一切正常。”

“03,03,我是01,把你的情况通报一下。”

“01,01,我是 03,一切正常。”

依次呼叫完各个站点,孔宪洪心情稍稍平静下来。这不知是第多少次呼叫了,几句话来回重复了无数次。孔宪洪感到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一道道工序,一个个指令,自己都亲自审查过,还无数次检测过。此时不正常,那还了得!?

事情就是这样,越是有把握,临到头时仍然不免几分紧张。想到这里,他感到轻松了许多。钱院长把现场交给他,他决不能有负使命。

炮台山工程从竞争到今天,历时一年之久,400多个日日夜夜,相当不易。虽说施工时间只用了短短的3个多月,但对于孔宪洪来说,犹如一日三秋。

观礼台,珠海电视台年轻漂亮的主持人手握话筒,微笑着面对摄像机,准备直播大爆破实况。

“我是01,各站点注意,大爆破进入一分钟准备!”孔宪洪手握话筒,神情严肃,用他那粗犷、洪亮的声音命令道。

两颗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

孔完洪左手正了正军帽,命令道:“各站点注意,现在离起爆时间只有15秒钟。注意,10、9、8、7、6、5、4、3、2、1,起爆!”

齐世福重重地用食指压了一下红色按钮——“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如滚地雷声,轰隆作响。

观礼台上,吴腾芳支起的照相机三角架跳了起来,众人的心也跳跃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土黄烟雾冲天而起,上升、上升、再上升,扩散、扩散、再扩散,弥漫了 30多分钟仍不情愿散开去。40多分钟后,肉眼望去,炮台山被切成三段,107 米的海拔高度不复存在,大约 500 万立方土石被抛向大海,片片山体飞向天空、抛入大海,蔚为壮观。

观礼台上一片欢呼!

钱院长的神色依然冷静,面对众人的祝贺,仅礼貌的点点头。他在等待另一个结果,一个不能忽视的结果。孔宪洪心有灵犀,他双手拿起话筒,镇定的发出指令:“我是01,请报告英表村的情况!”“孔总,没有?”对讲机中传来一句没头没脑的回答。负责监视英表村的人员,高兴得忘了通话码语。“请说明白一点,没有什么?”孔宪洪大约已猜出几分。“倒塌,一间房子也没有倒!”“油麻村呢?”“一样,一间房子也没有倒!”孔宪洪发自内心的笑了。钱院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们终于创造了万吨级大爆破让距离600米的建筑物没有倒塌的世界奇迹!

观礼台上,党政军领导纷纷起身相互祝贺,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中国珠海炮台山大爆破的消息,通过电波,迅速地传遍了全世界。

1993年12月1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兵种部(此时总参工程兵部撤销)批复了“批准炮台山军事设施销毁大爆破工程技术成果鉴定”。在这份列为第2530号的批文中,对大爆破成果及主要技术指标作了简要说明:

“……该山(炮台山)坡缓纵深大,山体有军事坑道 609 米……爆破取得预期效果。未出现药包拒爆、误爆,以及房塌、伤人现象。陆域飞石未超过 300 米。原山峰处净降高度 45米,爆堆比原山体净增面积 21.2 万平方米,抛掷率 51.83%。实际工期比规定提早一个月。”

“本项成果使珠海机场建设节约投资1亿元以上,缩短工期9个月。这项技术可因地制宜,在采矿、筑路、建港、采石、填海、造田等场合推广应用,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在山区、丘陵、海湾等处可应用该项技术完成某些特定的战时工程保障任务,其军事效益是无法估量的。”

意大利《GERE》杂志以“一次成功的万吨级大爆破”为题,详尽介绍了“天下第一爆”的经验,并配发了杂志评论。

1995年11月,在第二届国防工程爆破学术会议上,林学圣受钱院长委托,代表中国在会上介绍了珠海万吨级大爆破的设计、施工经过,配放了录像,引起与会国内外爆破专家的极大兴趣,休息时间纷纷找上门来共同研讨相关技术问题。

 钱七虎将军主持的珠海炮台山万吨级大爆破被载入世界爆破史册!

“天下第一爆”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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