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微凉习习。时光进入十月,关于落叶的话题不绝于耳。太多的人们七吁八叹,怎一个“愁”字了得。每每有好友通过微信、短信或者电话发出温暖的关爱提醒:“降温了,注意加衣。”

  是啊,大自然是最讲究规律的,未必懂得怜悯人类的喜怒哀乐,并不因为你“醉春风”它就春光永驻,你“恋秋色”它就冬不再来。

  中秋节前夕的这个周末,没再赖床。早饭后带着几分闲暇怡情,随意信步高原,由拉萨南郊的柳吾乡村原野至堆龙德庆草地,再至罗布林卡园林,最后来到市区中心。一路默默吟诵着“去了中秋,又来中秋,年年岁岁山河秀”。呵呵,惬意无限,自然生命的生生不息,是变幻的魔法,又是永恒的真谛。

  行至布达拉宫脚下,正是八九点钟,阳光正年轻。高原的秋天要比内地来得早些,虽然寒意阵阵,但圣洁美丽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慕名到拉萨旅游和朝圣的队伍依然络绎不绝。环绕布达拉宫的转经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十月秋宵,宛若春潮。

  须臾,一片落叶缓缓飘下,轻轻砸在我的头顶,又慢慢滑落到脚下灰色的大理石地砖上。凝眸望着它,突然想起小时候因为顽劣经常犯错,母亲教训我时会用筷子轻轻砸着我的头,并常常重复一句话:“长个脑袋要懂事呢,不砸,你就不清醒”。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母亲以前砸我是为了我知事明理不再犯浑,这落叶砸我又是为什么呢?不论怎样,它给了我飘飘然、轻柔拂面的美感,这就够了。感谢它砸了我的头,现如今我都拥抱“花甲”了,该算懂事了吧。带着谢意,我弯下腰将落叶捡起,轻轻地托在手心看了许久。

  这片落叶似乎与我见过的内地树叶没什么大的区别,呈现着细细的羽毛状。它没有果实那样的大红大紫,季节将它染成了棕黄色,更多的是黄绿相间的斑驳。中间的主茎和伸向两边细小的脉络呈现橘红,与黄色泾渭分明。

  它使我想起了前几天翻书时掉出的另一片落叶。那是两年前去藏东南的林芝地区,从雅江峡谷的山坡上捡到的一片落叶,它当时红得耀眼,现在已经干枯了。记得那天是在江边云雾缭绕的山坡上,静候圣洁神秘的南迦巴瓦主峰现身。据说藏族同胞称它为“刺向苍穹的利斧”,峰顶穿入云海,真容难得一见,运气不佳的拜谒者通常都无功而返。我选了一处山坡上的小平台,静盼运道降临。渐渐地,山顶上的积雪被朝霞映得惊艳,我惊呆了。可惜云层太厚太低,我无论怎样瞪大眼睛,那支“利斧”高傲而神秘的头颅似乎只在一瞬间望了我一眼,随即便藏进浓密的云雾再也没有出来。正忘我间,一片树叶飘然而下,顺着脸庞滑落脚下,不知道它属于哪个树种,只见它色泽鲜红、呈三叶状,周边布满规则的小锯齿,酷似北京的香山红叶。蹲下身子静静观赏,这片落叶似乎略显几分疲惫,透着些许婉转忧伤,却仍不失多彩多姿的美丽,展示着五彩世界里与众不同的风韵。几天前从书中掉落时,它依然完好无损,只是颜色变成了棕红。我将它托在手中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重又放回了书里面。

  眼下的这片落叶,来自于布达拉宫背后的“宗角禄康”公园里的一棵树,我情不自禁地仰起眼帘端详着它,目光入神许久不愿离开。这棵正愈过冬的树,枝杈上挂着一方“姓名牌”,上书:“左旋柳,树龄610年”。我纳闷,来来往往行走青藏线已不计其数了,从昆仑山口到羊八井近2000公里的路途中,我的视线中只出现过当雄湿地里的三棵树,眼前这空气稀薄的地方怎会生长出如此偌大的植物?在西藏这个被人们公认的“雪世界”里,它该经受了怎样的风刀雪剑严刑考验!大雪压头,枝稍垂地,它无疑挺过来了;寒风侵袭,身躯斑驳,它亦傲骨铮铮。哦,恍然大悟,这宗角禄康本是当年松赞干布的王宫后院。莫不是王者之地必有王者之气?不知道,反正这些个合抱粗大的树木适合在此处生长,而且异常的茂盛。

  其实人们都知道,在树的家族中,除了松、柏、竹,就数柳的落叶最晚,这里的“左旋柳”也不例外,即使生长在高原。它依然要像一位勇士,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做一名“早来晚走”的敬业者,大家都撤了,它才最后撤退。

  眼前这棵树龄610的左旋柳,伸展着一幅苍凉的身躯,状若展翅苍鹰,粗壮的腰肢一顺儿地向左扭着。虽然横七竖八的树冠上的黄叶已经稀疏不多,却依然显示着独留风姿的生命力。由此我想到,手中这片叶子的败落应该是屈从于过早来到的寒冷的客观天候吧,而春天到来之前,寒风料峭,乍暖还寒,它还是要最早见绿于枝头,率先传递春的消息,营造高原的春意。

  在大自然面前,人们往往习惯于将落叶与“凋零”联系在一起,生发凄凉惨淡的感慨也就不足为怪。然而,逢秋哀怨当头,叹息生命无常、人世苦短,也便忽略了落叶不久后的新生与春光无限,流逝了对于人生的乐观与自信。这些左旋柳身上一个又一个的年轮印痕,不正是生生不息的见证吗!

  树固然是树,与人类不能简单等同。但站在生命的角度,我敬重树的品格。

  带着这片落叶,徒步回往柳吾镇自己的单位住处,一路轻松如燕。新修的柏油马路边上,不断有金黄或橘红色的叶片从高处往下飘然飞舞着,先后有序,次第而落,那是年轻的小白杨树叶。我不停迈动的双脚躲避着,跳跃着,惟恐踩着它们,因为它们在认真地演绎着一个固有而且合理的生命程序:以莹绿出台,以金黄谢幕,潇洒来去,活得自豪坦然,无愧八九个月的生命价值。不踩,固然因为心存慈善或者怜悯,想着呵护保留它们一个完整的身躯和洁净的容颜,更是因为仰慕,仰慕它们不因伏落大地而颓败,而是蓄势待发、准备来年更加蓬勃的一种精神,仰慕它能够留给我们深刻的哲学思考。

   回到书桌前,我把捡来的这片落叶夹在了另一本书里,那是我刚刚出版不久的《天路不再遥远》,它与原来的那片叶和那本书一起相伴我左右,在我耳边一直呢喃着“希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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