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冬,刘少奇秘密前往苏区后,妻子何宝珍根据党组织的决定继续留在上海坚持工作。她化名王芬芳,以教师身份作掩护,仍然担任全国互济总会领导职务兼任营救部部长。残酷的白色恐怖使需要营救、援助的同志及家属也多了起来,紧张繁忙的工作常常累得何宝珍喘不过气来。

  这年春天,中华海员工会党团书记廖承志被捕,中共地下党指示要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何宝珍利用各种关系,包括在国民党内享有盛名的何香凝和其他有影响的社会人士,终于将廖承志保释出狱。此举引起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注意,他们派特务秘密跟踪。何宝珍对此虽然也有察觉,但为了革命同志尽快出狱,她早已置个人安危于度外。

  三月底的一天,一群便衣特务包围了何宝珍的住处。何宝珍马上意识到要出问题,随即把年仅三岁的刘允若塞到邻居一位阿姨的怀里,恳求道:“请帮我照看一下毛毛,过几天会有人来领他的。”说完立即返回住处,销毁了所有文件,从容地应付前来搜捕的宪兵队特务。

  何宝珍被捕后,被囚禁在上海市公安局。敌人威逼她供出自己的身份,何宝珍坚持说自己是教师,敌人则一口咬定她是政治犯。何宝珍装作听不懂:“什么蒸饭?我只会煮饭,不会蒸饭。”敌人多次对她严刑拷打,始终没撬开她的嘴巴,只好把她押送到南京。

  在南京宪兵司令部又经过多次审讯,何宝珍始终抗刑不供。敌人无奈,便判她十五年徒刑,关押在宪兵司令部牢房。那时候同何宝珍在一个牢房的有黄海明,她带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女儿。

  一天,难友熊天荆路过她们牢房,从窗孔塞进一个小纸条,何宝珍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就听门外看守嚷嚷要拿钥匙开门。何宝珍急忙将纸条扔进空便桶里,从黄海明手中接过孩子说:“你坐在便桶上,我来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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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宝珍逗着小孩唱起歌来,闹腾了一会儿,等横眉竖眼的看守出去了,她们才把纸条拿出来擦干净,打开一看,原来是让她们传递给男牢的,于是何宝珍又把这张纸条夹在食品里送了出去。

  由于何宝珍遇事沉着果断,又能关心体贴人,所以难友们都称她为“大姐”。何宝珍在这里被关了三个多月,又被押送到南京老虎桥监狱。

  那是一个又热又闷的仲夏,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没有一丝风。牢房里的空气散发出腐烂发霉的臭味,令人窒息。大家浑身汗水涔涔,黏得实在难受,都在盼望晚饭早点到来,好利用饭后小放风时间到井边洗洗。可太阳却像是被树梢挂住了似的,就是落不下来。

  突然哐啷一声门响,大家惊异地望去,一位新难友被推了进来。她三十来岁,个子不高,身材苗条,穿着一件咖啡色的旗袍,女教师模样。从她那披肩的长发、苍白的脸色和衣服上几处颜色不协调的补丁看去,她大概已被关押了很长时间,经受了不少磨难,但清癯的脸上那对大眼睛,却闪烁着倔犟、坚毅的光芒。这就是何宝珍。

  何宝珍一进牢房,老战友夏之栩愣住了:“你……”

  正要直呼其名,何宝珍马上机灵地接口说:“还认得我王芬芳吗?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就这样,何宝珍隐名埋姓地被关进了三号牢房。

  南京老虎桥监狱因为没有专门关押女政治犯的监牢,所以就在普通犯人的监狱单辟一隅,共有十间小牢房,把近三十名女政治犯关了进去。三号牢房里的难友有帅孟奇、耿建华、夏之栩等,论年龄,耿建华居长,因是小脚,故称她为“小脚大姐”;帅孟奇居二,因受刑时损坏了眼睛和腿,行动缓慢,放风时总排龙尾,故送给她一个“区区”的绰号;夏之栩居三,大伙就称她“老三”。

  三号牢房原是个老气横秋的号子,自从何宝珍来后,这个牢房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何宝珍机智、聪敏、活泼、开朗,又很关心体贴同志,因为她年龄小点,人们称她为“小大姐”。

  集才情和矫情于一身的“小大姐”会唱戏、唱歌,而且还擅长表演。她常常把旧戏曲填上自己编的新词,演唱给大家听。她那丰富的表情,诙谐的动作,常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给大家印象最深的是她把骂毛延寿的唱词改编一下,唱骂道,“蒋介石,你这卖国的奸臣……”

  在饭后小放风时,别的牢房的难友要“小大姐”表演,她也痛痛快快、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来上一段,给难友们带来几分欢乐,几分鼓舞。

  “小大姐’来到三号牢房后,看到帅孟奇和耿建华行动不便,总是抢着刷碗、提水、倒马桶,并趁机接触其他号子的姐妹,传递信息,为难友们排忧解难,做看守的工作。

  监狱里的夜空也有圆了缺、缺了圆的月亮,每当“小大姐”对着明月泪雨涟涟的时候,大家就知道她是在思念亲人了。但何宝珍毕竟是一个坚强开朗的人,当理智在强制她的感情,感情又在折磨她的理智时,她能逼迫自己斩断心中的乱麻。不一会儿,她就抹去眼角的泪水,雨过天晴似的一甩手说:“咳!干革命还顾得了这些,人民不解放,我的孩子也得不到幸福。但愿小宝贝们能在艰苦的环境下挣扎着活下来。”

  当时职工国际派到中国来的牛兰夫妇,被捕后也被关在这个监狱里。社会上不断声援,要求释放他们,牛兰夫妇也进行了绝食斗争。

  牛兰的真实姓名是雅克夫·马特耶维奇·鲁德尼克,一八九四年生于乌克兰的一个工人家庭。其夫人汪得莉珍的真实姓名是达吉亚娜·尼克莱维娅·玛依仙柯,一八九一年生于圣彼得堡一个显赫的贵族世家。他们先后于一九二七年和一九三○年来中国工作。

  牛兰初到上海,不是到中国其他城市旅行,就是往来于上海和欧洲疏通贸易渠道。后来夫妇二人搞了三家贸易公司,作为共产国际支援东方革命的信息、人员、资金转运的通道。如果不是远在新加坡的那个信使约瑟夫被捕,牛兰夫妇在上海是不会暴露的。

  为了声援牛兰夫妇,难友们向监狱当局提出释放牛兰夫妇、允许向监狱内送书、送食品和改善狱中伙食等要求。

  111.jpg要取得绝食斗争的胜利,必须齐心。否则,不是有人饿死,就是坚持不下去。

  阴险毒辣的监狱当局对她们采取了分化瓦解的措施,他们先把几个判无期徒刑的犯人拉出去打了一顿,然后狱长进行挑拨性训话:“你们这些人闹什么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关几年就可以出去啦!你们不要跟着那几个女犯闹,她们是没有希望的,可你们还有希望,要好自为之。”

  但是,姐妹们团结得很紧,没有一个动摇的。平时饭量大的人,两三天后就开始呕吐,到后来都吐出了绿水。俗话说“七日不食自死”。七天过去了,斗争仍然继续坚持,狱方怕饿死人不好向上面交代,最终不得不答应她们的要求。

  不久,牛兰夫妇被释放出狱。临走之前,牛兰夫人汪得莉珍还到牢房来看望她们。

  绝食斗争的胜利,使狱内的条件改善了不少。外边可以来探监,可以送书、送食品;伙食也得到了改善,每周能有一次荤菜吃。但是,没过多久,监狱当局又下令禁止送食品进牢了,这下子又激怒了大家。

  一天,何宝珍质问前来查监的“二科长”:“为什么不许送吃的?”

  “反了你,竟敢来质问我……”满脸横肉的“二科长”把何宝珍拉出去就打。

  姐妹们被惹火了,都跟着闹起来。结果,大家都挨了一顿毒打,何宝珍被打得更重些。于是,她们又开始绝食斗争。四天后,狱方不得不再次同意恢复向牢内送食品的制度。

  有一次,她们在普通犯人中宣传,引起了监狱当局的注意,便对政治犯牢房进行突击检查。敌人在帅孟奇的铺板上搜出她正在起草的职工运动报告,如获至宝的“二科长”奸笑着质问帅孟奇:“你不是目不识丁吗?看你这回如何解释?”

  帅孟奇反驳道:“在监狱里闷得要死,不识字,还不兴学呀?这是抄书练字。”

  这时何宝珍机敏地接口说:“我是他们的老师,是我教他们认字。你们对这个号子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小脚、一个瞎子、一个老实得连话都不会说的。我嘛,一个教小孩的,平时就爱唱两句,对这些人有么子搞头啊?”

  耿建华和夏之栩也都证明帅孟奇是练字抄书。“二科长”把那本《世界知识》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幸亏写的报告刚开个头,前段讲世界工运发展史,都是从那本杂志上抄下来的。狱方无活可说,便恼羞成怒地把帅孟奇毒打一顿。

  一九三四年的秋末,风婆子好像是在撒泼,几天之内就扫掉了树上挂的,卷光了地里长的。阳光从铁窗外探头探脑地钻进来,扑洒在何宝珍的脸上、身上,像是在慰问,又像是在告别。

  这天,宪兵司令部突然来提审已被判过刑的何宝珍,不知哪里又出了问题,大家都在为“小大姐”担心。何宝珍从容淡定地离开牢房,走到门口时又转身向姐妹们挥手告别。谁知,这竟是她和大家最后的诀别。

  1111.jpg原来,何宝珍被叛徒出卖了。出卖她的人也是互济会的会员,也曾被关押在模范监狱。因此人的丈夫叛变自首,她害怕,有些动摇。何宝珍趁放风之机给她做过思想工作,分析说:“你有孕在身,你丈夫绝不会出卖你的。只要你一口咬定自己是个家庭妇女,生孩子时是可以取保释放的。”

  果然,她临产时被保了出去。生产后,她仍做互济会工作,还来监狱探望过何宝珍。不料这个人重新被捕,经不住严刑拷打,就把何宝珍供了出去,致使何宝珍再次受审。

  这一回敌人已不再相信何宝珍是一名普通教师了,一再追问她的丈夫和她的真实身份。何宝珍备受各种酷刑,拒不供认。无计可施的审判官最后宣布:“是死是活,两条路由你自抉。要活命,就从实招来;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何宝珍就像毛泽东给她改名“葆贞”一样坚贞不屈,就是用老虎钳子也休想撬开她的嘴。她轻蔑地冷笑道:“要口供,没有;要命,有一条。请吧,革命者是杀不尽的!”

  就这样,在深秋的一个清晨,何宝珍迎着黎明前的霞光,高唱着悲壮的《国际歌》,壮烈牺牲在渗透革命志士鲜血的雨花台。令人痛惜的是,她那三十二岁短暂的生命,就像流星一闪,轰鸣而逝。刘少奇称赞她:“英勇坚决,为女党员之杰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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