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大概再也没有比静静地等待一朵花开更美好的事。当露台上那盆沉默了一个冬季的贴梗海棠抽出花蕾，在红尘中沉浮的心忽就安静下来。

你伸出手，用指甲去掐那枝条，坚硬，不愧为“铁”。不免痴想起来，这小小花蕾得具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冲破黑暗的阻扰，见到黎明的微光？明明是最柔软的，却在挣扎而出的刹那变成利剑，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震撼的？原来，真正的强大不是表面的声嘶力竭，而是在不动声色中以柔克刚。

一花一叶一世界，你决定用相机来记录一朵花的一生。

刚开始一段时间，花蕾变化是细微的。哪怕你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也分辨不出这小不点，今天与昨日在同一时刻有何区别。虽然，在无垠的宇宙，世间万物是以光的速度在裂度，但若想有此感知，非得用心才行。

闭上眼，让心长出细而绵长的触角，去试探、去抚摸、去对话。你很想知道一朵花在成长的过程中是否也有疼痛？从幽闭走向开放，又是一个怎样的心路历程？

一阵风吹来，你从恍惚中惊醒，想起《华严经》里那句“一切唯心造”，指的就是人对事物的分析和主观想象，一笑。

等待花开的过程是漫长的，幸好你有这样的耐心。

晨光里的花蕾，似孩子初醒的眉眼，纯净无邪。黄昏，夕阳余晖下的花蕾，像少女脸上浮动的羞涩红云，有一种出尘的美丽。一场缠绵的春雨过后，含着雨珠的花蕾，楚楚可怜，惹人无端端地生出几分爱恋。月光下，她是深沉与内敛的。阴霾天，她又带着淡淡忧伤。倒春寒来临，萧瑟背景下，她是唯一的亮点。

在你关注的目光下，花蕾在渐渐膨胀，好比十月怀胎的女子，挺着个圆润的大肚子，只等临盆。

终于有一天，当你拿着相机跑到露台，看到第一朵海棠已完全打开心门，在春风里朝你摇曳微笑。那一刻，你觉得天地是如此明亮，内心充满了喜乐。

这是生命的绽放，让你联想到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想到扎根悬崖峭壁上一棵开满花的树，想到禁锢的灵魂得以舒展的轻盈。你的视线再次落在薄如蝉翼的花瓣上，弱不禁风的娇嫩，给人一种多看她一眼，就会让她不堪重负的错觉。

花开之日，必有花谢之时。

你依然每天一拍，只是拍的时候心情略有不同。等待花开，因为期待，所以轻松愉悦。目睹花落，自然容易让人感叹光阴易逝，美好短暂。看着花一天天萎下去，你不再像之前那样关注，她的存在似乎变成了一种负能量，提醒你红颜老去，人这一生，犹如草木一秋，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去爱，就要落幕了。你若想与她再度重逢，需要等到明年春天。只是那个时候，彼花非此花，而你也不能保证有相同的心境去等一朵花开。你明白，无论对你还是对她，瞬间，即永恒。

直到某一个春日傍晚，当你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枝桠间朵朵已呈枯色的海棠，突然怔住，哪里不对？弯下腰，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海棠居然结果了。要知道，这盆花你已养了多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果实尚未成熟，可已给你莫大的惊喜。再看那些“年老色衰”，已被你暗生嫌弃的花朵，眼泪就这样毫无理由地涌了出来。你错了，你不是花的知己，你根本没有读懂一朵花的前世今生，居然还幻想与来世的她结缘。

对不起，你低下头，小心收集从枝头跌落下来的残花，凝视，又轻轻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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