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携带一缕春风,一袭花香,我亲近了浬田古民居。说实话,之前,我没有听说过浬田有古民居,等我接近这些不起眼的小村,俯下身子,慢慢品读她,翻阅她,我震撼了,想不到这乡野之地,竟然遗落着一处神韵高雅、美轮美奂的古民居。脑海里旋即涌出很多的成语来: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古色古香、金碧辉煌、独树一帜、出类拔萃、叹为观止……

  浬田乡位于江西省吉安县西部,地处泸水河下游两岸。泛着微波的泸水河,像一把透明的玉簪子,把两岸的村庄紧紧地聚拢在一起。

  说到浬田古民居,不得不说两个景点:同善亭和枧洲亭古桥,同善亭位于浬田乡高陂村湛塘自然村东北,是前清吉安通往衡阳的民办商道休息点。在一片宽阔的田垅中,突兀着这么一个年岁久远的亭子,很是显眼。同善亭建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冬月,精磨青砖山石结构外墙,扁砖到栋,蓝灰割线,即便是经历了百年的雨雪风霜,仍然密实整齐,工艺精美,亭子的四周,爬满了凉粉果。

  枧洲亭古桥位于浬田乡历山村桥边店自然村边沂水之上,建于清乾隆年间。桥为东西走向,四墩五拱,桥身和桥墩为青砖糯米浆石灰结构,桥面铺着大小不等的鹅卵石。枧洲亭古桥和同善亭,曾是吉安商人前往湖南衡阳的必经之路。当年,桥边有一董姓夫妇在此开店,卖日杂南货。很显然,先有桥,后有店,再有村,后来的村子就成了桥边店村。当年开店的木板房,一间还在,一间已经倒塌。一亭一桥一古道,一人一马一夕阳,小亭、石桥、古道,三点连成线,就相当于今天吉安通往湖南的高速公路。想当年,精明能干的浬田人,省吃俭用把从湖南赚回的银钱带回家,做起了一栋栋气派的民居,这个交通枢纽,功不可没。

  浬田古民居以清水村田岸上村自然村和大屋里自然村以及浬田村下浬田自然村的民居最具规模,也最有特色。

  田岸上村古民居多为清朝末年或民国初期所建,村子依山傍水,树木葱郁,村子里具有传统庐陵风格的建筑物50多幢,其中有40多幢民居、6幢祠堂、1座书院,均为青磨砖到栋,平整、细腻,蓝灰割线,整齐划一。一个小村,有6栋祠堂,一座书院,在当时,与周边村庄相比,田岸上村是非常有气场的。

  田岸上村古民居有四大特点:其一:门框上、房梁上、隔栅上,都有对仗工整的对联或箴言妙语。其二:都有廊芜和院墙。进大门先穿过廊芜,再进厅堂。其三:第一道大门用长短不一、粗细均匀的木条拼嵌出的立体感很强的“囍”字图案,置于大门的下方,内敛而精致,似乎有“低头见喜”之意。其四:廊芜上有拱形的拼花或木雕门窗,图案上戏曲人物栩栩如生,飞禽走兽呼之欲出,以金粉涂抹,更显金碧辉煌。

  在“旷怀别墅”,我就迈不动步子了,大门两侧题有“旷览读书格物理,怀藏道德正义胸”,各取对联第一个字作为房屋的名字,文雅而亲切。凝视着老屋,抚摸着斑驳的门框,此刻,我不再是一位唐突的参观者,屋子也不再是一处经年的老宅子,而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格物理”出自清朝乾隆年间的进士纪昀写的《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一》一书,讲的是凡事要穷究事物的原由和道理。再一次品味着这幅对联,脑海里涌出无数的遐想:衡阳和古庐陵吉安,有着深远而厚重的渊源。我似乎看到了当年一群羽扇纶巾的儒商,背井离乡,辛辛苦苦在衡阳经商,衣锦还乡,风光地回庐陵老家,安居乐业的洒脱和心安。这飞檐翘角的马头墙老屋里,究竟藏着多少灵魂和生命,多少思想和智慧,只有天地知道,只有风雨知道,只有山水知道。

  厅堂用杉木隔出东西厢房,厢房的两侧门框上也题有精美的对联,光阴的熏染,门隔栅早已呈黑褐色,再加上金粉题写的对联,更显得古色古香。靠东边的偏房,房门上题有红底金粉门方:左边是“壮心看抚剑”,右边为“意幽在鸣琴”,“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既体现了昔日主人侠肝义胆的气魄,又诠释了其高雅心志和寂然的情怀。梅风竹韵里,胸怀千万里,心思细如丝。

  经过一个小廊,进了左偏房。其摆设有点像今天的会客厅或书房,刻有兰草或梅花图案的茶几桌椅,泛着密实而雅致的光泽,墙壁上有精美的工笔壁画,苍劲的罗汉松树下,是一幢书房,两位书生模样的人,各拿纸扇,在谈古论今,旁边书童正准备茶水,整个画面气韵典雅而生动,留白处皆成妙境,天人合一,物我交融,“一榻清风书叶舞,半窗明月墨花香”,令人叹为观止。

  壁画的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天井,此时,暖暖的春光从房屋的空隙处泻下来,淡淡的白云点缀在头顶,下面的大水缸巧妙地接应着,有一种“水流云在”的意境。毛茸茸的青苔,鲜嫩、湿润,沿着墙角一点点向上沁绿,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它依然生机无限。

  如今的“旷怀别墅”的女主人是一位梳着长辫的大姐,问起老房子的故事,她嘿嘿一笑,搓着手,拘谨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祖上在湖南做生意发财了,后来回家做的新屋。也难怪,弥足珍贵的古民居,在他(她)们眼里,就是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他(她)们再熟悉不过的家了。家里的物什,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几辈子也不会变卖,即便说其价值连城,又能如何呢?

  田岸上村的开基祖先姓刘名南山,村子正中心的南山公祠就是纪念这位开基功臣的。南山公祠为硬山式结构,四节马头墙,配以小青瓦密铺,简洁流畅,错落有致,古朴庄重,高雅清新。外墙为磨青砖山石,蓝灰割线。祠前有廓廊,二柱撑梁结构。青石门当、门框,平整高大。正门上方为石灰门额,上镌竖排“南山公祠”楷体阴文,周边有浮塑花纹。南山公祠内为三进、三天井、三开间,三天井呈品字形排列。正堂挂“仁寿堂”木匾。抬梁结构,青砖铺地,用材硕大,各种木雕装饰随处可见。

  一群衣服光鲜的孩子,把我引到“也是庐”。“也是庐”是田岸上村的一个书院,内部为排撑砖木一层结构,桁梁瓦屋顶,青砖铺地,多有木雕、绘画装饰,很有特色。亦官亦商,亦儒亦行,入此书院,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不亦乐乎。

  穿过两条小巷,来到怡和堂。怡和堂就是眄庭怡颜庭祠,是村子的第二大祠堂。祠堂的左侧,是一条清澈的溪水,上面搭建着多处一步宽的木桥、石桥。一树洁白的梨花开的正艳,其枝叶与旁边一排“品”字型的墙脊婆娑成趣,有鸡狗在自由地穿梭。恍惚间,我的视野中,既有邂逅丽江古城的感觉,又有偶遇水乡周庄的韵味。此时,丝丝阳光如素绢般泻下,照的我周身暖暖的。“水流任急境常静,花落虽频意自闲”,此情此景,风水宜人,和谐共生,我陶醉在古村的气息里,不愿离去。

  田岸上村有多处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留下的红军标语,其中“八一是南昌暴动日”、“欢迎白军弟兄打土豪分田地”、“活捉蒋介石”等清晰如昨。静谧的田岸上古村,曾经是激烈的战场,小村的前世今生,耐人寻味。

  村民们说,田岸上村是从清水村大屋里迁徙来的,溯本求源,于是,我们又驱车来到大屋里村。一进村,大家就被村口大夫第牌坊所吸引,大夫第牌坊始建于清代,座西南向东北,宽7.55米、厚0.55米、高5.7米,牌坊不仅是古村的记录者,更像一位气宇轩昂的仙人,捋须拄杖,满面笑容地欢迎客人。大夫第外形为屏楼式,四柱三门,呈“山”字形,只有一个门是通的。青瓦盖顶,屏顶有石灰浮雕。大夫第牌坊背后,是一棵千年的银杏树,树胸围4.1米。初春,银杏树碧绿的小扇子簇拥着,像一个个绿色的小扣子。银杏树透露了大屋里村的年龄。与千年的村庄对视,我的脸上写满敬重和虔诚。没有千年的人生,只有千年的村庄。踏在泛着油光的石子路上,打量着眼前经年的风景:苔藓染古巷,深宅藏沧桑,古桥伴溪流……一瞬间,对古村充满了敬意。

  吃完可口的农家菜,喝罢醇香的浬田米酒,大屋村村支书老刘带我们开始参观古民居,在竹韵松涛中,他骄傲地说,他们村是宋朝开禧年间,刘氏基祖德兴公从安福下村迁徙而在此处建村,村民历来耕读并重,人文络绎。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该村为革命根据地,白军一天就烧毁了13栋民居,有的房子刚建成,还没有来得及入住,就被烧毁了。我们来到一处明末清初的民居里,隔栅上雕花整齐简约,地面是石灰和粘土压实而成,冬暖夏凉。房屋的主人是位年逾七旬的老伯,拿着小本子,正在厅堂里认真地计算着春耕的农药和化肥的花销。阳光从屋顶的明瓦上斜射下来,正照着他黝黑的脸庞。他静静地陪着老屋,对他而言,这里不仅是从祖上传承下来的一处老宅子,而是他出世的生命源头,这源头,有风有雨,有花有树,有亲有邻,有情有爱,它们组成了维系老人生长的根,又是老人无法割舍的一根心灵脐带。

  爬上一个小山坡,就可以俯瞰小村的全貌,古民居高低错落,斑驳苍古,小巷就是古村的脉络。听刘支书说,先祖刘氏发家之后,七栋大屋同一天上梁,天下刘姓人,只要说出村里十八级台阶的秘密,到谁家都有酒有肉的招待。我也来了兴致,从基祖德兴公墓地回村庄,我也一步一个台阶,仔细地数着,正好十八级。穿过古巷,我踏进一处大屋,进了大门,一眼就看到木隔栅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红底金粉的大字----“谦”与“和”。与自然之和,与社会之和,人与人之和,人与自己的内心之和……和为贵,谦为德,既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成全,更是一种气度。忽然觉得大屋里村充满哲理和智慧。

  在一排整齐的老屋墙壁上,“军人学者”萧克将军题写的红军标语,由于雨水的冲洗,已经模糊不清。标语,这一特殊的“话语”传播方式,言简意赅,当年,不仅鼓舞了士气,今天,也成了见证革命的历史文物,弥足珍贵。

  离开大屋里村,车子爬过一个小缓坡,在一片油菜花海里,我们又来到下一个古民居点——浬田乡浬田村下浬田自然村。民居一共十三幢,每幢房屋面阔26.75米、进深21.4米、栋高8.8米,占地面积572.45平方米。房屋全部是硬山式,四节马头墙,主房为一厅六房,带边宅、前院及前宅。据传,这十三幢民居,系本村富商刘范成一人所建,始建于民国初期。这13幢大屋,既保留了传统庐陵民居的特色,又加进了西方建筑的诸多元素,更加美观、实用、舒适,规整气派,两屋之间的巷道笔直,外墙为清一色磨青扁砖到栋山石结构,杉木大门外包白铁皮,铁皮门凿有几何图案。马头墙上,屋檐下有石灰雕塑的莲花、牡丹、蝙蝠和麒麟等,文革时期,有的地方怕被破坏,用黄泥巴粉饰遮盖。明代以来,该村人文鼎盛,有进士6名,仕官不辍。除一幢民居座西北向东南以外,其他十二幢都是座东向西。

  在一处老屋前,我端着照相机,一边拍摄着难得的照片,一边陶醉在美不胜收的景致中,只听“吱呀”一声,侧门打开了,一位穿玫红衣服的大姐警觉地要盘查我的证件,哈哈,她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不良的文物贩子了。她端详着证件上的照片,仔细对比着,生怕有丝毫纰漏,认为安全了,才放我去拍照。其实,对大姐的质问和猜测,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感到由衷地欣慰,这说明老乡们有自觉保护古民居的意识了,对古民居来说,就是一种福气。

  富商刘范成是做何种生意发家的,我们不得而知。从他所建的房屋结构看,曾经的他,一定是跑过大码头,见过大世面的乡野高人。在卵石小巷里,我看到了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汇聚一处,房屋右边是中式结构,雕梁画栋,青砖灰瓦,糯米浆拌石灰压实的地面上,划有方格式图案,穿过房屋的过道,又别有洞天,是一排水泥石灰结构的拱门和圆立柱,一中一西,一土一洋,一个屋檐下,两种不同的建筑风格相得益彰,很是耐人寻味。从建筑的手法来看,房屋的门宙洞口,回廊台柱,在始建时期,受了西方建筑风格的影响。“尊古而不泥古,承西而不拘西”,13幢大屋特有的看点,更是让人回味。

  我用仰拍的方式,把近处的油菜花和远处的飞檐翘角,有机地融合在镜头里,金黄配灰白,旋即成了一幅恬静而淡雅的画。

  夜色里,依依不舍地离开浬田古民居,感觉意犹未尽,她如一个躲在深闺中无人识的小家碧玉,清纯可人。散落在山水之间的古民居,又是庐陵文化的一朵奇葩,正等着您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