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美是一种天性,古有之,现亦有之。臭美是心灵的展示,展示的方式就是美容、装饰,自然就离不开服装,我还是喜欢说“衣裳”,在我的心灵里总觉得衣裳更能暗示女人的美。

  我年轻时,就不爱臭美,化妆啊、穿漂亮的衣裳啊,好像和我这个人无缘,因为我天生就是个假小子,从小喜欢和男生一起玩,上高、爬树、弹玻璃球、打弹弓都在行。

  大学里喜欢穿黄军装、工作服、蓝、灰色的套装,觉得这样才是艰苦朴素的革命美,可同学却说我像个装满稻谷扎好嘴的布口袋,那是因为我长得很胖,上下一边粗,又穿着上下一色的衣裳。

  下海经商到了广州,依旧工作在工厂,每天除了工作服就是T恤、短裤,很少有让你臭美的机会。但是面对谈判和外交场合,为了给对方尊重和礼貌也不得不臭美一下,化上点淡妆,穿上时髦的衣裳,也觉得自己很是臭美。

  一次去参加一个供应商的婚礼,广州的婚礼大都在晚上,那天我烫了头,化了晚装,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职业裙装,高腰单丝袜、黑色高跟瓢鞋,没想到一入场,认识我的人竟然欢呼了起来:“哇塞,这是泥总吗?简直要抢新娘子的风头了耶,好好漂亮哇!” 看惯了我素面朝天,一贯短打的行头,哪能经得起这样的刺激,于是我也成了那个晚上喝酒的由头。

  还有一次,我带着公司的几个客户在厂区门口的一家饭店吃饭,吃完饭去记账,老板娘磕着瓜子,用大眼皮上下票了我几眼说:“你谁呀?一个保洁还敢签通银公司的单,他们的老板我都认识!去、去,叫老板来签字。”她用手背扬了扬,低头磕她的瓜子。我无奈回到座位上和大家说起这件事。坐在隔壁桌上,公司楼下的另一间公司的业务员,认出了我说:“泥总,对不起,以前,我也以为您是通银的保洁呢,因为你总是一身工作服。后来和你们公司的几个小哥们吃饭才知道。我去和那个老板说去!”不一会,老板娘来了,她扭动着胖胖的身子,笑着,那脸上深深的鼻遂纹也随着嘴唇扭动着:“泥总啊,对不起,我看到奔驰来了,知道通银老板来了,可没想到您穿着工作服。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也站起来笑说:“没事没事,有时奔驰车里也会坐着没钱的人啊!”因为每次来吃饭都是办公室的小张来签单。从那以后,科技大院里流传出“坐奔驰的保洁老板,”的笑话。

  再后来改革开放,服装更加五颜六色,款式多变、个性非凡,在这时装变幻的大潮中我也难免不被裹挟进去,再加上有两个漂亮时尚的妹妹,总是不断的教育我,改造我:“姐,你还等什么?人说30不浪40浪,50正在浪头上。你都60多了,该是浪打浪的年龄了。” 

  每次逛街都一定添几件时尚的衣裳,我的衣柜也变得满满,挂满了衣裳,那真是琳琅满目,五彩斑斓。

  九月天的女人,天上是五彩斑斓的阳光,马路上多姿多彩的衣裳,微风吹来衫裙舞动,像一只只蝴蝶在如树的男人之间穿行,景色实在是美丽。

  可是我,10年了,因为偏瘫的王子离不开人,所以一般时间我是宅在家里的女人,有时偶有机会出去,也怕花费时间捣执,脚步也都是小跑,这多彩世界太多的新鲜,让我的两只眼睛像脚步一样同频率的撒嘛着,总是感到不够使唤。

  我不看小女孩的穿着,总想看看同龄人的风采,有的女人穿的时尚大方,高雅又有品位,色彩搭配的合理,简约而潇洒。有的女人追求年轻人的潮流,衬衫外边套上半袖背心,长裤子外边穿个皮短裤!满身赘肉竟大胆穿上吊带,或是穿上紧身衣服,让身体如同套上三四个游圈……说实话我真羡慕这些追美赶潮的老女人。最近小区里好多跳街舞的女人裤子外边还穿这一圈小裙子,在上衣下一摆一摆的,身材好还可以,身材不好反倒画蛇添足,一次回家看妈妈,我和两个妹妹说起小区好多人裤子外边穿小裙子的事,笑得她俩前仰后壳:小妹妹说:“姐呀你真是落伍了,还裤子外边穿小裙子,人家那是裤子上自带的,为了跳舞穿上挡肚子,好看又有飘逸感。”大妹妹赶紧拿出一条裤子给我看,我这才恍然大悟。我这些年的夏天基本是10多套六七分裤加大背心。一天一套方便好洗。

  每次在外边看到风景,不由的心动,想起自己也有些相似的衣裳。唉,人就是这样没有吃糖却得了糖尿病,得了病,偏偏就爱偷着吃糖。每次回到家,便整理一次衣柜,好像看一遍曾经喜欢的衣裳,也觉得一丝的满足。

  我小声的告诉自己:“等着,一旦有了机会,咱也穿上显摆一下!”可这样的机会到了秋天也没等来,结果照旧一件件、一套套叠好、包裹、收起。衣柜里又换上了秋装、冬装。

  10年过去了,许多衣服没来得及穿过一次,有的衣服瘦了,有的早已过时。

  爸爸在世时常说我妈妈:“女人有时候有了就等于穿了,为什么新的留成了旧的,旧的留成了扔的呢?买来就穿多好!”想一想,我可不是为了留着,实在是没办法穿啊。

  从前的普通人吃力的过了一辈子,从生到死也没换过几套衣裳,别说还要讲款式、讲样子、讲时尚、讲品位了,有一件好衣服不容易。婆婆有句话就是:“等到出门料户时候再穿。”可是一生出几次门?料几次户呢?我这10年了也没曾料一次户,出一次门啊!

  我们这代人赶上了开放服装的时代,不管怎么说可以随意的穿衣裳,老的也可以穿红戴绿,花甲了也可以穿成淑女,只要你想,你愿意,没人会管你,说你。

  我们小区里有个老太太,70多岁了,矮矮胖胖的,走路腿脚不大灵光,长了个窝瓜脸,中间有点塌,可是笑起来也挺可爱。

  她总是染着黑黑的头发,头上总是换戴不同花色的丝巾,围在头上从耳后系好,后脑勺耷拉下一个小三角形,飘荡着。脸总抹得很白,眉毛画得很黑,口红涂的很红,丝巾包着的脑门子还留着一排直刘海,两耳前是两条头发,像拉长的弹簧,一圈一圈的吊在脸的两边。据说她是在大学里离退休的老师。

  她喜欢长衣服外边再套上背心,披肩,下身从来都是裤子外边再套上裙子,每天都不厌其烦的换颜色,她老的腿有点弯,也许穿裙子是为了挡一下缺陷,脚上是永远不变的旅游鞋,也许为了走路舒服些。

  人们不知道这个大姐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有个外号叫“小背篓”,是因为她总是背个双肩包而得名。

  她的这套装束招来许多老女人的嫉妒和羡慕,说起来很很复杂,有的是真看不惯,有的人本来心里欣赏,但自己却不敢,反到过来品头品足讥笑别人。

  那些男人们倒觉得很喜欢,没人议论这些。小背篓喜欢唱歌,她的声音是童音很脆,很新鲜,她和琴师们相处得很好。哪一天,小背篓没有出现,长廊里就像没了风景,许多老男人就没了精神。小背篓按着自己的个性唱歌,说笑,穿戴,她说过一句话,“我都七十多岁了,严肃了一辈子,还能按自己的想法活几天,顾不得别人怎么看,说什么,抓紧时间享受快乐!”

  我喜欢这位大姐,因为喜欢,就按着自己的意愿活着,一看到这个老大姐,我就下决心,也把自己的漂亮衣裳,漂亮的鞋子拿出来晒一晒,不然活的真有点委屈。可是一想到麻烦,又没了心情。特别是夏天穿上裙子、正装,再搀扶着王子康复、锻炼,蹲蹲、起起,实在不方便,鞋子也是只能穿一脚蹬进去的,走路方便快捷的。

  所以这些年我的夏装,就是20多条7分裤、6分裤,有的是花布做的,有的是儿子不穿的裤子剪的,上衣就20几件大背心、T恤衫,出去回来一身汗,就换上一套,方便实用。

  那些裙装,套装,时装,每年一到“五一”就一件件,一套套的挂在衣柜里,每天看看,总希望突然有个什么外事活动,就挑一套穿穿,可是这样的机会太少。

  前年7月份,王子单位一个司机的孩子结婚,这可是出门料户的机会,我穿了一身半袖套裙,因为是丝的,两层香蕉领直接码边,很有动感,颜色是淡紫、淡蓝相间,裙子是8片拼成,脚上穿了双半跟的白皮鞋,头发虽白没染,但是烫过作型,饰了一点淡妆,还是显得精神。

  王子说:“正因为是司机,才一定要去”。我用轮椅推着他,实属风光了一次!

  可今年,9月到来,秋天就要过去,还没一次这样的机会。今天晚上7点钟王子一上床,我便开始想把夏天的衣裳,收起来,该换成秋装了,于是一件件从衣柜的衣架上取下堆在沙发上,准备叠好、包起来,收进柜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大厅的落地窗上,他眨着眼睛说:“干嘛收起来,不如今晚就晒晒你的衣裳。”

  我把月亮当成恋人,因为他总是能懂我的心思,他点头示意我:“走秀吧,我是你的观众”。“好啊,这正是我的心情。”于是大厅的地板成了T台,月亮是我唯一的观众,一场时装秀开始了。

  一个人的走秀,一个人的时尚,不断变换着衣裳,也学着走几个猫步,转个身来摆个泡斯,没有风也觉得自己飘逸,没有太阳也觉得自己阳光,没有掌声也觉得自己漂亮。月亮在窗上跳跃着,他每一次点头微笑都是对我的奖赏。

  我兴奋着,快乐着,忙活着,干脆把高跟鞋,短皮靴,皮凉鞋,也都拿出来搭配,一条条长丝巾也绕在颈间,飘逸,美妙,实在觉得过瘾,实在觉得臭美真好。

  突然,眼前的一件旗袍,让我安静了下来,那是婆婆在世时为我做的,好多滚边都是婆婆用手针缝制的,她那带着花镜一针一做衣裳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在世的时候,真是给我做过不少的漂亮衣裳。

  我把旗袍套在身上,实在是有点紧,但依然觉得很是风韵。这件旗袍是深色咖啡的地子,上边是银灰色的图案顺旗袍的长度排下,中长袖子,上窄下宽。婆婆那时候说:“我喜欢给你做衣裳,穿什么都好看,特别是穿旗袍。”

  这件旗袍是婆婆按老样式做的,细腰身,宽袖口,领子下像一个兜兜的前襟,左右都是对称的葫芦扭襻,每一颗都是婆婆亲手敲制的。

  那是70年代末,没人敢穿旗袍,我只是星期日加班时穿到单位,足实为了显摆,为了臭美。没想到只穿了一两次,就被整党时挨了批评,“党委书记有这样的资产阶级思想,还穿上旗袍了,影响十分不好,必须检讨”。

  89年又遇到了“流逝”的事件,我被命运被推到了政治的谷底,实在没机会再穿这件旗袍。可是这么多年,我淘汰不少穿不了的衣服,唯独留下这件旗袍,为了纪念过世的婆婆,我抚摩着旗袍,泪水流了下来!

  窗外的月亮看着我说:“为什么停了,还晒不晒衣裳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我对着月亮苦笑着说“没事,高兴的,马上换件新的衣裳。”

  这是一套白地蓝色花图案的裙套装,是妹妹作为中国援南非医疗队工作回国时在迪拜给我带回的一块裙料,我非常喜欢,做得非常精致,上衣是飘逸的领子,像荷叶一样有着动感,袖口是稍肥的散袖在肘和腕之间,裙子是6片拼起的喇叭裙,连图案花都拼接的天衣无缝,配上白色的高跟凉鞋,走起路来飘飘然然很是好看,我刚刚走了几步,心里还有些沉重,因为旗袍的魂还没有散去。

  突然耳边响起了周杰伦那优美的《青花瓷》: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原来是月亮在窗外唱歌,我问他:“好看吗?”他说:“歌声代表我的心......看你多像青花瓷瓶啊”

  不知为什么听了以后没一分快意,我以为《青花瓷》里最感人的一个字,就是“等”字。

  一个“等”字,唱尽多少无奈和惋叹。这一等,是无望的等,是来生的等,是明知不可等的等。我知道歌里唱的是别离后的等,和我心中的等,和朋友们劝我的等,完全不一回事。

  活好当下是我明智的选择,青青白白做个独一无二的自己是我最好的选择,旋转在自己的青花瓷瓶中是今晚最美的选择。

  今晚我心释然,若是一切随它去,便是世界自由人。我开始不停地换衣裳,不停的晒给窗外的月亮看。

  接着红色的长裙,配上白色的短衫,我想象自己有一天坐在凉亭下,读着一本书,在微风中遐想是多么的惬意。

  再换上用亮片构成图案,深灰色的落地晚礼服。是参加晚宴的服装,也许在没机会了。左后,我还把我们满族服装也认真穿上,上衣是红色段子绣着金黄色蝴蝶,领、袖镶嵌七色宽窄不一花边,裙子也是红色的,镶嵌深浅不一的七条蓝色花边,再戴上镶有立体粉红色牡丹花,一边吊着长穗,另一边是一只银色凤凰的旗头,脚上穿一双海蓝色鞋帮绣着花、脚尖是粉红穗、脚心是白色三寸马蹄方跟的旗鞋,脖子上围上白色领巾,手上拿着白色的绣花手绢,一步一步走着,袅袅婷婷、扭扭哒哒,觉得自己很是臭美。

  穿着旗鞋很难走路,走不好就容易摔跤。这时候月亮在窗外喊“走得近点,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个还珠格格。”我本想慢慢的转过身回敬他一个半蹲礼,“还还珠格格呢?纯粹是还珠嬷嬷。”腿一别,手一扬,没走好,摔倒在地上,脚崴了一下,还真有点疼。月亮问:“伤得重吗?还真是个嬷嬷,不抗折腾。”

  我坐在地上,哭笑不得,抖了抖手中白手绢,对他说:“月亮,服装秀到此结束吧,谢谢你来陪我。”

  月亮在窗外做了个鬼脸,笑着说:“好吧,天好的夜色,我再来看你。”看到他慢慢的爬高,藏进厚厚的云层里。

  此刻,月亮将月光留在了房间,还在地板上撒满了星星,我的心充满了对他的感激,看着沙发上地板上,到处是五颜六色的衣裳,像一张张揉皱了的彩纸,在星光下跳跃着,显摆着,臭美着。

  人生也无非如此,老了,皱了,还依旧想活得精彩,还依旧想显摆自己认为精彩的一面。

  在这静静的夜晚,没法改变周围的一切,但是衣裳却改变了我心中那一小片环境,每一套衣服就像一首小诗,每一个裙子就像一首动听的歌,我每换一套衣服就像换了一次精神,找到自己即丑陋又漂亮的灵魂,我就地躺下,真想永远的住在自己的衣裳里,藏在五颜六色褶皱的魅力中。

  躺着躺着,突然感悟到,情是人生最重的滋味,淡是人生最浓的色彩。在喧嚣中,独守一片宁静,在浓郁中,默念一份平淡,正如花开花落的悠闲,正如春去秋来的自然,衣裳只是生活的点缀,永远不是最重要的追求!

  于是脱下所有的衣服,叠好,收进衣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日子还要这样过,只要两情静静相守,不在乎日出日落。

  明白了,安静了,上床走进梦中,做自己的中国梦,有一天穿更美的衣裳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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