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八月十五还有半个多月,月饼就会陆续登上商场的柜台。各色馅料、各种包装琳琅满目,年年如此。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我对月饼不感兴趣的,象征性的来上四分之一块表示一下就算过节了。吃到嘴里,咽下肚,再问我什么味道:不记得了。反倒是五、六十年前有关中秋的记忆非常清晰。

  儿时每年的中秋节,除了吃月饼外,还要吃咸鸭蛋、核桃、麻糖、葡萄、梨。那时的月饼包装简易,两块月饼一张纸一封。拿着顺手,吃着方便。家家都买,谁家也不用给谁家送。

  五岁那年中秋节, 我牙疼,拿着月饼没法下嘴。妈妈背着我上医院,月亮很亮,身后地上的影子很长,我很害怕:怕影子站起来抓住我的后背。不时的扭身看,闹得妈妈好费劲,嘴没闲着“趴好了,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她以为我疼得受不了。

  月饼啥味道,不记得了。

  趴在妈妈背上这一幕,记得很牢,一辈子!

  中秋节,在我的家乡除了吃月饼还要吃糍粑的。最快活的是打糍粑,每家每户都打。那个气氛跟过年没区别,热闹、喧嚣,整个矿区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

  糍粑是糯米做的,做糍粑很费事。得先将糯米用凉水浸泡大半天,然后上甑蒸熟,晾凉后倒在大碓窝里舂。

  舂糍粑很费劲:因为糯米太黏,捣棒舂进糯米里就被粘住了,得使劲才能拔出来,用不了几个来回,就让人汗流浃背,胳臂酸软了。家里的大人、孩子齐上阵,隔壁邻居、甚至一栋房子的大人孩子也都相互帮忙,一人来那么几下。不上阵的就在旁边数数,瞎起哄。顽皮的孩子往往顺势捏一小块就往小伙伴脸上粘,惹出一阵阵惊呼、欢闹。舂好的糍粑被揪成小块,在蒸熟的红砂糖浆里来个驴打滚,然后裹上喷香的黄豆炒面。人手一块,守着碓窝大快朵颐。

  1962年,困难还没完全过去。中秋做糍粑的糯米是妈妈背着一些衣物到乡下找农民老乡换的。一套劳动布工作服、一双长统雨靴、几双线手套、几块肥皂,这都是父亲领的劳保用品。

  糯米蒸熟了,妈妈把它倒在一个新买的搪瓷大脸盆里,用擀面杖杵。蒸熟的糯米很粘,杵几下就得蘸一下水,很费劲。当年我最大,也才十二岁,帮不上多大忙,也就只能扶扶盆。好容易听妈妈说可以了。围成一圈的弟弟妹妹们咽着唾沫眼巴巴地望着妈妈的手把那团糍粑从盆底抠出来。当糍粑脱离盆底的时候我们都傻眼了:搪瓷盆底上的搪瓷被糍粑粘脱掉了。盆的质量太差不是我们当时关心的事,我们想要知道这期待已久的糍粑还能不能吃。妈妈说,你们都去球场玩吧,晚上一定能吃上。我们悻悻地出去了,晚上我们果真吃上了香喷喷的糍粑。妈妈怎样一点点地把那些小瓷片摘除的,我们不知道。远在天国的妈妈,您能告诉我吗?我这问题问得太晚太晚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妈妈,好想您啊!

  1964年中秋,我们可以敞开肚子吃糍粑了。十二岁的大弟弟拿着一块糍粑欢天喜地的出门呼朋唤友去了。没过十分钟,有小朋友跑来喊“二哥摔跟斗,起不来了!”飞跑的他拌在一块横在路中央的条石上了。那块糍粑甩得老远,拿糍粑的那只手腕耷拉着,一碰,他就撕心裂肺地哭喊。矿区的蔬菜要到七公里外的集市上去买,妈妈和其他阿姨一样下班后到屋后的山坡上开荒种菜去了。当我气喘吁吁的把妈妈找回来的时候弟弟的嗓子都哭哑了。妈妈带着打着夹板的弟弟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2011年,回去了一趟。有一初中同学来访,聊到热烈处,突然停下来问我母亲:“伯母,知道我们俩为什么这么好吗?”我妈妈摇头说不知。同学说:“有一年中秋节我没回家,因为家太远,一学期才能回一次。节后的夜里,宿舍熄灯了,她轻轻爬到我睡的上舖。掀开我的被子,塞给我一团东西,悄悄对我说‘我给你带了一块糍粑,你赶紧吃了吧,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们是大宿舍,几十个女生住一起。她只给了我一个人,这件事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是早已不记得了。糍粑居然把我俩的情谊黏了半个多世纪成了闺蜜。这效果恐怕是现在装煌精美的月饼永远也达不到的吧。

  不知道家乡的人们现在过中秋还打不打糍粑,我想大概不打了吧。连端午的粽子都是买来吃的,那么麻烦的糍粑,谁还会自己淘神费力去做呢!现在的年轻人、小孩子受洋快餐引领,可能对此传统、古老的东西早就不屑一顾了。

  尽管社会在前进,但一些传统的东西总还是让人留念,比如糍粑。

  糍粑的糯、软、绵、甜、香让人口有余香,经年不忘。

  舂糍粑的期待、兴奋、欢快、喧嚣、祥和是一组经典的镜头,永远印在我的脑海中,此生难忘。

  而中秋节妈妈的音容笑貌更是刻骨铭心!妈妈,好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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