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妹妹的同学,小我十岁,说话一向是大大咧咧,做事风风火火的,一笑起来,连同脸颊上的几颗雀斑,也跟着跳起舞来。

  那一日,在我办公室,我们彼此聊家庭、聊孩子。她父亲是半年前过世的,我怕她伤心,有意撇开这件事,可聊着聊着,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她父亲是脑溢血走的,才六十四岁,一发病就是脑主干出血,请了省城最高明的医生,也回天无术。

  她和爱人出差的机会多,女儿才上五年级,退了休的父母,就成了她坚实的“大后方”。她知道,父母在她这里一直是住不惯的,可是,为了外孙女能吃上热饭热汤,两位老人还是随叫随到。

  那是一个大热天,她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晕倒了,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惊恐之中,母亲连打了六个急救电话,不是按错了键,就是说错了家庭住址。等她赶回家时,父亲已经躺在医院里,上了呼吸机。

  她还以为父亲昏迷几天后,会醒过来,想不到,这一次,父亲的病情是如此严重。

  医生说,这种脑主干大面积出血的病人,没有抢救的价值了,也不可能抢救过来。和母亲商量,她们租了一个带呼吸机的救护车,连夜把父亲送回来,送到当地的医院,她想让父亲离家近一点,近一点,这是给父亲最后的一点“福利”。

  下了救护车上的呼吸机,又上了当地医院的呼吸机,一上一下中,父亲还是没有醒过了。第二天早上,父亲走了。

  她深深地自责和愧疚,父亲是为了帮助她照看孩子才发病的,如果父亲还在老家,悠闲地到水塘边钓鱼,和老哥们打牌、喝茶、聊天,是不是就不会发病,是不是还能再活十年,再活二十年。

  父亲一向把自己的病看得很淡,母亲一有病就哼呀嘿呀,要死要活的。父亲却从不这样,总是如高仓健一般,硬汉型的。有时候她会想,依照父母的身体状况,要是先走,那先走的也可能是母亲。她眼中钢筋铁骨般的父亲,除了在野外钻机上撂下的一点腰疼之外,父亲一向是身体棒棒的。

  她的心在滴泪,是不是父亲身体早就不舒服了,一般情况下,男人不善于言表,喜欢硬挺着,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

  父亲真地走了,这一次,她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

  她一直不相信父亲走了,有时做着事做着事,一想到父亲,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母亲的手机坏了,她帮着去修,还是细心的维修师傅发现了这段珍贵的录音。这手机是她“退役”下来的一部智能手机,经过好一阵耐心“培训”,才在母亲的手上合格“上岗”,功能也就是简单的电话接听和拨打,想不到,那一次,母亲的一次误按,留下了世间最宝贵的声音。

  “萍萍最喜欢吃你做的酒糟鱼,玻璃瓶子洗好了,也抹干净了水,等会我就塞满……”

  “那个竹凉席也带上吧,省得她再花钱买,他们买房还在按揭呐,现在,孩子手头上,比我们还紧张哩,还有,那个大蒲扇也带上,多带一样是一样……”

  “给小安琪的红包也别忘了写好祝福的话,小丫头一晃就十岁了,咱这当外公外婆的,能不老吗?盼着孩子长大,还想自己不老,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萍萍上次给我买的皮鞋也带上,皮鞋底子很软,肯定花了大价钱买的,带过去给咱女婿穿吧,我一个退休老头,穿什么都不耽误走路,穿布鞋、解放鞋更舒服……”

  “你就不怕女儿生气,人家费心给你买的。没事,我就说穿上不合脚,大了,走路呱唧呱唧的。傻老头,脑子还真机灵哩,一下子就把这双老脚缩小了两个码,哈哈哈……”

  ……

  这段录音有九分多钟,是父母准备去她家头一天的“节目预演”,每一次来,他们都像是载重汽车,把需要的,不需要的,都一股脑地搬来了。

  如今,这半年来,她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她暗自流泪时,觉得父亲还没有走远……

  感谢母亲的一次错误的触屏,让父亲的声音得以永久地保留,这裹着父亲体温的话,可能会成为她这一辈子听得最多的声音。

  把父亲的声音揣在荷包里,带在身上。这声音,早已融进了她的血液里。她会照顾好母亲,给父亲一个心安。她也会开心地过好每一天,让父亲分享她的幸福,她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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