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11楼的家里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到远处翠绿的植物园,看到眼前错落的不同颜色楼顶覆盖,快到十一了,突然远处飘动地红色彩旗闯入我的眼帘,看着、看着,眼前的景色变得五彩斑斓起来,啊,变成了五色的经幡,那是30多年前看到的经幡,我的心也和经幡一起飘动起来,也许这是一个心灵的感应,简直是太神奇地巧合,西藏的经幡在心里暗示我什么?

    去过西藏的人,谁也不会忘记布达拉宫的金顶;大昭寺的唐蕃会盟碑、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塑像;罗布林卡汉族特色的鸟语花香;还有圣洁的珠穆朗玛雪山:碧蓝的纳木错世界最高的咸水天湖的美景……人们对西藏有着无数种幻想,对于西藏的神秘和神圣也有着不同的定义,可我却对西藏的经幡情有独钟。它同银光闪闪的雪峰、绿毯茵茵的草甸、浩阔茫茫的漠野、金光灿灿的庙宇一样,成为藏区自然和人文环境的一种独有而鲜明的象征。

    你只要去过西藏, 不管是金顶辉煌的寺庙,还是平民百姓的碉楼,也不管是富丽繁华的拉萨街市,还是在偏僻山野的路口桥头,不管是在山顶山口,还是在江畔河边、道旁叉口,凡被认为有灵气地方的都可见到串串五种颜色、班驳灿烂地写满藏文的小旗在随风起舞。远远望去,有如丛丛鲜花摇曳,又如仙女翩翩起舞,蔚为,大观。初次进藏的人都会惊奇地问:这是什么?想必你去过西藏就会知道这叫“经幡”。

  这些经幡一般由一尺见方的彩布裁成,按黄、绿、白、红、蓝的顺序每五块一串,缝于新鲜干净的树枝上或悬挂于根根横索上。经幡的颜色都有固定的含意:蓝幡是天空的象征,白幡是白云的象征,红幡是火焰的象征,绿幡是绿水的象征,黄幡是土地的象征。这样一来,也固定了经幡从上到下的排列顺序,如同蓝天在上、黄土在下的大自然千古不变一样,各色经幡的排列顺序也不能改变。

    经幡作为福运升腾的象征,每年都要换新,今年的春节和藏历年新年刚好是一天,是多么的难得啊,让我的心倍感激动。今年我要在心里挂起经幡,祈祷神灵保佑花甲后的日子会像经幡一样精彩绚烂。

    藏胞要在藏历新年后的一天早晨,身穿新衣、手拈藏香来到布达拉宫旁的药王山下,在预先经过占卜选定的这个良辰吉日,口念祝词,手抓糌粑向空中抛撒三次(敬天敬地敬神)后,就开始转圣地(插经幡的地方),再往树枝上和绳索上抹酥油,然后恭恭敬敬地将经幡支支插上或串串挂上。仪式结束后,大家喝酒唱歌跳舞进行庆贺,场面庄严而热烈。

  藏族全民信教,在历史的长河中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一切事物都带有浓郁的宗教色彩,插经幡就是宗教活动中的一个有趣的画面。

    之所以被称作经幡,是因为这些幡上面都印有佛经,在信奉藏传佛教的人们看来,随风而舞的经幡飘动一下,就是诵经一次,在不停地向神传达人的愿望,祈求神的庇佑。这样,经幡便成为连接神与人的纽带。风幡所在即意味着神灵所在,也意味着人们对神灵的祈求所在。风幡寄托着人们美好的愿望。

    经幡,既有久远的历史,又有丰富的文化内涵。经幡是藏族人民信仰世界的实录,它寄托了藏族人民对未来世界的憧憬核对命运的祈求。在他们心目中,风吹动一下经幡,就等于向主宰天地的神,吟诵了一遍经文。飘在五彩祥云上的五色经幡,是金之魄,木之精,水之魂,火之灵,土之性。飘动的经幡是风的使者,是高原万物生存的方式和信仰的归宿。在大地与苍穹之间飘荡的经幡,是人间与天堂沟通的语言,是人神共舞的火焰,它构成了连天接地的意境。

    人们无论喜庆生辰、逢年过节,都要插挂五彩的经幡,象征着天、地、人、畜的和谐吉祥;逐水草而居的牧人,每迁徙一次,搭完帐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系挂经幡,以祈得周围神灵的许可和福佑;朝圣者结伴跋涉荒漠野岭,也一定挂一面醒目的经幡,祈求免入迷途遇灾难;江畔湖边人们遍插上经幡,以示对树灵水神的敬畏与供奉;生活于莽林峻岭间的人们高悬经幡,以示对山神岩神的虔诚与供奉;在圣迹古刹张挂五彩风幡,表示对神佛祖魂和选取哲贤圣的崇拜与礼赞;阳春三月开犁播种,耕牛的头角上一定插挂经幡,那是向土主地母致敬和祈祷,祈望五谷丰登;山河路口张挂经幡是希望舟车无碍;天葬台附近张挂经幡则是超渡亡灵寄托哀思……等等。总之,经幡是沟通世俗与灵界的通用媒介。

  正因为我对经幡的独特的崇敬,所以就不断地收集经幡的资料,喜欢经幡的图片,现在西藏的经幡实在是漂亮美丽、五彩斑斓,每次都会被各种姿态舞动的经幡而震撼。

    可是30多年前的经幡,说实话很少,几乎很少见到,就是有,也没有今天这么宏伟壮观。那时候是七十年代,很多农村的藏族同袍一身氆氇有的要穿一辈子,哪有那么多钱,处处插挂经幡,年年更换新的经幡,就连几大寺庙的经幡也没有今天的一个尼玛堆上的经幡多啊,再加上文革破除迷信、宗教还没获得自由,就更加少看见经幡了。

    我们刚到西藏,分配到山南沃卡电站,这个地方要是现在早就挂上经幡,保佑电站顺利施工早日发电了,可那时没有经幡,只有全国一样的大红纸,来得方便用得实惠,也不失宣传鼓动的效果。    

  两个月后我被调到山南汽车大修厂,我和王子结了婚,也没有今天的经幡。78年生了第一个儿子,由于高原缺氧,生下来就是个脑瘫患儿,每天抽搐。为了这个孩子,我们两个日夜守护,每天都沉浸在痛苦之中,每看到孩子抽搐一次,心都仿佛被刀子切割一百次。

  这个儿子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只要不抽搐,就会轻松地笑着,有时都笑出声来。为了治好他的病,从内地到西藏,可以说见到了好多最权威的专家教授,可结论都是不治之症。即使这样,我和王子都期待着儿子会慢慢好起来,无论他怎样残疾,我们都只爱他一个,不再要第二个孩子。

    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带着孩子进藏了,决定生死都和孩子在一起。儿子刚刚5个月,就在西藏夭折了,埋葬了儿子,王子抱着儿子的小被子放声大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绝望的哀嚎。我更是每天以泪洗面,白天不食、深夜不寐,那真是痛不欲生。

    一天,外车间的一个藏族女师傅次仁拉姆,来到我家,她比我大三四岁,我们都叫她拉姆阿佳拉,她说:“小泥儿,你不能不吃不喝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走吧,我领你出去走走,也许你的心情会好一些的。”

    次仁拉姆,人长得不算漂亮,圆圆的脸上留着高原红,单眼皮,薄嘴唇,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总是笑眯眯的,看上去甜甜的那种。她个子也不算很高,但是长得很丰满,我从没有见过她穿过藏装,只是头上总是盘着一圈彩色的大辫子。

    大修厂里有一百多个藏族工人,他们都和次仁拉姆关系很好,不管有什么事都愿意来找这个阿佳拉。那时我到大修厂才一年多,我家和她家住在一趟平房,只是隔了四个门的邻居,平时只是打打招呼,见面笑一笑,最重要的一次交往,就是为了拍照去和次仁拉姆借藏装。

  她的到来,真的让我很感动。她的汉语说得很好,据她说以前在县里给工作队做过翻译,那天她拉着我的手说:“走吧,出去转转,看看天空心情就变得好起来了。”

  我抹着眼泪被她拉着,一步步向大修厂背后的一座山上走去。那座山不太高,10月份了,好像提前进入了秋季,植被很少,有些树叶已经开始发黄了。看到这样凄凉的景色,我的心更加难过,不知怎么的,仿佛到处都闪现出儿子苍白的小脸,突然想起儿子没了妈妈,在那个荒凉的世界里是多么的孤独、凄寒啊,泪水又一次喷涌而出。

  次仁拉姆一边拉着我,一边说:“我们藏族认为,孩子去了天堂,他不会再有痛苦了,你不要这样的悲伤啊,泪水多了对他不好。”然后她的嘴里低啦嘟噜地说着藏语。我没有心思听,也没有过问她说的是什么。

  到了山顶,眼前出现一个很大的尼玛堆,就是堆满石头的石堆,仔细看看石堆上有的石块还有藏文。石堆的周边还和树木之间拉扯着一些小旗帜,能分辨出几种颜色,有的已经破旧的剩了一些残片,有的还能看到上边有文字。我很惊讶,在那个文革的后期,是很难看到这些的。

  次仁拉姆笑了,看出了我的惊奇,她摆摆手不让我说话,拉着我的手,围着尼玛堆,一圈圈的转开了,嘴里依旧嘟囔着我听不懂的藏文。然后她从附近找来石块,一块给我,一块放到尼玛堆上,示意我也像她一样做。忙活了一阵,她笑着说:“小泥儿,好了,我和神灵对了话,他们会保佑你在天堂里的儿子,你放心吧,也会保佑你一定还会有儿子的。”我看到她神秘、认真的样子笑了起来:“阿佳拉,谢谢你啊,我的心情好多了。”这不是我在瞎说,那时还真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

  我们坐在尼玛堆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我才悄悄对次仁拉姆说:“阿佳拉,能问问你吗?那些旗帜和石堆是你们藏族做什么用的?”

  次仁拉姆拉着我的手笑着说:“小泥儿,我看你每天的样子,真是心疼,才带你到这里来,回去可不能对厂里的人讲啊,要犯错误的。”我使劲地点着头:“阿佳拉,我不会的,知道你对我好,我怎么能出卖你呢?”

  次仁拉姆望着远方:“小泥儿,我小的时候,总是跟着阿妈到这样的地方来。那时候的经幡很多,每到过藏历新年都要挂的。文革来了,这些宗教的东西都没了,只有这里,老百姓偷偷地寄托自己的信仰。我发现后,只要有空回来这里转转,心情会好许多。”

  我问次仁拉姆:“阿佳拉,那些旗帜是什么意思啊?”她笑了,不大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些旗帜叫经幡,就是风来了,就会帮我们读上边的经文,保佑我们。阿妈在我们小的时候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我讲不太好。”她抬头对我笑笑,又低下了头。

  我推着她,摇晃着她的肩膀说:“阿佳拉,讲讲吧,我很想听啊。”她不再看我,低着头讲起了经幡的美丽传说。她好像自己说给自己听,无视我的存在。

  “阿妈说,当年佛祖坐在菩提树下,手持经卷闭目思索,一阵大风刮来,吹走了佛祖手中的经书。它们在风力的作用下,碎成了千万片,被风儿带到世界各地,带到正在遭遇苦难的劳苦大众手中。凡是得到佛祖经书碎片的人,都得到了幸福。后来,人们为了感谢佛祖的恩赐,就用了彩布制成旗帜,上面印上经文和佛祖的头像图案,把它挂在风吹得着的地方,风一吹动,就是在为我们吟诵经幡上的经文,以求消灾赐福,祈求平安,飘在风中的彩旗天长日久变成了如今祈祷用的经幡。”

  她好像讲完了,抬头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我几乎沉浸在她的故事之中,这时我才发现,天空已经下起了淋漓的小雨,风也刮了起来,那经幡瞬间响起了哗啦啦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心灵受到了震撼。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风吹动着的经幡的声音仿佛是神灵正在读懂我的心,为我的儿子祈祷。天上的淅淅沥沥地小雨,为我失去儿子而哭泣,心中突然被这一切深深地感动着、被神灵呼唤着,世界之大,万物之灵,美好的事情之多,不该沉浸在痛苦之中,颓废沉沦。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经幡,第一次受到经幡的神灵佑护,。说实话,那时的我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从山上蹦蹦跳跳地回来,仿佛变成一个崭新的小泥儿,心和身体都轻松了很多。

  经幡让我和次仁拉姆成了最好的姐妹,经幡成了我和次仁拉姆心底的秘密,她每次看到我都会笑咪咪神秘地说一句:“小泥儿,不要说出去哦。”我每次都会坚定地虔诚地冲她点点头。那个年代政治上的信任是何等的重要啊,否则,将会葬送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再后来我才知道,我被政治审查时,次仁拉姆多次一个人到山上为我去转尼玛堆,虔诚地替我添加石块,为我祈求神灵保佑,这些事都是她默默地真诚地为我去做,这一切还是后来,他的藏族老公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告诉我的。“次仁拉姆她说喜欢你,你是汉族里最好的姑娘,她要坚持为你祈祷,她要救你。”他看看我说:“你是个好人。”这个康巴汉子,从我到大修厂,直到离开只和他说过这一句话,真遗憾,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不是汉族,是满族。”这些却让我记了整整一辈子。

  我终于被宣布没事了。那天,次仁拉姆紧紧地拥抱了我,她流着泪水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小声说:“神灵保佑你,我就知道你没事的。”我也流泪了:“阿佳拉,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是我在西藏最好的藏族朋友。”

  一年以后我回内地生了第二个儿子,回来后次仁拉姆笑眯眯的给我送了一条洁白的哈达,她依旧抱着我,笑咪咪地小声地说:“小泥儿,神灵告诉我,你生的是儿子,我为你和孩子祈祷过。”每次她都是那么虔诚,都是那么认真,都是那么神秘,我不能全信,可也绝不能不信,这是一个藏家女人最善良最美好的祝愿。

  再后来,我去了拉萨,再后来我内调,没再见过她,可次仁拉姆那笑眯眯的眼睛和那轻声细语的悄悄话,以及她给我的经幡和有我自己堆放过的尼玛堆,就像火焰在我生命中燃烧,在我心灵中舞动。

  每每看到人们写西藏游记,看到那些美丽经幡图片,我都会想起她次仁拉姆,我在西藏最亲的阿佳拉,我用心中的经幡为她祈祷,我用心中的尼玛堆保佑她扎西德勒。

    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我爱西藏,因为那里是我生活了7年的故乡,我爱经幡,因为她无语的地诉说着沧桑、在风中吟唱梦想和希望。

  每当我生活中遇到挫折和困惑,我都会闭上眼睛,在心里升起五色的经幡、放弃一切、沉浸在梦里,享受那心中的太阳。于是,我的心随飘动的经幡一起舞蹈,我的魂魄随那火焰般经幡一起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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