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下子过去了,太阳很快就升起来了。我要结婚了,时间是王子选择的日子,1977年8月18日,这一天是文化大革命中毛主席检阅红卫兵的日子,因为8月份就只有这一天还有点意义。从平反到结婚满打满算还剩下15天,我们开始张罗自己的婚礼。

  可是消息不翼而飞,首先是老太婆知道了,她命令木工房说:“你们晓不晓得?小泥儿和王子要结婚了,这是我们山南第一对儿大学生结婚,厂里决定给他们打一张大床,要记得,打大点儿,打好点儿呦。”我和王子还真得感谢她,这可是破了大修厂先例的。

  王子说:“老太婆不愧为老干部,知道你是‘四人帮’,整死你,知道你不是‘四人帮’,爱死你,真受不了。”

  山南公安局长送来一个6块木板打成的书架(白茬的,西藏没有油漆),真让我们从感动到吃惊。邻居罗师傅送来一个新打的小圆桌(照样是没有油漆的)让我喜欢得不得了。上西藏时学校给我俩每个人打了一只木箱放在一起刚好一对,还有上大学时,李彬小弟送我的小书柜刚好做碗柜,还有房间里原来留下的一个破桌子,有了这些东西,在西藏的新房就是再富有不过的了。

  门旁的大窗,我用浅绿色的尼龙纱做窗纱,配上鲜红的大喜字真是漂亮。窗下刚好放那个小圆桌,上面铺上一张粉红色的纸,然后再铺上妹妹用白线钩的镂空桌布,透露出的花纹很好看。临窗的墙上贴着两张地图,一张是世界地图,一张是中国地图,表示我和王子战斗在西藏,胸怀全中国,放眼全世界。

  下边放着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用钉子加固后放在地图下边,用一大块布蒙上。

  桌旁放两张折叠椅,桌子上放了一只蓝色的玻璃鱼花瓶,遗憾的是送过来时这条鱼就从底座那断了。这是电站的眼镜小邹送的,我太喜欢了,就用胶粘好摆在桌上。大床上放这一红一绿的缎子被,这是我们上西藏时妈妈为我们赶做的。床前拉了两块水粉色小花布做帘子,把房间里外分开,里边就成了卧室。

  在西藏结婚,不同在内地,同学来自祖国四面八方,厂里的职工来自全国十几个省市,布置新房,哪个来了都指点一二,比如,所有的桌腿、床腿全部用红线绑上,被子褥子的四角缝的时候一定要放上1枚人民币的硬币。结婚的前一个晚上不能睡在新房。

  我被同学孙大姐拉到她家住了一个晚上。她说+:“小泥儿,我就代表你的家长,嘱咐你几句。”她特别地认真,我觉得好笑,气得她直骂我:“明天就是人家媳妇了,今天还没个大样?”她唠唠叨叨地说着,我开始还应付着,不知什么时候就打起呼噜了,她才罢休,我实在太累了,结婚实在是个累活。

  第二天婚礼如期举行,老太婆决定全厂放假一天,为小泥儿和王子举行婚礼,这也是破天荒的事。几乎全厂的藏汉职工都换了新衣服,老太婆也换了一件咖啡色的制服,和她常吸烟的灰黄脸刚好靠色,显得更老些,好在满脸的喜庆。她就像我的婆婆,又像我们唯一的家长,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大早她就不停地吸烟,不停地张罗着。婚庆的礼堂是在夜校的教室里,房间的布置,都是按老太婆的意思做的,毛主席的像放在中央,两边是五星红旗,黑板上用彩笔写着:“王子和小泥儿新婚典礼。”房间里坐着厂领导和山南上来的同学和藏汉职工,许多年轻的藏族小鬼都在4个大窗前趴着,等待着新娘新郎的出现。

  早上8点半,王子穿好我头一天为他准备的“礼服”,一件灰色的的卡制服上衣(4个兜),一条黑色的的确良裤子,脚上穿一双白边北京布鞋,头一天新理的发,是个小平头,显得愣愣的,同学说:“王子结婚那天,真像《金光大道》电影里的傻二林子。”

  我就更傻了,孙大姐给我梳的头,她说她给我梳头再合适不过了,她结婚了,双方父母都健在,他们夫妻兄弟姐妹都全,又有一儿一女。我那天下定决心听人摆布,任凭东西南北风。孙大姐给我梳的朝天羊角辫上用红毛线缠好,算是红头绳,喜庆。唯一一件新上衣是郎军让他女朋友从上海寄来的,米黄色的西装,两个扣子,穿上实在有点大,袖子要挽起,第一个扣子在胃和肚脐之间,我真不想穿,可孙大姐说:“结婚一定得穿新的。”好在里边妈妈给我买的红的确良衬衣还合身。裤子也是妈妈给我买的,是邮电绿的颜色,脚上穿了一双丁字黑皮鞋。本来想在西藏给王子也买一双黑皮鞋,可是托了几个人去买就是没买到,西藏那段日子就没卖皮鞋的。

  孙大姐把一朵红纸做的大红花挂在我第一个钮扣上,我一看就喊:“大姐,这哪是戴在胸前,这不是挂在肚脐上吗?”孙大姐说:“是低了点。”可是翻来翻去一个别针也找不到,我说:“不戴了吧?太难看。”孙大姐哄着我说:“小泥儿听话,不一会儿就完了,不戴可不行。”我戴着花,坐在她家床边等着王子来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不一会儿,男同学和一些男职工拥着王子来了,他胸前也戴着一朵纸做的大红花,脸几乎和花一样红。我们被推推攘攘的送进新婚的礼堂,只见门里门外都贴着大双喜字,我和王子一到,鞭炮齐鸣,响了好一阵,我俩像小木偶一样,被推来推去,听人摆布。屋里什么声音都有,笑声,掌声,欢呼声,最动听的是藏族工人齐声喊的:“扎西德嘞!扎西德嘞!”           

  小姚好容易才把人们叫停,他打打嗓,大声宣布:“王子和小泥儿新婚典礼现在开始!请证婚人王书记讲话!”老太婆满脸堆笑地走出来,她破例没有吸烟,拿了一张准备好的讲话稿念起来:“同志们,今天是王子和小泥儿结婚的大喜日子,也是我们厂的大喜日子,他们两个为建设西藏来到这里,是我们厂的技术力量。今天,喜马拉雅山为他们作证,雅鲁藏布江为他们祝福,我们全厂职工为他们办这场婚礼,希望王子和小泥儿两个恩恩爱爱,白头儿到老,扎根儿西藏,早生一个胖娃儿(忍不住四川话出来了)!”喊声和欢呼声把老太婆的讲话打断,她拿出一颗烟点着,放在嘴上,狠狠的吸了一口,笑着说:“好喽,不讲喽不讲喽!”

  然后让我们三鞠躬;一鞠躬向毛主席像鞠躬;二鞠躬向全场的贵宾鞠躬;三鞠躬夫妻对拜,有人按着我和王子的头同时鞠躬,“砰”地撞在一起,全场的人好像达到预期目的一样,欢乐的呼叫着,开心的拍着手。

  接着,就是去参观我们的新房。到新房门前又放了一阵鞭炮,藏族工人已在门前跳起了锅庄舞,一排排整齐的舞姿,真叫我和王子感动。我俩一到,他们拉着我们围成圈又跳了一阵子,好多同学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跳起来。

  我们一进新房,邻居于师傅就送来两只碗,都被扣着,让我掀开,我一掀是一碗饺子,人们叫起来:“啊!早生贵子!”王子掀开的是一碗长寿面,人们又喊:“健康长寿,长长远远。”还有花生和红枣放在一起,让我们把眼睛蒙起来抓:抓着红枣,红火火,甜甜蜜蜜;抓到花生,就是又生男孩又生女孩,花着生。接下来是向房外的人群分撒烟和糖果,我用大的搪瓷盘撒了20多盘子糖果,好多藏族小鬼还围着我,伸两个大拇指说:“阿嫁拉,咕唧咕唧(意思是给我一点吧)。”

  到了中午,人们慢慢散去,只剩下了进藏的同学们:“光棍之家”消声匿迹半年后,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同学把我俩拉到粉色小花的布帘前,非让王子念帘上的对联:“玉龙蟠绕直射花蕊香;凌廷霓彩紧裹吮琼浆。”横批是:“洞房花烛夜。”王子说:“太不象话了,这也太黄了,赶快撕掉。”湖南大学生护着这条幅:“花了我一整夜功夫,这是杰作啊!”一定要王子答应保留到晚上。

  大家正在闹的时候,有人喊:“地委吴书记和他爱人王局长来了。”我们一屋子的同学都惊呆了,正在做饭的女生也放下手中的活,不知所措。等我们走出新房,吴书记夫妇已走到门口,我们赶紧和书记握手,做梦也没想到地委书记会来参加我和王子的婚礼。

  王局长拿出一个火红的纤提被面说:“王子,小泥儿祝福你俩新婚,开会来晚了。”吴书记说:“本该早来看看你们的,你们俩很了不起,经受了组织的考验,感情还这么好,这么快就走出阴影开始新生活,是个好党员,我和老王祝福你们!山南的大学生差不多都在这,西藏需要你们,千万不要因为一点挫折就后退啊!”大家说:“不会的。”书记又说:“以后大学生们,你们有什么问题就到地委找我。”所有的同学都鼓起掌来,这是党的声音啊!

  我和王子深深地被吴书记感动,我哭了,好像见到妈妈一样委屈。吴书记和王局长拉着我的手说:“新娘应该笑,千万不要哭啊,一切都过去了,我相信你们今后会干得更好。好了,我们还有事,你们玩吧。”我们目送着吴书记上了吉普车,看着车子消失在山道的尘土之中。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公安局要来抓我之前去请示吴书记,吴书记坚决不同意,他强硬地说:“他们那么年轻到西藏来工作,问题还没弄清楚就抓人,万一抓错了,你们想过怎么放吗?我看还是等搞清楚再抓也不晚。”就是吴书记的一句话,使我小泥儿免去了牢狱之灾。

  从此我和王子把吴书记夫妇当做贵人,感恩之心长怀心中。他们离休后,我们还两次专程到河南去看望。他们,在我们心目中留下了我党实事求是的好作风。

  他们走了,可给我们的新房留下一种沉重,还是郎军说了一句:“大喜的日子,不赶快喝酒,说那些不愉快的事干嘛?”男生们积极响应,酒席在新房的地上开始了,有蹲的有站的,还有坐在小板凳上的。形式不影响效果,大家照样喝的豪爽,快乐,一直喝到天黑,闹洞房的人都来了还在喝!几个男同学都快喝醉了,被车子强行送走,女生帮我收拾好也陆续离开了。这一天真是太累了,王子喝的都成了红萝卜脸,但是没醉。

  几个小伙子说是王子的小舅子,上床就掀被子,要把被子角里缝的钱抠出来,谁得到谁就吉利,今后就会走运。他们还要在窗前放鞭,驱散不吉利的东西,让洞房花烛夜能睡好,好能怀孕早生贵子。一直到半夜1、2点,人们才离去。

  我俩快累瘫了,终于我和王子要上床睡觉了。男人无论白天有多酷,有多斯文多绅士,到了晚上和老婆在一起都是一样。那天他特别兴奋,可我却特别紧张,浑身都发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房子里有人,或是门外有人?可王子却不顾一切的要和我“亲密接触”,我觉得新婚之夜没有理由拒绝他。可是让我奇怪的是他老要爬到我的身上,我总是反趴在床上,他把我翻过来,我又翻过去。他着急地说:“小泥儿你怎么了?老是给我后脑勺?”我说:“你怎么了?为什么老把我翻过来?”王子哭笑不得地说:“只有我趴在你身上,我们脸对脸才能完成‘那件事’呀!”我说:“对呀!我不是趴下,让你趴在我身上啊!我看猪,狗,马,鸡,鸭,都是公的在背后完成的,为什么人是面对面的呢?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就知道?”

  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小泥儿,小泥儿,你太傻了,这是本能,懂吗?本能!”我说:“我也有本能,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不说就别想那件事!”把王子逼得没招了,最后生气的说:“小泥儿告诉你,是我当兵时,我的排长告诉我的,他结婚了,所以知道‘这件事’要这么干,行了吧?”我觉得王子说的有道理,于是乖乖的翻过身来,脸看着他。他一脸的无奈,在我身上只是呆了一会儿,再没有兴奋起来,转过身去再也不理我了。

  洞房花烛夜,我俩就这样背靠背地睡着了。那个年代的小泥儿连“本能”都不知道,今天想起来真是可笑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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