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冷。我与妻子来燕来到天坛公园散步。忽然被一阵配合极好的乐队演奏声所吸引。在一片松林中的一块空地上,竟然有30多位中老年男女围了一圈儿在吹口琴。还另有打梆子的,打镲的,打鼓的、摇沙铃的。
这些吹口琴的老人们,大多白发霜染。他们双手合捧,在嘴边架着一把银尺一样的口琴,像是在虔诚地作揖。
看他们的表情,各个庄严幸福。在这冰冷的时节里,衔在口中的银尺就这么左右横拉,美妙的音符,便轰然四起,像窜火苗似地射出松林,那激情绝对能使围观叫好的游人感受到周围小气候在升温。
这是口琴的合奏,竟然如此铿锵有力、庞然大气,如同一个声势浩大的交响乐团。原来,每个老人双手合捧的下面,有麦克连着一个小拉车上的音箱,也有连着在腰间的小音箱,所以吹出的声音特别地响亮。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庞大的口琴阵势,他们的音乐水准相当高,配合得相当好,连鼓动腮帮和往复推拉口琴的微小动作都是那样的整齐划一。有位50多岁的女士吹着两排宽大的口琴,一问才知那是打拍子用的、相当于大贝司效果的口琴;有一老头,竟然用臂肘横担着足有半米长的双排口琴,那是和弦口琴,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
一位个头高挑清瘦的老者,身板倍儿直,众星捧月般地被围在圈中。他一手执琴吹拉,一手在激情地比划着。哦,他就是这些口琴爱好者中的核心人物,是他们的指挥。他的抖动和比划,能瞬间变成扣动心弦的声波,令人陶醉。几位年岁不小的男女,竟然随着乐曲闯入圈中翩翩起舞,水平还真不低呢,也有孩子在随之舞动玩耍。
最让我心动的是,他们演奏的大多是六、七十年代时流行的乐曲,有“亚克西”,有“泉水叮咚”,有墨西哥的“鸽子”,有快节奏的如风卷残云,有慢节奏的如潺潺流水。我听着听着,竟然禁不住潸然泪下,伤感起来。那可是一首首我年少时颇为熟悉的曲调啊,多少年了,在这儿又听到了……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青春,想起了我的口琴!在那个蹉跎的岁月里,我们这代年轻的小伙儿,甚至是姑娘,不少口袋里都有一只廉价口琴的。
吹口琴,是我们那时侯的时尚和文雅,它有固定的音格,不会跑调易学,它廉价易寻,它短小易携,它能让我们随时能展示才华。会吹上几曲的小伙儿,就感到在女孩子面前非常帅气和自豪。当年,多少女孩子,在窗台前、在草垛上,矗着下巴,倾听着小伙儿的口琴声。
当年,热恋中的我,就是吹着刘三姐的“花针引线线穿针”,看着我的来燕,绷锦刺绣。年轻的我们,就是这样一个忘情地吹,一个深情地绣,那曲调,那抽线扬针的优美,像青春的剪影,是那样的萦绕难忘……
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劳动的汗水浸透着我们的红背心,四肢发软倒在犄角旮旯,掏出口琴一吹,浑身的疲惫就会立刻消失;在我们委屈欲哭的时候,口琴悠扬的声音就是我们的倾诉……
记得那天突然从电话得知我的儿子小高兴出生的消息,刚当爸爸的极度兴奋,使我忍不住直想找个人告知,可身边无人,只有屋外瓢泼的大雨声在喧嚣。于是我抓起口琴,与雨声拼命对着干,一遍遍疯狂地吹着“喜洋洋”,向大千世界昭告我此时的心声,直到吹得大汗淋淋,直到吹得嘴巴发木,直到吹得浑身无力……
我在想,眼前这些已经退休了的老人们,心中一定和我一样,有着当年不舍的口琴情。口琴是我们这代人心声的发音器,它吹奏着我们的激情,诉说着我们的忧伤,倾吐着我们的爱情……
那是青春的声音啊,是我们灵魂呼吸的旋律!是我们已经或渐渐在失去了的青春的声音啊!我的青春,你真的离我而去了吗?忽然,泪水夺眶而出,我赶快拉起脖套掩饰泪面,可还是让我的妻看见了……
久违了的口琴!久违了青春的声音。这是青春的口琴,是我们灵魂呼吸的旋律……
妻子安慰我,等我们退休了,咱也拿起口琴,在琴声中,去找寻我们逝去青春……
转眼,我真的退休了。办完手续、告别同事们后,一回家,妻子迎上来,送我一份神秘的退休礼物。打开一看,是两把刻上名字的德国进口口琴:一把口琴上刻着“燕飞”;另一把刻着“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