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百万从长途汽车站出来,一手拖着厚重的大皮箱子,一手举着矿泉水瓶子,咕嘟咕嘟灌下去,缓了口气,出站口将瓶子甩进垃圾箱,心里叹道,沂蒙山的秋老虎,还是那么厉害。

  县城的车站建在了城区外围,去往各个乡镇的公交车都在车站外,杨百万四下里踅摸,没看到去卞桥镇的车,等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他折回去,问售票窗口的女人。

  “唉,我说,去卞桥的车呢,怎么没有啊?”

  那女人正低头看手机,约莫很有一会子没人买票的缘故,这下被人打断,似乎很不高兴,头也没抬。

  “过点了,三点前有车。”

  “狗日的。”杨百万心里愤愤骂道,这破地方,不回来也罢,赶紧办好了事情,赶紧回大城市去挣钱,他掏出手机来,三点二十,只得又到了出站口,这时候,一个人凑上来。

  “大哥,去哪,坐车吧,便宜,稳。”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肤色黝黑,个头也不矮,微卷的头发,一身牛仔衣裤,穿得还挺时髦。

  “便宜?卞桥,多少钱?”

  “八十,便宜。”

  “车呐?”

  那人赶紧笑着在前面引路,出了汽车站,路边停着一排车,大大小小,有四个轮的,有三个轮的,都是拉客为生的私车。

  杨百万跟着上了一辆吉利,箱子放到后备箱,他坐在了副驾上。

  车走起来,风从耳边刮过,人就不那么热了,也才有心情看看路边的风景,天高云淡,田地里没什么作物,已经过了秋收的季节,却还有笔直的杨树,一排排站在路边,像是迎宾的队伍,杨百万心里舒坦了不少。

  “能直接送到羊庄子吧。”杨百万递了一根烟给开车的人,那人没接,杨百万就自己点了一根,他本来也只是客气客气。

  “那得加点钱啊。”

  “凑个整数,给你一百?”

  “大哥真是敞亮人,给你送到家门口。”小伙子对于杨百万这种不砍价的顾客格外客气,也格外喜欢,谁跟钱过不去啊,只是乡下人节俭惯了,三块五块的都要讨价还价,似杨百万这样的豪气,少见。

  “大哥住羊庄子啊,我就是邻村的,你是谁家。”

  “我姓杨,杨百万。”

  “杨百万?”

  “哦,杨富贵。”杨百万心里又骂了一句狗日的,自从出门做小生意被人起了个杨百万的外号,差一点连自己的本名都给忘了。

  “杨硕,你认得不?”

  “哼哼,认得不?我是他爹。”

  “哎哟,杨叔,你看这呱拉的,我跟杨硕是高中同学啊,刘洋洋,记得不?”

  “哦哦,你是洋洋啊,哎哟,多少年不见了,小伙长得真带劲,我还真没认出来。”

  杨百万再一次递过来一支烟,刘洋洋接过去,别在左耳上。

  “杨硕毕业参加工作了吧,也好几年没见他了。”刘洋洋开着车,一边跟杨百万闲聊。

  提及儿子,杨百万一脸的得意自豪,杨硕是大学生,前年毕业留在了北京工作,那可是祖国的首都,放在早年间,那就是天子脚下啊,儿子又是在大公司上班的白领,工资虽不高,却体面。还是得赶紧挣钱啊,他心里想,要不然怎么给儿子买房娶媳妇。

  “毕业了,前年就毕业了。”

  “哎哟,还是这小子厉害,我们那一届三个班,考上大学的没几个,他还是在北京上的大学,厉害啊。”

  杨百万只顾着笑,都忘了回应,半天没说话,又听到刘洋洋问:“叔啊,听说你跟婶子在上海摊煎饼,老挣钱了吧。”

  杨百万笑着回道:“挣了点小钱,也没多少。”

  “还小钱嘞,我都看新闻了,新闻上说咱这边去上海摊煎饼卖早餐的,都挣老鼻子钱了,都是一年上百万的,都在上海买好几套房子,叔啊,你这可成了有钱人,成了富翁了,到时候没钱了,找你借钱花啊。”

  杨百万的一脸灿烂立马收了一半,说起这个新闻来,他心里也是一肚子火,报道上说年入百万,钱是那么好挣的吗?他们两口子起早贪黑,风雨无阻摆了个早餐摊,卖煎饼果子,一年下来,存个二三十万还是有的,但是要在上海北京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买房子,奢望。

  眼见杨百万目光直愣愣盯着车前的水泥路,半晌没说话,刘洋洋也觉得有些尴尬,忙改了口,道:“叔,我就是开个玩笑,别当了真啊。”

  杨百万回过神来,也道:“哦哦,没事没事,我是想事呐,我回来是补办身份证的,琢磨着明天星期六了,应该办不了吧。”

  “嗯,够呛,你还是过两天,等星期一去办吧,大老远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歇两天。”

  “嗯嗯,就这么办。”

  车到了羊庄子的村口,再往里的小路就不好走了,刘洋洋停了车,帮着杨百万把箱子拎下来。杨百万掏出一张红票子,笑盈盈递过去。

  “哎呦,叔,你这是干什么,要说不认识的话,你给我钱,那我绝对接着,这都叫你一声叔了,我跟杨硕上学那会最好了,这还能收你的钱吗?”刘洋洋说着,就要上车闪人。

  杨百万一把拉住,硬是把钱塞到刘洋洋手里:“都不容易,我知道你跟杨硕关系好,可一码归一码,钱还得给啊。”

  刘洋洋半推半就,也没再客气。

  “到家了,进来喝口茶吧。”杨百万盛情邀请。

  “不了,叔,我看着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等哪天杨硕回来了,我再过来找他耍。”刘洋洋上了车,一踩油门扬起漫天的黄土,绝尘而去。

  杨百万整了整衣衫,拖着箱子进了村。他的家很好找,就在进村第二道街,排头第一家,红漆的铁大门上落了锁,油漆斑驳,锁也都有些锈了,春节之后出门,大半年未曾回来,家都要荒了,墙头长出草来,给风吹得一摇一摆。他没开门,又过了一道街,第三户人家是他爹妈的院子。

  老杨头两口子都在家,这时节,本就没什么可忙的,彼时,老杨头正坐在石榴树下抽旱烟,嘴角一翘一翘,老太太正喂鸡,手里端着葫芦瓢子,两人差不多同时看见了拖着箱子的杨百万。

  “富贵啊,你咋回来了?”老两口异口同声。

  “哦,回来办点事。”

  “待几天?”老太太放下瓢子,递过来一个板凳,又端来一盆清水,“洗把脸,坐下歇歇”。

  “就两三天吧,我补办个身份证。”

  “身份证咋还丢了呢?”老杨头掐了烟头,把趿拉着的鞋穿上。

  “城里乱,小偷也多。”

  “丢钱了?”老太太忙问。

  “没,就丢了个空包,身份证在里边。”

  杨百万没洗脸,先把箱子开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除了特产吃食还有营养品,全堆在一旁的小桌上。

  “给你俩买的。”

  “哟,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又不是外人,在外面挣钱不容易,能少花点就少花点。”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收了,都放去里屋。

  “我先回去歇歇,钥匙在哪。”杨百万合上箱子,问。

  “墙上。”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早从墙上将挂着的一把钥匙拿下来,吹了吹灰尘,交给杨百万。

  “睡醒了过来吃饭啊。”眼见着杨百万走出门,老太太在后面喊了一句。

  杨百万一觉睡到天黑,也没再出门,从箱子里翻出在车上吃剩下的泡面来,又烧了开水,胡乱应付一顿,继续爬到床上去。

  第二天,杨百万再去爹妈家的时候,见老两口正在院子里忙活。

  “富贵啊,歇过来了?”

  “嗯。”

  院子里有两个大铁桶,里面是黄白浓稠的糊子,墙角一张鏊子已经支好,底下有灰,想是一大早炼过。

  “要摊煎饼?”

  “摊煎饼,馒头面饼吃不惯,还是煎饼抗饿。”杨老头说着,把一桶糊子倒进大盆里,加水搅起来。

  北方人摊煎饼,要先磨糊子,头一夜把玉米、高粱之类用水泡发,或者掺一些小米、黄豆,看口味而定,早年间却没那么多讲究,吃得饱就行,穷人家多用地瓜面,现在的选择更多一些。泡好的粮食,加水后,用机器打成细细的糊子,这就是煎饼的原材料了。

  摊煎饼用的鏊子,直径一米多,现在少见了,倒退一二十年,家家户户必有一口铁鏊子,泥胎石块垒成灶底,鏊子架上去,底下烧起柴草火来,这是摊煎饼的工具。

  北方人摊煎饼,一年也就一两次,煎饼摊好了,码成一摞堆在墙角,包裹好了,可以保存大半年,甚至更久,而长久不用的鏊子,每次用之前,需要用油炼一遍。

  杨百万有些纳闷,这都什么年头了,煎饼都是机器批量加工生产,十里八乡也不见得还能找出一张鏊子来。

  “想吃煎饼,出去买就行,费这事。”

  “外面卖的也吃不惯,一点劲道没有,味也不对,不知道里边掺的什么。”

  原本,杨百万过来只是想打个招呼说一声,白天就出门在村里转悠转悠的,此刻眼见老两口忙活着张罗摊煎饼,自己也就不好撇下他们,只得在一旁伸手帮忙。

  用这种老式的鏊子摊煎饼不能烧木柴,更不能用炭火,要用外面捡起来的柴草,火苗旺而温,用的是一股子急劲,倒是考校续柴火人的功力,急缓有度,加多加少要配合摊煎饼的人,一勺糊子浇在鏊子上,下面加一大把柴禾,火苗蹿起来,鏊子顿时烧热,迅速将糊子均匀摊平在鏊子上,反复赶平,下面就不能再加柴了,依靠火堆的余温将煎饼烤干,拿一刀片贴着鏊子边划一道,将煎饼从鏊子上揭下来,铺到一旁的案板上,晾着,如此一张张叠上去。

  杨百万在外面也是摊煎饼的,只不过早餐摊的煎饼炉子小,烧的还是炭火,与这大鏊子截然不同,但他心里还有童年时的记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一张鏊子,杨百万还是个小孩,每到摊煎饼的时候,他总是很高兴,因为可以吃到新鲜的煎饼,还可以割来一把韭菜,洗净切碎,码在刚做好的煎饼上,叫做塌煎饼,绝对的美味。完事之后,鏊子底下掏出来的草灰里都是火星,拿几块地瓜埋进去,慢慢等,熟透之后,拨开火堆,一股烤地瓜的浓香。

  杨百万心里想着这些童年往事,手里一茬一茬往鏊子底下续柴禾,这一天的时光,竟然也就这么过去。

  老太太在最后几张煎饼上码了韭菜,塌好了煎饼,递给杨百万一个。

  杨百万顿了顿,接过去,勉强吃了一个,再递过来时,他再也吃不下去了。

  “怎么,你以前不是最爱吃这个?”老太太一边烧水,一边问道。

  杨百万怎么回答呢,他在外面就是摊煎饼的,说起味道来,炭火鏊子做出来的菜煎饼,似乎更松脆可口一些,里面可以加肉松、鸡蛋、火腿肠,可他毕竟还是腻了,天天跟煎饼打交道,再好的东西,也会腻烦,但是这样的话,他没好跟老两口说,只推说自己不饿。

  老太太拿出一个铁盒子来,抓了一把金银花放在大茶壶里,开水浇上去,泡了满满一大壶。

  金银花也是这边的特产,去热降火最好不过,沂蒙山脚下,家家户户都会存上一罐金银花茶,待客是它,自己喝也是它。

  院子里老黄狗吠了两声,老杨头往门外看看,随即缩回头。

  “三叔三婶,在家呢?”

  院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穿碎花薄衫的女人,看上去四十上下,眼角有细微的纹,脸上却不见多少岁月的风霜,想来是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愁无忧。

  “老四家的啊。”杨老太在堂屋门口笑着把她迎进来。

  女人接过老太太递过来的板凳,就在屋门口坐了,笑盈盈道:“我回来晚了,听街坊说您二老摊煎饼,我想着过来帮衬帮衬,哪想到三叔三婶这么利索,都完事了。”

  “哟,这不是二哥吗,怎么回来了?”她仿佛是才看到在桌边吃饭的杨富贵。

  这女人名叫桂芳,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坯子,原本是老杨头两口子给杨富贵看上的媳妇,可这杨富贵当初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死活只要现在的那个媳妇,愣是没看上桂芳,后来桂芳嫁给了村里的刘老四,老四是个电工,常年在外,一年也回不来几天,但这日子却是滋润,时日久了,桂芳给老刘家添了两个小子,如今也都在外边上学,她一个人在家里,天天悠哉游哉。

  杨百万尴尬一笑,错过姻缘的人,见面总是不舒服,这么多年了,他和桂芳说过的话,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三婶,明天借你家鏊子用用呗。”

  “你用鏊子干啥?”杨家三口都有些诧异。

  “哟,借鏊子可不是要摊煎饼,难道还能炒菜?”桂芳说着扑哧一乐,柔媚万千。

  “是是是,我就是纳闷,你们年轻的还有自己摊煎饼吃的。”

  “哎呦,三婶,我还年轻呐?俩儿子都上大学了。”

  这样说着,连老头老太太也笑起来,杨百万只跟着打哈哈。

  借到了鏊子,桂芳告辞出门,在门口又回转头来,道:“二哥要是不忙,明天帮我烧烧鏊子吧,左右一年到头也难见你一回。”

  杨百万愣了神,拿眼角寻摸爹妈,他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这样慌乱无助的时候真是不多了。但他此刻真就慌了神,他这次回家可没带着媳妇,村里人谁不知道桂芳的男人常年在外,孤男寡女,摊煎饼?鬼都不信。

  “去啊,都去,我也给你打打下手。”杨老太给儿子解了围。

  杨百万一夜难眠,熬到天亮,起来啃了个凉馒头,又拖到快晌午,这才不情不愿溜达着去了桂芳家。

  水泥墙的四合院,红油漆的铁大门,上面还有个二层小门楼,后面是一排红瓦砖房,整齐光滑,很是气派。

  杨百万进了院子,却看见东南墙角很不协调的出现了一堆柴草,还有那张黑黝黝的鏊子。

  “二哥来啦,先坐会吧。”

  桂芳正忙活着炼鏊子,自己的亲娘给人帮忙烧火,他后悔自己来这么早,应该再晚一点过来,最好是这边快要忙活完的时候,可现在,他再要退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

  杨百万和母亲轮换着给桂芳续柴烧火,俩人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女人,干起活来竟一点也不含糊。

  秋老虎继续发威,又是在火堆旁边烤着,桂芳一边干活,一边将薄衫扯了几扯,雪白的膀子露出来,一点也不像是四十岁的女人,倒比许多年轻的姑娘还要娇嫩,杨百万在对面坐着,瞥了一眼,赶忙低下头,猛地多加了两把柴草,火苗呼啦一下蹿得老高。

  “二哥,去歇歇吧。”

  “没事。”

  杨老太在屋里眯瞪着眼,手里端着一碗水,歇着,没顾上外面。

  桂芳也站起来,离了鏊子边:“吃点再干活。”

  桂芳把两个塌好的菜煎饼递过来,俯身交给坐着的杨百万,胸口贴着杨百万的头顶,一触即离,可她身上那股子女人味却结结实实堵住了杨百万的鼻孔和脑壳。

  杨百万浑身一哆嗦,裤裆里就有一股子燥火烧起来,比鏊子底的火还要旺。

  “富贵啊,你手机响了。”杨老太从屋里出来,手中攥着从杨百万外套里掏出来的手机。

  电话是杨百万的媳妇打的,询问他还要几天才回去。

  “快了,快了,赶明去派出所照相,我就买票回去,到时候找个熟人帮我领出来寄过去,我就不在家里等着了。”杨百万放下手里的菜煎饼,小心翼翼回着,手机里传出了嘈杂的人声,有男有女。

  “哦哦,我就随便问一句,从你坐车走,我也没给你个电话,不着急,你在家把该做的都做好了,再回来,我这边不着急。”

  “你在哪呢?这么乱。”

  “在小刘家玩呢,你一走,我一个人又不能出摊。”

  “小刘家?哪个小刘家?”杨百万头皮一紧。

  “嗨,还有哪个,就住咱们这栋楼隔壁的那个小刘啊,上次一块打牌的那个。”

  杨百万在脑袋里使劲思索,还是没有想起那个所谓的小刘是何方神圣,挂断电话,他裤裆里那股子燥火缓缓褪去,大口如盆,几下就吃掉了俩煎饼,看得一旁的杨老太一脸诧异。

  桂芳露着膀子摊了一下午的煎饼,杨百万却始终低着头没再看,从那里出来,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家。

  赶着周一去补办了身份证,杨百万赶紧买了回程票,临行前在爹妈家吃了一顿饭,桌子上有用腌制起来的香椿煎的椿芽鸡蛋饼,一清二白的小葱拌豆腐,炖了一只鸡,一条鱼,还有两个青菜,小米面糊糊,自然还有一叠煎饼。

  农村人吃饭简单,这样丰盛的一桌子,大概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有的待遇,菜却都堆在了杨百万眼前。老两口一人端着一碗糊糊,手里捏着煎饼,一点点咬下来咀嚼,看着都费劲,杨百万不明白,牙口一向不太好的老头老太太,为什么非要固执地吃这玩意。

  吃完赶紧走吧,他心里想,赶紧回去挣钱,儿子买房的钱还差一点,之后还得存下儿子的老婆本,有的是用钱的地方呐,杨百万心里净想着这些,嘴里吃得挺带劲。

  “富贵啊,过年回家吧。”

  “再说,看情况吧,那边过年不回家的人多,好挣钱。”杨百万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发慌,眼前老是晃荡着一个女人影子。

  “哦哦,挣钱要紧,挣钱要紧。”老太太不说话了。

  “等下次回来,提前说一声,我早点炼好鏊子。”老头子说了这么一句,低下头继续喝他的小米面糊糊。

  下一次回家,还要摊煎饼?杨百万忽然觉得,也许老两口并不是那么喜欢吃煎饼,就如此刻他所看到的,牙齿早已松动的老人,吃起煎饼来很是费劲,但他们却忽然于摊煎饼一事上热心起来,多半是为了和他多待些时间,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些年除了挣钱,心里想着念着的也都是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却没发现,他已经忽略了自己的爹妈,七十多岁的老人,正在用这样辛苦劳累的方式,延长自己和儿子相处的一点点时间,父母,永远是这世上最卑微却最伟大的矛盾体。

  瞅了一眼院子里墙角那张孤零零的鏊子,油光黑亮,可要是不用他,过不了几天,鏊子也会生锈,人和物件是一样的,东西久了会坏掉,人活久了也会老。

  杨百万拖了箱子,从小屋里出来,后面跟着老头老太太,他回头看一眼,心里一酸,冲老人道:“爹,娘,过年我回来一趟,年三十前就回来,把你孙子也带回来。”

  说完这话,杨百万转头就走了,任凭两个老人在身后站成两道风景,夕阳的余晖照在鏊子上,油光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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