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秋凉似水。抬头望着九月的天空,天蓝得似上等的宝蓝绸缎,一片两片浮云,懒洋洋地掠过天际,南飞的大雁在头顶振翅飞过。树叶儿不再如春天般青翠,也不如夏日里葱绿,参差的绿色渐渐地泛上了淡淡的黄、略微的红。

沿着村子北边那条土街一路向西,到了小幺儿村子尽头,就是村子的小学。是屋舍密集的村庄与空旷田野之间的过渡。延续坐背朝南的建筑特征,顺应着道路与周围房屋布局。学校没有校门,两两并列的三排房子。四、五年级的教室临路而建。二、三年级并列排在中间。一年级教室跟校长、老师们的办公室在最后一排。每排房屋门前都有用砖砌的花池,里面种满了铙片儿花(蜀葵花)。村子里夏季开花的植物并不多,即便开花也花期不长。而铙片儿花从春天开始,枝叶不住气地往上窜,一直窜过人的腰,人的肩,人的头顶,一丛丛自由地生长着,结出一串串饱满碧绿的花蕾。入夏以后,铙片儿花渐渐绽放。花色有玫红、浅粉、淡黄、素白……花盘如铙钹,花瓣有着细细的纹理,颜色从花心开始,由深变浅,由浓艳到素雅,背靠背地盛开。整个夏季,铙片儿花恣意地生长着,无忌地盛开着,节节向上,天天开花,节随花高,热烈又奔放。

时值秋天,还没有结霜,花丛中还有几株铙片儿花,虽叶子已经凋零,但枝头的花依然鲜艳,虽然花盘没有夏天那么大,但在万木萧杀的季节里,已实数不易。铙片儿花的种子,被花萼团团围在一起,如一盘盘缩小的葵花盘。当花籽由白变黑,萼片由绿变黄直至干枯、裂开,花籽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奔赴下一个轮回,扎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生不息,宁极深根秋又春”。来年,又长出一丛青绿来,开出愈发绚烂多彩的花朵。

前面那排教室的南边有一大片空地,每当课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大家就会争先恐后地奔向那方乐园。那里有个水泥板做的乒乓球台。两块三寸左右厚的水泥板下面四个角用砖头支起,台面中间用砖头拉起来一道界线。下课时,那里总是里里外外围拢着许多人,同学们用硬纸板、书本或者稍微加工过的木板作球拍,排队等着上桌一试身手。台上对阵的两人激战正酣、难分伯仲。常常上课铃响过好一阵了,心还没有回到课堂上。唯一的一个运动设施是一架被多少双稚嫩的手磨得光溜溜的双杠,课间,三五成群男同学甩三角、推铁梢轱辘、打皮钮,女同学踢毽子、跳皮筋……

一所学校对一个村庄来说,就是文化之根,就是精神家园,是村庄的灵魂,而老师就是这个灵魂的塑造者。小学老师,在整个社会中,是非常平凡普通的人,可是在所有村民的眼里,都是那么的不平凡。学校的老师大部分是本村的,来来走走,固定的有六、七位。家长们上工下地,收工回家每每路过学校门前的那条路,都会驻足在教室门口,拄着锄把,笑咪咪地看老师们上课。

残秋的风刚刚吹过角落,初冬的第一场雨雪就来到了,浇得天地间叶落草衰,万物凋零。天一放晴,太阳在云层里穿梭,阳光时而晦暗时而明媚,雪地恰到好处地折射着浅淡耀眼的光芒。放学了,几个孩子在学校旁边空阔的田野上跑跑停停,团起雪球扔来扔去;有的在积雪的路面上滑行,看谁滑的距离更远。

冬天最冷的时候,学校在讲台一边背风的墙角生起了火炉,青砖垒成,外面糊上泥巴。火烧得很旺,但是钉着塑料布的门窗呼呼透风,冷气从脚底向全身扩散,尽管穿的是棉鞋,还是无法抵御寒气。冷得实在受不了,就开始跺脚,其他的同学也开始应和,老师听到了就停住不讲课了,本以为要挨批了,谁知道老师大声喊:起立,跺脚三分钟,教室里立刻响起了“噗嗒噗嗒”的跺脚声和同学们的欢笑声。下课了,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跑到火炉边伸着手烤火,让温暖顺着指尖向全身漫延。有的同学把脚伸到火台上,想让冻僵的脚也暖和暖和。一会儿,闻到焦糊的气味,就有人道,谁的鞋烧着了,这时候,把脚伸到火台上的同学,就会赶快把脚收回来查看,其他人就趁机把脚放上去。不过,有时候也有确实因烤火把鞋子烧一个洞的,回家不免被娘一顿唠叨,补上一个补丁。

这年元宵节来得迟,擦着二月的尾巴三月的头小心翼翼的过去,气温不复严冬的寒冷, 天空瓦蓝瓦蓝的,澄净碧透的就像刻意淘洗过,暖融融的阳光直射下来,晒化了屋檐下的冰棱柱,冰凉透明的水滴洒落在教室周围的土地上,轻轻地,又分明听得到“噗噗”的声响,由一个一个小土坑,慢慢汇聚蜿蜒成条条小溪。学校门前的树木枝丫纵横,沉积一冬的灰暗已经被湿润的空气溶解,深褐的颜色稀释在微醺的春风里,浅浅淡淡嫩青色的芽贴着冬眠的树干慢慢地探出头。消融的冰雪下,教室墙角的枯草悄然窥视着季节的变迁,干黄的草茎一点头,从空气中蘸染一丝明媚的阳光,春天便驻足在叶尖上,柔柔一点绿,渐渐向下扩散开来。

当绿意浸润了学校后面的那个山坡时,体育课时,老师便带着学生们去春游了。被寒冷禁锢了一个冬天的孩子们,如放出笼的雏鸟,叽叽喳喳地争相奔向更高的地方。春风从孩子们敞开的棉衣扑进来,凉丝丝地撞个满怀。阳光暖暖的,很温柔,照在每张绯红色笑脸上笼罩了一层金色,毛绒绒的一层。脚边的青草叶子丝丝摇摆,柔软地拂在脚踝上,那份轻柔娇嫩的触感,一下一下地扫得脚踝痒酥酥的,弄得人心痒痒的,真想干脆躺在草地上,以天为盖,以地为席,去做一个带着浅浅花香的梦。

小满一过,学校西边的麦田里的小麦一天比一天发黄,夏风轻轻掠过,每一阵风里都洋溢着麦子的香气。“麦子黄稍,饿死狼羔”,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村里都会说这句农谣,告诉小孩子不要出去,特别是中午时分,去地里会遇到觅食的狼。但烤燎麦的吸引力远远大过这句子虚乌有的民谣。下午放学后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到地里薅几个麦穗,在外面烧火烤了吃,每次都掌握不准火候,不是烧糊吃一嘴黑炭,就是半生不熟。娘发现了免不了责骂几句,谁家种地也不容易,要吃燎麦上自己家地里去薅,别去糟蹋别人的庄稼。拿了剪刀去自家的地里剪上一掐麦穗。再把麦子五六个一撮缠在一起,在火上转着烤,烤好后,在手里搓了又搓,来回边倒着手边用嘴吹去麦壳,只到手里只剩下圆滚滚、金灿灿麦籽,送到迫不及待的小幺儿嘴边,小幺儿如贪食的猫一样,把娘散发着燎麦香气的手上麦籽吃个干净。

夏天的雨可真是位不速之客,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浓密的乌云聚集,不断翻滚膨胀,慢慢压下来,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像一条条浑身带火的赤练蛇,在天空中时隐时现;雷声轰鸣,如引擎大开的飞机,在头顶盘旋。须臾,天昏地暗,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溅起一阵阵尘土,又一轮闪电雷鸣后,下起了倾盆大雨。一霎时,天地间像挂着一幅无比宽大的珠帘,远处的一切都看不清了,近处也变得迷迷蒙蒙,教室内白昼如夜。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大,落在屋檐上的雨水像瀑布一样泼下来,地面上的雨水一下子增多了,汇成了一条条小溪,打着旋,从校园的院子里流到了马路上。

迅疾的雨水挟裹着泥土的气息,从教室门窗的缝隙钻了进来;从房顶上漏下来的雨水本来青色,沾染灰尘也许黑色,经过房顶的苇簿后又变成了黄褐色的雨水。一滴一滴地砸在石板课桌上,“ 嗒,嗒”声响。小幺儿干脆拿出自己的铅笔盒接在下面,水珠撞击到铁盒,“啪”,然后溅出,铅笔盒四周渐渐变湿,有几滴水珠溅到脸上,清凉清凉的,一直凉到心底里。

雨水一片“哗哗”声,渐渐震响,最后如潮水漫涌,盖过人语驳杂、盖过书声琅琅,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如江如何奔泻的水声了……

两场大雨过后,学校外面的庄稼已经绿遍,绿意一直蔓延到窗下的草坪,每一株嫩茎都迎风招展,在灿烂的阳光下荡起了层层的绿波。

光阴是岁月里开的一树繁花,风一吹,暗香浮动。那时的蓝天、那时淡淡的青草味道、那时金黄的夕阳,照耀着操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和操场边抿嘴微笑的少女……用心回味,便能装订成一帧帧永不褪色的画卷;用心书写,便是一首首清新、明媚的诗行。

晚霞燃烧完了最后一丝瑰红,一阵疾风吹过,散成漫天忽明忽暗的点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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