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幺儿村的春天是村北那一树树杏花唤来的。

那一树树如霞似锦的杏花,每到春天就迫不及待地开在了那边的田间地头,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堆堆簇簇,开得那么奢侈,那么肆无忌惮,大咧咧地向村民们昭示着春的到来。

杏花初绽,粉红的花蕊,洁白的花瓣,似雪又隐约比雪娇艳的淡淡红晕缀满整个枝桠。梦幻一样令人窒息的美丽,让平时“叽叽喳喳”说不停的六、七岁的孩子们鸦雀无声。

细雨霏霏里,微风拂过,花瓣雨扬扬洒洒,空气湿润润地带着甜蜜的花香,使劲吸一口,香气过喉入肺,四肢百骸都酥酥软软地舒展开了。在小幺儿的小小心田,深植了这样一份无法涵盖无力描绘的情愫。

小幺儿的姐姐总是摘几枝绒绒的粉色花蕾簇拥的花枝,带回家,插在水瓶里,就像把整个春天带回了家。

杏花将将开罢,村南的一行行梨树也赶趟儿似的开放了,那些梨花,远看如白云轻飘,如雪花漫洒,如江上闪着光的朵朵雪浪;近看树稀花疏,似一幅轻笔淡墨的山水画,清淡、恬雅,暖暖的春风夹着梨花的馨香,在树旁枝尾悠悠飘荡。

小幺儿爷爷是看梨树的。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年代,所以非常珍惜现在的幸福,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活计,一年四季除了冬季几乎天天都来梨树园里忙活。修枝、捉虫、锄草、施肥,不厌其烦地伺弄着那些梨树。

小幺儿村村东的地是水浇地。绿油油的麦田在春风中,像一条硕大的地毯,伸展开去;又像一片辽阔的海洋,波光荡漾。每到春天小幺儿跟小伙伴们一起去麦地撒野。迎风跑着,衣服吹的鼓鼓的,膨胀得像一个气球;额头的短发倔强地竖着,露出了汗津津的大额头。麦田里打个滚、捉个迷藏、采一把儿鸡蛋黄、薅一撮儿米瓦缸儿,尽管放肆地疯玩着。

西沟是小幺儿村村西自然形成的一条东西走向的长长的沟壑。如同丘陵跟平原过渡的脉络。刚到村西是一片片开阔玉米地,碧绿的叶子大且伸展,郁郁葱葱、铺天盖地,将人们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越往西走地势越高,进入沟里,两边阡陌纵横。下雨的时候大水从西山里流出来,弯弯曲曲地顺沟而下。河槽里满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和沙子。河道两旁是平整好的一块块梯田,一层层叠放到沟壁。越往西走地势越高,山沟越窄,沟壁愈发陡峭,等到西沟深处,只剩下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两旁的沟壁齐刷刷的如同刀削。沟内衰草连天、人迹罕至,成了鸟类和小动物的天下。尽管西沟深处土沃草肥,但小伙伴们没人敢去里面割草的,分到那里的田地都荒废了。在那里,坡上岭上都是坟地,沟里的峭壁上还凿出了一排排放置棺木的窑洞。有的在洞口垒着砖,砖上面放着一个瓦盆。当地有个风俗,家里长辈健在,小辈儿先去世了不能上祖坟,只能先丘在那里,所以那些棺材里大多是年轻人。所以即便晴天白日的进去也觉得阴气森森。在西沟往村南高岗走的路上,有一片缓坡,传说那里是古代的扭扭墓的所在。所谓的扭扭墓,就是跟井一样的深坑,口小肚大,老人过了六十岁就被儿女送到那里,一天只送一顿饭。因为古代生产力低下,粮食产量低,不足以养活一家人;六十岁的老人失去了劳动力,吃饭就等于和年轻人争夺口粮,所以朝廷就下了这道旨令。当然,都是传说,不必当真。

南岗其实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岭,形状象个大屋脊,一层层田地象通向村外的梯子。岭的中间有一条宽五尺左右的马路,顺着马路翻过那道岭就到了另一个地区的地界。那片地都是旱地,松散的黄土中夹杂姜姜石,锁不住水份。偶尔有块低洼地,刚下完雨,只要太阳一晒,马上就把水分蒸干了,龟裂成一块一块的。年年只种秋季一季。谷子、豆子之类的耐旱庄稼。南岗朝南的那面地的地堰上,零星散布着一些花椒树,一粒粒青色花椒早已缀满枝头,一阵微风拂过,椒香便扑面而来。小幺儿常把爷爷讲的故事里面人物和地点代入到了自己村子。所以就有了南岗的一个鬼故事。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每个村子都有过会唱大戏的风俗。哪个村子过会,三乡五里的都步行去邻村看戏。话说很早以前,在小幺儿村五里地之外,有个村子唱戏。唱戏的村子在小幺村的西南,要翻过南岗这道岭。再往西南走段路就到了。这天,柱子吃罢晚饭,装了一袋烟,把烟杆别在腰间,背着手哼着小曲出门去看戏了。路上,男子和女人,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离离拉拉地都往那个村子走去。等到了戏台下没多久,垫场戏就咿咿呀呀地开始唱了。待到住戏人散天已二更。柱子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这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三更时分。残白的月光下,哪还有一个人影。柱站起来抬脚就往家走。“乒乒乓乓”地带倒几个板凳,在寂静的夜里犹为响亮。柱子哪顾得上这些,失急慌忙地出了村,上了往回走的路。

冬夜的野外,不是一般的寒冷。北风呼啸地刮着,好像刀剑划过皮肤上,锉刀一样割的生疼生疼,甚至好像无孔不入,拼命地要钻进骨髓里面。地里的庄稼早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干枯的草皮,月光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充满了萧杀沉寂的气息。白光光的马路显得愈发又宽又长了,仿佛看不到头似的延伸,有猫头鹰时不时叫上两声,更令人毛骨悚然。柱子往前俯着身子加快步子往前赶路。

在快到南岗的坡上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人影,柱子赶快边跑边冲着那人喊着“等等我”,心下大定,总算有人作伴了。气喘吁吁地追上那人,只见这人穿着长袄,一条粗大的辫子垂在身后,也不知道是没听到喊声还是什么原因,头也没回。柱子冲上前拍着人的肩膀说:“伙计,可叫我好撵!”当即边说边打量向这人。这一看不要紧,登时吓得胆也破了,魂也飞了。只见这人,不是,只见这个怪物,前面没脸,跟脑袋后面一样也是一条长长的辫子……

柱子失魂落魄地跑回家中,大病一场,家人请了道士念了经,过了年方缓过劲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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