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幺儿的村子里有三口井,两个池塘。饮用水是井水,洗洗涮涮就用池塘里的水。
这三口老井从哪朝哪代打下的没有确切记载,井有多深、水有多深更是无从考证。小幺儿家的这条巷子里面的这口井是在村子的中央,这口井是最深的,不管夏天如何的干旱缺水,这口井始终没有断过水。谁不小心把水桶掉到井里了,打捞起来是最费事的,不但水深,下面还有洞,曲里拐弯的自有乾坤。但就是这样的一口井,却淹不死人。
那年冬天,村里有个妇人因为家庭琐事吵架,一气之下想投井自杀,原本离另外的一口井是近的,但那口井就在娘家门口,心想自己如果死在娘家门口的井里,徒增老娘的伤心,也怕吓到老人。就跑到小幺儿家巷子里的这口井旁,一咬牙跳了下去。
北方的冬天,早上寒冷的空气拂过面颊,就像刀割一样疼。早起挑水的人,听到有声音从井里传来,揉一下眼睛细看,居然是有人掉井里了,水也不绞了,救人要紧,赶快喊人过来帮忙捞人。乡亲们都是热心肠,干活利索,拿来一盘粗绳捆在一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腰上, 小伙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乡亲们准备的白酒,又再次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绳子,一切妥当,几个壮劳力合伙拉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放,到了井底,再放下一根绳子拴到那妇人腰间,两人被缓缓地相继拉上来。
人救上来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妇人身上棉衣都是干的,井水只打湿了鞋面。不及细问,匆忙把人送回家中。翌日,自有好事者在好奇心驱使下前去打消息。不久,关于那口井的古怪传遍了整个小村。
妇人自述,那晚想不开跳到井中后,没有预想的冰冷刺骨,而是忽然处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雾气弥漫、如临仙境。隐约中,屋舍俨然、阡陌纵横。诧异间走来一个白发老太,邀妇人去其家中,到了家中,客随主便,坐在老太家中的炕沿上,老太一番劝导,不觉时间几何。忽然听到“叮当”声,老太说,救你的人来了,你该走了,随即一切消失不见,妇人顺着声音抬头向上望去,原来是打水的人索链扣住水桶的声音,方如大梦初醒,喊了救命。被救上来,只一夜时间,晃如隔世,更是如获新生。后来妇人心结打开,再没有轻生的念头。
村里的另外两口井是再正常不过的井,无论是失足掉进去还是有意跳下去的,都没有生还的可能。因为井里死过人,再加上死的都是年轻人,深夜从那两口井经过的时候心里总是突突狂跳,惊惧不安。
掉到西边井里的一个是青年,自己失足掉进去的。东边的井里死的是个妙龄少女,因邻里琐事想不开跳井寻了短见。打捞上来已是气息全无。她家人为其讨说法,换了身红衣裙放在一块门板上抬到了邻居家,那几天每到三更半夜其父就为其招魂,喊着女孩的名字,让她回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闹得家家户户人心惶惶,天一黑就关门闭户不敢出门。直到处理完纠纷,才打发人给女孩配了阴婚了事,小村一切重归平静。
跟那女孩产生矛盾的是邻居家的一个孕妇,连急带吓早产生下一个孱弱的女婴,加上高龄产子,几年来缠绵病榻汤药不断。气血两虚精神恍惚时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至于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也是常事,在此不作赘述。
小幺儿村里的两个池塘分别在村东、西两端,池塘里的水是夏天下雨的时候收集的雨水,成年累月下来,水里衍生出大量的绿色藻类,池水一汪幽绿、深不见底。村子东头池塘的南岸有一排枝繁叶茂的杨树,高大挺拔的树身小幺儿跟三四个小伙伴才能抱住,修长的树干上有着鱼鳞般平静淡然的波纹,浅色中醒目地镶着黝黑的斑点,如织梭般缠绕着,早年修剪留下疤痕,象一个个眼睛一样,显得有些千疮百孔。这是岁月的磨砺,也是成长的痕迹。在夏天,树冠像一把半撑着的伞,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干、深绿发亮的树叶投下了斑驳的光影。池塘边有长石条砌成的岸,还有一些伸向水面的长石条,那是洗衣服的石板。
冬天,在池塘边洗衣服,是件苦事,几件衣服洗下来,双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等柳树发芽,杨狗狗长出来的时候,在池塘边洗衣服的人就开始多了起来,池塘边也就热闹了。夏天的清晨,池塘边总是村庄中最热闹的地方。洗衣服的姑娘、媳妇挎着篮子来到池塘边,选好地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在略高一点的石头上,脱掉鞋子,把脚半浸在水里,开始了各自的忙碌。一只只大白鹅扭着屁股“嘎嘎”地叫着被主人赶着,笨拙地跳下水,溅起水花朵朵。白鹅游到碧绿的池水里,便荡漾起圈圈涟漪。它们时而拍着翅膀在水中嬉戏,时而悠闲地摆动着红掌,缓缓划着,像飘浮在水中的一叶叶扁舟;时而昂首挺胸地走到岸上,“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抖下的水珠四处飞溅,在太阳的折射下发出闪闪金光,耀人眼目,煞是好看。
劲风飒飒,树叶哗哗。起落的棒槌声和洗衣人的欢声笑语,鹅叫声、还有几只跟着主人的小笨狗在岸上跑来跑去,时不时的跟同伴交谈几声,真可谓声声入耳。王维写下“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时候,大概也是喜欢这份浣衣归来的热闹吧。
村西头的池塘岸边垂柳婆娑,池水浅些,村里人用来饮牲口,放羊的也赶了羊群让羊来喝水。池塘周边松软的土地上密密麻麻地重叠着各种形状的蹄印。传说原本村南还有一个池塘,后来被填平了,小幺儿的爷爷讲过一个那个池塘的故事。
村南的小路象三角形一样,顶端这个角对着小幺儿村,底下的两个角延伸向不同的两个村,那个池塘就在这个小路的中间,三角形里面。在池塘的西边隔着一条马路,有个打麦场,五月麦收时,收割好的麦子成车成车的拉过来,垛成垛等待打场。农村人常说“谷上垛,麦上仓,荞麦扛在肩膀上”,小麦一旦成熟,要争分夺秒地收割,早晚露水潮湿,割不动,上午九时至下午四时,麦杆脆,省力易割。割麦时按照分工,每人把四个垅,领头人在前割,后面的人一字儿排开跟着割,一块块麦田就这样收割完运走。小麦进场,中午时间打麦最好,天气越热打麦越快,打场人光着脊梁,戴着草帽吆喝着拉着石碾的牲口一边碾压,翻场的拿着木杈不停地翻动着,直到完全脱粒,用木杈挑走麦秸,再拿着木锨扬场,扬完后麦糠、麦粒分离,麦粒拉回家,麦糠喂牲口或者另作他用。打麦场是土质结构,见不得雨水,因此,越是晴天晌午,越要打场,真可谓是虎口夺粮,放下木叉拿起木锨,没一会儿闲功夫。王镰把是收割打场的行家里手,割麦的领头人,所以人送外号王镰把。这天晌午,眼看着不剩多少活儿了,留下王镰把看场其他人都回家了。
正午的日头暴烈地灸烤着大地,连知了热的都叫不动了。连日来的劳累,王镰把索性找了个高大的麦秸垛,在垛后阴凉处躺下来,想眯瞪一会儿。半睡半醒的当口,听到有两个声音从附近的池塘那边传来,一个比较尖细,一个比较粗嘎,尖嗓子说:老兄你这就要走了吗?立马儿就要投胎作人了,兄弟真为你高兴。粗嘎的声音答:嗯那,可不容易,在这等了几十年,才遇到一个。尖嗓子说:那人什么时候到?粗嗓子的道:快了,正往这边走呢。
听到这里王镰把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马上睡意全无,悄悄从麦秸垛探了头看去,只见池塘边缘的水里露着两个红乎乎的光脑袋,在毒辣辣的阳光下泛着光。大热的天,王镰把愣是吓出一身冷汗,头皮发麻,汗毛都支楞起来了。大白天见鬼了,正寻思间,远远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提溜着一个小包袱,从叉路上往这边走来,渐近时,看到妇人边走边不停地擦着泪,口中“呜呜”悲泣。眼看着快到池塘边的时候加快了脚步。后面变成了一路小跑,到了池塘边,“扑通”一声面朝村子这头跪下,爹呀娘呀连说带哭,王镰把听了几句什么不孝之类的,那俩怪东西在水里“嘿嘿”地笑着。当下明白这是要寻短见了,也顾不上害怕了,急忙窜了出去,也不说男女有别了,当即抱住那个妇人拖离了池塘边。妇人边哭边挣扎:让俺死,让俺死,俺不想活了。王镰把哪敢放手,死死地抱着,口中不忘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云云。
待妇人情绪稳定,找了个阴凉处让妇女坐下,从塑料水壶里倒了一碗凉开水递给她,妇人红着眼接过水,一边抽泣着一边说出事情的原委。细看之下王镰把认出妇人原来是这村的姑娘,前几年嫁到邻村,听说一直没生养孩子,婆婆有些不喜。今天是因为一点小事跟婆婆吵了几嘴,又被丈夫打了一巴掌,一气之下掂起包袱就要回娘家找兄弟给出气。哪知道走在路上,耳边反复响起一个声音:不如死了好,不如死了好……当时就迷了那一窍,想着跳到池塘死了一了百了。临死前尚有一丝清明,给家里大人磕个头。也是命不该绝,正好被王镰把救了。听到这里,王镰把想起池塘的古怪,放眼望去,池塘波光潾潾、风平浪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王镰把只当眼离了看差了没再细想。
歇过晌儿的村民们陆续来到了麦场,妇女家的兄弟得了信,把人领回娘家,妇人丈夫寻来之后更是千恩万谢就差磕头作揖了,给妇人陪了不是,老子娘的发了誓言,才把人带回婆家。
过了几天,又一个中午,王镰把扛着耪撅去地里耪麦茬回来,路过那个池塘,看到上次的其中的一个水鬼,一会儿把头露出水面叫:该来咧,然后又伏了下去,如此反复。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池塘边,等那个红光头再露出水面迅速把耪撅抡了上去,只见一溜火光窜了出去,消失不见了。王镰把事后后怕不已,哆嗦着找到村长家里细说究竟,村长听说后立马发动全村人把水挑干,运来沙土把池塘填平了。
后来,在阴阳二界流传着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庄王镰把”。当然这都是传说。但常言说鬼怕类恶人,自古邪不压正,任何妖魔邪祟在正义碾轧下都是无所遁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