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人生的旅途上铺满了老师的恩德,老师的慈爱。老师给了我母爱、给了我知识,教育我怎样做人。

    师恩如山!

    1956年秋,要到年底才满七岁的我上小学了。又瘦又小的我总被后排的一男生欺负,那孩子一天到晚拖着两条浓鼻涕,大家叫他流鼻龙。他用手抹了鼻涕有事没事往我背上擦;上课不好好听讲,经常冷不丁地揪我一根头发,疼得你一哆嗦,他便很开心;睡午觉他把我的一只鞋藏到垃圾筐里,让你觉醒后单脚跳着满教室找寻,他更开心;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躲在拐角处朝我扔土疙瘩、沙土......我胆小不敢惹他,告给老师后他折腾得更厉害。我常常向父母哭诉,父亲曾在我回家的路上叫住他,让他不要恶作剧欺负我,否则要找他家长,不过这样也消停不了多久。父母考虑过让我转学,可我舍不得我的启蒙老师。

    老师叫杨上秀,小巧玲珑的她总是轻言细语温馨和蔼,而且总给我课堂回答问题的机会,因为我爱举手。我很喜欢她,看得出来,老师也很喜欢我。流鼻龙欺负我是不是有羡慕妒忌恨的因素我不知道,但有一次他蹬我一脚的原因至今还记得:虽然我不满七岁,但班里有满九岁的孩子。老师在课上讲关于少先队的知识,提问:右手高举于头顶表示什么意思。让流鼻龙回答,他没答上来。我举手回答了“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老师表扬了我。我屁股刚一挨板凳就被他狠狠地蹬了一脚。

    在班上我比较特殊,因为家在五里地外,只能带午饭上学,老师天天帮我在食堂热饭。带的泡菜加温过后特别酸,老师看我吃得绞眉拉眼很心痛,经常把她盘子里的菜拨给我。有时还带我到办公室靠在椅子上睡会儿午觉,醒来还帮我梳小辫。

    三年级时我离开了杨老师,因为搬家了。

    三年后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她拖家带口找到我家。因为大雪封山公交车停驶,回丈夫老家探亲的她带着两个孩子摸黑问道由一个工人带到了我家,我父亲是这个矿区的领导,第二天安排车辆把她们送回了城里。

    再见到她时已是50年后了。

    二〇一一年,我回老家探望母亲。我找同学打听到了她的信息,说她摔伤了。老师大腿骨折了,躺在牵引床上。她儿子说老人耳朵不好使了。我握着老师的手,凑近耳边大声说“老师,我是XXX,您还记得我吗?”重复了好几遍。老师瞪大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眼在我脸上找来找去,突然一把攥紧了我的手,颤抖着呼唤我的小名“XX,我的乖乖女呀……”九十高龄的老师和年已花甲的我声泪俱下,将半个世纪前的师生情谊在一间小小的病房里演绎得荡气回肠,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用“有情有义”来赞叹我们这对形似母女的师生。

    九岁那年,父母因为大跃进调到大山里开矿去了,那里有一所村小,只收一到三年级的学生。我上四年级了,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成了学校唯一的寄宿生。每餐饭都和老师们同桌吃,我很拘谨,只是埋头扒饭,不大好意思伸筷夹菜。音乐老师姓张,个儿很高,烫着卷发,漂亮洋气。她总爱问我东问我西,当时不理解,觉得张老师怪怪的,昨天刚问过的问题今天怎么又问呢,太没记性了。现在想来,她应该是为了打消我的拘谨,分散我思亲的注意力吧。每餐饭她总是挨着我坐,不停地给我添汤夹菜……还帮我洗过头、编过辫子、洗过外套。我那时毕竟只有十来岁,常常思念父母,抹眼泪。张老师看见了便会把我搂进怀里帮我擦眼泪……在那个非常困难的年代,我没有因为母亲不在身边而缺少了母爱……

    老师替代了母亲。

    放学后的校园死一样寂静,张老师家住城里,其他老师多半不住学校。我们学校的前身是庙,一颗偌大的黄角树,也就是大榕树杵在我住的小房间的大门外,夜深时风吹树叶很渗人。我早早的吹灭了煤油灯,把头缩进被子里在老鼠的喧嚣打闹声中去梦乡找妈妈。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张老师给我带小人书了,后来是小册的书,再后来就是大部头小说了。有书陪伴,我听不见那些可怕的声音了。

    因为读书,我的文学意识被慢慢唤醒了,怎样作文却是在一次朝会上开的“窍”。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一次朝会。语文老师金大可在台上讲,此次全县小学生作文比赛拿第一的同学非常富于想象,把晚霞中的峨眉山金顶比作了“灵霄宝殿”……

    此刻朝阳正好从窗外照进来,讲台上,笼罩在金光里的老师在我的眼里此刻幻成了金顶——那个但凡晴天就能看见的大峨山上金光闪闪的铜质万佛顶。“佛光”通灵,醍醐灌顶,我突然间明白了:原来可以这样想象!原来作文就是把这想象写出来!

    清晨,走在上学的田埂上,我把小草叶儿上的露珠写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在霞光的映照下闪着七彩霓虹;有雾的清晨,我会把朦朦胧胧的雾形容成轻纱披在麦田的身上;眺望星空我说听见王母娘娘在教七仙女织霓裳,星星便是她们照明的灯;我把鸟儿的鸣叫说成婉转的歌唱 ,而稻田里群蛙的鼓噪则成了小夜曲;我说飘拂的柳条是风姑娘的秀发……

    在每篇作文里都有很多老师划的红色波纹线 ,还有线下再划圈的,那也是自己很在意的词句。我很在意老师的评语,总是翻来覆去看不够。当然,我更在意老师在班上、在年级朗读、讲评我的作文。同学们猜到是我写的,小小的虚荣心便得到了极大满足。随后,便又铆足了劲琢磨更加出彩的下一篇。

    一天,经过办公室,听见老师正高声朗读我写的作文,便躲在窗外听。老师说:“看看,人家这写的!就这么大点孩子…….嗨,我们都成了吃干饭的啰!”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是说写得好还是不好?不过,我觉得老师对我特别好,发的作文本也比别的同学多,还让用完再去拿。说不清为什么总有写不完的话,一篇作文就会写完一个本。去找老师要本的时候,老师会重新借给一本课外书,并问上一本书的读后感,还一起讨论书中的内容 、情节、写作特点……

    老师还会送有漂亮封面的练习本给我,让做摘抄;送给彩色铅笔做标记……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经常抱着一本大部头坐在门槛上如痴如醉,能够抬起头来多半是对面屋顶已经看不清瓦楞的时候。尽管老师每次给书的时候都要叮嘱不要看的时间太长,要爱护眼睛。

    一九六三年小学升初中是国家统考,择优录取,录取比例是1:10。我毫无悬念地上了中学,只是被分到了全县最偏远的一所山区中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哭了:这不是理想的学校。父亲劝慰我:“多好啊,离家才七公里。今后你每个星期都可以回来,再也不用等到期末放假了。”很多年以后,在外地工作的我碰到了中学的语文老师。闲聊中得知自己是那一届的状元,因为户籍随父母被分到了就近的学校。我知道,算术谁都可以得满分,语文得高分拼的是作文。考试题目是《记一次有意义的活动》,我写的是帮一个山村小学建少先队的事。洋洋洒洒写了很长的篇幅,还向监考老师要了两次草稿纸。我至今都认定,状元肯定得益于那篇作文……

    李大彦是我初中语文老师,我的作文延续了小学的势头。几乎每一篇作文都在班级讲评,每一篇作文都被老师用红笔批得满满当当。交完作业,我便盼着评讲课的到来。发下本来,我便迫不及待的从后往前翻看。看老师写的评语,看老师红线都划了哪些句子,看老师批注的每一个字。每一篇讲评,每一道红线都给了我新的启迪。

    我的母校是一所山区中学。没有校门,没有围墙。简陋的校舍,低矮的平房。她却是我心中的金色殿堂。离开了她,我再也没能上过学堂。那个年代主宰了我们的人生,我们的理想。和千千万万孩子一样,我们与共和国同时出生、一起成长,磨难也担在肩上。只不过上帝打盹的那会儿把磨难当成了花露水,往我身上随手多洒了一点。于是当年大家熟悉的那个清秀瘦弱、穿背带裤的小女生从此面貌、人生都改变了模样:

    在风华正茂的年月,工伤事故一把火弄丢了父母给予我的娇容美貌。陪护的同事打水去了,费力的从床头柜上摸到一个不锈钢杯盖:残酷的现实就此公开。我恍然明白:为什么“照镜子”的要求提了无数次,天天在我看不见的床后梳头的同事总说“忘了”、“没带”。大夫用长钉把所有的窗户都钉死了。其实很多余,我连翻身都得陪护帮忙,那有能耐去跳窗。沉默了三天,我搜尽枯肠__想给自己找一条合适的路,应对活下来后的漫漫时光。保尔•柯察金固然是榜样,而中学教导主任王仕仁老师、语文李大彦老师却在此刻给了我获取新生的勇气和力量:

    王主任,一个我无比尊崇的老师、学校的领导,文革中接受完批斗后竟然自愿的每天和大粪打交道:肩一担粪桶,扣一顶破草帽,魁伟的身躯,居然带着恬淡的微笑在校园的蔬菜实验地里耕种、施肥、打药......

    当时我真的不明白:您怎么能够这样自毁形象。当年的您有没有发现我屡屡投去的鄙夷目光。困在病榻的我忽然悟出了其间的奥妙:当时的学校不就是一张“病床”?育不了人的您,还育不了禾苗?坦然的给自己一个新的活法。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此刻的我觉得理解了您,带着深深的歉意。世间的道路千千万万,即便哪一条都不合适,那就自己走一条吧。就像当年的政治考试:一张试卷六道题,我只答了一题,您却给了我九十五的全年级最高分,说是有独特见解。我日后的人生参照了您,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去解人生的难题。老师,您不仅仅传授我书本知识,您更教会了我怎样做人;

    寻一条适合自己新生的路,什么样的路合适呢?首先想到的是“我可以写!”

    假如伤愈后我什么都干不了,起码没傻的脑子还能写写文章。一张纸一支笔就是我毁容烧伤后没有彻底崩溃赖以自救的唯一魔方。全身百分之四十多的面积重度烧伤,换药的痛苦犹如“披麻拷”,我坚持不打止痛针,不吃止痛药。大大小小十三次手术不是不怕痛,是不想过多的药物影响大脑。

    我挺过来了!还可以写,没傻 !

    谢谢我的老师们,您们多年前给我储备的能量,让我受益终身!五内铭感!

    师恩,浓浓。

    教诲,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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