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记忆中我这个从不恋家的男子汉,在那兵车西行的日日夜夜里,第一次流泪了。

 

(一)

一九七六年冬天,我入伍了。

走兵的那一天,豫北西部这个小县城的火车站,新兵和前来送别的亲人们把整个站台搞的一片嘈杂,弄得带新兵的同志不得不严厉呵斥起来。我们乘坐的是一列闷罐车,这种车厢没有窗户,只有很高的一个小方框用来通气,那两扇铁门间窄窄的缝隙成了我们可以看到外面亲人的唯一窗口。

列车开始启动,蒸汽火车头吐着白雾一声嘶吼“唿哧!唿哧!”的喘着粗气离开站台。前来送别的亲人们拥挤着、叫喊着,有的甚至追着火车在跑……新兵们听着外面亲人们的呼喊,一股脑的向留有20多公分宽的铁门涌了过去。有人到不了门口,急的哭出了声。我看到闷罐车靠上的一个小窗口开着,就蹬着铁框扒上去把头伸到车外,向送我的亲人们挥着手喊:“再见……”

车厢里很昏暗,很闷热,光线从铁门的缝隙透进来,但车厢里还是黑乎乎的看不清谁是谁。大家刚刚告别家乡,离开家人的激动心情逐渐的平静下来,新兵们坐在背包上沉默着,车轮碾压着钢轨那“咣咚”声单调机械地重复成一首无休止的旋律。我只能凭感觉知道列车一路向西,却不知道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在哪里。

我靠着车厢仰望车顶,回想着亲人们挥着手追赶着火车的情景,鼻子一阵发酸,泪水顺着脸颊一涌而出。说实话,我不恋家,从小随着父母亲工作的调动,习惯了东奔西走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14岁一个人到离家很远的陌生的乡下上学,一个学期回不了家,总会想着办法消除孤单。16岁随着民兵团支援三线建设,到“五三一”工程一分部挖河盖楼建厂房,后来到济源钢铁厂参加工作,现在是已经有五年工龄的二级工了。

我只是放不下父母亲。他们刚从“牛棚”里解放出来,到太行山和王屋山领导“引沁济莽水利工程”,却又赶上了“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父亲从抗日战争时期就抛家舍业,母亲也是建国前参加革命,虽在一些政治运动中经历着不公正的对待。但这么多年来,为了国家的建设,始终无怨无悔地贡献着,他们太不容易了!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为父母分担压力,却执意要当兵走人,给他们添加了新的牵挂。

民以食为天,我的新兵生活也是从吃饭开始的,而且这一路的兵车西行都和吃息息相关。

太阳落山后,列车停在了三门峡西的兵站。陈排长高声喊:“下车站队!去吃饭!跟好了别走丢了!”我这才感觉到肚子真的有些饿。随着闷罐车的铁门“咣当”一声被打开,我们这些新兵懵懵懂懂地被带到到一个小院里。我从人缝中看到有几笼散蒸的大米在地上放着,不远处堆着几摞碗。这就是我们的新兵第一餐?我正在想几百人够不够吃,怎么吃,什么菜的时候,不知谁拿起碗挖了一碗米就走,新兵们便一窝蜂似的围了上去。很快,笼屉上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米粒了。没抢到米饭的人们等着再上饭。忽然,带兵人吆喝:“上车!上车了!时间到了!”站在远处的我顾不得脸面了,急忙跑过去,捡了个碗在笼屉上刮了半碗米,三两口的吞下去,抹一下嘴赶紧朝着闷罐车跑去。

饭后,闷罐车沿着陇海铁路继续向西。车厢里吊起了一只汽灯,陈排长让新兵们解开背包躺下睡觉。我和大个儿L,还有几个刚刚认识的一样从工厂入伍的新兵,不想多费事儿,就坐在背包上聊了起来。

论年龄我最大,论阅历,我参加工作最早,所以大家都凑到了我身边。我本不善言辞,平时和同寝室的工友一上午也没有一句话,可看到昏暗的灯光下战友们那一双双因刚刚离家而略显不安的眼神,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了一份责任。于是就把自己参加工作以来,所经历的奇闻异事一件一件说给大家听。你还别说,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还不时地发出一阵唏嘘的赞叹声,直到深夜。(那一次是我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最引人的、最有感染力的主讲活动之一。其效果,树立起了我在同年所有新兵里的老大哥形象,我也一直引以为荣。)

冬天的夜晚,寒气逼人,车厢底板上铺的草席早已经不能抵挡外面的寒冷,新兵们和着车轮与铁轨“咣当咣当”的声音,带着对亲人们的不舍,慢慢地进入了梦乡。车厢顶挂着的那盏汽灯,随着列车的声音晃动着,跳动着。西行的兵车,不时地喷着蒸汽吼叫着,行进在陇海线的黑夜里。

 

(二)

兵车西行,我们这些新兵嗅事儿还真多。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兵车停在了西安兵站。因为和另一列运送退伍老兵的兵车相遇,吃饭的状况更乱了。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吃饭不仅仅需要用嘴,更需要的是智慧。

有了昨天没吃饱饭的经验,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我先不去理会那些围着蒸笼挤着吵着的老兵们,带着大个儿L和几个年龄大的从工厂入伍的新兵,不吭声地挤到老兵堆里。老兵们看看我们,年龄不比他们小多少,(说不定有的比他们还大呢),除了衣服是新的,其它都一样,新兵老兵有点分不清了。我们趁机每人挖了两碗米饭,挤出人群和大家一起分着吃。

带兵的干部生怕新老兵之间发生冲突,要求我们不要和老兵争执,因此很多新兵没能吃上饭,大家都愤愤不满,陈排长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这事儿让我想起了工友中有当过兵的人说过,在每年老兵退伍时,有些老兵的进步问题没有解决,退伍时就找连长指导员闹事儿,没事儿找茬儿等等。今天的遭遇就算是体验了,还好没有发生多大的问题。

上车后,我打开提包,把家人给装的饼干、花生等拿出来让大家吃,其他新兵也拿出来零食与大家分着吃。一时间,闷闷不乐的气氛被驱散,闷罐车皮里有了说笑的声音。一群互不相识的新兵们,在这闷罐车里结下了友谊。

谁都知道,吃喝拉撒是相连的,可偏偏陈排长发令:“谁也不许方便!”这命令叫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天色渐渐亮了,大家才看清了整个车厢的情况。陈排长在中间的铁门处,离铁门不远有一个取暖的铁炉。铁门这边,是我们这些挤得满满的新兵,铁门那边,几乎半个车皮都是猪肉,靠里边留了一小块地方,坐着两个小女兵。这两个小女兵和我们不是一个部队,是22医院的新兵,也是全县仅有的两个女兵,是县政法委书记的女儿和县武装部长的女儿,出发时因停车时间短,就近先上了我们这个车厢。现在大家终于明白了陈排长那“谁也不准方便!”的命令原因所在。    

开车前,陈排长领着两个小女兵去找她们部队所在的车厢,直到车开也没回来,于是车厢里轻松了许多。

兵车在三门峡西时又加了一个车头,因为陇海线的坡度大,两个车头使尽全力吼叫着,爬行着,有时慢的像马车。陈排长不在,我们都围在铁炉边取暖。因为肚里饿,看着那些猪肉就想能不能烤着吃。找一把小刀割下一小块,用棍子串着在炉子上烤,当猪肉的香味扑鼻时,心里觉得会不会违反规定什么的,就赶紧中断了烤肉,开始聊天。 

也许是吃了那些不太熟的烤肉,不一会儿,大个儿L嚷嚷肚子疼要拉肚。

“车上啥也没有!你就忍着吧!”我说。

大个儿L停了一会儿又喊起来:“不行!忍不住啦!要拉裤子了!”他捂着肚子乱转。

“那怎么办?车也不停!”

唉,千事万事内急事儿最大。

看着大个儿L的样子,大家都替他着急。小便吧,这里全是男兵,顺铁门的缝儿就解决了,可他要拉肚子!这个大个儿L真是够戗!

“那你就把裤子扒开吧!”大个儿L不好意思,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把铁门拉开一道缝,让大个儿L面向里弯下腰,另外两个新兵和我拽住他的两只胳膊,把他往车外塞,吓得他呀呀乱叫!足有几分钟的时间,大个儿L喊起来:

“不行!快把我拉起来!要把我冻成冰棍哩!”

“解决了?”我们拉起他问。

“解决不了!火车一哐当一哐当的,风冷的像刀子,给冻回去了!”大个L的一句话逗得满车厢的新兵都笑了起来。幸运的是不多会儿,就来了个临时停车。大个儿L不管不顾的跳下兵车,奔路基下的沟坎就跑了下去。

 

(三)

兵车继续西行,我们的饭吃不成问题倒还有些解决的办法。可是,途中有一件与吃有关的事情叫我哽咽于喉,至今难以忘怀。

兵车暂停,我们问:“这是什么地方?”“天水”陈排长回答。天水,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吧,我想。我们开始挤到铁门边向外望,都想看一看这个叫做天水的地方是啥样的。谁承想外面到处都是荒山秃岭,只见对面不远的山坡上,好几处三五成群的大人小孩,飞快的冲下山坡,有人迈不及腿而仆倒,打个滚儿起来继续跑,很快就聚集到了每个车厢的门前。

他们每个人都是红里透黑的脸蛋,好像入冬以来就没洗过脸,身上的棉衣补丁摞补丁。女孩子除了头上的方巾和粗粗的辫子,其他和男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从他们呼出的哈气,可以感觉到外面是非常的冷。

“解放军叔叔!给点吃的吧!”小孩儿叫着伸出了手,大小伙子大姑娘们也一样的喊着。

这儿怎么这么穷呢!这么大的女孩子伸手乞讨,在我们那儿是见不到的!真是可怜人呀!于是我就翻开提包,除了老家的黄梨,剩下其他能吃的都拿出来递给他们。有站的靠后的够不着,就跳起来拽,一把将那些饼干花生拽撒了一地,然后大姑娘们一样的和小孩儿趴地上去抢。兵车徐徐启动继续西行,抢食物的姑娘和孩童,慢慢的变成了一团色黄色烟尘,渐渐远去。

接下来的行程中,对于我们这些新兵来说,吃喝拉撒的困难还不算困难,唯独叫我们难以忍受的是高原反应。

记不清又跑了多长时间,我们到了青海的西宁。在这里,我们的闷罐车被改为绿色带帐篷的解放牌大卡车。在车站广场列队点名时,十几分钟的光景,有好几个新兵突然倒地,被人抬到等在附近的救护车上。新兵队伍里一阵骚动,大家有些好奇也有些恐惧,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倒下了?

带兵的干部传话过来:“不要紧张!这里有点儿海拔高,紧张了会有高原反应的!”有什么反应啊?我怎么一点儿没感觉!心里想着揣摩着,那陌生的高原反应是个什么感觉?

陈排长说要在这里住几天,让我们适应一下,然后再向部队走。天色还早,新兵们三三两两的出来,在兵站的院子里闲转,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在这里,我们领取了高原兵的皮大衣,穿在身上就像被羊皮裹住了似的,站在那里一个个都粗壮了很多。高原兵的服装,由里到外分别是内裤、衬衣衬裤、绒衣绒裤、棉衣棉裤、罩衣罩裤,加上皮大衣、大头帽和大头鞋。有人估算了一下,如果全穿上的话,足有15公斤左右。穿着这一身走走晃晃,真有点高原兵的味道了。      

兵站门口处有一个不大的房子,窗户一边挂了个牌子,上写着“军人服务社”。大家对“军人服务社”都很生疏,甚至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陈排长发话:“有谁需要牙膏牙刷的,可以到服务社去买吧!”“嘿!原来是小卖部呀!”新兵们都围了过去,买一些离开家时没带上的东西。

我观察一下四周,营房一头的水池边,结着很厚的冰,而且冻得很实在,比我们那地方的冰要厚实的多。用草绳缠了好几层的水龙头,也没能逃脱被冻裂的厄运,残缺不全的被裹在冰柱里。它似乎在说:“新兵蛋子!别笑我!你们去的地方比这里更冷,但愿你们比我耐冻!”

是啊!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青藏高原,那里一定非常冷,缺氧我不知道能否适应,但是冷我相信我一定能够战胜它。好像在小学一年级时,就学过蓝鼻子和红鼻子对付风雪的办法。红鼻子怕冷,越蜷缩,风雪就越往它的衣服里钻。蓝鼻子不怕冷,挺起胸,把腰里束上一根草绳,风雪就对他毫无办法。我们现在比蓝鼻子强的太多了,里里外外一层套一层的,裹得严严实实,只要你不怕冷,就一定会战胜严寒。严寒战胜了,缺点氧又有什么呢!

神秘的青藏高原,不管你环境多么恶略,不管你条件多么艰苦,我已经来了!而且,我要一步一步地走进你!

 

(四)                                 

1977年元月一日,新一年的第一天,我们这一批200多名新兵,乘坐总后青藏兵站部汽车团的车,驶向大西北的重镇格尔木。

运送我们的兵车是清一色的“大解放”,那时候“大解放”是我军汽车团的主要车型。我对“大解放”这车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当兵前的5年工龄里,有4年多的汽车修理工经历,所以就连全车所有的黄油嘴在什么地方,都一清二楚的。

兵车的大厢上罩着深绿色的帆布棚,为新兵们挡风御寒。高原兵的背包特别大,人穿的也臃肿。为了有效的利用空间,把大背包竖起来排了4列,新兵们也分4列。中间两列背靠背,和另外两列脸对脸,每人的两腿夹着对面人的一只腿,把整个车厢挤得严严实实的。“大解放”相比闷罐车可以说是奇冷无比。寒气穿透帆布棚,侵入新兵们的皮大衣、大头鞋和皮毛手套,毫不客气的与你身体的各部位亲密接触,随心所欲的钻到你的骨缝里打转转。毫不夸张地说,就算空气含氧量再少,吸气也不能着急,若吸气太猛,鼻子里边马上就会有结冻的感觉。这也是高寒地带的大头帽后边,为啥多了一个谁也说不清用途的“小栽绒条条”,原来是备用的“小口罩”呀!

刚上车时,有人嚷嚷挤得坐不下,腿不能动弹,坐一天受得了吗?!车跑起来一会儿,谁也不吭声了!后来干脆就像小孩儿挤墙堆儿似的,一个个相互用力靠着挤着,抵御那把人冻得发急的严寒。那时的公路都是用三合土修成的土路,路面上到处都是碎小的石子粒,两道凹陷的车辙印上,皴起一段段深浅不一的横沟,笔直的伸向远方,司机们形象的称它为“搓板路”。在这种路上开车是要有耐心的,速度慢了不出路,而且颠得很;速度快了车轮会在“搓板”上乱跳,驾驶室里震颤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搞不好后轮的“半轴”还会断掉。

按照我在地方汽车队曾经的经验,两手要把好方向盘,将轮胎控制在车辙内侧或外侧的顶部,使两边的后轮有一只轮胎腾空,轻给油门,匀速行驶。这样会很大程度的降低颠簸,速度还会快一些。再不然就让一边的轮胎沿着路肩跑,这样的话就需带紧方向,特别小心,稍不留神,汽车就可能翻下沟去。

为了新兵的安全,也为了让新兵们慢慢的适应海拔的升高,兵车队伍沿着青藏公路爬行着,慢的就像牛车。

我的位置在车尾部的中间,因为颠簸时车尾更厉害,能把人抛起来好高,所以还得注意提防着被撂到车下。随着车的摇晃和相互的挤靠,好像地方大了一些,我便干脆脸向后,脚蹬着后大厢板,把头和脸裹在大头帽里,用那个“小口罩”护住鼻子,背靠着里边的人。      

兵车一路上左颠右晃着,新兵们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因为这里是高寒缺氧的青藏高原。路上停车时听老兵司机和带队的对话,知道了日月山、倒淌河、青海湖。   倒淌河,是一段雪水河流,不知什么原因,明明看着是远处低近处高,雪水还是由远处哗哗的流过来,看上去真好像是倒着流淌的河。日月山和青海湖,有着一个美丽的传说。唐代以前,日月山土石都是赤色的,所以叫做赤岭。相传当年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时,过赤岭时思念亲人,取出帝后赐与的日月宝镜,犹如见到父老乡亲,悲喜交加,后想到唐与吐蕃联姻通好的重任,毅然将日月宝镜摔成两半,变成了日月山,公主的泪水流出了倒淌河,汇成了宝石蓝般的青海湖。

我昏睡着,想着那动人的故事,不知不觉的兵车开进了兵站。

刚下车还没站稳,有些新兵还在车的尾部没下来,便听到陈排长喊:“上车!赶快上车!马上出发了!”

接着就听到司机和助手一面发动车一面在嘟囔:“搞球啥子名堂!饭也不让吃!格老子快要饿昏了!”

原来,因为上午我们的车队出发晚,路上又不敢跑快,到兵站时已经过了饭点很长时间,我们在兵站报的午餐,被一个没有报饭却在饭时赶到的汽车连,不听兵站的解释硬是给吃掉了。我们的带队干部干着急没有办法,距下一个兵站还远,等再做饭要影响路程,所以就决定重新上车,饿着肚子赶路。

当我们赶到江西沟兵站时,已是晚上10点左右了。别的新兵们把背包放到营房都去吃饭了,我们这个班因为房子不够住,只能站在院子里等。十几个人在黑暗中哈着气跺着脚,又冷又饿,心里想怎么这么倒霉呢?带兵的好说歹说,硬是从同是留宿在兵站的兄弟部队那儿,要过来一间干部们住的房子,把我们安排进去。我们放下背包就往食堂跑,结果还是没跟上。一点儿吃的也没有了。大家嘟嘟囔囔抱怨着回到营房里,          

这个说:“真够呛!跑了一天的路,中午没吃饭,晚上也不给饭吃!”那个说:“这么冷的天,叫人咋过呀!”

“带兵的咋安排的?单单我们没有住的房!”

“故意的吧!欺负我们是工厂出来的兵哩!”

“不行!我们去找陈排长!”

恰巧陈排长从外边走进来:“行啦!别吵吵了!再吵吵也没有饭吃了!”陈排长看着我摆了摆手:“这样的事在青藏线的兵站里是常见的!以后吃饭时动作快一点儿!”

我知道陈排长的意思,我是这批兵里的大哥,说话管用,想让我劝劝大家。我知道再闹也没有用,饭肯定是吃不成了,就说:“算了!大家早点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多吃点儿!”大家赌气的躺下,连衣服也不脱,解开背包拉开被子蒙住头,谁也不吭声。

我们就这样在严寒和饥饿中,在委屈和困惑中,伴着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度过了1977年的元旦。

 

(五)

青藏高原,等着我们的,看来不光是缺氧和严寒。

第二天凌晨,大家早早的起来,打好背包,到饭堂把那蒸不熟的粘馒头,使劲的往嘴里填,唯恐昨天的情况再发生。

兵车照常的在“搓板路”上摇摇晃晃的爬行着,海拔在不知不觉中升高着,行车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些。新兵们相互靠着睡着了,显然昨晚上没有休息好。

按照老兵们的经验,从西宁到格尔木,只要翻日月山时没有高原反应,其他地方就没有问题了。可是今天我的感觉很糟糕。怎样坐着都难受,头晕晕乎乎的不想抬,胃里翻江倒海的不敢动,平日闻惯了的汽油味,今天闻到就想吐。我把车厢后边的帆布帘解开,敞开进些空气,仰面躺靠在战友的身上,把两条腿耷拉在大厢板外边,随着车的摇晃颠来颠去,任由着寒冷随意的侵透。

兵车在接下来两天的路程里,又经过了黑马河、橡皮山、茶卡、都兰、香日德和诺木洪,颠簸着摇晃着漫漫青藏线的枯燥。

我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闷。从上闷罐车的那天起,已经7天了,父母亲早惦记着我的信了,我们却还在路上奔波着,部队驻地究竟离家有多远啊!我写信时该怎么说呢?这些想法只能在心里,不想和其他新兵们说,怕影响他们的情绪。不过谁都有脑子,谁都有眼睛,大家的表情已经挂在了脸上。

兵车在拐了一个大弯,爬上一个山坡后,停下来休息修整。我们得知还有几十公里就要到格尔木了!

总算有个盼头了,大家显得有些激动。说实在的,这路没完没了的跑,真让人受不了。除了严寒、缺氧,还有老解放车爬山时费力的嚎叫声,几十公里不拐弯的戈壁滩,长时间的摇晃和沉闷的寂寞,都是驾车人和乘车人难以克服的。

大约一个多小时的光景,隐隐约约的听到有锣鼓声音,接着车就停了下来。陈排长在喊:“我们到了!抓紧下车!背好背包列好队!”

我们列好队跟着往前走,猜想着我们的部队是个什么样子?

我顺着锣鼓声音望去,只见稀稀拉拉的有几十个老兵,三米一个五米一个的呈两队延伸过来,站在松软的沙地里。前面的几个老兵敲着说三句半用的小锣鼓,有阵阵很单薄很清脆的掌声,这就是欢迎我们新兵的场面。

我们离开家乡万里,经历了几天闷罐车的煎熬和大解放颠簸,到达了盼望已久的部队。虽然眼前是一片荒漠,看到老兵们敲打着锣鼓欢迎的场面,还是挺激动的。

在新兵营长、连长等干部的带领下,我们来到新兵连。新兵连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由17顶刚刚搭成的帐篷围成。一起来的200多名新兵,分了16个班住在16个帐篷里,另一个是连部。在这里要度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是我军营生活起步的地方。

至此,西行的兵车算是到了终点,然而,这里是我军旅生涯的起点。青藏高原的寒冷和艰苦锤炼了我们的意志,也完成了一个满腔热血的青年到坚忍不摧的士兵之间的完美转型,有了这样的军旅经历,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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