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在美国南方一个小城过圣诞节。这是我在美国第一次,也是生平第一次过圣诞,圣诞卡,圣诞餐,玩具雪橇上的圣诞老人,街灯上的红绿花环,处处充满节日气氛,或曰“年气”。可惜,不是中国的“年气”。
于是想家,怀念国内的大事小情。国内的超市和高速公路还很少,私家车、商品房也寥若晨星,载人飞船零,航空母舰零。而美国的母舰有不少都退役了,闲在海汊子里,让游客随便看。我去参观时,一个美国老头友好地、小心翼翼地问:中国现在能造汽车吗?该老头不像天天看报的人,但很健壮,滚圆的小胳膊长满金毛,如若挥刀砍圣诞树,咔咔咔一定很有劲。可是,为什么要叫圣诞树?又为什么要叫圣诞节?啊,耶稣诞生是圣诞节,那孔圣人诞生是什么节?杜诗圣诞生又是什么节?孙大圣不知何时所生,如果知道,给不给他一个节?
读美国华侨报纸,管圣诞并不叫圣诞,而是叫耶诞。读后大喜,好啊,就该这么叫!这么叫严谨,公允,透着历史沧桑,透着民族自尊,听上去心理特平衡,觉得有骨气,对得起老祖宗。老祖宗先前挺荣耀,后来让人咣咣一通欺负,屈辱和怒火埋进基因,传给晚辈。晚辈中有一类我这样的,比较敏感,容易激动,注意从各种细节中发现问题。
当下决定,从今往后,不管别人如何,反正我是改口了,不再叫圣诞,永远叫耶诞。
一晃,我在美国和中国,过了好多圣诞。
哎!你怎么还叫圣诞?
是啊,我是叫耶诞来着,不但自己叫,也试图让亲友叫,让邻居叫。可大家哪里肯听你的,圣诞,圣诞,一个比一个叫得溜,你有何计可施?总不能戴个胳膊箍,站在街头,看谁叫圣诞罚谁的款。
慢慢品出,叫圣诞而不是叫耶诞,并非表明大家崇洋媚外,主要是习惯了,顺口了,不一定有别的含意。譬如叫美国,哪个认为他美眉多?叫英国,也不是夸他遍地英豪,人人都是大侠客。
当然,开始也发蒙,不适应,有人还呼吁,还讨论,担心洋节冲了土节,平安夜盖过除夕夜。渐渐有了平常心,就不再过分计较。既然咱能用他的飞机电脑,吃他的匹萨汉堡,过他一个圣诞唱一个铃儿响叮咚又有何妨?过完了照过咱的大年三十初一十五,照吃咱的饺子汤圆大砂锅。咱是谁?咱是肚大能容百味的中国人!新鲜事不怕多,快乐不怕多,来一个尝一个。
再说,“圣诞”这几个字也不是外人硬按的,是中国人自己翻译的。
再说,现在的圣也越来越多,棋圣、书圣、酒圣、医圣、药圣,圣连着圣,谁也无法专美。
再说,现在中国的影响越来越大,百姓的自信度越来越高。
再说,甭说了,多大个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