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身经历的上甘岭战役

       1952年10月14日，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打响了。本来上甘岭就不是什么战役，就是以连排为单位的小战斗。经过几天的激烈战斗，双方都较起了劲，杀红了眼，才发展成了战役，并且双方参战兵员很多，投入火力、物力都很大；当然了，双方伤亡也很惨重，都付出了极大的无法估算的代价。这次战役，使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部队真正尝到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厉害，认识到这支部队是一支永远打不垮、打不败，永远不可战胜的铁军。在上甘岭战役中，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国威，使中国军队在全世界竖起一座伟大而不朽的丰碑。

       一开始，上甘岭战役由十五军四十五师首先参战。由于敌我双方武器装备悬殊太大，敌人有制空权，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大炮，给我军造成了很大的被动。战役打响后不到一周时间，我军伤亡人数众多，基本上连排都建制不起来了。10月19日，四十五师一三五团九连通信员黄继光同志在597.9高地，0号阵地用自己的身躯堵住了机关枪射孔，光荣牺牲，给大部队争取了时间，用生命换取了胜利。黄继光的牺牲大大地鼓舞了战士们的士气。战士们都是喊着为黄继光报仇的口号往前冲，没有一个怕死的，没有一个后退的，相继涌现出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我是十二军三十一师九十一团二营教导员。九十一团是十二军中的精锐团，原属十一军建制，前身是黄麻起义部队组成的红军——鄂豫皖边区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抗日战争爆发后，被改编为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五旅七六九团，解放战争中被编为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三纵队第七旅十九团，曾在定陶、宿县、巨野、金乡、羊山和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重庆与成都中屡建奇功。后被整编为解放军第十二军三十一师九十一团。该团是具有光辉历史的神奇战功团，在朝鲜叫红军团，也是十二军参加上甘岭战役的先头部队，属于一类部队。

       九十一团接到兵团司令部的命令，准备参加上甘岭战役。首长亲自交待，要和兄弟部队配合好（指十五军部队），统一由十五军调遣，听从十五军前总指挥命令，并要和兄弟部队战士们搞好团结。首先团营连干部在10月27日至30日提前勘察地形，上阵地后看到战场上的现场惨不忍睹，一片狼藉，满山遍野全是横七竖八各种姿势都有的尸体，有的尸体已经发出了腐烂的臭味。阵地上所有的工事已全部被炸毁，石头都炸得变成了粉尘，虚土有一米多深，一脚踩下去尘土就埋到膝盖上面。据十五军同志介绍，敌人火力太猛，我们白天守不住阵地，晚上阵地才是我们的。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形成了拉锯战。我们的团长叫李长生，是长征过来的红军老战士，有多年的作战经验，他把营连干部叫在一起想办法找战法，如何能攻下阵地还得守住阵地，保证不能让敌人反扑上来。通过总结十五军同志打了几天的战斗经验和教训，一致认为，如果还按他们原来的打法是不行的，而且代价也很大。上一个排全打光了，上一个连也全没了。这种打法行不通，照此打法，每天要牺牲很多同志，飞机一轰炸好几个战士身首分离就飞上了天。最后，团长提议成立三人小组，每个小组一个阵地，单兵作战，一个阵地最多三人，如果牺牲或伤残没有战斗力了，马上换人；这样做目标小，既可以减少伤亡，又可以节省很多武器弹药。所有的营连排干部都赞同这个办法，一致同意团长的提议。

       团部很快制定了一套作战方案，火速电报第三兵团司令部及军师党委，师党委前总指挥立即批复，同意此方案；兵团代司令员王近山也同意此方案 ；军、师首长曾绍山、李德生、林有声、赵兰田、李长林等对方案均给予大力支持，还给九十一团补充了300名新兵，并由十二军李德生副军长亲临前线坐阵指挥。这些老首长都是从九十一团走出去的，对九十一团情况很熟。因为我们团叫红军团，很有战斗力，善打硬仗、恶仗、狠仗，闻名于世。他们对九十一团放心，相信一定能打好，不仅有能力夺回阵地，而且还能守得住阵地。

       上甘岭战役主要是阵地争夺战，谁能守住阵地，谁就有主动权。如果我们守不住阵地，就得后撤100公里，无险可守，整个朝战计划就被搞乱了。所以说，上甘岭这一仗很重要。上甘岭主要有三个制高点，总面积达3.78平方公里。美国兵把此地称作“三角山”。要是控制住两个制高点，情况就好办了，一个是597.9高地，另一个是537.7高地。11月1日18时，九十一团奉命参加战斗，先头部队首先攻打597.9高地。我随全团人马上了前线，由于敌人炮火密集，像雨点似的嗷嗷叫着扑向战斗在前线的战士们，使大家根本抬不起头来，无还手之机。看到此状，团长立即改变作战计划，白天不行改夜间，夜间作战是我们团的强项。这个作战计划果然有效，当晚立刻攻下了阵地。由于白天敌人的飞机轮番轰炸，炮弹如同下雨，我们团战士们伤亡很多。随后九十二团、九十三团都参加战斗，迅速抢修工事，用一万条麻袋灌上沙土做掩体，单兵作战，三人一组。0号、1、2、3、4、5、6、7、8、9、10、11、12号阵地，每个阵地由三人坚守，如果牺牲或伤残无战斗力，马上换人，依次排队；这个战术很有效，战士们没有一个退缩，没有一个怕死的，出现了很感人的场面：前面倒下了，后面就马上补了上去，轻伤不下火线，擦枪装子弹，重伤也不下火线，打死也不离开阵地，人在阵地在，与战友同生共死，战士们紧紧地凝结在了一起。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经过整整五昼夜的鏖战，终于控制住了白天丢失阵地，夜间夺回阵地的局面。

       九十一团团长李长生、二营营长杨水保、二营教导员张三昌（本人），相互配合，总结前几天的战斗情况，分析我团在战斗中存在的问题，查找原因；战士们听后个个士气高昂，决心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坚决夺回阵地；多数战士立下军令状，还写了血书，与阵地共存亡。有这样的兵，我感到自豪和骄傲，一定能打好这一仗。采用轮战式打法，一个连不管伤亡多少只打一天，另一个连就接管阵地，连长留下，作下一连的顾问，以免战术上的失误。第二天凌晨刚四点钟，我们就出发了。上了前线，战士们如林中猛虎，在战壕、坑道里来回穿插，准备足够弹药，天一亮就和敌人交上了火。机枪、爆破筒、手榴弹、手雷狠狠地压住了敌人的火力。双方交火非常激烈。正在这时，前总指挥李德生首长和李长生团长先后打来电话问，“有什么困难，立即报告！”我说，“没有困难，就是敌人的火力太猛，我们的战士伤亡很大。”首长接着问道，“武器、弹药有没有问题？”我回答道，“其他武器都用不上，只需要三样武器，机枪、爆破筒、手榴弹手雷就行了，请首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首长马上回答，“只要你们能坚持住，马上满足你们需求！”首长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最前线，更鼓舞了战士们的士气。二营五连战士胡修道和班长，还有一个新战士，在597.9高地3号阵地，经过一整天的激烈战斗，牺牲了一个班长、一个战士，只剩下他一个人，共打退敌人41次进攻，歼敌280余人，创造了中外战争史上单兵作战的奇迹。我在靠近4号阵地的战壕里，用望远镜观察战况时，发现有四五架敌机飞了过来，一串一串地往下落炸弹，有一枚炸弹直接落在距我1米处的地方，我立即趴下，心想，这回可彻底完蛋了。凭我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我熟知这种炸弹的威力。可是，过了几分钟后，炸弹却没有爆炸。爬起来一看，炸弹不见了，钻地下了，是个哑弹，有惊无险。只要我不死，就能多消灭几个敌人。说时迟，那时快，敌人在飞机的火力掩护下又攻了上来。我当士兵时就在机炮连任机枪班班长，对机枪一点也不陌生。当时，机枪手负了重伤，没有战斗力了，正好我抱起苏制马蹄式转盘机枪，和几个战士同时向攻上来的敌人猛烈扫射，机枪、手榴弹、爆破筒响彻天空，雷音狮吼般的阵容，把敌人从山坡上如卷席一样狠狠地压了下去。大约过了30分钟后，增援部队赶来了，坚守的阵地坚不可摧，寸土未失。在这次战斗中，我们二营共歼灭敌人500多人。

      上甘岭战役终于在11月25日以我们获胜而告终。全团指战员们在收复的主峰上不约而同地高呼着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上甘岭万岁!十二军万岁!战士们随手抓起一把土，数出32粒弹片;一面红旗上有381个弹孔，一截一米不到的树干上，嵌进了100多个弹头和弹片。战士们说,如果朝鲜停战了，我们回到祖国一定要把这三样东西带到北京军事展览馆，让子孙后代看看他们的父辈们在朝鲜是怎样和联合国军作战的。我们十二军夺取了上甘岭战役的最后胜利，我们团受到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和兵团司令部，军师党委通报表扬和嘉奖。

       1952年11月25日，宣布上甘岭战役正式停战，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以失败而告终，彻底认输，重新坐回板门店谈判桌上。整个战役总共打了43天，十五军打了19天，十二军打了24天。我在上甘岭整整一个月，11月28日移交完阵地由十五军接管，十二军全部撤离上甘岭。有24天参战，其余几天是查看地形，做作战计划和移交阵地。我们团在这场战斗中虽然打得很苦，牺牲了800多名指战员，多人负伤，但没有想到这一战役竟成了举世闻名的上甘岭战役，被编入了联合国军史档案教材资料史册，使我感到无比的自豪和光荣。自从10月19日黄继光在0号阵地堵了枪眼壮烈牺牲，随后有29个战士堵枪眼，手握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其中，我们左权县石匣乡扶峪村程云庆同志，就是手握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他们用鲜血谱写了一曲曲英雄战歌，把青春年华永远留在了三千里江山。我永远怀念我的战友们，他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最应该尊重的人。

      1953年1月1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领导机关，为程云庆战士追记特等功臣，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为胡修道战士记特等功，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同年6月25日，胡修道出席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并被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授予“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英雄”称号和金星奖章一枚、一级国旗勋章一枚。胡修道是唯一幸存下来而获得金星奖的英雄。这些荣耀，是我们九十一团的光荣，更是我们二营的骄傲。同时，我被授予三级国旗勋章一枚，还被颁发了二等功臣纪念册一本、象牙筷一双。志愿军司令部副司令杨得志同志在纪念册上题词“英模同志们，你们在战斗中英勇杀敌，在工作中艰苦奋斗，立下了功劳，这不单是你们的光荣，而且是十二军的光荣。同志们，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在长期的艰苦斗争中，将出现更多的英雄，更多的模范工作者。”邓华、甘泗淇等将军都题了词。在上甘岭战役总结大会上，三兵团代司令员王近山、十五军军长秦基伟、政委谷景生，十二军军长曾绍山、副军长李德生、政委李宝奇，三十一师师长赵兰田、副师长李长林，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等多位首长，在讲话中掉下了眼泪。上甘岭战役中不怕艰苦、不怕流血牺牲的事迹举不胜举。

       回顾过去，感慨万千。老一辈革命家为了保家卫国踏上了三千里江山朝鲜，抛头颅，洒热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经历了无数次枪林弹雨，接受了生与死的考验，克服重重困难，付出了使人难以想像的劳苦艰辛，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英雄事迹感天动地！今天我们过上幸福生活，要知道这是来之不易的。应该把那些打天下的老一辈革命家和牺牲了的烈士们永远铭记在心，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建设好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使她不再受帝国主义欺辱，在全世界立于不败之地。

参考资料：十二军休干所 李五昌 、 曹双全有关文章

                甘肃省公安厅离休干部  王树凯有关文章

                左权县档案馆有关资料

口述：张三昌  

转述：左权县离休干部 陈明珠  尚林玉

撰文：张先荷（张三昌之子）

2015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