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沟是个普通的小山村,北面是山,东西两边还是山。山连着山,茫茫一片,春天多风,夏日多雨,秋天一片金黄。到了冬季,白雪茫茫,山舞银蛇,一个玲珑剔透的世界。

  梁家沟只有南面有一条官道与外界相连,但要说封闭也不算太封闭,如今电视电话也有,交通工具有汽车、轿车和“狗起兔子”。梁家沟人除了吃饭做零活就是看电视,偶尔对一些桃色新闻也感兴趣。私下议论得最多的是村长老潘,这人喜好半夜里下院子,偷鸡摸狗。传说有一天他曾让薛寡妇打伤了腿,但还不死心,夜里做梦常梦见薛嫂。

  现在的梁家沟,虽然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仍然绷着一副与世无争的面孔。百十户人家,三百来口人,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留下一些年老的,体弱多病的守着村子,显得冷清,没什么令人激动的新鲜事儿。

  非要寻一些胖女人梁家沟的新鲜事儿,那就得数胖女人和她的瘦男人梁子了。瘦男人瘦得像麻杆,蔫蔫巴巴,每日里不说一句话,闷声闷气的。正相反,走起路来像企鹅,一条腿要比瘦男人的腰还粗。胖女人尤其怕过夏天,天一热光张嘴,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一样。她就光着膀嬉子,露出两个肥大的奶子,坐在门前槐荫下的躺椅上,一手摇着一个大蒲扇,一手拿着一条手巾擦着汗。要不就泡在前边的河水里。胖女人一点儿不忌讳梁家沟大伯子和叔公公们来来往往地观看。要是遇到过路人,她就把大蒲扇往胸前一挡。村长老潘眼珠子发直地走过来盯着她,一脸讪笑,常常身不由已地伸手拍拍胖女人的后背:真肉乎呀,棉花垛一样软滑哎!啥时候让我试试?

  呸!胖女人吐一口痰,接着,拍地一蒲扇打下去:老潘你玩蛋去,你娘们是排骨呀!

  胖女人是个炮仗脾气,点火就着。人虽泼辣,却不刁蛮,嘴大脚大胳膊长,扛着口袋能上房。有一年,老潘跟胖女人叫劲,往房顶扛粮食:我能扛着一口袋麦子上房,你能呀?

  胖女人说,我要能咋办?你得有个说法。

  老潘说,你能扛上房去,我叫你一声娘!

  胖女人说,好,好汉一言,驷马难追。说完一猫腰夹起了一口袋粮食就上了房!

  老潘耍赖不肯叫娘。胖女人下了房,一把抓住老潘。老潘还是不肯叫。胖女人一下子把老潘坐在了屁股底下,村里的孩子们都来看热闹。老潘从此不敢惹胖女人了,但心里不平衡,总还想找个茬儿整治一下胖女人。

  说起瘦男人梁子就不中用了,人老实不说,瘦且没多大力气。用胖女人的话说,就是一把手攥着两头露不着,我怎么瞎了眼嫁了他,拙嘴笨舌的不像个男人。

  这天,梁子直到半夜才回来。胖女人等得心急,问:咋到了半夜?梁子不吭声,酒气醺醺地钻进被窝。胖女人觉得身子冒火,一把抓过梁子盖在自己身上。可任胖女人怎么央求,梁子也没来一点儿情绪。胖女人赌气一脚把他踹到炕角,俩人谁也没睡好。

  第二天,梁子睁开眼,隔窗一望,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翻过身来,伸手抓过烟盒,趴在被窝里卷了一个喇叭筒,一边吸烟一边咳嗽。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仿佛心里那口闷气随着烟雾一起吐了出去。

  梁子,该起来了,别偎窝了。胖女人一声吆喝,梁子身子一哆嗦,愣了愣,没吭声。一支烟抽了半截掐灭了,摸摸索索地爬了起来,提着裤子走到屋门前开始撒尿。

  属狗的到处乱撒!胖女人在他身后嘟嚷。

  梁子咧了咧嘴想笑没笑出来,慢慢吞吞地束上腰便蹲在了门口,呆呆地瞅着没完没了的小雨,心比这天气还郁闷。

  胖女人正在做饭,风箱拉得山响,一时搅得梁子心里麻乱。虽说他人是静静地呆着,心却焦焦灼灼的不安,双手捂住脑袋,那情景让胖女人看见就心烦。

  你咋啦,丢了魂似的?胖女人斜了一眼梁子又继续烧火。

  没,没咋。梁子嗡声嗡气地回答,不敢看胖女人。

  梁子知道胖女人在盯着他,为了躲避那锥子似的目光,他又掏出半截烟来,凑到胖女人跟前,胖女人从灶火里掏出一根柴火给他点着了烟。

  梁子扭过脸去,瞥一眼雨天闷闷地抽着。烟雾一圈一圈儿的在头顶盘旋,像挥之不去的愁云缭绕。胖女人狐疑地瞟了他一眼,没作声。

  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一阵小南风,雨渐渐地停了。胖女人一歪脖子说:下透雨正好耕地,今年年景错不了,羊马年好种田嘛。

  嗯,错不了。梁子只顾抽烟,仍不敢正视胖女人,心里发慌,又极力地掩饰,唯恐失态。想向胖女人说啥又不敢张嘴,一时木木讷讷的像根棍子杵在那儿。鞋子和裤腿被屋檐下的雨水溅湿了,他却浑然不觉。

  天旱了很久了,这一下雨,院子里汪着水,很快就被地吸收了,于是各种气味儿在院子里弥漫着。几只公鸡和母鸡扑棱着翅膀,追逐着觅食、压窝、嬉戏。梁子伸伸鼻子闻了闻,呼出一口闷气,又叹了两声,于是猛地站起来向牛棚走去。

  干啥呀?不吃饭了?胖女人问。

  你吃你的。我给黄牛添把草料!梁子头也不回地应着。

  他走在院子里,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斜一眼天,几只不知深浅的紫燕穿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在他头顶盘旋。添啥乱?他骂了一句。

  走到牛棚门口,小南风把阴乎乎的云吹开了一道缝,一缕鲜亮的阳光从云缝里漏了下来,映着潮气腾腾的院子,映着梁子拉长的脸,映着他饲养的那头黄牛。黄牛健壮、威武,膘满肉肥,皮毛闪光。它在料槽悠闲地甩着尾巴,见主人进来便目光和善地晃了晃头。梁子心里一缩一热地颤栗起来。

  他走近黄牛,伸出瘦瘦的手掌拍了拍,摸了摸,黄牛很有灵性,一边叫着一边晃了晃头,对他表示亲昵。梁子心里酸酸的,抱住牛脖子,两行热泪淌出了眼窝。

  这头黄牛是他花两千元买来的。在他手里,黄牛由弱变强,很听主人的话儿。天长日久,他与黄牛产生了默契,黄牛极温顺,拉车、耕地、播种、收割都很得心应手。因为有了黄牛,他和胖女人的日子过得起劲而有精神。牛,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可谓半个家业啊,而他更是懂得牛的贵重。

  梁子抱着牛脖子泪水直滚,黄儿,我……我答应了村长,你就要离开我了,我……他沮丧地打着自己的脑袋:我咋变成了这样的人,真不是个东西!

  谁不是个东西?

  梁子一惊,听见胖女人在身后问,赶紧抹了一把泪,没敢回过身子去,心像打鼓一样狂跳。不知胖女人啥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他转过脸来,强作欢笑但没笑出来。

  我说你不南北不东西地哭啥?胖女人瞅着他说。

  梁子望着胖女人狐疑的眼睛,尴尬地笑了笑,说:哦,我刚才……我给牲口添草料的时候迷了眼。

  迷了眼?胖女人歪着脸斜了他一眼。

  噢,我跟黄牛说话哩,这一下雨就得耕地,一耕地就累了,我心疼牛呀!

  得得,别菩萨心肠了,养牛不就是为耕地吗?吃饭吧。胖女人催促道。

  胖女人走了,梁子还愣在那儿。胖女人盛好饭等他有点儿犯急了:你是死人呀,吃饭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悻悻地向屋子里走去。六神无主地脚下一滑,来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胖女人笑了,瞪了男人一眼。梁子拍拍屁股说:笑啥?有啥好笑的?

  吃饭时,梁子仍是心不在焉,只喝一碗粥,一推饭碗说不吃了,就要往炕下出溜。

  胖女人瞅着他说,你今儿个是咋了?说,昨晚上你没精打采的,还胡话连篇,一大早你又怪里怪气的,莫非撞见鬼了?

  梁子说,我想趁今儿个把薛家嫂子的地给耕了,她孤儿寡母的需要人手帮忙哩!

  胖女人眉眼一挑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她捂住了嘴,嗔怪地说:我当啥大不了的事儿呢?就这事儿值得你一宿睡不着觉吗?你是不是对薛嫂动了花花肠子?

  梁子咧嘴一笑,尽扯蛋。可能吗?你一个人我就伺候不过来。

  你有心事?胖女人望着他说。

  没,没有!梁子搪塞着。

  你干啥不早说,我不会怪你的。薛家大哥活着时对咱不错,要不是他拉扯你做生意,你能挣来钱?人不能忘了本,有恩不报是小人,帮她家干活甭向我汇报,你只管做就是了。

  不是……梁子木讷地说。

  不是,那是啥?胖女人抢过话口。

  唉,跟你说不明白!

  说不明白?你看你个熊样子,你可急死我了!胖女人盯着男人,一时挺堵心。

  梁子不理胖女人了,抬起屁股就下炕,他知道不能跟胖女人说明白了,这事儿咋说得明白哩!胖女人要知道了,她犯起泼来还不吃了他?梁子诚惶诚恐得神不守舍。

  梁子如今后悔得肠子疼。自从薛大哥死在贩牛的路上,他就觉得欠下了薛家的恩情,一直挂在心头念念不忘,这头黄牛还是薛大哥拉着他一起做生意赚了钱买下的。薛大哥一死,他也不干生意了,他就是想去,也没人跟他搭伙呀,原因是嫌他是个没嘴的葫芦,啥也不会说。要不是胖女人呵护着他,他在梁家沟,这个气受老鼻子了!   

  不管是出自感激还是报恩,梁子经常帮薛家女人做活,一晃好几年了。只要薛家嫂子说话,他从没说个不字,放下自家活儿就去,春种秋收,年复一年。薛嫂说:把地租给你种吧?梁子跟胖女人一商量,胖女人就同意了。   

  胖女人是女人知道女人的艰难,薛家女人没了男人,自己又不大会种地,拉扯着上了大学的一儿一女很不容易。薛家女人心灵手巧会做衣服,会裁剪,一个人拼死拼活地干,结果孩子上大学还是贷了款。有一天薛家女人来给胖女人还账,说是早先欠下的五千块钱该还你们了,你家的帮助我着账呢。   

  胖女人说不急,你先用。孩子上学要紧。薛家女人说,我们用了啥时候还上你家呀?胖女人说,啥时候还上啥时候算,你把孩子们供出来,比还了我钱还高兴哩。薛家女人收好钱抹着泪走了。   

  梁子天长日久地帮助薛家女人,有人说就像一个真正的丈夫。难免有闲言碎语,尤其村长老潘经常有意无意向胖女人耳朵里灌风,说瘦猴子睡了薛家女人。胖女人说,你管得着嘛?老潘说,他睡人家女人我睡你行不?你浑身肥肉颤悠悠的像沙发哩。胖女人说,你那个不够长。你要是饿了我有奶给你吃。胖女人伸手一把抓住了村长就骑在裆下。孙子,你给薛家办了低保没有?她家不符合条件?村长憋红了脸直求饶。比她家条件好的够条件,她不够条件?你别太缺德了。你说你答应不答应?村长说,答应答应。  

  胖女人说,你以为我家梁子像你呀,你骚狐狸一个。梁子不是那种人,薛家嫂子也是守妇道的。

  但是,薛家女人在流言蜚语中度日月着实艰难,孩子们又上大学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冷清与寂寞。寂寞是人人都会有的东西,但对薛家守寡的女人来说,却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心里苦,唯有自知。

  昨天刚擦黑,梁子从地里回来,路过薛家嫂子的门口,看见薛嫂去挑水,他便走过去接扁担,薛嫂不让,两个人争起来。梁子一撒手,薛嫂险些摔倒,梁子上前托住了她的腰,但两个人还是倒在了一起。薛嫂憋红了脸,死猴子,你走,我再也不用你干活了。

  梁子拍打着身上的土,咋还挑水薛嫂?都吃自来水了,你没交钱?

  薛嫂说,交了,可村长还让我去他家签字才中。

  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去找他论理!

  不用,我自己去!

  梁子怔怔地望着薛嫂,薛嫂一摔扁担走了。

  薛家女人去找了村长,又找了胖女人,要请村长来喝酒吃晚飯,让梁子作陪。见了胖女人薛嫂就说,想借用一下你的瘦男人行不?一时说了这么一句,胖女人假装没听清,借啥呀薛嫂。薛嫂一惊愣,忙改口,噢,今晚我想让梁子陪陪村长给我家安上自来水。胖女人说,中,咋他还没给安上呀?这个龟孙,癩蛤蟆想吃天鹅肉哩!

  梁子给薛嫂挑满了一缸水,放好扁担与水桶,拍拍手想走。

  薛嫂说,吃了再走吧,你给我陪个人。

  陪个人?陪谁?梁子一看薛嫂还炒了几盘菜,鲜韭菜炒鸡蛋,还有一只鸡,鱼什么的,桌子上放着一瓶桃花红大曲。

  陪村长!

  梁子愣了,不知如何是好,正迟疑,却被薛嫂推了进去。

  你这是……

  我让你陪老潘,不请他,猴年马月也不给安自来水!还有电!

  这……梁子心一沉,很矛盾,一方面是盼着村长快给薛嫂家安上自来水,另一方面呢他又希望自己就这么给薛嫂挑下去。可村长是应该给薛嫂安上电的,不安电,不通自来水,他良心何在?

  两人无言相对,沉默了半天,薛嫂朝门外瞅了好几回,说,喝吧,今天我陪你。兄弟,你坐,别怪嫂子,这些年家里家外你没少帮我,也没请你吃过一顿饭,喝过一口凉水,真是……

  说着,薛嫂眼里泪水汪汪。她抹了一下泪水说,让他们去嚼舌根去吧,我不能让你枉担了罪名。你是好人,你说,你喜欢嫂子不?

  这话让梁子心里发慌,他站起来夺门欲走,薛嫂一把抓住了他:别怕,我不怕你怕啥呀?不说了,咱喝酒!喝了酒你再走!

  梁子无奈,只好又坐下,两个人面对面地举起了杯子。梁子不敢看薛嫂,那目光笑眯眯的,很艰涩又很动情。总之,让梁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手脚不知往哪儿放。

  一杯酒下肚,梁子说不错。

  两杯酒下肚,薛嫂说今晚上别走了。

  三杯酒下肚之后,梁子就话多了,跟薛嫂连连碰杯。

  这时,门被咣地一下撞开了,气喘吁吁的老潘愣在了他们面前。

  您上炕。梁子说。

  老潘假惺惺地说,真着急呀?等得不耐烦了?

  别说了,喝酒。

  村长说,对不起薛嫂,我来晚了。

  薛嫂说,喝吧,喝了酒办点儿人事儿。

  那是!那是!村长笑容可掬。一连喝了三杯,突然怀里的手机响起来,村长接完电话龇牙一笑,说,对不起呀,乡里找我有事,我得赶紧赶到乡里。老潘借故溜了。

  薛嫂盯着梁子,他走了,你也想走?

  不走就不走。喝。梁子又干了一杯。

  哎,这才是我的兄弟。来,满上,薛嫂说。

  不中了,不能再喝了。梁子用手捂住了酒杯。

  薛嫂说,再喝最后一杯就吃饭,吃了饭你就走,我不留你!

  梁子强打精神吃了一碗饭,想走却走不动了。他下了炕晃悠了两下就趴在了炕上。

  这时窗外有人大笑,薛嫂抬头一看是老潘,正趴在窗台上朝里望着,哎,薛嫂,开开门呀?还有我哩?

  你个龟孙子!薛嫂骂。

  我比梁子强!村长咬着牙说。

  薛嫂猛地抄起酒瓶子朝窗户砸去,玻璃碎了,村长跑了,薛嫂却哭起来。

  梁子睡到半夜才醒了酒,出了一身汗,嗓子眼像冒火。有水没?渴死我了。他找来一缸子凉水,一直脖子就下去了。

  慢点,喝噎着。薛嫂说。

  不行,我得走!薛嫂,这叫啥事儿?

  你怕啥?你呀,一点出息也没有。

  我怕,怕她找你来打架!

  没事儿,我跟她说好了,她同意把你借给我用用!薛嫂说。

  我又不是牲口,咋能借呀!

  不借也借了。

  你呀,我是头一次明白你。

  你明白个啥呀,我不说,你一辈子也不敢!

  那是。

  梁子慌里慌张就要走,谁知浑身光光的,更加慌乱,执意要走。薛嫂抱住了他,浑身颤抖着,支支唔唔哭得挺伤心,兄弟、兄弟,我对不住你!

  别……别……梁子往后缩着。

  终于,梁子没能招架住柔情似水的薛家女人,也抱紧了薛嫂,稀里糊涂的,只觉得浑身乏力,打不起精神。薛嫂手指掐进他的肉里去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咬又啃,恨不能搂断梁子的腰。

  梁子觉得堕落幽暗的山谷一般,又像走进梦里,心想,自己原想帮她却反伤害了她。这些年村长一直不怀好意,总是绞尽脑汁打她的主意。梁子知道,村长没少说三道四地伤她的名誉。薛嫂这人也怪,就是看不上村长!

  梁子浮游在薛嫂身上,兴奋劲儿还没有充分发挥,窗口被人悄悄打开了,来人打开手电,贼亮贼亮的光格外刺眼。

  好你个瘦猴子,你个婊子儿吃了豹子胆,敢和薛寡妇私通?

  梁子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边。薛嫂慌忙套上衣服,两眼盯着村长:你滚出去!

  别发火嘛,我说你呀昏了头,你说哪个男人不比他好?你偏偏跟他偷鸡摸狗的,真是饥不择食呀!老潘盯着薛嫂说。

  我看上他了,你管得着吗?薛嫂说。

  管不着?我是村长。梁家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你说我啥管不着?我不允许你破坏村里的风气。你随便偷男人就犯法律!

  啥法律?

  我上嘴唇是法,下嘴唇是律,上下嘴唇一合就是法律!

  你呀,恬不知耻!你是村长咋啦?我告诉你,我就让全梁家沟的男人干了,也不让你!你摸不着我就使坏,你不是人!

  村长见薛嫂不在乎,就抓住梁子:猴子,你自个说咋办吧!

  梁子双手捂住脸,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啥咋办?你别跟他叫劲,是我勾引了他!

  臭婊子,你偷人还有脸说话,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道阎王爷三只眼。村长一扬手就是一巴掌。

  薛嫂捂住脸,朝村长一头撞去:你摸不着我就使坏,今个跟你拼了。你打死我吧,不打死我,你是狗杂种!   梁子看见两个人打了起来,一时非常慌乱,结结巴巴地说,这是干啥?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嘛。

  老潘甩开薛嫂:你说,猴子,这事儿让我给堵住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你说呢?我…… 

  你赔钱,赔两千块钱!

  我哪有那么多钱呀?梁子说。

  你家不是有头黄牛吗?要不赔一头牛得了!村长说。

  梁子支吾着说,那好吧。

  薛嫂说,你快走吧,有事我顶着。说完她没命地抱住村长。

  梁子这才逃了出来。

  梁子回到家,胖女人还在等他。他从炕角爬进被窝一夜没能合眼,翻来覆去想这事儿。村长真够黑心的,要他赔两千块钱,要不就赔那头黄牛。村长眼红他家那头黄牛哩!

  赔吧,心里不忍,不赔吧,说不定村长会找上门来,要是让胖女人知道了,还不扒掉他身上一层皮?梁子像吃错药一样忧郁起来。

  梁子你真浑呀!梁子诅咒着自己。他不敢往下想了,蹲在门口愁肠百结地抱着脑袋,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各种怪念头挤满了脑袋。他最后決定,只要瞒过胖女人,这事儿也就平息了。他打算把牛牵走,说是给薛嫂去做活,然后就说半路上牛自个跑丢了,到时候胖女人知道了顶多骂他也就算了,不会跟他过不去的吧。

  想定了主意,梁子朝牛棚走去。为了掩人耳目,他牵着牛还背着绳套,扛着犁,走进院子。胖女人追过来,你急啥?这天还下着小雨哩。

  没事儿,梁子看了看天,雨不大,稀稀落落地飘着。

  下雨咱耕地?你给我把牛牵回来。胖女人掐着腰说。

  梁子立在院子里愣怔了,垂头丧气地无话可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脸憋得像个紫茄子,偶尔抬头瞟一眼胖女人也是诚惶诚恐的神情。内疚的心儿像吃了老鼠毛:我……我答应了人家。日后,我再为你赚一头好牛行吗?

  胖女人好像没听清他的话:你不会痛快点儿,整天价说话嘴里像含一块热豆腐。我不许你雨天去耕地,你牵回去。要是把牛折腾病了,我要你的命!

  雨水把梁子的头发淋湿了,他抹一把脸,沮丧得像个死人一动不动。良久,梁子想乞求:这……可说话更加结巴起来。牵不走黄牛,村长会罚款,交不出罚款还要报告乡里派出所,到时候人都知道了,还有啥脸面见人?梁子一跺脚蹲在了地上。

  你先把牛牵回去,淋病了你不心疼呀?梁子一声不吭,猛地站起来抓住缰绳欲走。胖女人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拦住:我的话你没听见?

  胖女人一边抓紧牛缰绳一边揪住梁子的耳朵:你给我说,你想干啥?梁子裂着嘴,但手里一直不肯松开牛缰绳:放开手!

  胖女人搡了梁子一把。俩人在院子里转着圈夺起牛来。

  你们俩口子这是唱的那一出呀?村长一步跨进门来。

  梁子和胖女人同时愣住了。

  胖女人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不牛脾气又犯了,下着雨咋能下地干活呀?

  村长说,算啦算啦,把牛给我,我牵着走了,你俩就不争了。

  梁子斜了一眼村长松了手,胖女人困惑不解地也松了手。

  胖女人见村长牵着黄牛真往外走,就说,慢着,你为啥牵着走?

  这你就得问问你家男人了。

  胖女人一脸纳罕。看看梁子又瞅瞅村长。

  啊,猴子没跟你说呀?村长问。

  没有。胖女人有点困惑。

  你问你男人呀!

  胖女人转向梁子,问:你说,为啥?

  梁子立马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他一遇到难处就这个熊样,任人说啥他也不吭声,好像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

  胖女人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你说话呀?我的天呐,一头牛半拉家业呀,如今不明不白的让人牵着走了,这日子还咋过呀!

  胖女人一哭,梁子心如刀绞一般,腾地从地上蹦起来,大吼一声:村长,你把牛给我!老潘你欺负我!梁子急了。

  老潘跟梁子在院子里边骂边夺牛缰绳。这么一闹引来街坊邻居们,都纷纷前来看个究竟,问:咋回事儿?咋回事儿?

  老潘对胖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家梁子没跟你说清楚,好吧,我来告诉你,胖女人,你家梁子昨天晚上……

  一听村长真要说,梁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别说了,把牛给你了,你还说啥?

  胖女人一把抓住了梁子,你闹哄啥?他不说我不明白,我要听!

  梁子木讷了,一时霜打了似的没了精神,浑身直往下坠萎。胖女人用力一提,又把他提直了身子骨。你给我像个男人站直了。

  老潘一五一十地说了。

  梁子的脸变成了紫茄子,恨不能有个地缝快快钻进去。

  胖女人笑着,脸色却蜡黄。

  街坊邻居们面面相觑:不可能呀,瘦猴子不是那种人呀!

  胖女人惊讶过后,问梁子:是真的吗?

  梁子不吭声。

  胖女人说,那薛家嫂子自个咋不来要呢?

  我代表她,这也是村委会的决定。不给牛你给两千块钱也行。村长说。

  这时,街坊邻居起了哄:你咋能代表人家,也许人家薛嫂一分钱也不要,心甘情愿呢?

  一时众说纷纭,闹闹嚷嚷。

  胖女人瞅着村长笑了,我说大村长呀,还是赔钱好,这一下雨,太阳一晒,正好用牛耕地,种地不能没有牛呀,你说呢?

  村长说,总得占一头,不给牛,赔现钱也中,你自个看着办。

  我赔钱。两千块还是有的。说着,胖女人从村长手中牵过牛来,然后把牛牵进牛棚上了锁。这时,胖女人心里有了主意,顾不上一身的泥水,返身回到村长跟前说,钱,我有,但不能给你,我得亲自交给薛嫂。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那是,烧香磕头不能拜错了佛呀!

  你不说堵住我家梁子了吗?那你让薛家女人来拿钱,别说两千,两万我也给。你算啥东西!胖女人说。

  你个臭婆娘,咋一转眼你就不认帐了?我不跟你说,我问梁子,妈的瘦猴子,你说,你给不给钱?

  你甭跟他说,他说了不算,这个家我说了算。你不说他睡了薛嫂吗?那好,你去叫薛嫂来,咱们三头对面,也好问个明白。

  村长不跟胖女人纠缠,只跟梁子叫劲,威逼梁子。梁子哭丧着脸躲着。

  村长说,他妈的瘦猴子,你赔不赔?快说,赔钱还是赔牛?别给我装孙子!

  胖女人掐着腰说,赔啥?没工夫陪你。梁子,你进屋,天塌下来有老娘我顶着。

  村长说,那好吧,我就找你,不给牛不赔钱,那就到乡里去说明白!

  胖女人一抡胳膊说,姓潘的小子,别说上乡里,你就是上京下卫,老娘我也敢跟你去!就算我家男人干了薛家女人,又能咋样?她不来勒索,你想趁火打劫呀!走,上乡政府,不去,你是个婊子儿!

  胖女人和村长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看热闹的跟在后面,一时挺有气氛。这时,有人喊,看,薛家女人来了,还是先问问她吧!

  胖女人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薛嫂的手,问,是真的吗?

  啥是真的吗?薛嫂笑着说。

  胖女人说,你跟我家……村长说你要……

  薛嫂一笑说,别听他嚼舌头,别说没有,就是有也是两厢情愿,他管得着吗?

  胖女人说,那村长咋说你……

  这不,我跟他来对质来了吗?薛嫂说。

  胖女人和薛嫂一起找村长,只见老潘匆忙掏出手机接电话,也没有人听到铃声响,接啥子电话呀?

  老潘说,走,一起走!

  三个人还没走出村,老潘说,我方便一下,你们先走。

  胖女人说,我们等你啊。

  两女人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

  咋回事呢?走,看看去?

  两个女人看了看茅房,里边没人。抬头往山上看,嚯,老潘正一个人顺着山路没命地跑呢,像贼一样快!

  两个女人喊:老潘,你个缩头乌龟!老潘一直不敢回头,两个女人开怀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胖女人问薛嫂,你真让老潘睡过?

  说啥呢?我让你家猴子睡也不让他睡呀!

  那天猴子半夜才回来,你们真睡了?

  睡了。

  你可真行!

  不是你答应借我一回的吗?

  胖女人挠挠头:我啥时候说了,我怎么不记得呢?胖女人还想拉着薛嫂问个明白,薛嫂已经走了。胖女人在后边一边追一边喊着:哎,薛嫂,薛嫂……

  薛嫂听见了,却不吭声,心想:你喊吧,你喊破了嗓子我也不理你,反正你个胖女人也追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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