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在朝鲜的二、三事

生死封锁线

１９５１年３月入朝到达前线后，母亲所在部队于４月投入第五次战役。为了充实一线战斗部队，１２军后勤部从军大毕业的十几个文化教员，男同志下到战斗部队，女同志下到野战医院，随作战部队穿插到敌后。母亲来到野战二分院帮助抢救照护和转运伤员。

由于战情突变，母亲随野战二分院往北后撤过封锁线。此封锁线位于一个叫“渔村里”的地方，部队后撤必须经过此地的一条小河。美军不间断的猛烈炮火封锁住这条河６、７里长的路段，以阻断志愿军的后撤。过封锁线前，医院领导动员时说：今晚必须过封锁线，否则没有退路。到达封锁线后，只见这条河６／７里长的路段被美军的炮火炸红了半边天，密集的炮火形成了一条火光冲天的火墙。河上有一座木桥，炮弹不停的呼啸而过，振耳欲聋；天空美军飞机俯冲侦察投弹。医院女同志多，如硬冲过去伤亡一定很大。此时已是后半夜，为了躲避炮弹，院长要求大家自找掩体，听到炮弹呼啸声就趴下，炮弹炸过来人都埋在了土里，爆炸过后，发现自己还活着，抖抖身上的泥土又继续隐蔽。天快亮时，下起了阴沉的小雨，美军狂轰滥炸了一夜，估计志愿军损失得差不多了，炮弹停止了攻击，美机也没来轰炸。院长赶紧命令大家：“扔掉所有东西，轻装上阵，跑过封锁线就是胜利！”。母亲把随身的挎包、洗漱杯、毛衣还有炒面袋全扔了，拼尽全力往桥上跑。跑过桥时，看见桥上、河两岸和河中躺着不少牺牲同志和炸死的牲口；还有断胳膊断腿和被炮弹劈成两半的遗体。过河部队人员很多被炮弹炸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鲜血把河流都染成了红色。

跑过桥后，母亲和同单位的吴静碰到二分院一位姓宋的主治医生，他以前是国民党军队的外科医官，解放战争时被俘，当时部队缺乏医务人员，因为他外科技术好，改编在野战医院当主治医生。他当时带了五个男女医护人员和两个美国俘虏。这两个美国俘虏是野战医院接收的受轻伤的俘虏，还没来得及转移到俘虏营地，就遇到了部队后撤的紧急情况。宋医生同意母亲和他们一起往北过封锁线。到华川后面的山沟里时，天已大亮，空中有敌机低空侦察不能走动，大家在山沟里找了个防空洞休息，夜晚再开始行动。跑了一个晚上，没吃一点东西，同志们又饿又累，可是宋医生却在和两个美国俘虏不停的用英语对话，听不懂在说些什么。到了下午，敌机侦察扫射得更厉害了。母亲和自己的部队跑散了，呆在防空洞里心里很着急发慌，便和吴静走出洞口张望。只见山沟里到处都是往后撤的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母亲赶快回洞告诉宋医生情况要赶快走。可宋医生说没找到单位不能走，并劝说母亲不要走，出了问题谁负责。母亲回答说，我们是后勤来帮助工作的，死活不用宋医生负责。见宋医生带着两个美国俘虏坚持不走，和他一起的五个医护人员也听从宋医生的劝告不走，母亲和吴静随即冲出防空洞，随撤退部队进入了大山沟。

进入大山沟以后，母亲碰到二分院大家称他为于上士的和两个女卫生兵，便结伴翻山越岭向北走。于上士是解放战争时期参军的，算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同志了，一路关照着这些年轻的女兵们。母亲她们这几个女同志在大山沟里走根本搞不清东南西北，于上士边走边告诉她们：白天看着山下的公路走，朝鲜的公路都是土路，方向基本都是南北向；晚上看北斗星的斗口是朝北的往北走。还告诉她们，如碰见敌人的坦克，就横着朝山上跑，这样坦克就打不到自己。如碰到不明身份的人问，就说是部队打前站的等等，母亲她们一路跟着于上士学了许多战争中的经验。在大山沟里没东西吃，身上带的炒面在过封锁线时扔掉了，于上士身上带着的不多的炒面大家就着山沟里的泉水也吃完了，饿了没办法只能喝山泉水充饥。白天有时敌机飞过山头打宣传战，扔劝降传单，并不停的用喇叭喊话：“刘伯承的王牌军十二军的官兵们，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大家只是轻蔑的抬头看看，丝毫不理会敌人的宣传。晚上在山沟里走还要躲避敌人不断照得如同白昼样探照灯的搜索。

在大山沟里走了几天几夜，大家又饿又困，不敢休息不敢合眼，更不敢下山走公路，一身又破又脏，一个个疲惫得象乞丐。这时大家突然发现山下公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志愿军战士在走，大家松了一口气，终于走出敌占区了，母亲他们便也下山沿公路往北走。走了一段路后，迎面走来一个友邻部队的首长，身后跟着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员。看见母亲他们便问：“你们是９２０的吧？”，五次战役中１２军的代号是“９２０”。母亲他们此刻已累得精疲力尽，只有气无力的点了下头。首长见状便鼓励他们说：“打仗胜败是兵家常事，你们不要灰心丧气，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现在就是到前线来接你们的”。随后又关切的嘱咐说：“你们再往北走，不远就有一个兵站，你们到那里睡一觉，补充点口粮，再去找部队，你们９２０部队在金华集结”。首长一席话，给疲惫不堪的母亲他们打了兴奋剂，大家顿时精神大振，坚持着走到兵站。在兵站饱饱地吃了饭，好好地睡了一觉。走到“金华”后，看见“金华”这座城市已被炸得面目全非了。根据路上插的各部队所在位置指示牌，母亲找到了１２军后勤部，回到了所在单位。

部队集结后撤到谷山休整，母亲才知道，她和吴静从防空洞冲出去后，宋医生他们在洞中又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其中两个女卫生员也慌了，跑出防空洞张望，此时洞外已静悄悄，部队都撤完了。这时正好有几个掩护部队后撤阻击敌人的战士路过，发现了这两个女卫生员，他们着急的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东张西望，敌人马上就要过来了！”，立即抓着她们往大山跑。这两个女卫生员没告诉阻击战士洞里还有人，如果知道情况，阻击战士们会抓着他们一起走的。部队撤走后，山沟被美军占领，宋医生带着两个美国俘虏和三个被他欺骗的男卫生员投敌了。当时在防空洞内宋医生和两个美国俘虏不停的对话，就是商量投敌对策。部队后来休整对战役进行总结时，对这两个女卫生员进行了处分，提前送回国了，错在没告诉阻击战士洞里的情况。朝鲜战争结束后，交换战俘时，宋医生坚持不回国；三个男卫生员作为战俘交换回国。

五次战役中的过封锁线，母亲和她的战友们，经历了枪林弹雨和差点当俘虏的危险，在敌机轰炸和火炮声中，在艰苦的条件下，以坚强的革命意志，克服重重困难，靠两条腿走出困境，安全返回部队。这段经历成为母亲终身难忘的回忆。

　　　　　　　　　　　　　　　　　　　　　　　　　　　青山处处埋忠骨

抗美援朝期间，每次战斗打响后，抬进野战医院而后牺牲的伤员很多，母亲的工作之一就是掩埋这些志愿军烈士的遗体。当时的工作程序是：先把牺牲烈士衣服口袋里的遗物，如部队番号，职务，姓名，籍贯，证件，纪念章等登记在册，包装封起来，交军政治部，由军政治部转送回国到牺牲烈士的籍贯所在地。

牺牲烈士的遗体由野战医院专门负责抬担架，给牺牲烈士挖坑的担架排的同志抬到掩埋地点；木工班负责做插牌，母亲负责登记遗物在册，并把牺牲烈士的名字写在木牌上插在坟堆。当时埋牺牲烈士遗体的坑要求挖一米深以上，因为朝鲜山沟里的野狗很多，坑浅了会被野狗刨开。

由于牺牲的志愿军遗体太多了，木工班做插牌都做不赢，掩埋志愿军烈士遗体的任务很重。当时规定：团以上干部牺牲后遗体才能运回国安葬，团以下的志愿军烈士遗体就地掩埋。战争刚开始时，还能用木箱子或用缴获来的美军睡袋装烈士遗体再掩埋，随着战争的深入，牺牲烈士大量增多，没条件只能整理好遗物就直接掩埋了。直到１９５２年以后，祖国运来一种用帆布制成的带有帽子，形式象雨衣样的布袋来装遗体掩埋。烈士的遗体埋满了一个山沟，又换另一个山沟掩埋。

六十几年前的这场战争，无数志愿军烈士的遗体埋在了异国他乡，祖国人民不会忘记你们！清明时节，我们祭奠这些烈士，他们为和平，为祖国，为人民而英勇献身的精神永垂不朽！

安息吧，共和国的英雄们！

（作者：郭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