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俨,1933年农历6月出生。1952年12月6日在全国上下一片“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声中,作为预备团员的我带头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我们山西省朔县(现为朔州市)城关镇共有十四人入伍,县里组织了盛大的欢送会,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城内一直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火车走得很远了依然能看到舞动的彩旗和红花。
参军人员在大同市集中,进行了体检、动员、换装、宣誓后乘火车到达辽宁省丹东市。当晚换乘密闭的闷罐火车跨越鸭绿江进入朝鲜。车箱里空无一物,都是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天亮时遭到美军飞机扫射,我们下车躲避,有车厢被打中但无人伤亡。随即我们离开铁路来到附近老乡家休息,但背包不得解开随时待命。这一天没吃任何东西。为防空袭,部队利用黑夜行军。山高林密,四周一片漆黑,也不知要去哪里,只能一个紧跟一个走。天明时队伍停止前行,有人来发了大米,可没人会做饭,也没有菜,最后吃了一顿糊了的夹生饭,这是入朝后的第一顿饭。
随着前行,周围渐渐变得全是雪地,道路又硬又湿又滑,大家都踉踉跄跄不停摔跤。就这样又走了几天,开始能听到隆隆的炮声。最初通知我们上前线抬担架,之后又说有新任务。新来带队的要我们白天行军,但要求队伍中间距一二百米,他说这样敌机在天上看不清,看见也打不到。我们班奉命打前站,负责侦察路线和寻找住处。半夜找到一个小村子,可能是靠近前线,老乡都不敢给我们开门,我们只好在屋檐下和衣而卧, 寒冷中只能半醒半睡。第二天到达编号为122大队的部队,我们被分配到驻元山市东光峰东侧一个小村子里的一支队二分队六小队(十二军一百团二营六连),任务是在东光峰山上开凿坑道。东光峰西面背靠内陆东面临海,俯视着整个元山海港,是战略要地。这时我们才知道七天时间里,我们横穿了整个朝鲜的北部,至少走了三百多公里路。
坑道设计有一米多宽二米高,屯兵、作战、蓄水、储粮、做饭、睡觉的地方都有。我们每天三班倒,一个坑道面每班五个人,抡锤打钢钎干十多个钟头,期间吃一顿干馒头。碰上花岗岩,一锤下去也就一个白点,每天掘进二三十公分,大家手上不是血就是泡,遇到风化层极易塌方,掘进十分艰难。不过,对于这支从上甘岭战场上下来的英雄部队,这些困难确实算不了什么。施工后期天气转暖,部队搬到山上茅草棚住,床是用树干做个框,再把树叶装在里面,如同今天的沙发床,感觉很好睡。最终主峰及附近山体都被坑道相互贯通,各山峰联成了一体,组成了人员、火力可互相支援、易守难攻的地下工事。
四月坑道完工,我们搬到东光峰西面村子里,部队转入军训和文化学习。七月停战后,电力恢复,到处的村子亮起来了,当时觉得朝鲜的电灯比国内还要普及。我们每天上午学文化,下午搞军训。扫盲只要学会二千字以上就算毕业,可转入学习词句。我在国内扫过盲,在部队还算“有文化”的,居然让我当了个辅导员。我们把国内运去的粉笔送给当地学校,老师们高兴坏了,他们的粉笔是泥巴做的。
这期间部队曾经招收驾驶员,我十分想去,积极的报了名,然而体检那天我恰好没吃早点,体重差了500克,如何跟领导解释都不行,遗憾的错过了一次好机会。
朝鲜老乡对我们非常好,衣物刚换下来他们就抢着帮你洗掉。我们在露天吃饭,他们就抢饭菜盆,硬把大家拖进屋里吃。我们经常帮老乡打扫卫生、种地修房,担水臼米、拾柴火。当时有规定,凡有志愿军的村子就不许有人饿肚子,所以常送粮食救济老乡。五三年的“八一”建军节,村里百十号老乡来慰问部队,语言不通,大家只能比比划划,一个副排长会几句朝鲜话,手脚并用,算是个现场翻译。部队没什么东西招待,就把积存的罐头全拿出来请他们,开了个“八一罐头联欢会”。
我们回国是秘密的,只知道部队换防,不知道要回国。听说我们要走,朝鲜老乡一整天陪着我们,晚间出发时,全村人出来相送,大家都依依不舍。由于在火车上不许有响动,上车时每人按要求带了二个空罐头盒,用于接屎拉尿。走了几天也不清楚,听到外面有动静我们也不敢吭气不敢动,直到营长在外面叫:同志们,我们回国啦,大家可以出来啦!我们打开车门,这才知道真的是回国了,有人敲着罐头盒,有的趴在地上亲吻大地,有的坐一旁哭。1955年4月25日我们抵达了浙江金华,才知道从朝鲜回来坐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闷罐车。
( 作者 张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