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海 男 1929年出生。1950年参加抗美援朝,1956年复员回国。一直战斗在三八线附近。停战协议签订那天,他走出战壕与美军“哈喽、哈喽”之后,握手话别……

一、入朝

 1950年,我在老家沛县南张洼庄文庙乡统一报名,光荣入伍。

当时报名的好像都参了军,也不知道是去抗美援朝,只知道是参加解放军。从沛县到微山湖湖东沿,然后到了枣庄临城。停了几天,开诉苦会。那真的很受教育,哭的都跟牤牛一样,会都开不下去了。我没有诉苦,因为轮不上。小时候我很苦,在微山湖边上,家里没有地,靠打鱼捞虾摸藕为生,有时候还要饭。只有到麦口(麦子收割的季节)才能吃一顿饱饭,因为那时候,能拾到麦子。

说白了,家穷,参军当兵也是奔条生路。

从枣庄临城坐车到了上海,在上海学习速成识字就是ㄅㄆㄇㄈㄉㄊㄋㄌ这些。过了几天,坐火车到了安东(丹东),鸭绿江边上。当时还有苹果来,都是用麻袋装的。住了好几天,天天演习,一演一夜,熬的给什么似的。文工团、慰问团、朝鲜的、中国的,都来了,真来劲。慰问信、茶杯、口袋上面都写着“最可爱的人”“打倒美帝”。浮桥不少,炸弹乱扔,安东也让炸得乱七八糟,飞机场都让打烂了。

我们学习辨认方向,石头是后面窄前面滑溜(老人的意思好像是说面向南面的石头光滑)  庙、房屋的门都是朝南的,别摸迷了方向。

再就是学习打枪、放炮。炮好操作,很多炮弹像八零炮一样把炮弹往里续。就是枪要好好学。我们有口诀,打起来最准了:

左眼迷,右眼睁,缺口对准星;

三线和一线,憋着气地干!

二、战斗

在安东(丹东)呆了几天以后,我们就唱着“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路向南,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美军的飞机很多,我们是边走边打。一直打到汉城以南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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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美国人东西两面都有人,给设个口袋一样。咱们就硬打硬闯往前钻。到汉城以南了,他们那里到处都是地雷,挨到哪里,那里就爆炸。甚至茶壶里、碗里都有。后来发现毁了,后勤让美国人切断了,没办法。只能挨饿。当时所幸正好该掰玉米棒子的时候,老百姓救济我们:每人一天能吃一个玉米棒子。饿了十多天,什么都吃光了。困难之时,美军从东西合围,裹了咱们一个军……(抗美援朝纪念章)

我当时参加了石岘洞、北山的战役,同时还参与了争夺无名高地等等。腿上让炸弹蹦的,现在到了阴雨天还痒痒;腰部还受了皮外伤。

美军的子母弹种类很多,转下来就响。弹片跟米粒一样。可有的落到地上不响,我们就用枪打。

有一位老乡姓张,肋骨受伤了,我赶紧用急救包给他包上,那时,我们每个人都有急救包,随身带着。一个不够,用了好几个,给发面卷子一样堵在他的肚子上。他还开玩笑,怎么没有打在屁股上,要是打穿了,人就完了。

当时 在战场上受伤挂花是常事,也没觉着有多疼。

打到靠东海跟前的时候,住了几天。在一个上四十里路下四十里路的地方修碉堡,号召每个人一个坑,蹲下上面有扎把高(拇指食指张开的距离)。这样不怕美国人的坦克,从上面轧过去没事,就怕它打转。一打转,下边的人就没了。

我们先是用的步枪,一个班才有一个轻机枪。后来都换成冲锋枪了,五零四式冲锋枪。有一首歌专门说这个枪的:

五零四  冲锋枪  我们的好战友

打近战   打野战 不离我的手

单发连发跟我走

送死的美国鬼子  一见就发抖

美国人给送个外号:您的雄(熊)枪。

    三、挂花

一次战斗中,我的腿上出现乌黑的一个小窟窿,小的给米粒一样。可能打到筋了,一直麻到脚脖子。现在到阴雨天还痒痒。

13b9f41d5a8ee0b12ba9b6c6eedff34b_1595752288637860.png( 张传海的腿伤。)

战场上是轻伤不下火线,不能走了才下去。

当时有三十块钱的挂花费。我领了两次,一次十五一次三十。十五的那次是子弹擦到腰上了,挂花不重,也没下火线。

挂花的可多了。

我们也有口号:

坚守防御、巩固阵地。积极歼敌,提高自己。创造条件,推进阵地。保存自己。

打仗当然要保护自己,创造条件才能推进阵地,也不是硬打硬冲的。

    四、生病

战场上,人是死狠了。听说,西里的没上前线来,正准备出发,一会就炸死好几百。在山沟里头,死也得走。

一次差点没回来,上级要求我们一夜赶到一百多里路。

 

我一个劲的呕吐,跑了八十多里路来到俺的排。敌机不断的轰炸,我跟着出发,又累又饿,脚都跑臜了,实在走不动了,一步都不能走了。真的要死了。卫生员看着我说:不要紧,后面有车。单有收掉队的。坐上车往前走,好受多了。又前进了一百三十多里路,到了东海近山,上四十里路下四十里路,走到地方天明了,汽车拐回去了,我们接防。也不吐了,慢慢又好了。

五、劝降

我们部队一直在前线,我也一直没有下过阵地。和美国部队很近,翻译官多。连、排都有翻译。经常用大喇叭互相喊话,互相劝降。

他们的喇叭哇哇地响,咱们这边也有。可是经常被他们的阻击手打烂。他们讲:别给共军卖力了,跑过来吧。传单撒的漫山遍野,趟不动。果子、糖、香烟都往下面扔。香烟跟花卷一样的。咱们这边就教导:美国鬼子扔的东西有毒,不能吃不能吸。刚吃刚吸的觉不着,时间一长就毁。领导的目的是不想让咱们吃糖吸烟,别听美国鬼子的话才说的这些。香烟外面有“毒”,都是劝你跑过去的话。说什么 :老婆孩子哭瞎眼,亲戚邻居劝你来。呵呵,趁着当官的不在,咱也偷吸过那个香烟。不让吸偷吸的。咱们侦察兵也给他们送果子糖,说好在哪个地方,他们去拿,咱不打枪。让他们知道咱们说话算数。写的字也是劝降他们。

白天找不到当兵的,一到夜里,给蚂蚁一样。人很了。木头用了不少,巷道都是木头排的,给下小煤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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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工兵,在警政工连,主要就是打巷道。无名高地、石岘洞、北山,钻着打着。十来米就是敌人的碉堡。一天一夜才能换班,那个累啊。

在朝鲜战场,我们连主要在前线,所以和朝鲜老百姓接触的少,朝鲜话不大会。

六、停战那天

夜里接到的停战通知。

(历史斑驳的复员证)

我们上面就是敌人,有十来米远。我们点捻子放炮、打洞下药、下捻子。该点火的时候就先让后面打炮过去。让敌人觉着是打炮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不知道我们在他们跟前打巷道。后来,他们发现我们打巷道了,但是他们在上面,我们在下面山洞,他们的炮也打不到我们。再后来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明打明挖巷道。


团里来的领导讲上头说几点几分停战,不准打枪。枪里的子弹抠出来,机枪不准压梭子。走火也得枪毙。说完就走了。

说不打就真的不打了,到了那时候,咯噔,真的什么都不响了。

打仗的时候,机枪声不断、飞机一个劲的轰炸,听不见人语。

一停战,到处乌黑,静悄悄的,还怪吓人来。

打仗不吓人,停战吓人!真的。

不打就不打,排长在那里检查检查,真的不打了。东边漏白了,等不及了,出了山洞。

出门往上一走就是敌人。我向他们那里“哈喽”了一声。突喽摸索出来两个美国人,美国人给咱们长得差不多,高个子,白种人。我们都没带枪。他也向我这边走来,还掏烟给我吸。我先给他们哈喽,他也给我哈喽,我们互相握手。因为语言不通,也没说啥,然后就各走各的了。

天大明了,慰问团上来了,大鼓小鼓的什么都有。

所谓的三八线,给咱们韩场村和屯头村一样,地连边。你打到哪里了,实际占着的地方就是你的地方。这边是你的地,那边是他的地。

停战后,扯带子,划三八线。四五指宽的带子,你站在这边,我站在那边,两边都是人,不能超过带子。没扯好还能走走,扯好后,超过带子就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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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排雷。各方排各方的地雷。以防出现你这边地雷响了赖对方放炸弹,避免造成误会。都挤到三八线附近排雷。好几天来,要把自己这边的障碍物破坏掉,炸坏碉堡、巷道、暗堡。他们炸他们的,咱们炸咱们的。

停战以后,我又在那里呆了三年。主要是建房子、修桥。没有遇到朝鲜人,都是咱们的兵。

七、战友

我们连指导员是山东人叫王建福。原来是我们排排长。他干班长的时候,我是队员,他干排长我是副班长,他当连指导员,我是班长。一起去的,始终在一起。


王建福请假回家,到家找了个媳妇。回到部队给我照片看。他媳妇实在小,他那年二十八九,找个媳妇十六七。我当时家穷,找媳妇也找不着,也没想着回家。

当时排长工资都拿到50多块钱了,指导员都成百、八九十了。俺才十来块,当兵的才八块。

复员的时候,一个连走了将近一半,实行义务兵制了。1956年冬天我复员回家,才从三八线撤了回来。

八、档案风波

复员后回到沛县老家,也没啥出息。就是找工干。先在孟家沟的焦厂,后来调到贾汪,从夏桥到韩桥,都是焦厂。一厂在韩桥矿南边,用的是洋炉子烧的。后来下放到韩场。因为没有文化,物资局没有去成。后来厂子倒闭,就回家了,在生产队跟人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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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1953年入的党,当时的介绍人是两个营级干部。一个叫谢礼元。

后来,村里开党员会,没有我。奇怪了,我可是个老党员。驻队干部帮我找,没找到。乡里也去了,也没有。

我知道我的入党档案,是自己糊的信封。档案的名字叫“张传登”。洋灰纸写的,铅笔字迹看不清楚。我就自己去找。

(作者李春民采访张传海老人,老人十分开心。)

还真找到了,他们说:上次有当兵的来找都没有找到。梁头上一大堆。我自己找到的。真的字迹很模糊了,是铅笔写的“张传登”的名字。也不怨人家。入党档案在部队、物资局都找不到,就把我挂起来了,这不行。党员会议我要参加的,我可是老党员啊。

抗美援朝战争虽然过去了很多年,在三八线和美国人握手的情景还是记忆犹新。该给我的,国家都已经给我了。现在的和平的环境要珍惜,战争真的很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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