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天，拉哥到金边来玩，顺便来看望养母和我。他说，他来住一个晚上，并且带来了我母亲的一封信。我接过信，便拿进房间里去一个人读。那封信的内容是：

亲爱的女儿沃丽娅：
  　 妈在远方，但是妈请求你，如果你做什么工作，请你学会忍耐，学会动脑筋。妈给你选择自己满意的人作为伴侣的自由。妈和爸没有不同意见，但是妈嘱咐你要谨慎，因为现在的男人很难令人放心。你只要明白，如果他真的爱我们，他就应该按照传统来向我们求婚。爱情是自然规律。
   　                                                                             想念你的
   　                                                                                 妈妈
　　
  　 读完信后，我非常可怜妈妈，她不是很会写字。她写了很多错字。我不知道妈妈花了多长时间才写完这封信。但是，这封信对我来说非常有意义。我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完信，我出来和拉哥聊天。他立即开始说话：“沃丽娅！我想，你已经看完你妈妈的信了。明天我决定回蒙哥比里去。你已经能够和养母一起做生意了。”
   　 我对拉哥说：“告诉我妈，让她不要担心我。”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帮助拉哥准备好东西，送他上了出租摩托车回金边去。拉哥走后，我希望，妈妈会了解到我的情况。我总是想，妈妈是古代的人。但在信中，她的思想很现代，因为妈妈给了我自由。我期待着有机会让苏杰哥读这封信。
　　
        【十八】
　　
  　 确实，我没有任何能力考虑国家的政治问题，但闲下来没有顾客的时候，我会打开收音机，听听歌曲和新闻。我听到收音机里广播说，大选已经结束了，已经知道了谁胜谁败，而且联合国维和人员要逐渐撤走了。这个消息让我的心和脑子分裂成了两部分。我的心感到高兴，因为国内的战争结束了。我想，人民可以自由、公正地谋生了，民族尊严恢复了。而在我的脑子里，我担心联合国人员全部撤出后，我的东西卖不出去了，没有很多顾客进出我的小店了，我的生意会下降。
  　 我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突然吃了一惊，前些天来过的那个开车的人又一次站在我的店前，这次他直接问我：“阿萌！我等着你的决定，如果你同意，我马上给你安排工作的地方，只从挣钱上来说，一个月就有100多美元呢。”
   　 刚巧这个时候苏杰哥来到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我妈妈的来信我一直随身带着，由于忍不住想刺激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帅哥，我便拿出妈妈的信递给刚刚来到的苏杰哥。我看到苏杰哥的手颤抖着，然后在读完信后微笑了。据我猜测，苏杰哥也想表现出自己作为军人的心，他低头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哥会去向妹求婚的！”
  　 我假装生气的样子，用小勺捅了一下苏杰哥的肚子，让他吓了一跳。我们在那位帅哥面前表演得很好。看完我们的表演，那位帅哥放下1000瑞尔，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我们互相望着对方的脸。苏杰哥微笑着，接着说道：“沃丽娅！如果我去求婚，你说怎么样？”
  　 “还能说怎么样！女儿还不想找对象呢，因为还没有固定的职业。”我学着像是高贵的高棉女人的样子说，“但是妈妈爸爸已经为女儿安排好了，就是猫狗，女儿也是要嫁的。”
   　 苏杰哥爆发出一阵笑声，而且大声说道：“咦！这个女儿真是太聪明了！”
　　
        【十九】
　　
       苏杰哥经常带我去见他的父母。
  　 这个家庭确实是农民，但是品格高尚，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二位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我每次去，他们都不想让我回来。他们几乎已经把我当成他们的儿媳妇了。农民的心太可爱了，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毫不吝啬地拿来给我吃，也不很计较钱的问题。他们有一辆家庭共用的摩托车。苏杰哥也不娇气，虽然他是独生子。苏杰哥很喜欢读书和写字。我看到一个用藤条编的小书架靠在墙边，上面有一些我曾经读过的小说，比如《凋谢的花》、《拜林玫瑰》和《边境大盗》等等，都是有高尚理想的故事。
  　 苏杰哥的家在波雷普道村，房子比较小，是纯高棉式的建筑风格，木板墙壁，四周有凉台，建在离公路较远的地方，避开了汽车的噪音。在房子前面有一个小池塘，里面种着各种颜色的荷花和水浮莲。房前种着芒果树，只是为了坐在它的树荫下乘凉。
  　 一天，我们坐在芒果树下聊天，观赏盛开的荷花。苏杰哥说道：“我非常喜欢白色的荷花！”
  　 “你的心怎么和我这么像呢！”我回答。
  　 苏杰哥补充说：“所以我们才能够碰到一起呀。噢！沃丽娅！你看过白荷姑娘的故事吗？”
  　 “看过！”我回答，“他们的爱情太好了，虽然贫穷，但他们真诚相爱。我希望有这样的爱情。”
  　 苏杰哥问道：“沃丽娅，你想听《生命之船》吗？我唱给你听。”
  　 “想听。”我鼓励他。
  　 苏杰哥毫不羞涩，开始唱道：
　　
  　 生命之船载哥远航，抛下阿妹孤苦彷徨，
  　 泪流双颊满怀悲伤，哥别阿妹离开故乡。
　　
  　 哥去寻找生命之光，出生入死奋斗奔忙，
  　 纯真爱情重如大地，哥妹情深儿女情长。
　　
  　 请妹在家保重健康，心无旁鹜等候情郎，
  　 时光不会拖延太久，哥将回到阿妹身旁。
　　
  　 思念之心无穷无尽，怀念昔日情似鸳鸯，
  　 想念哥的温柔阿妹，柔情似水举世无双。
　　
  　 听着这首歌曲，我的思绪飘向一个温柔清凉的未知世界，但同时也在我的心中产生了沉重的压力。我对苏杰哥说：“在这首歌中，男主角说要回来相见，但实际上没能如愿。”
  　 我深情地凝视着苏杰哥的脸，但他低下了头。为了转移他的胡思乱想，我便约他回到屋子里，和他的母亲像平常一样聊天。
　　
        【二十】
　　
  　 我对我的小生意的猜测没有错。正如我所料，自从联合国人员撤出后，我们大家的生意都不很景气。我们的东西只能卖给从4号国家公路上偶尔路过的乘坐摩托拖斗车、摩托出租车和出租汽车的柬埔寨顾客，此外就是在甘布尔村进行训练的军人。我并不贪心，但也总能有一点点收入。
  　 今天我见苏杰哥说了很多话，我心里暗自猜测，看来他大概心情很不平静。我努力顺从他，不敢说玩笑话或者顶撞他的话，因为我已经了解了苏杰哥的心。苏杰哥开始说道：“沃丽娅！我想，当兵前途渺茫，没有什么希望。如果我没有职业，会被人瞧不起。我一个中学毕业生所能得到的军衔太小了，只要有钱，谁都能买到。”苏杰哥愁眉苦脸地继续说道，“据我估计，我们的国家不容易结束战争，因为国内战争有两个方面。一部分人有权，另一部分人有钱，他们都从战争中得到了很多好处。他们骄奢淫逸，进舞厅，住别墅，坐新汽车，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国。”
  　 我可怜忧心忡忡的苏杰哥，也可怜自己。为了缓和气氛，我说道：“苏杰哥！人的希望，一半靠命运，一半靠自己的努力。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祈求佛祖保佑我们的爱情有始有终。只要得到这一点，我就今生无憾了。你没有听到人家在歌曲里唱的吗：‘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如旧茅草房，一斗米养活自己，爱情甜如蜜糖。’”
  　 我说完，苏杰哥苦笑着回答说：“好了，沃丽娅！你真会安慰我。而我呢，知识确实不多，但是我看得出来，我们国家的事情太复杂了。我是一个军人，要服从命令。虽然大选已经结束了，但我看到，战争还会拖得很久，而且它就是我生命的影子。”
  　 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因为公路上响起了警笛声，说明有大队摩托车、汽车簇拥着大官经过这里。
  　 苏杰哥急急忙忙告别我返回了军营。担忧充满了我的心，因为不知道，苏杰哥会被他们派到哪里去？
　　
        【二十一】
　　
  　 今天夜里，白天提出的问题让我躺下来思考。国内政局的变化，我一般很少去考虑，我想，那是大人物、有知识的人、政治家们的事情，我没有能力去判断。但是今天夜里，似乎有什么力量强迫我来思考。我根本睡不着，尽管努力闭上眼睛，但总是看见苏杰哥的面容。爱情迫使我考虑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无论如何，我应该考虑，因为这里面有苏杰哥。他是军人，在训练中，人家教导他要热爱祖国，教导他要勇敢，敢于为了和平、为了人民的安宁而牺牲生命。
  　 苏杰哥经常向我提到这些思想，他的理想是应该支持的。我想到这里，似乎听到了前些时候停在我的店前的那位帅哥的话，他讲到享乐、漂亮的汽车、在城市里、有吧女陪伴，气得我几乎跳起来去叫苏杰哥逃到远远的地方去生活。我退回来想，祖国是人的价值。我想：苏杰哥是一个男子汉，应该有责任，有地位，有理想。我又问自己：我能够用爱情去衡量国家的价值吗？
  　 虽然神仙没有把我的命运推向美国、法国，但是我在很多年里看到了眼皮底下的泰国文明进步的曙光。为什么人家总是能够做到健康、舒适、愉快呢？
  　 我想到这里，突然听到鸡叫头遍了。我根本就睡不着。我转换思路强迫自己睡觉。睡着了一小会儿，突然被我的养母从墙的另一面的声音唤醒：“沃丽娅！该起床了！”
  　 我艰难地冲出了这个伤心的夜晚。
　　
        【二十二】
　　
  　 我刚刚手脚发软地把几瓶汽水、啤酒摆在桌子上，忽然苏杰哥一大早就出现了。我心中一阵颤抖。苏杰哥满面愁容。为什么会这样？我心中暗想。
  　 “怎么了？”我问。
  　 太奇怪了。苏杰哥一句话也不回答我。他使劲盯着我看，我看到他的眼中饱含泪水，他递给我一封信，说道：“哥要再见了！非常紧急！”
　    我膝盖发软，几乎摔倒，然后马上打开信。信的内容如下：

哥的心肝沃丽娅妹：
  　 在哥动手写这封信之前，哥双手合十祈祷神仙帮助选择最好的词汇写给妹，不要让妹担忧悲伤。每次见到妹的时候，哥总是选择好听的词语来说，以免影响到妹的情绪。对敌人，哥确实是勇敢的，但在妹的面前，哥没有勇气。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哥的眼泪在流，但是请妹在读这封信的时候不要跟哥学。明天早晨，哥就要被派到拜林去摧毁红色高棉的根据地了。哥不知道，哥还能回来见妹吗？哥是死是活，是胜是败，只有靠命运决定了。不论命运如何决定，都请妹支持哥。哥内心非常清楚，哥热爱国家，热爱祖国，哥想看到人民得到和平的生活，因为我们大家已经忍受了很多年的痛苦了。如果哥有幸再见到妹，哥将按照妹的妈妈的嘱咐去向妹求婚，而且我们将要一起按照我们的方式共同生活。相反，如果哥遇到生命危险，哥请妹承认这是生活的现实。请妹向我们的亲属、我们的朋友解释说，妹的朋友、妹的恋人为了国家，为了高棉人民的安宁献出了生命。只要这样，哥就心满意足了。
   　 最后，请妹满怀希望，多做好事，尽妹的所能救助那些遭到痛苦的人。
　    哥向妹告辞了！
   　                                                                                      妹的恋人
　                                                                                             苏杰
　　
        【二十三】
　
  　 今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忍不住流出眼泪。从来没有苏杰哥让我做的事情像这次这样我做不到。
  　 过去，我喜欢用收音机听歌曲、话剧，我不大关心听新闻。自从苏杰哥到拜林去执行任务以后，我转而只听新闻和向别人打听，希望听到一些有关拜林的消息。从收音机里听说，部队确实深入到了拜林市。有谣传说，很多人战死和失踪。还有消息说，一进入城市，大官们就忙着瓜分红色高棉的土地和别墅，而士气涣散的士兵开了小差。我听到的消息都是些谣传，还不知道哪些人死了，哪些人失踪了。我旁边卖东西的人总是问我：“沃丽娅！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我不太舒服。”我回答。
　   我正在幻想着苏杰哥在拜林匍匐前进的情形，突然看到苏杰哥的父母骑着摩托车来到了，他们眼睛红红的，饱含泪水。苏杰哥的母亲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哽咽着说：“有消息说，苏杰失踪了。他们说，死不见尸……”
  　 “噢，命运呀！”我脱口喊道。
  　 我们三个人抱头痛哭。周围做买卖的人都围过来站着观看。我打起精神对苏杰哥的父母说：“大叔！大婶！苏杰哥完成了他的任务，完成他的使命了。”
  　 但在我的心里，我只想大喊，让全世界都听到我的喊声，来拯救我的苏杰哥。我的眼泪顺着两腮流下来。苏杰哥的父母对我说：“别抛下大叔大婶啊，侄女！”
   　 抱着他们两人，回答他们说：“我把大叔、大婶当作自己的父母。”
  　 “太谢谢了！”他们回答。
　   我们任凭这种现象持续了一个小时。苏杰哥的父母擦掉眼泪，并且下决心告别，而且叮嘱说：“如果有什么消息，来告诉大叔、大婶啊。”
　   “哎！”我抽噎着回答。
   　 他们骑摩托车回去了。我对我的养母说：“我先回家了！”
  　 “去吧！”我的养母回答。
   　 她慈祥地用手抚摸着我的肩膀和后背。
  　 我把水布（柬埔寨人日常用的一种长条形花格布——译者注）蒙在头上走回家去。到了家里，我几乎没有了上楼的力气。我走进房间，坐在床上，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跌落下来。
　　 （译自柬埔寨《和平岛报》【柬埔寨】殷洛特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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