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愿意做他们的“栗妈妈”
我曾是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检察院的一名女检察官。在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检察战线奋斗了30载。起诉、控申、办公室、监所处等五个部门都留下过我的足迹。
退休前，走进我曾经工作过的办公室，恋恋不舍。毕竟，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都留在了这里。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阳光轻柔的洒进每一个角落，满堂明媚。窗台上摆满了海棠、芦荟、万年青和君子兰，黄绿交叠，青翠欲滴，悠然散发着缕缕清香。
这虽是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因为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千纸鹤、纸风铃、幸运星，弥漫着爱的气息。这些，都是那些大墙里的孩子们送给我的礼物。“您是我心里最美的妈妈，是您让我体验到了人生春色深处的清香......”这是写在手绘贺卡上的话，一笔一划的字体略显稚嫩，却让我热泪盈眶。
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那是2007年4月，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临近退休的我调到监所处工作，主要负责海淀看守所在押未成年人和女犯的执法检察工作。
走进看守所，每天都能看到百余名因涉嫌犯罪而被关押的少年犯，他们稚气未脱的面庞，迷茫无助的眼神，总会让我感到一阵阵心痛。调入检察院之前，我曾做过几年教师工作。或许是骨子里的老师情结，让我很想帮他们一把。
错过了不等于永远错过
“我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会不会哭泣，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多少个夜晚看铁窗外苍凉的天空，真想对着它狂啸。”2010年7月，17岁的伤害犯小杰初到看守所时写下了这样的日记。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个月后他的家乡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泥石流灾害，那些天所有的电视都在播报遇难和抢救情况，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自由，可他仍然希望回家看看，看看孱弱的父母和年迈的奶奶，只要他们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可内向的小杰并没有把焦虑告诉他人，连同号的室友也不知道他寝食难安的原因。
我在翻阅档案时记住了他的家乡，猜想他很可能因为家乡遭灾不放心家人的情况。于是，我单独询问了他。小杰犹豫了一会儿，便向我道出了心里话。于是，
我打通了他家人的电话，通话后才知道，小杰的父母都是智障患者，家用主要靠亲戚帮忙照料。他们家的房子和耕地已被泥石流冲垮了，所幸在政府的帮助下已安全脱险。知道家人尚好，小杰安心了许多。但家庭生活的拮据，也让这孩子生活上有一定困难。于是，我给他买了一身新衣服，还往他看守所的个人账户里悄悄存了200元零花钱。
我是一个母亲，我知道小杰心底更需要的还是温暖的母爱，我希望能给他补偿。从此，只要有空，我就找他谈话，了解他的思想动态，鼓励他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错过了不等于永远错过，你要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振作。”听完我说的话，小杰流泪了。他对我说，他既悔恨又感恩，悔恨的是当初为了所谓的哥们儿义气，一时冲动酿成大错；感恩的是他有了一个“检察官妈妈”，把他看作一个有尊严有希望的人，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爱护他。
为增强孩子们的社会责任感和民族自豪感，我还借小杰的故事，在海淀看守所，向全体少年犯讲述了党领导全国人民救援舟曲、汶川灾区的感人事迹，连同管教开展了时事知识有奖竞猜、征文比赛、诗歌朗诵会等爱国主义主题系列教育活动，激发了孩子们学习知识、报效社会的热情。
“栗妈妈，是您给了我重获新生的勇气，让我明白了活着的意义，有您的日子，每天都是春天。”小杰激动地对我说。
你们的未来不是梦
15岁的小张有着悲惨的童年，在他五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他的父亲是一名水暖工，70岁的爷爷还患有风湿、滑膜炎等多种疾病，家里一贫如洗。每当看到父亲辛苦劳作的身影，小张都很惭愧，恨自己不能早点赚钱。2008年小张经不住老乡的教唆，毅然辍学来北京“发财”，张父做梦也没想到儿子参加了抢劫团伙，没几天就被关进了海淀看守所。
起初，我有点纳闷，为什么小张总是穿一身衣服？于是我给小张的父亲打了电话，想询问家里的情况。可小张的父亲并没有对我说实话。挂了电话后，他急匆匆带着年迈的爷爷赶往北京。没钱住旅馆，一家人就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椅子上过夜。为了省钱，一日三餐就靠最便宜的方便面充饥。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才知道，小张的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孩子一直跟爷爷奶奶长大。我的心里流泪了。我不愿意做一个自私的人，看到别人有困难我就想去帮助，否则我会难过。
为了安置好小张全家，我给张爷爷购买药品，安排他们食宿，为小张添置了衣物，送给他《格言》《人性的优点》《刑法》等书籍，还请心理老师对他进行疏导，鼓励他抬头挺胸地面向未来。
很快，小
张的案子就开庭了，海淀法院让家长回去准备2000元钱的罚金，张父将难处告诉了我，我当即向法院说明了情况。考虑到小张家里的实际困难，海淀法院最终减免了1000元罚金。在法庭上，思想认识有了长足进步的小张认罪态度良好，对自己过去的行为表现出了深刻的悔意，他也把我看作是他最亲的亲人。
2009年春节前夕，张父找亲朋好友借齐了1000元存进银行卡，寄到了海淀检察院。我知道1000元钱对于这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们朴素的感恩，也是他们最厚重的表达。可这钱，万万不能要。经请示领导同意，我将这笔钱存入了小张在看守所的账户。两个月后，小张的父亲和爷爷专程从辽宁省鞍山市赶来，送给我一面锦旗：“爱心永驻拯救民生，丹心敬业廉洁奉公”。
小张没有自暴自弃，他每天都在学习我送给他的书籍，也多次向我表示，将来出去了会好好干，不辜负我对他的希望。
2010年11月，小张刑满释放了。现在他老家一家公司工作，可我仍然希望他能重返校园多学习些技能，哪怕是在职学习也好。
“栗妈妈，你是我心里最亲的妈妈，我听您的话，在努力工作、学习，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春天又要来了，祝您永远像花儿一样美丽！”这是那年春节，小张发给我的短信，我一直珍藏着......
“快乐幸福的过好每一天”
在监所处工作的日子，总是忙忙碌碌，但也很幸福。记得2007年中秋节那天，我给少年犯送去糖果、糕点和月饼，其中一个女孩突然亲切的叫了一声“栗妈妈”，然后整个监室的孩子都欢快的叫着：“谢谢栗妈妈！”我的眼睛也潮湿了。
“栗妈妈”，我喜欢这个称谓。并不想表明我有多么高尚，而是想让那些失足的孩子知道，他们并没有被社会抛弃，还有人在牵挂着他们，关爱着他们，只要他们自己不放弃，就会有美好的未来。
多年来，我收到失足少年寄给我的感谢信500多封，数不清的锦旗，还有孩子们亲手用彩纸折叠的红心感恩图、五彩缤纷的花篮、“梅兰竹菊”四季卡和推拉式手机模型等，各式新颖别致的礼物都寄托了孩子们最真挚的祝福。
“我只愿你们快乐幸福的过好每一天。”我对我的“孩子们”说。
“少年兴则国兴，少年强则国强”，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失足少年也是少年，他们也应该成为明日之太阳。消除犯罪者心中的恶，恢复善和正义，才是刑法最重要的目的。而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履行一个检察官的职责。
为了托起明天的太阳，我愿意做他们的“栗妈妈”。
“干得动，我就干！”
如今，我已退休了。但我还是海淀区关工委委员并担任多所学校的法制校长，依然可以为孩子们的健康成长做点事。感谢团区委的信任，还特邀我担任彩虹之家青少年服务中心的法律顾问。
身边的人常问我，这份工作你还打算干多久啊？退休了就该放下了，干嘛有福不去享！我对他们说：“干得动我就干！”
他们可能无法体会，每当我看到孩子们的转变进步，听到他们叫我“栗妈妈”，收到他们送给我的那些精心制作的小礼物，我有多开心，多有成就感！也许他们不知道，我其实很享受被孩子们需要和爱戴的那份信任和幸福感。
当然，我心里也有很多愧疚。因为我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大墙里的孩子身上，对自己女儿的照顾自然也少了许多。还记得女儿3岁的时候跟她爸爸去公园玩，自己上厕所从前门进后门出，结果找不到爸爸了。后来是一位好心人将孩子带到公园办公室，工作人员通过广播让我先生领回了孩子。女儿回家就哭着对我说：“妈妈，你要是一起去我就丢不了！”当时我正在单位加班办案，顾不上回家，更顾不上陪女儿去公园。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很自责。直到现在，我也没时间好好给她做一顿可口的饭菜。这些年，我亏欠家人的很多，可为了那些声声唤我“栗妈妈”的孩子，我不后悔。
我是一名普通检察官，一名彩虹之家的老师，更是一名共产党员，我做的都是份内的事，却得到各级组织和社会各界的认可：共青团中央授予我为“关爱青少年示范项目的优秀人生导师和优秀工作者”，荣登“‘助人为乐’中国好人榜”，还被授予“北京榜样”、“北京最美慈善义工十大榜样人物”、北京五星级志愿者和“中国公益人”等荣誉称号。
荣誉是动力也是压力，催我奋进。
女儿懂我，胜过所有褒奖
那是2011年2月的一天，女儿对我说，妈妈，我给你写了一封信。我糊涂了，天天见面，写什么信呀？女儿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亲爱的妈妈：
还记得小时候，我时常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下班呀？”爸爸总是笑着说：“妈妈工作忙，别着急，快回来了……”我时常问姥姥姥爷：“为什么妈妈不和我一起来看你们呀？”老人家总是摸摸我的头说：“孩子，妈妈工作很辛苦，再等几天就会来了。”有时还说：“晗晗呀，你可要听爸爸的话，这样妈妈在外面工作才会安心。”我拼命地点头，嘴上乖乖地答应，心里却在想：妈妈呀，您只知道拼命工作，就不能抽点时间陪陪我和爸爸吗，您就不想念这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吗，为什么别人的事您疲于奔命却经常淡忘自己的家人呢？！这种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久久驱之不散。
直到我无意中打开了妈妈悉心收藏在衣柜的一个巨大的纸盒，我被眼前的所见惊呆了，关押在看守所的孩子们用彩纸为妈妈叠的的花瓶、花篮、百合花，千纸鹤、幸运星……不计其数，让我目不暇接，一摞摞孩子们寄给“栗妈妈”的信被整齐码放好。
一位孩子在出所前特地写信给妈妈：“刚开始入所的时候，我仅仅认为自己犯的只是一个错，而没有认识到自己犯下的是一个罪。我被恐惧孤单包围着，感觉想（像）天塌下来一样。迷茫无助的我有过自杀的念头，我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母亲。直到在监所里面见到了您，您是那么的和蔼可亲，每天都来看我们，给我们送这送那，还教我们做人的道理，让我们知道了法律的力量和权威，使我内心又感受到了美好与温暖。您让我知道了国家和社会并没有抛弃我们，只要我们真心改过，就能获得新生。栗妈妈，谢谢您，是您让我对生活又有了美好的向往，我会继续努力，早日融入社会，开始新的人生，对得起您的教诲，不辜负您的期望。”
还有一封信这样写道：“您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们，给我们送书，送生活用品，还给我们买衣服，袜子，过节的时候给我们买瓜子、花生和糖果。还常常给我们上法制教育课，让我们知道了该怎样做人……您对我们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您是我们心中的太阳，用您灿烂的阳光，洗涤我们心中的罪恶，让我们在阳光下快乐的成长……”
我默默的流泪了，为妈妈而感动……
妈妈，女儿懂您了，您很少按时回家照顾女儿，甚至不能陪我看电影去公园，却在为少年犯送去急需的母爱；您没时间给我和爸爸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天天忙于工作和写作，却为教育、挽救、预防未成年人犯罪送去关爱；您自己舍不得买一件好看的衣服，身上总是穿着整齐的检察服，却为大墙内的孩子们送去温暖；您很少能安心陪伴老人，连父母重病住院都不能在床前尽孝，却让千百名服刑人员的家庭看到希望，不再悲伤。
妈妈，女儿懂您了，没有鲜花，无需赞扬，三十年的风雨兼程，含辛茹苦，只为看到孩子们满怀希望的走出大墙，只为听到他们恳切的说：“我们保证不再走上犯罪的道路，不辜负栗妈妈的期望。”
妈妈，女儿懂您了，什么是人间真情，什么是大爱无疆，没有时间辅导女儿功课，没有精力照顾女儿成长，您，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女儿，要有一颗甘于奉献的心，用爱，在每一颗需要帮助的心灵上撒满阳光……妈妈，您真的就是那缕阳光，爱的阳光，燃烧着自己。用爱，让您的孩子们更加健康，更加坚强！！
您的爱女：晗晗
终于得到女儿的理解和体谅，对我而言，胜过所有的褒奖。
（题图：我与硕士毕业的女儿合影）
【后记】这篇征文，是在银河悦读中文网创始人独上月楼也是我曾经的领导一再劝说下完成的。该文综合了我的演讲稿和检察院同事为我写的事迹介绍，包括女儿的信，真实记录了我做少年犯帮教工作的心路历程。希望能为银河悦读“母亲的力量”征文和微视频展播活动做一份贡献。不妥之处，请大家指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