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进了场子,脸上亮亮的,都挺兴奋。从前只是在塑料盒子外面当观众,当一百年也是沧海一粟,今天一下子成了现场观众,现场!灯光照着,镜头瞄着,导演陪着,荣耀啊,我们也要进到那个盒子里啦。


  导演是个梳披肩发的汉子,若在街上相遇,许多人会挺烦他,在这儿就比较顺眼了,好像在洗澡塘看裸体一样自然。


  披肩发威严地摆摆手,止住场内的嗡嗡声,叫进几个人员,安插到观众席上。观众是便衣,人员也是便衣,但人员是有任务的,而且不能让外界看出痕迹,所以人员东一个西一个,坐得比较分散。


  人员坐稳了,披肩发鞠个躬,说在座的都应该是嘉宾,希望多多配合。说完,让大家鼓掌,越热烈越好。观众有些惶惑,真正的嘉宾还没到,给谁鼓啊?披肩发解释,这是为了多攒些镜头,后期制作时,哪个精彩用哪个。观众恍然大悟,心悦诚服,便冲着台上的空椅子一遍遍奉献热情。


  热情录够了,披肩发又让观众听一支曲子的开头两句。


  披肩发问,听出来是哪个人唱的吗?观众迟疑,披肩发略有些失望:这是歌星张小三唱的,你们一定要记住啊。


  接下来是关了大灯,等待。


  等了很久,出来一个女主持人,站到台前,甜笑,哦哦试音。


  又等了很久,灯光大亮,正式开录。曲子再次响起,女主持人问是谁唱的,观众憋足了劲大喊:张小三!


  女主持人说,那我们把张小三请到现场,大家说好不好啊?语调极温柔,像托儿所阿姨在问小朋友,饭前便后洗手好不好?观众齐声答:好!


  一股白烟从后台嗤出,歌星露面了。但歌星不是来唱歌的,是来谈话的,话题:要不要吃月饼。


  另有一些嘉宾尾随登场,依次是文学家、史学家、医学家、企业家、质量监督家。女主持人介绍说,他们呀,都很有名。观众感慨,现在顶数电视台和法院有面子,叫谁来谁就来。


  排好了座次,嘉宾一一论起月饼。歌星言词浅,从开裆裤时代讲到现在。专家道理深,从现在讲到用树叶遮羞的远祖。人员也不断起立,握着话筒侃侃而谈,高射炮模样的长臂摄像机转来转去,观众的眼睛都不知看什么好了,到底是现场,感觉就是不一样。


  按照既定程序,场内起了争论,一派喜欢吃月饼,一派不喜欢吃。女主持人因势利导,请观众表决。观众人手三块牌子,赞成的举绿牌,反对的举红牌,犹豫的举白牌。由于该程序没有事先排练,一时红牌举得过多,超出了有关方面的预料。披肩发从暗处现身,高声叫停。他语重心长,讲了几点意见,尤其强调了节目宗旨和全局观念。


  女主持人带领观众重新表决。这回比较理想,绿牌多了,红牌少了,许多人的口味瞬间逆转,全场欢声一片。


  嘉宾席上,史学家叹息,中国人哪,总是不敢坚持个人主张。企业家说,一个月饼,有什么可坚持的?


  录制顺利结束,观众缓缓退场。有人摆好姿态,在布景前留影。一个小姑娘想找女主持人签名,却缩缩探探,不敢靠前。


  女主持人跟披肩发和嘉宾相谈甚欢,每个嘉宾都得到一个信封,里面不知装的什么。


  一个观众凑过来问,咱这节目啥时播啊?


  披肩发正谈得起劲,没有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