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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2011年"八一"建军节期间,正值北京酷暑难捱。我那口子提议说,去东北他的老部队旅游兼避暑吧。此言一出,立马博得同样当过兵的我和他弟弟妹妹们的集体响应,我们很快组成自助旅行团。因老公姓洪,我为旅行团冠名“红色军团”。听上去很主旋律,也暗合我们此行的主题。

  “红色军团”按“排行”组成了“四个方面军”:老公排行老二,我和他就是“红二方面军”;老三一家三口,号称“红三方面军”;老四母女俩是“红四方面军”;“红五方面军”是老三单位的同事,凑巧也姓洪,一路上,我们都叫他“老五”;另外,还有两个“散兵游勇”南江和老张,也都当过兵,是老公最要好的哥们儿。就这样,“红色军团”凑齐了10个人,五男五女,正应了那句老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最年长的61岁,最年轻的22岁,80%的“50后”,典型“老年团”。幸好,还有两位光艳照人的“80后”——侄女小叶子和外甥女幻幻加盟,且当过兵的几位“军爷儿”也是中气十足,再加上“心理年龄26岁”的我老人家穿梭其中,摄影发烧友老三鞍前马后咔嚓个不停,让我们这个旅行团看上去还是蛮有生机和活力的。

  2011年7月30日至8月7日,“红色军团”一行10人,坐飞机、乘火车、以中巴为主要交通工具,赴“中国的东北、东北的东北、黑龙江的东北”一带避暑度假,老公形象地称之为“红色军团的绿色之旅”。绿色,有两个解,一是指绿色生态莽莽林海,二是指魂牵梦绕的绿色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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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任“红色军团”总指挥的自然是俺家那口子,他也是职业军人的后代,出生于1950年8月2日,也就是建军节的第二天,仿佛冥冥中早被老天爷定了调——“当然的军人”。1969年刚一入伍,“新兵蛋子”的他就荷枪实弹上了珍宝岛,亲历了那场“打出了国威军威,鲜明地诠释了中国人民不屈服霸权主义侵略、敢于和超级大国抗衡的决心和勇气”的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之后,他又陆续就任“刘英俊生前所在连”第四任连长、某野战军师司令部作训科科长、军事科学院后勤协理员,期间,还参加过国防大学参谋班集训……一直认为,他是最适合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穿到底的人。若不是俺这个军嫂“拖后腿”,他如今至少也该扛上大校军衔了,说不定还能当上将军呢!

   唉,如果真有来生,就让他做一辈子职业军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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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早的,当过作训科长的总指挥就给全家人制定了一份详尽的“八一旅行路线图”,几个“方面军”也投入到严谨的准备工作中,包括迷彩服、防蚊虫叮咬的清凉油、御寒的长袖衣裤等等。然而,出发在即,“红四方面军”却“关键时刻掉链子”:外甥女幻幻突然高烧不退,她母亲我小姑子急得团团转,一再央求我们晚几天出发......军事行动(哪怕是貌似的)讲究的是“令出如山倒”。铁面总指挥果断作出决定:“大部队”按原定计划出发。“红四方面军”随后跟进(她们娘俩因此少去了几个极佳景点,几近抱憾终生)。

  8月2日,老公生日当天,“红色军团”全体人马会师佳木斯。

  最为巧合的是,就在老公61周岁生日当天,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播出了专题采访《往事·03号行动揭秘》。作为嘉宾出镜的正是老公和他的另一位战友白石亮。N周前,他俩赴上海电视台就亲历珍宝岛自卫反击战这个话题接受采访,谁成想,播出时间恰好就选在了老公生日这一天,貌似专门为他送上的生日贺礼!一贯内敛、低调的老公竟也抑制不住地“广而告之”。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上电视啊!家住上海的小姨小姨夫和三位表妹收到他的“广告”后,当晚放下所有活动,端坐在电视机前给老公“捧场”。之后,是长达一个小时左右的长途电联。表妹们的溢美之词让老公笑得合不拢嘴。放下电话他告诉我,小姨在那边喜极而泣......

   好了,言归正传,下面开始报告“红色军团”八一东北行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与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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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邂逅索菲亚大教堂

  酷夏当道,貌似全体国人都想到同一个地方——东北。不然,我们提前10余天预订的火车票就不会在出发前两天突然“告吹”!怎么办?“红色军团”中几位上班族已然请好假,东北方面也做好了全程接待的准备。“红色军团”很快达成共识:“军令不可违”。改乘飞机前往。偏偏,直飞佳木斯的机票又全部告罄。我们只好决定再度改线:先飞哈尔滨,再转道佳木斯。只是,还没动身,“军费预算”就超支了。不过,我们很快想开了,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本身就是造福于活人的,以少许经济上的损耗换来精神上和心灵上的愉悦,值!

  登上飞机的一刹那,忽然想到一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大实话:“所谓旅游,就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跑到别人呆腻的地方去。”其实,选择一段时间,远离自己“呆腻”的地方,给自己的身心来个“小放逐”:清空内心深处堆积如山的压力和焦灼,把心变成一张空白的画板,在充满新奇感的旅行中,听凭心灵的驰骋,画满新鲜的感知和感动,或许,这才是旅行的真正意义和魅力所在?

  2011年7月30日晚6点半左右,“红色军团”大部队准时飞抵哈尔滨。按计划,当晚10点,我们将转乘火车去佳木斯......明明是“自助游”,怎么感觉很“旅行社”?一听说可以在哈尔滨停留两个多小时,侄女小叶子原地蹦高连转N圈,连声拍手叫好!原来,临出发前,她的朋友就建议她去看看哈尔滨的索菲亚大教堂。可是,原计划没有在哈尔滨停留的安排,她只能在心里耿耿遗憾。没想到,天遂人愿,这丫头运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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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菲亚大教堂是远东地区最大的东正教堂,也是目前中国保存最完美的典型拜占庭式建筑。小叶子特别跟我补充道,陆毅主演的电视剧《夜幕下的哈尔滨》,很多次出现索菲亚大教堂哩!哦,哦,我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嘀咕,我怎么不记得?看来,天下事总是有舍有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尽管,我对什么东正教毫无兴趣,对教堂也只停留在观赏阶段,但并不影响我对这个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带有异国风情的建筑满怀好奇。

  夜幕下的索菲亚大教堂果然不同寻常,它占地700多平方米,乍一看,犹如一个来自异域的庞然大物,露出恍惚迷离的眼神,走近了,更容易让人在瞬间产生错觉,仿佛一脚踏进了邻近的超级大国(后来得知,索菲亚大教堂果然不是国人的创意,它是沙俄东西伯利亚第四步兵师修建的随军教堂,原为木制结构,规模较小。随着东正教徒增加,1923年9月索菲亚教堂在现址重建。文革期间遭到洗劫。1997年恢复重建。现已成为哈尔滨的地标性建筑)。几个错落有致的墨绿色巨型“洋葱头”直指苍穹,玄幽的灯光清晰地勾勒出它精美的轮廓,隐隐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宗教气息。据说,“洋葱头”象征着熊熊燃烧的蜡烛……我们不约而同地想绕场一周,把不同角度的索菲亚悉数收入相机。可是,时间不多了。在不信教的“共军”老公一再催促下,我们意犹未尽地留下几张合影,开始向火车站进发。离开时,我不禁回望了一眼索菲亚,鬼使神差地,竟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愿主保佑我们一路平安!”   1501423893324631.jpg

 

  二、神奇的“天赐湖”传说

  7月31日清晨5点多,“红色军团”抵达东北行真正意义的第一站——佳木斯。

  站台上,老公的战友还在部队服役的大校军官和他的太太小孙已等候多时。老战友重逢自是分外亲切,一阵热闹的寒暄后,“红色军团”直奔军营招待所。没当过兵的老三媳妇和女儿小叶子,顾不上满脸的倦容和满身的疲惫,站在军营前摆好了pose,等我过去给她们拍照,说是难得跟军营合影。她们哪里晓得,这才是开始,一路的军营等着跟她们见面哩。

  只因“红四方面军”的迟到,“红色军团”多出两天“候场”时间。于是,负责接待我们的大校军官临时决定,让他夫人陪同我们去伊春玩两天。这下,要原地起跳蹦高转N圈的就不是小叶子而是我老人家了(不过,俺也只能在心里蹦一蹦)。为啥?因为伊春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南有三亚,北有伊春,伊春风光赛江南”。近年来,关于伊春的赞誉不绝于耳,让我等“驴友”早就对伊春“蛇(俺属蛇)视眈眈”。然而,受阻于人为和客观的缘由,这几年虽去过东北几次,但都与伊春擦肩而过,直到去年8月24日发生了“伊春空难”,去伊春的空前热望才逐渐冷却下来。毕竟,安全第一嘛。没想到,都快成“梦中情人”的伊春,居然,就这样与我不期而遇。难不成是索菲亚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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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中,“红色军团”基本是急行军速度,把伊春最具代表性的几个景点蜻蜓点水似地看了个遍,即便如此,伊春之美,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伊春之美,美在神奇雄浑的山,美在清澈柔美的水,美在挺拔入云的红松“御林军”,美在如梦如幻的白桦林,美在莽莽苍苍浩浩荡荡的无边林海,美在凉爽清新的天然氧吧,美在密林深处一块块用木板精心铺就的“古木栈道”上......行走在“古木栈道”,忘情地嗅着从密林深处弥漫而来的清香气息,甭管您有多么臃肿的身体,浑身上下立马变得轻盈起来,脚底似乎安上了弹簧,忍不住就想蹦一下、跳一下,碰到宽一点的地方,甚至想原地旋转,哦,那感觉,绝对是石子路、水泥路无法比拟的。

  当地人告诉我,伊春的四季都很美,但最美的季节莫过于开春和深秋。初春时节,高大的树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柱,潮湿的黑土地已悄然冒出翠绿的嫩芽,潺潺溪水开始在化冻的冰层下流淌,要不了多久,红色的紫色的杜鹃花就会次第开放,那是一种诗意的美;而到了深秋时节,广袤无垠的林海层林尽染,色彩斑斓,就像一幅幅立体的油画,焕发着浪漫的醉人之美。许多摄影发烧友都会在这两个季节来伊春采风。我期待,有生之年的某年某月某个开春或深秋,我会再来这里,领略伊春最迷人的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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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惯了水泥森林,看惯了灯红酒绿,听惯了车马喧嚣,一旦进入这片原始、纯朴、静谧的原生态森林王国,很容易让人“遇见”孩提时代的自己——

  我们会不管不顾地集体骑坐在“千年树王”的身上,每个人都摆出各种可笑的pose,继而,大笑不止;我们会蹑手蹑脚追踪一只偶然相遇的灰色带黄道的小松鼠,然后,或趴着,或蹲着,玩命冲着它按动快门;我们会屏住呼吸使劲缩回球状的肚皮,从“一线天”的夹缝中尖叫着穿过;甚至,一只绿色的小虫子,树缝里的大个头蚂蚁,不知名的野花,也会伴随着我们的大呼小叫收入镜头……就连我那位平日不苟言笑的老公,居然趁我们不备,不声不响爬上了横卧在地上的巨大树根的顶部,瞧他叉着腰的得意模样,不难想象儿时的他也是一个“蔫淘”的主。

  我以为,这就叫心灵的“回归”。

  一路陪同我们的小孙告诉我,她曾上网测试过,她的心理年龄只有19岁!望着她年过半百已然发福的身躯,喜欢仰着头嘎嘎大笑的常态,总爱摆着各种最原始的pose不停照相的娇憨,乃至漫山遍野气喘吁吁地追着一头美丽的梅花鹿奔跑着照相的活泼可爱,我相信那个心理测试是科学的。贴着她耳边,我忍俊不禁地偷偷告诉她,我也做过测试,不过,心理年龄比她大好几岁。多少?她追着问。呵呵,26岁。她一把抱住我,嘎嘎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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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春之行,最具传奇色彩的,是一则关于五营原始森林“天赐湖”的传说——

  五十年代,勘测局建局初期,天赐湖还是一个无名湖。一女勘测队员不小心失足落入湖中,多亏队友及时搭救,幸免于难。不料因祸得福,这位结婚十几年一直未生育的女队员,跑遍北京、上海等地求医问药,均无济于事,偏偏就在失足落湖不久,她竟神奇般地怀了孕,而且还生下一对“龙凤胎”!给她看过病的老医生百思不得其解,猜测她的受孕或许与这湖水有关。于是,当地科学家取湖水化验,结果证实水中果然有种神奇的物质。此事惊动了首都科学家,他们闻风而至,用先进设备测知湖下38.6米处竟有一巨大陨石。后来,这个神奇的湖被命名为“天赐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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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一奇闻,聪明伶俐的小叶子急忙用手机拍下了天赐湖,并在第一时间把这个神奇的传说分享到微博。不想,第一个跟帖的竟是刚刚订婚的她的表姐夫,他此时正在外地出差,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幻幻滞留在北京的“突发事件”。他煞有其事地写道,“赶紧把你表姐推到湖里去......”

  更巧的是,在伊春汤旺河石林公园,我还遇到了同在北京原上级机关的女同事。相逢之时,我们一起慨叹“世界太小”。女同事是位擅长写古体诗词的女才子。离开后,她用手机发给我两首《鹧鸪天》,其中一首是写汤旺河石林公园的:“松涛尽头别有天,汤旺河中闹声喧,绿草簇簇迎风舞,青山叠叠入画卷,日光下,碧水间,众浆撩水兴正然,它日重逢若相问,为许余情认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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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走进刘英俊纪念馆

  从伊春返回佳木斯,正是“八一”建军节的晚上。老公的战友在食堂为我们摆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现役军官和退役军人们频频举杯,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生日,为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当兵的历史”。对中国军人(包括复转军人)而言,“八一”,永远都是生命里不可替代的节日。

    8月2日,老公生日。当天上午九时,“红色军团”大部队走进了坐落在佳木斯市的刘英俊纪念馆。“刘英俊生前所在连第四任连长”的老公,引领我们走到英烈墓前,向烈士的塑像庄重地献上花圈。默哀。

  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一位解放军战士的义举响彻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他,就是勇拦惊马为保护6名儿童壮烈牺牲的东北某野战军重炮连战士——刘英俊。那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每一位英雄的出现,都会在举国上下形成一浪高过一浪的学习热潮;英雄的事迹,也会迅速传遍千家万户,成为耳熟能详的美谈。雷锋、王杰、欧阳海、刘英俊……一批来自部队的英雄模范烈士,都是我们那代人心目中的偶像。不论过去多少年,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他们的名字永远闪烁着耀眼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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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刘英俊已经牺牲整整45年了,如果问起当今的“80后”“90后”:“知道刘英俊是谁吗?”我确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茫然地摇摇头。唉,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哀。说实话,我永远无法理解当下的许多年轻人,他们只知道发了疯似地追捧那些会唱会跳会演戏的歌星影星明星,反而淡漠了中华民族真正的脊梁,更值得我们尊敬和仰视的英雄人物。或许,我们不该怪罪孩子?是我们的宣传导向抑或是国家的教育出了问题?

  一个不追崇英雄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

  好在,我们这帮“50后”还在,还能在有生之年借助这种自发的“红色旅游”告诫后代,不要忘了那些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的民族、为了我们的孩子,献出自己生命的英烈们!列宁说得好,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然而,更可怕的是,孩子们恐怕连列宁是谁都不知道!从这个意义上说,多组织孩子们参加“红色旅游”,许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红三方面军”的“80后”小叶子,一路上都是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只有到了刘英俊纪念馆,她才变得沉静下来。看到刘英俊救下的那六个孩子的照片,她很认真地问,他(她)们现在都干嘛呢?馆长(也是老公的战友)一一说出他(她)们的现状,虽然大多都是普通人,但我相信,刘英俊救下他们的那一刻,永远是他(她)一生都无法抹去的神圣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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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馆前,小叶子坚持要在烈士的大型雕塑和竖立着入党誓词的牌子前留影,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打动了:但愿她以及她们这代孩子真能读懂我们这代人的精神追求。毕竟,未来的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

   中午,“红四方面军”的两位娘子军(我的小姑子和她的女儿幻幻)“从天而降”(她们买到了北京直达佳木斯的飞机票),“红色军团”全部人马总算到齐了。一听说我们去了伊春,“红四方面军”顿时士气大减,没等我们体贴入微,就接到总指挥的命令:“红色军团”将于晚饭前抵达下一站——东方第一县抚远。现在出发。

   于是,我们井然有序装好行李,鱼贯上了一辆中巴车。老公的战友和他的心理年龄只有19岁的妻子并排站在车下,笑意盈盈地向我们挥手告别。几天来的相处,我们已经融洽得像一家人,乍一分开,真有点恋恋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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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迎接“东方第一缕阳光”

  抵达抚远时,已是晚上7点多,在这个号称“东方第一县”的地方,夜色浓烈。

  前来迎接我们的,竟是当年跟老公一个科的作训参谋赵红军和她的妻子小王。红军年轻时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一副虎虎生威的样子,现虽年过半百,依然显得很硬朗,腰板笔挺,精气神十足,没有一点发福的迹象。红军的妻子小王,年轻时就把自己的老公当英雄一样崇拜,老公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当年我们都是军嫂时,曾一起住过师部招待所,两家人很是投缘,常常是谁家做了好吃的,就请另一家来做客。

  赵红军,跟他的名字一样,骨子里也是一个职业军人的材料。老公告诉我,红军是典型的军事干部,各项军事科目成绩都名列前茅。当年参加全军五项全能比赛,也取得很好的名次。如今,他转业到地方,干上了工程,也做得风生水起。

   交谈中得知,最近受朋友之邀,红军从牡丹江“移师”抚远,开始了新的创业——建设抚远某枢纽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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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他自制的略显粗糙的港口模型前,听他描绘着这个项目的发展远景,就像部队指挥员在沙盘前部署兵力,充满了亢奋的激情和必胜的信念。我被深深地感染了。我相信,只要是军人,真正的军人,哪怕解甲归田,也不会变成怂包软蛋。不论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失去军人的本色、军人的作风和军人的战斗力。

   他乡遇战友,不亚于他乡遇故知,老公和红军自然有叙不完的情,喝不够的酒,当红军为老公端上生日蛋糕,又和老公一起点燃生日蜡烛时,全场响起了温暖的《生日歌》......

  我用脚趾头都猜得到,老公今晚非喝醉不可。

  8月3日凌晨2点半,酣声如雷的老公似乎还在梦乡跟战友一起喝大酒,而我和“红三方面军”一家三口已被部队驾驶员小胖准时叫醒,赶往“东方第一县”的制高点观日出。“日出东方”,这是一个常识,而“东方第一县”也就是把“第一缕阳光”迎接到祖国的地方,相当的神圣!

  我本是典型的“夜猫子”。退休后的基本作息时间是,每晚熬夜到凌晨两三点,翌日整个上午“补觉”,如果不是被手机(已经养成24小时开机的习惯)叫醒,我能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于是,很多朋友警告我,不睡子午觉容易老,也有碍健康,我不在乎的自我解嘲道:“这可是领袖的作息时间哦!”不过,外出旅行特别是跟着旅行社走,“夜猫子”式的作息时间肯定死定了。所以,我只有在旅行途中才能做个“正常人”,按“正常人”的作息时间运转。

  想想看,人生能有几次与“东方第一缕阳光”相遇的机会啊?只要困不死,就必须爬起来,我给自己下了道死命令。或许,人这种动物,就是要讲点精神的。一旦认识到意义重大,什么“子午觉”呀,什么“睡美人”呀,统统靠边站!

  8月初的东北,气温已接近北京的深秋。凌晨2点多,正是寒意袭人的时节。我裹上一件如今被民工穿烂的迷彩服,打开我的卡片式数码相机随时等待旭日升起的那一刻按动快门。

  远方地平线上,一条暗红色的云层缓缓流动,犹如大地母亲温暖的子宫,一轮最新的太阳正在她的身体里膨胀、躁动,影影绰绰的“东方第一县”宛若一座巨大的摇篮,时刻等待接应天地孕育的第一缕阳光降临她的怀抱。而此刻,大多数抚远县的老百姓还在熟睡吧?他们会不会想到,有一群顾不上洗漱化妆蓬头垢面的摄影发烧友此时正聚集山顶,不少人还架起了“长枪短炮”,专心等待他们每天都司空见惯的朝阳从这里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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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太阳出来了!有人大声喊。

  果然,一颗半圆形的红色火球从越来越浓烈的红色云层中缓缓露出头,映红了一条细长蜿蜒的水系。瞬间,红色的火球跳出了云层,越来越圆,越来越大,越升越高,红色的火球渐渐柔和成蛋黄色,一道金色的光焰垂直铺在水面上,一幅“沧海浴日,金轮晃漾”的奇观,就这样活脱脱展现在我们眼前,斑斓的朝霞染红了整个天际......此情此景,让我联想到的唯一词汇是——辉煌。

  真正的辉煌!

  不知是谁想出的创意,伸出一只手臂,五指并拢,手掌朝上,找到太阳的位置后,将手心置于冉冉升起的旭日之下,好像我们的手托起了朝阳。我和“红三方面军”很快掌握了要领,每个人都摆好了pose,争先恐后呼喊着摄影发烧友老三的名字:“新建,快来给我照!”“老公,到我这儿来!”“爸爸,我快挺不住了!”只听老三忙不迭地回应着,来啦,来啦,来啦!他不分亲疏,一碗水端平,挨个给我们拍照。第一次发现,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那么悦耳,那么动听,简直动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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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拍完了还不甘心,生怕照得不好,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缘,每个人都要求摄影师回放。哦,我看到了,那震撼人心的辉煌就在我的手心里,真美妙!

  伴随着东方第一缕阳光的诞生,沉睡的大地、水域、山峦、房屋、树、万物也被唤醒了,它们一一褪去覆盖在身上的朦胧面纱,开始呈现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的景象,哦,天亮了!原来,“东方第一县”的天竟然亮得这么早!

  看着我们激情四溢一发不可收的兴奋劲,小胖子说,我带你们去江边看看巡逻艇吧?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下,就我们这蓬头垢面的模样,看太阳还行,上舰艇见人还是年轻军人,怕是有点不礼貌吧?“80后”的小叶子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才3点多,我要回宾馆睡觉。这孩子,太阳一升起来,她的眼皮就耷拉下来了,随她去吧!

  看着小胖子一脸期待的神情,老三和老三媳妇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决定豁出去了:“好,小胖子,我们上舰艇!”反正一把年龄了,邋遢点无所谓!有说有笑的小胖子载着我们三个脸没洗牙没刷穿着肥大迷彩服的老人家,兴致勃勃地驱车赶往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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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边,停靠着一艘俊朗的巡逻艇,金灿灿的阳光投射在舰艇的东侧,仿佛给它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让舰艇看上去别有一番英武之美。小胖子走上舰艇,跟执勤的士兵交涉了一会儿,然后,冲我们一挥手,我们三个老人家便沿着狭窄的木梯登上了巡逻艇。哈,感觉真好,仿佛又回到当年的部队。舰艇上,除了一位执勤的士兵外,其他的士兵还在睡觉,霎时,几句经典的歌词在耳畔轻柔地响起,“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我们跟着小胖子,蹑手蹑脚在艇上转了一圈,斗胆跟执勤士兵合了影,迅即离开,算是过了一把“登舰瘾”。

  毕竟,军事重地,不敢久留。

  早饭时,“红色军团”总指挥通告了当天的行程:去东方第一哨、黑瞎子岛、东极第一哨、中俄界碑,下午返回饶河途中,还会看到非常壮观的万亩良田,云云。睡眼惺忪的我们,再次亢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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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站在中国界碑前

  “东方第一哨”,其实就是中国第一镇乌苏镇哨所。乌苏镇也是一座英雄的城镇,1929年,中东路事件爆发后,东北军的100多名将士在这里为保卫乌苏镇而全部殉国。1984年,胡耀邦为乌苏镇和边防战士题写了“英雄的东方第一哨”的美誉。从此,“东方第一哨”闻名于世。

  站在“东方第一哨”的岸边,我们有幸和年轻的哨长亲密交流。两个“80”后小姑娘抢着跟他合影。哨长身高1米9左右,英俊挺拔,军姿严整,浑身上下充盈着凛然正气。就他的外形和气质,一点都不逊于天安门广场的国旗护卫队。听说,每年春晚,几乎都会“东方第一哨”升国旗的镜头。哨长告诉我们,战士们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是最早把太阳迎进祖国的人”。看得出,在这里为祖国站岗放哨,对战士们而言,真的是一种光荣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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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几年,这里也成了老百姓的旅游圣地。我们抵达哨所时,已经有上百名游客聚集在哪里,很多人在一面写着“东方第一哨”的红旗雕塑前照相留念。作为曾经的军人,这是我最喜欢看到的场景。因为,一个不尊重军人的国家是危险的,而一个尊重军人的国家必定是强盛的。

  黑瞎子岛,地处中国最东端,也就是“金鸡”版图上鸡冠的位置,自然也是“中国最早见到太阳的地方”。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沙俄强迫清政府签订《中俄瑷珲条约》,夺去黑龙江以北约63万平方公里土地,1860年又强迫签订《北京条约》,约定中俄东段边界以黑龙江、乌苏里江为界,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划归俄国。这一条约,又强行割占了中国领土40多万平方公里,共计割掉中国160万平方公里。

  据抚远县志记载:1929年9月6日下午1时,苏军向乌苏镇发动全面进攻,中国东北军第九旅42团2营7、8两个连的官兵在营副官国占奎的指挥下奋起反抗,战斗到傍晚,终因寡不敌众,乌苏镇失守,中国守军百余人全部阵亡。乌苏镇在苏军的炮火中变成一片废墟。此后,双方20万人激战月余,东北军全面溃败,原苏联顺势占领了黑瞎子岛,造成日后中俄之间最难解决的问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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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10月14日,中俄40年边界谈判终成正果。中俄双方在黑瞎子岛上举行了“中俄界碑揭牌仪式”,黑瞎子岛西侧一半的岛屿将归属中国,这也标志着中俄长达4300多公里的边界线全部确定。历经78年沧桑,在中国的东极,抚远县乌苏镇上,一块崭新的界碑已经竖立。界碑以花岗石板铺面,上端的中国国徽让她显得无比庄重,神圣不可侵犯。碑上书:“中国。259/11(1)。2007。”几个简单的数字昭示着中国对黑瞎子岛(大约一半)主权的拥有。自此,中国最东边的界碑延伸到259号的第9块碑。但这也意味着,在中国的版图上,“雄鸡”的鸡冠将被切去最东边的一个角......听到这些介绍,我的心陡然变得沉重(尽管我知道,外交这事很复杂,关乎世界格局,不能感情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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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略带忧郁地乘坐着中巴,在属于我国国土的黑瞎子岛西侧的土路上颠簸前行。窗外,进入我们视野的是一望无际的湿地,一片片保护得很好的植被和原野上的蒿草,在微风中无语的摇曳。因为没有种上庄稼,这里的土地多少显得有些落寞。我举起相机不停地拍摄着,恨不能把整个黑瞎子岛都装进我的相机,不,我的心里,因为,这里的每棵树,每片水塘,每一丛芦苇,曽历经78年的沦陷,现在,它们终于回家了!忽然,在镜头的远方,出现了一只酷似天鹅的白色水鸟,它在溪水中孤独的伫立,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升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一路上,我们看到不少正在建设中的工地,挖掘面很大,显然都是大型景区。当地人告诉我们,自2008年收复黑瞎子岛(西侧)之后,旅游开发规划就开始启动了。2011年7月20日,150名游客首次登岛,标志着黑瞎子岛旅游从此有条件开放,进入“试营业”阶段。仅仅10几天后,我们“红色军团”也抵达这里,荣幸地加入最早登岛者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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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继续驱车向东,下一站是“东极第一哨”。

   当黑瞎子岛还被俄国人霸占时,乌苏镇被命名为“东方第一哨”,等黑瞎子岛(西侧)回归祖国怀抱后,国境线东移,原先的“东方第一哨”显然名不副实了,怎么办?中国的外交官到底聪慧,当然,也要感谢老祖宗创立的汉字内涵丰富,百变不离其宗。这个听上去有些纠结的问题,很快迎刃而解。这就是,为新哨所起名“东极第一哨”!多好,原来的“东方第一哨”安然保留,新哨所也有了自己的新名号——“东极第一哨”,贴切且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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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俄界碑到了。我们整整齐齐地站在镌刻着国徽的中国界碑前,不由得百感交集。毕竟,这是我们从侵略者手里夺回来的疆土啊!我们终于可以告慰那些为了这片土地而献出生命的将士:你们可以瞑目了!离开界碑时,穿着迷彩服的“红色军团”全体人员,向中国界碑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中午,我们与“东极第一哨”的部分官兵共进午餐,两位“80后”小姑娘抢着跟“奥运火炬手”的军哥哥照相,开心极了。

   又到了离开的时间,我们和“东极第一哨”的边防战士们相互挥手道别。我在心里说,中国的军人们,保卫好祖国的每一寸土地,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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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珍宝岛上的老营房

   8月4日,我们终于抵达“红色军团”东北行最重要目的地——珍宝岛。

   一路上都是阳光普照,清风拂面,偏偏在抵达珍宝岛时,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披着雨衣,站在珍宝岛对面的高坡上,远眺笼罩在细雨薄雾中的那座可歌可泣的小岛,竟有一种泪眼婆娑的感觉。我想对老公说,一定是当年牺牲在这里的战友知道你来了,喜极而泣。可不知为何,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这时,一个身穿迷彩服外套橙色救生衣的年轻战士向“红色军团”跑来,在“红色军团”指挥员的面前“啪”的立定,将右手举至太阳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老公有点意外的略略迟疑了一下,下达了一个婉转的命令:“谢谢(首长一般不说“谢谢”的,最多说“好”),上艇吧!”原来,上珍宝岛要乘快艇过去。水路很短,快艇很快,大约几分钟后,我们就顺利上了岛。岛上没有其他游客,幽静,安宁,嗅不到一丝战争的气息,反倒有点像温馨的避风港。可是,就在42年前,就是这座静谧的小岛,曾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我军68名指战员在这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当然,老毛子也死伤了200多……

   战争终归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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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上珍宝岛,最先看到的是一座水泥砌成的质朴大门,门的左侧最上方悬挂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国徽纤尘不染,鲜艳夺目,国徽下方镌刻着五个金色大字:“中国珍宝岛”。我们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在驻岛部队首长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珍宝岛纪念馆》。最先抢走目光的是《珍宝岛简介》:“珍宝岛位于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我侧,历史上从来就是我国的领土。在1915年前,由于江水和山水的相互作用,将我侧陆地冲开面形成一面小沙滩,随着江水的推移,河滩逐渐增大,便形成了一个岛屿,又因形似古代的元宝,很早就被当地人称为珍宝岛……就是根据不平等的《中俄北京条约》,珍宝岛也无可争议的是中国的领土。然而,中苏边界谈判被苏修破坏之后,特别是勃列日涅夫和柯西金上台以来,苏修叛徒集团出于联美反华、转移国内人民视线的反革命需要,大量增兵中苏边界,变本加厉地破坏边界现状,进一步侵占中国领土,进行武装挑衅,制造流血事件。在珍宝岛地区,仅从1967年1月23日至1969年3月2日两年多的封冻季节里,苏联边防军就侵入我珍宝岛地区16次,并在入侵中几次打伤我执行正常边防巡逻任务的边防战士,抢劫我枪支弹药。特别是1969年3月2日上午九时许,苏军妨碍我正常巡逻执勤并公然向我边防战士开枪,从而引发了中苏珍宝岛战斗。”(《珍宝岛简介》节选)。这就是著名的“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的历史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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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9年2月,我那口子刚入伍,还不到18岁的他,却已貌似一条血气方刚的汉子。他的一位战友告诉我,刚入伍那会儿,战友们要么以“小”相称,要么直呼姓名,唯独对我家那口子,大家不约而同叫他“老洪”。为啥?我不解。战友笑了,他长得“着急”呗,显得成熟嘛,不爱说话,典型的“沉默是金”。刚刚成年的“老洪”,新兵连集训一结束就分到重炮连,刚下连没多久,就随着自己的部队赶往珍宝岛,参加了自卫反击战......最让老公津津乐道的,就是当年被我反坦克地雷炸中的苏式“T-62”坦克如何在他们重炮连的掩护下打捞上来的故事。

   当时,双方都想把那辆坦克抢到自己的国境。苏军要抢过去,是为了不让侵略的把柄落在我们手上;我们要抢过来,也是为了逮住苏军侵略的罪证。结果,双方相互开炮,不让对方把坦克抢过去。老公他们连打出十几炮,结果,愣是把冰层打漏了,坦克轰地一声落入滚滚江水中。

   那怎么办?我们焦急地问。

   老公不慌不忙地说,后来,我军派出海军潜水员,冒着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潜入江中,将两根钢索栓在坦克上,在岸边装上两台结实的绞盘,准备把坦克拉上来。白天怕老毛子发现,我军按兵不动,天一擦黑,十几位身强力壮的战士就轮番上场,玩命转动绞盘,一寸一寸地把沉没在江底的坦克往岸上拽......一旦东方露出鱼肚白,战士们就收工回营房补觉,夜晚再出来拖坦克,每天如此,雷打不动。大约两三个月后,终于把这个庞然大物拖上了岸。它现陈列在中国军事博物馆,既是我军的战利品,也是苏军入侵的铁证,更是我中华人民共和国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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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许多记忆都已随风飘逝,而珍宝岛这个名字,却像一座愈久弥新的丰碑,在老公以及我们这代“50后”的心中高高耸立。何时提起,何时都会热血沸腾。

   默默行进在珍宝岛,我们的心情格外复杂:草木葱茏的小岛风光让我们迷恋,可“雷区勿入”的警示牌也把我们吓出一身冷汗;为国捐躯的烈士墓地和浮雕让我们肃然起敬,可他们不朽的功勋早已被现代人淡忘,也让我们叹息不止……

   最后,我们的目光聚焦在一座老营房。

   老营房很矮,也不大,我猜想,撑死也只能盛得下一个连的兵力。老营房貌似石头垒起来的,凸凹不平的石头屋顶上长满了参差不齐的黄绿色茅草,营房中间的石头墙壁上,用黑色涂料画出一块小黑板,黑板上是红油漆书写的两条毛主席语录:“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今,它们已经成了“历史遗迹”。毛主席语录的左边和右边各有一个门,两个门上各有一幅对联,对联上的话语,依然停留在已经逝去的那个年代的语境里,可是,它却让我们再次领略了那个时代的军人最质朴的情怀和最豪迈的志向。左门对联的上联是“以哨所为家”,下联是“以艰苦为荣”,横批“永保边疆”;右门对联的上联是“身居珍宝岛”,下联是“胸怀五大洲”;横批“解放全球”。

   哦,这才是真正的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以天下和平为使命。此刻,貌似无声的命令,我们这群68、69年的老兵,情不自禁地站成一排,在老营房前合影留念。老公代表“红色军团”,为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们敬献了花圈。

   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为国人留下了“百年首捷,一岛独胜”的美誉,也被后人称之为“改变世界战略大格局”的一场战役。同时,也让我平生头一回对自己的老公有了仰视的冲动。离开珍宝岛,心里盛满了骄傲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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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地”——虎头要塞。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地”的虎头要塞,竟是此次东北行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地方。

  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珍珠港事件拉开了太平洋战争的序幕,而最后落下这一血迹斑斑的历史帷幕之地,却是在虎头要塞,并且,不是昭和20年(1945年)8月15日,而是8月26日。”

  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虎头要塞是日本设在中国东北东部中苏边境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地下军事基地。整个要塞由猛虎山、虎北山、虎东山、虎西山、虎啸山等五个阵地构成。各地下工事均在山体底部挖掘,所有地下设施顶部浇灌水泥混凝土,重要部位的钢筋混凝土覆盖厚度可达3米。“它的规模是世界上未曾有过的,乃是将战争的需要和近代技术相结合而修筑的巨大“杰作”。作为一个秘密军事设施,当时投下了数亿资金和十几万劳动力,它为神秘的色彩所笼罩,藏匿在地下,但结果除了惊人的浪费之外,还成为导致发生这一历史悲剧的最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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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当日本天皇于1945年8月15日宣布无条件投降时,隐匿在虎头要塞收听广播的日本侵略军竟然认为这是苏军的“攻心战”,战斗司令官大木正大尉怒斥道:“关掉收音机!哪里有什么陛下的广播,分明是削弱友军战斗力的谋略性广播。”甚至,苏军随后派来劝降的日本军使,也被他们当场杀害。就这样,2000余名日本关东军国境守备队的官兵和日本开拓团的平民(包括妇女和儿童),凭借着这处号称“东方马奇诺防线”的巨大地下军事要塞,同苏联红军进行了一场殊死的现代化战争。“天空中飞机轰鸣;陆地上炮火连天;山体下的要塞工事里,硝烟弥漫尸体成堆。”

    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虎头之战的激烈残酷程度,在日苏战史上是绝无仅见的,这个曾被关东军吹嘘为“可坚持一个月不怕围困的永久要塞”,仅18天就被摧毁,而为了结束这场本该更早终结的战争,大约1000余名苏联红军献出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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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阴暗潮湿的地下要塞,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霉味,寒气袭人,巷道两侧依然保留的当年日本侵略军来不及销毁的“指挥所”“粮菜库”“将校间”“厨房”“蓄水池”等标识,证明这里曾经有过殊死的战斗,有过疯狂地负隅顽抗,隐隐地,似乎还能嗅到战争的硝烟和血腥。有一刻,我甚至觉得脚下踩着日本鬼子的血,很多,很多......

  当我们仰望苏军建造的英雄纪念碑,崇敬中掺杂着复杂的心绪。毕竟,我们刚刚去过黑瞎子岛;毕竟,我们刚刚离开珍宝岛......伫立在下面的文字前,心情更是莫名的纠结和震撼——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虎头要塞是日本关东军最著名的,最坚固庞大,并兼备攻防设施的军事要塞。为修筑要塞工事,日本侵略者每年征发劳工2000余人,历经6年之久。残酷的奴役夺去了成千上万中国劳工的生命。这座庞大的、建立在中国劳工血汗和尸骨基础上的军事要塞,既是日本侵华暴行的历史见证,又是日本帝国主义妄图永久霸占中国东北,进而发动侵苏战争称霸东北亚的活生生的历史教材。”

  最坚固的工事是成千上万的中国劳工修建的,近万名日苏两国军人在本该结束的战争中白白地流血,虎头要塞成了名副其实的“战争墓穴”,而时隔24年后,苏军又向我珍宝岛发动了武装挑衅......这一切,像一团硝烟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听见自己的心在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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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虎头要塞,我买了一本发黄的小册子,翻译过来的名字叫《日苏虎头决战密录——关东军虎头要塞失陷纪实》,作者是当年驻守在虎头要塞的幸存日本士兵冈崎哲夫。打开扉页,一行题记潮湿了我的眼睛——“谨以此书奉献给:长眠于虎头的日、中、苏三国兄弟们——愿世界永保和平”。书中,他以切身的经历,揭开了虎头要塞最黑暗最残酷的那段历史,读来惊心动魄。冈崎哲夫在书中写道:“或许会谈到什么光荣,或许永远地留下那难以消除的民族耻辱和污点。然而,我不能不写,为了将‘战争’这个恶魔从大地上驱逐,必须正视惨不忍睹的事实,并将其昭示于天下。”他在书中大声疾呼,要从大地上驱逐战争恶魔,护佑世界和平。

   几天前,一位不知名的网友在我老战友“越战老兵”一篇回忆老山前线的文章后气势汹汹地留言:“这个东东(指光荣弹),实在罪恶,因为死在它手上的都是中国军人,难怪越战、援朝时死了这么都(多)军人,该投降的时候就投降。死亡百万,看不出中国军人的血性,显示的是指挥混乱,后援不利,决策失误和对生命的漠视。千百年来,中国就是对生命极不尊重的国家,出现百万炮灰也就不奇怪。”何为炮灰?何为英雄?何为军人的价值?何为对生命的尊重?军人与战争,战争与和平,到底应当如何解读?......

    实话实说,走出虎头要塞的时候,我也有些许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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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红色军团”来到王震将军纪念馆,我们在“不是大海,胜似大海”的兴凯湖畔徜徉,看着一群又一群矫健的江鸥在黑云压顶的风浪中拼力搏击……突然,电光石火一般,我想通了——

   戎马一生的王震老将军,也是我国农垦事业的奠基人,他曾指挥解放军十万复转官兵进军北大荒,屯垦戍边。他们把曾经长满榛林杂草、野兽出没的荒原建成了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在白山黑水间留下了无数汗水和期望……这不正是军人对和平的贡献!伊春、珍宝岛、黑瞎子岛(西侧)、兴凯湖......或悠然、或沉静、或恣意、或原生态地焕发着独特的魅力,不正缘自头顶这片驱逐了战争阴影的和平的天空。

   和平,才是军人存在的终极理由。

   曾听说,两位从战争中走过来的军事统帅邓小平和刘伯承,就拒绝看描写战争残酷的影视片。刘伯承晚年赋闲在家,一见电视屏幕上出现战争场景,就会关掉电视或更换频道,他多次感慨:“我们牺牲一位战士,他的全家都要悲伤,这给那个家庭带来多大损失!同样,一个国民党士兵死了,也会殃及整个家庭。他们都是农民的子弟,一场战争要损伤多少家庭啊!就是因为这个,每在战前我们连觉都睡不好。现在战争结束了,我就不愿看、怕看战争的场面......”真正的军人并不惧怕战争,但也不会嗜好战争,其参与战争的终极目标是远离战争、消灭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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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我认定,离和平最远也最近的其实是军人。离和平最远,是因为军队和军人本身是为战争准备的;离和平最近,是因为捍卫和平包括世界和平,才是军人的天职。以正义的战争终结非正义的战争,以少数人的牺牲赢得祖国的尊严和领土的完整,争取持久的和平和发展,这是珍宝岛和虎头要塞留给我们的珍贵启迪,也是中国军人引以为荣的价值所在。

  我想对那位不知名的网友说,和平,从来不是单靠和平就能赢来的,如果将那些为了和平而战、不怕流血牺牲的军人当“炮灰”看,本身就是对生命的极不尊重,也是对和平的极度漠视。我们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祖国的领土神圣不可侵犯!为国捐躯的烈士们,永远值得我们尊重和敬仰。

  于是,我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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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探访“越战老兵”

  8月5日,“红色军团”东北行接近尾声。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牡丹江著名景点镜泊湖游览,一路(也就是我老人家)乘火车赶往沈阳,与那里的战友、文友相聚,而后返回大本营——北京。

  沈阳,我人生的第二故乡。我的11年军旅生涯是从这里起步的,我的恋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与战友的情分也是从这里发端的,就连最知心的网络文友,也生活在这个城市。爱情、友情、亲情,都被沈阳“包圆”了。

  此次来沈阳,最重要的任务是探望我那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网名叫“越战老兵”的连队战友。

  几年前,在沈阳某国家机关担任处长的连队战友“越战老兵”突然跌倒在地,人事不省,待他从医院出来,就离不开轮椅了。如今,这个不服输的家伙在贤妻爱女的精心照料下,又杀上一个新战场——网络,成了不折不扣的“网虫”。不久前,他为连队战友建了一个QQ群,号称“21号兵站”,自己担任群主。这家伙躺在家里振臂一呼,已有近百名战友陆续“归队”了。

  几乎每天,他都活跃在QQ群里。清晨,他会“吹响起床号”(图),命令战友们集结;下午,他睡醒了,会“敲着锣”(图)喊大家“上岗”;晚上,他会跟战友们道一声“晚安”,乐呵呵下线。最近,他又增加了一项新任务,举着个“群主巡逻”的小红旗(图)寻找“潜水”的战友......我喜欢“潜水”看着他满世界“叫人”,时不时也能听到他说我,“一个小老太还挺忙”之类。我憋住笑,不敢“浮出水面”。不然,这家伙会跟你聊个没完。而我,“狗揽八泡屎”,分身乏术。

  一听说我要去沈阳看他,“越战老兵”早早忙忽起来,先是嚷嚷着要换身清爽的行头,接下来,吩咐老婆女儿阿姨,买鱼买虾买肉买菜,我还在火车上,他就打了N个电话,预订8月6日在他家共进午餐,几位沈阳战友也会赶过去跟我团聚。这家伙,到底是军人后代,天生就是当军人的材料,只要嘴还能动,牙没掉光,我相信他就能咬死几个想要他命的敌人。这家伙也写博客,虽然不大会用标点符号,一口气念下来喘气都困难,可是,这家伙是个有血性的人,写出来的文字也是血脉贲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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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信?我拷贝一段给你们看——

  “有点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枚小手榴弹。不知道各位可知道这枚手榴弹放在哪儿?告诉你们吧,这枚小手榴弹用一根细红绳挂在我战士的胸前。为何?因为它不是普通的手榴弹,而是一枚‘光荣弹’。与正常战斗中用的手榴弹相比,‘光荣弹’体积小很多,临爆时间更短,基本是拉线就爆炸(手榴弹的临爆时间通常为3.5秒;光荣弹的临爆时间通常为1秒)。‘光荣弹’,它是革命军人视死如归的象征。每当遇有较大的作战行动,在那些牺牲的战友中,就有一些是在被越军攻击弹尽粮绝时,引爆‘光荣弹’牺牲的......就是这个糁人的小手榴弹,俺也曾经拥有一枚,只不过俺没用红绳系在胸前,而是把它揣在我作战服的左上衣兜里,紧靠俺的心脏。庆幸的是上帝始终没给俺使用它的机会。可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不知道俺有没有勇气拉响它?我坚信,会的,一定会的!因为俺是一名有血性的中国军人。”怎样,是不是特军人,特血性,特乐观,特幽默!

  打死也想不到的是,早也盼晚也盼好不容易盼到跟战友重逢,我却在头天晚上不幸病倒,没完没了的上吐下泻,饭不能吃,酒不能喝,就连喝口水都往外吐,说话的力气所剩无几。无奈,只好申请在“越战老兵”家卧倒,实在是因为下午还要独自坐动车回北京呢,不养养神怕是连火车都上不去了。战友们笑话我,“关键时刻掉链子!”

   人躺在里屋,耳朵却留在屋外。外屋,当年的黄指导员正在作中心发言,讲了许多当年发生在连队的趣事,有的我知道,有的还是第一次听说,一转眼四十年过去了,怎么还跟发生在昨天似的?最忍俊不禁的是,稍隔一会儿,就听见“越战老兵”大着嗓门“质问”黄指导员:当年为啥总不发展我入党呢?一等就是七、八年......听着战友们聊得那么开心,我却躺在床上不能“参战”,满桌丰盛的菜肴也无法享用,甭提有多沮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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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越战老兵”时,我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说,好好锻炼,争取早点下地,将来我们一起回老连队看看……“你还没喝酒呢,下次来了再喝!”这家伙在我的身后大声喊道,我没敢回头,心里酸酸的。

  上火车时,发现沈阳站正在修缮,不卖站台票,战友们急忙跟检票员求情,说我生病了,需要有人送,好歹被开恩允许买一张站台票。有“大忙人”之美誉的原连队技师王继革当仁不让抢过了那张唯一的站台票。

   坐在空气污浊的候车室里,气若游丝的我实在打不起精神,到底饿了一整天了(真佩服那些在地震中饿了好几天还能活下来的人)。坐在身边的继革,忽然歪着头看了我一眼,坏坏的一笑说,“瞧你那小样!”还“小样”呢,“老样”了都,我在心里说,冲着他咧嘴苦笑了一下,算是作答。“靠在我肩上睡会儿吧”,继革满脸诚意。毫不犹豫的,我歪在他瘦弱的肩头,昏昏欲睡。啥叫战友,战友就是啥时候都不会抛弃战友的人。

  继革呀,一米六五左右的瘦小身子骨,抱着我那沉重的行李爬上爬下(好不容易看见一架滚梯,竟然停摆,kao!),我踉踉跄跄跟在他的身后,心里那叫一个感动,那叫一个心疼!终于,他把我安顿到座位上。我劝他赶紧下车回家去,他随口答应了一句,一会儿又风风火火跑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继革急急地说,他原来也是沈阳军区的,现在调到北京总部,下车后,他可以帮你拎行李……面对这样温暖周到亲密无间的战友情,石头也会开花。

  火车终于开动了。一直没走正在站台上低头看短信的继革猛然抬起头,我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家,不料,他却跑了起来,追赶着,朝我摆手。我再也忍不住了,不争气的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滴落......

   8月7日凌晨,我回到北京。女儿在出站口接我。“红色军团”八一东北行就此划上句号。

   

  (本文2011年10月1日首发博客,2014年修改后发江山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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