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官文清住进医院已有多日,鲜秀丽也是借机看望一下他。她觉得上官的脸更加苍白了。上官要为鲜秀丽剥个桔子,鲜秀丽说我吃苹果,我自己来。鲜秀丽削掉皮递给了上官。并说谢谢你啊,上官文清说你可别谢我,我也是报复曹星帮。上官的老婆是因为逃避曹星帮的追杀,慌不择路撞到车轮下。结果上官文清得到了一笔巨额赔款结局。

  关于上官文清年轻的媳妇之死,人们演化成多种版本。一说他的老婆欠曹星帮的钱。想私了,曹星帮提出做爱三次清账。结果超过三次,曹星帮玩赖,她十分厌恶,就一口拒绝,于是两个人打了起来。还有的说是上官文清的欲擒故纵。总之,纷纭的传说让鲜秀丽无法弄清真实的判断。

  鲜秀丽想起曹星帮那天晚上回来后说过的话。女人的心比蛇蝎还毒,说话不算数。鲜秀丽拿着一支香烟想点没点,她的脑子出现了只有她知道的一些往事。这是真的吗?鲜秀丽看着香烟缥缈的雾依然发呆。

  上官文清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屋子里很安静,外面的声音却很嘈杂。鲜秀丽陷入沉寂,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发堵。

  鲜秀丽抬头看上官文清,一缕余辉从他坐着的窗口斜射过来,微红的光涂抹在脸部,使他的眼睛闪烁疲倦的光,透出一种超脱的神情。她说那笔巨款我收下了。

  上官文清说应该的,即使离开他,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我的心也好受一点。那么多不明不白的钱应该帮助受委屈的好女人。

  鲜秀丽说:我是好女人吗?

  上官文清说:应该是。你让我难忘。我在你身上体会到了我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这点就足够了。谢谢你,我死而无憾。

  他想抱抱她。鲜秀丽看得出来,可是他太瘦弱了,瘦得像个大烟鬼。她一点欲望也没有,她宽慰他几句后说,好好养着吧?我会经常来看你。

  鲜秀丽想,文清是想让她接受的坦然吧?可是在曹星帮身上,她觉得他就缺乏某种力量给她留下铭心刻骨的感觉。曹星帮的脸上有非常多的内容,冷漠中掺合几分阴沉,令她感觉浑身冰凉。从内心就反感他。

  终于告别了上官文清。今天是周末。孟成春请了几位朋友在家里聚会。绕过一排普通居民楼,前面的高楼家家灯火通明,孟成春家就在这一片楼群中。鲜秀丽按了门铃进来,就看见一张萎靡不振的脸。孟成春拍了鲜秀丽一下,鲜秀丽赶紧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向她嫣然一笑。

  我们单位有点儿复活的迹象。也准备利用有利地势进行改建,用一部分房子招商出租。现在都在忙钱。听说你们那位也在拉赞助。局长助理信心十足。孟成春的丈夫老董脸上也算引人注目,是一双大而平淡的眼神,不算清亮的那种。鲜秀丽跟他握手时,他就赞美曹星帮。说曹星帮的脑子好使,会来事。

  老董在县里一家刊物做编辑,业余时间也写几句诗,拉了不少赞助费出版了一本180页码的诗集。鲜秀丽记得,好像读过他的一首组诗,大概是《爱与恨》。被他那种真情实感弄得心神恍惚,不知所云了几日。今天,老董又送给了她一本。

  老董与孟成春实行走婚制度。两个人都有自己房子,周末相聚两天48小时。最多不超过52小时。用孟成春的话说:爱情不能因为结婚而死亡。

  鲜秀丽说:董先生,你说应该先拯救诗歌呢还是先拯救诗人?

  孟成春听出了话音,转过头跟鲜秀丽挤挤眼说:别难为他了,他让人踢三脚踢不出个响屁。哼,现在开始做股票生意了,老董老梦想着发大财。

  鲜秀丽放声大笑,原来你是想辞别诗门进钱庄。鲜秀丽的笑声肯定影响了别人,老董就向孟成春打听。孟成春说你投入股市之后,再也写不出一句诗。天天熊市、牛市的,诗的情感全部转向股票炒作了。

  鲜秀丽笑出眼泪,她去了洗手间。这时候曹星帮进来了,鲜秀丽回到客厅后,看见老董跟她挥了挥手。原来曹星帮和老董早就有约,也许孟成春的主意,从中搓合他们这对分居已久的夫妻。老董也是做善事,他正跟曹星帮谈起鲜秀丽设计的壁画草稿,老董建议鲜秀丽把壁画的色彩弄的鲜艳一点,不要让行家赞成。老百姓能接受你就有生意可做。专家以为看上的东西就雅,看不上的就俗了,其实任何艺术门类都是来自民间,提炼之后就雅了,红楼梦这部书是雅还是俗呢?实践出真知。

  曹星帮淡淡一笑说:其实,鲜秀丽你设计得再好,如果没有上官文清推荐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曹星帮的话太露骨。太伤鲜秀丽的自尊心。曹星帮要搞一个突然袭击。制造一种她早就有外遇的氛围。其中一个理由还是离。他没给老董夫妇面子,这次聚会的情调自然会就少了一些想象的浪漫。

  老董却是另一种想法,他说:星帮,你忘记了原先的设计方案了?配合一下好吗?

  孟成春说:你们俩呀,早晚有后悔的那天。没事便罢,有事谁也救不了你。你在外面忙,鲜秀丽也不追究了还要怎么着?你自己说说吧?

  孟成春这么一说,老董脸上的担惊渐渐就消失了。鲜秀丽发现矜持的孟成春还是很机灵的。老董拍了拍孟成春的肩膀,觉得这台戏还是应该由女人来唱。星帮,全看你的了。

  曹星帮说:你说,喝什么酒呀?

  孟成春说:我们订了外卖,一会儿饭店送来。

  曹星帮说:你们两口子的真情实意我跟鲜秀丽心领了。我是怕她年轻,我老了,我不是耽误人家的前程吗?你们不能曲解了我的意思。

  这话让老董与孟成春面面相觑。

  饭店送酒菜的人来了,老董与孟成春有点儿尴尬地张罗吃喝。

  鲜秀丽喝了好几杯红色葡萄酒。断断续续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意象,曹星帮,关于你的谎言,关于不可捉摸的激情,关于你的好心,你在宿舍里跪下求我时都说了些什么?你强奸了我。你现在说什么怕耽误了我的青春。我的青春早让你给耽误了。你还我清白。鲜秀丽一心想发泄出来。

  孟成春说:你喝多了。休息一会儿。孟成春把鲜秀丽拉进了卧室。

  鲜秀丽不肯,她来到阳台上,莫名其妙地划燃一根火柴,怔怔地瞅着小小的烟火,发出红色火焰,她举着那一支烟,没有要吸的欲望。她恨曹星帮。

  曹星帮也凑了过来,问道:闹什么闹?好心当成驴肝肺。

  快得了吧。孟成春的尖嗓门向曹星帮喊着,却没有劝阻鲜秀丽。

  鲜秀丽发现他们都有点儿尴尬。她若无其事地掐灭了香烟,穿起外衣往外走。孟成春跑出来追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觉得恶心。没劲。

  鲜秀丽走着回家,大约半小时。她发现有一个人跟着她,开始感觉有点儿害怕。在一棵树的阴影下,鲜秀丽回头看了看,觉得像上官文清的身影。曹星帮不远不近地跟着,鲜秀丽走的不紧也不慢。进了楼道,回头望,曹星帮却没上楼来。

 

  二

  鲜秀丽决定天晴了就去酒店画壁画,人家把架子都搭好了,就等她一展技艺了。吃了点东西,想看看电视,结果,风一刮,天就晴了。她决定去画壁画。也好给上官一个交待。

  鲜秀丽来到黄鹤楼大酒店前厅,她正准备登上脚手架,曹星帮却来了。曹星帮和梅雪鸿他们开始公开露面,说是出差。搞不清楚曹星帮的情绪是好是坏,反正对她鲜秀丽总是阴阳怪气的。用一种嘲讽的几乎是惊讶的口吻说:哟!创作呐?需要帮忙吗?

  哦,你俩呀。你们快忙你们的。鲜秀丽笑了笑就举起笔,狠狠的挥笔下去就是一棵迎客松的枝干。她把愤怒注入了笔端。

  鲜秀丽直画到灯光四射,满目晕玄才停下。缓过劲儿才觉得浑身酸胀,鲜秀丽跳下脚手架,整个人散了架似的坐在了地上。曹星帮和梅雪鸿才从楼道里走出来,后边跟着一个摄相师。这又是一次专访。曹星帮一边下楼一边拍着梅雪鸿的肩。似乎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摄影师跟着梅雪鸿去了餐厅,曹星帮凑了过来说:一起用晚餐?

  哼,猫哭耗子。鲜秀丽想唾他一口。

  梅雪鸿美貌实用,小巧玲珑,给人小鸟依人的感觉。符合男人寻找情人的时代标准。撒娇、喜怒、打逗、嗲声嗲气演练无所不通。梅雪鸿也闹过离婚,官司打到法院。她的男人是药店的经理,卖假药伟哥、猛男、神油、彻夜欢等。被工商局查封,结果又牵出行贿受贿,吃私贪污挪用公款等。检察院起诉,法院判决有期徒刑三年。梅雪鸿的男人一活动,上下打点,来了个监外执行。最终梅雪鸿的男人还是进了监狱,检察院的发现了几个法官受了贿。

  男人正是孤寂难耐之时。曹星帮渴望那种新感觉、新体验。女人梅雪鸿守活寡两年多,也是久旱无雨,焦渴的眼珠发蓝,干柴遇烈火,两个人一拍即合。她一定对曹星帮能给女人带来的物质与兴奋的机会,死不撒手。于是曹星帮提出离婚。这真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故事。但是,鲜秀丽不知道曹星帮预谋已久,鲜秀丽要让这种预谋的曹星帮徒劳一场。她发誓不离婚。你呀臭美什么?操你大爷的。我不可能让你随心所欲。

  曹星帮支支吾吾地说:你不要闹了,检察院的找我谈话了。我想退职都不允许。那套房子是我花钱买的。房子是你的名字,你最好承担起来是婚前财产。唉,我现在很怀念那间宿舍。你看……

  曹星帮的心思,无疑是试探鲜秀丽,对他的可怜施之于同情,也让她有一些心理准备。

  你大可不必这样为我着想。想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吧?我怎么帮你?

  离婚。

  不。我不会同意的。你去法院起诉我吧?

  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

  你想想我能怪你嘛?

  鲜秀丽想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回心转意上。据说梅雪鸿的丈夫也快刑满释放。她不愿爱情像肥皂泡一样在瞬间破灭。曹星帮对鲜秀丽的脾性了如指掌。一方面逼鲜秀丽问出她的想法,一方面还给她留有余地,让她感觉到他高尚、豁达。其实,鲜秀丽只是学会了报复。鲜秀丽不放弃,放弃的只是与上官文清的出轨。鲜秀丽明白了,只想让自己走出文清的阴影,鲜秀丽怕自己支撑不了。虽然鲜秀丽还可以趁机损他几句,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己也有同样的毛病。也就别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了。

  曹助理成了副局长,跟局长说要申请离婚。

  局长说此事不可草率。不是万不得已,最好别离婚。你当初就不应该结婚。看来,在人们心目中离婚不是好事。多大的影响。

  但是,曹星帮必须讲述经过。人家鲜秀丽说你曹星帮已经跟别的女人同居在一起了,她不离婚。鲜秀丽还没有为这种人排忧解难的高风亮节。这点事多麻烦。局长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看着曹星帮。可能他觉得有点儿神经不正常了,让你搞基建吧,你捅漏子。但是局长还是耐心劝告曹星帮,你好好想想吧。

  局长的话有道理,但也像是一个圈套。

  曹星帮沉默了一下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别担心我。

  局长说:太晚了。这个年纪了你浪漫什么劲儿?有本事凭本事,你别——

 

  三

  鲜秀丽知道世界是物质的,情感也是物质燃烧后的派生,不是重要问题。目前,离婚也是曹星帮最好的选择。曹星帮对鲜秀丽的感觉或鲜秀丽对曹星帮的感觉,有些事情是无法感觉的,你说它好它就好。鲜秀丽想极力挽回曹星帮。孟成春说:不是她不想,而是鲜秀丽无力挽回。曹星帮的离婚理由是感情破裂,没有子女,她有外遇,所以他坚持离婚。这些事,孟成春也劝鲜秀丽,粘糊什么劲儿,快刀斩乱麻不得了。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孟成春说他也找过他们局长,人家没说什么,调解无效。我也无能为力。那怎么办?孟成春问鲜秀丽,她说我不离,我要去探望上官文清。

  上官文清前几天做了开胸手术,身体显得虚弱,情绪也不稳定。鲜秀丽真担心上官文清体力不支了。鲜秀丽给他买了一些补品,她在走廊上踱步,被主治大夫叫到办公室。大夫一脸的疲惫。大夫说:开胸之后,发现肿瘤已经扩散,且不是良性的。就是说,取下那块东西,也无济于事。确诊是肝癌,但没有告诉上官文清。

  鲜秀丽一听,张着嘴,半天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问大夫,大夫说:最多挺两个月吧。鲜秀丽不知怎样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懵懵懂懂地走到医院花园里;茫然坐在长凳上。盛夏的树上那些知了叫的令她心烦意乱。鲜秀丽在躁热的热风中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想定了主意,她才回到病房。

  上官文清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他今年四十多岁,正是事业走向辉煌的时刻。守了他一天一夜,鲜秀丽还得去画壁画,上官文清说:你等一会儿,我的企业有你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这是入股证明书。不要拒绝,算我对你的补偿。

  上官文清平时也毫无病态,精神也健康,突然就有了肝癌,而且急性的,疼得他整天打杜冷丁。鲜秀丽刚拿起证明书,文清就说请你心安理得的收下,以后别来看我了,你已经够意思了。鲜秀丽有些疑惑,心想他怎么这样?但她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上官文清就闭上眼睛。

  鲜秀丽走出医院,于是决定直奔孟成春的家。孟成春和她丈夫老董正为股票买卖吵得声嘶力竭。她说老董每天描的五天线、十天线、阴线、一下套住了。可到最后却进入死亡线,栽在一些破股烂股上。老董则声明自己目光远大,历数几次的买入抛出,赚了钱,功不可没。眼下这点跌落,只是暂时现象。然后埋怨孟成春总是干扰他的正确判断,积极思维。成天价吹耳边风,有些看好的上市新股,就是被她说得一无是处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孟成春当然不认账。看老董那副模样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鲜秀丽想既不能插嘴更不能观战,否则那种折磨会更厉害,她本想把上官文清给她股份的事向她说一下,看来没必要了。鲜秀丽想立即溜之乎也。

  鲜秀丽画了一天,中午吃的方便面,累得浑身发酸。疲惫地回到家,又是一人枯坐家中,什么也不想做,最后决定洗个澡。寂静中,鲜秀丽感到呼吸急促,胸口憋闷,便马上做深呼吸。天色已暗,鲜秀丽没有开灯。渐渐地,呼吸畅通了,脑子也清楚起来,想起一件事。五年前,曹星帮开始收集各种名石。什么鸡血石、雨花石、天然矿石等。曹星帮有一块质色纹理绝佳的鸡血石,曹星帮曾信誓旦旦对她表白这是他把她放在心上。那也是堪称佳品的石头。其它的石头精品不及它的收藏价值。直到今天,一堆石头离鲜秀丽而去,她才明白那些他看得很重的东西,其实对你是一种嘲笑。

  上官文清利用那点股份是否也有鸡血石般的作用呢?洗完澡,鲜秀丽就在床坐了一会儿,自己喝开了葡萄酒,酒是个好东西,让人兴奋也让人遗忘一些烦恼。鲜秀丽在房间里唱起了歌。鲜秀丽心想,再不唱唱歌,就要失去说话的能力了。失语了怎么办?尤其这一个多月以来,鲜秀丽憋闷、苦恼,情绪坏到恶劣的程度,想吵架想骂人想撒泼,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上官文清理解她默默关心她,她也曾投入他的怀抱淋漓尽致地哭过,现在他危在旦夕不能与她畅所欲言,只有喝酒了。隔壁姚姐的生意又火了起来,最近拆迁,民工拥挤,姚姐也在唱,唱的是“小白菜呀,脸发黄呀,两三岁呀没有娘呀。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就怕爹爹娶后娘呀。”歌声戛然而止,床铺砰地一声,倒了一面墙似的,那床铺也在反抗,它吱吱哑哑地呐喊着。鲜秀丽把一瓶葡萄酒喝光了。她听见有人继续唱小白菜,自己的泪水更加汹涌。

 

  四

  第二天,鲜秀丽惶然醒来了。楼下那片桃林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鸟儿多了像猫闹春似的。她成天价自怨自艾,别人厌倦你不怕,就怕自己厌倦了自己。那么鲜秀丽又斩不断这个厌倦。她使劲用凉水冲脸,然后为自己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最后准备去黄鹤楼大酒店。

  埋头苦干了两礼拜,完成了那幅壁画已是下午四点多钟。黄鹤楼酒店经理验收通过,鲜秀丽长松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壁画完成,心里空落落的,干什么去呢?决定去找曹星帮。

  曹星帮不在,说是出去跑资金去了,教师楼正等米下锅。要不等到晚上约他吃顿饭,联系联系感情,万一他能回心转意呢?她有耐心等他。

  那天曹星帮惊讶地说:今天怎么有心情请我?画完成了?鲜秀丽,你是个好女人。我,我,我……

  鲜秀丽有点儿纳闷,今天不知他怎么了,究竞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变化很快,能够及时调整自己,曹星帮彬彬有礼的样子使鲜秀丽心里挺舒畅也挺疑惑。这是鲜秀丽对自己耐力的一次考验。虽然也不太理想,但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现在约她画壁画的人挺多。鲜秀丽看了曹星帮一眼,酸溜溜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干不成?你早就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待我。话一出口,鲜秀丽就后悔了,不能说话尖酸刻薄了,像是讥讽的玩笑。可是曹星帮却没听出来,曹星帮想了想,一拍脑袋说:嘿。你还真行。竟然没丢了你的专业。

  你以为我光会发神经呀?

  你总这样说话谁受得了?

  不会的,曹星帮,别闹了,我会改变的。

  曹星帮笑了,反问鲜秀丽:变好了?曹星帮对她的看法,鲜秀丽是同意的。只是她觉得曹星帮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这使鲜秀丽流露出维护自尊心的挑战神态。她说:如果这个孤独者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你眼睛将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你总有一天疲惫不堪说梅雪鸿真累心。女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图个新鲜也该有个度吧。

  曹星帮看了看鲜秀丽,说:这个你有发言权。说吧,我洗耳恭听。

  鲜秀丽站起来,迎着曹星帮的眼睛看过去。清澈眼眸中,与其说是期待神色,不如说是小心翼翼、诡计多端。鲜秀丽的心动了一下,但眼光仍是冷冷的:希望你不要走的太远。

  我不会改变我的初衷。

  顽固不化?不过你走题了。鲜秀丽的意思是,人总得回归家庭。

  他们没有再谈什么。曹星帮想鲜秀丽今天一本正经。她为什么要请我?她还不明白我的心情。我应该告诉她。不,知道真相她会受不了的。

  去医院看上官文清了?曹星帮问。

  不应该吗?说良心话,我们很真诚。鲜秀丽说。

  可惜呀。太晚了。今天到我那里看看?

  鲜秀丽不置可否,她现在对曹星帮百依百顺。她发现他的床头柜上,一束硕大的红玫瑰插在透明的水杯里,含苞待放。丝绒般的花瓣呈现出艳丽精美色彩,像云影霞光,飘荡在卧室里,触目惊心。惊愣半晌,鲜秀丽问曹星帮,是她,送给你的?曹星帮微笑着点点头。

  鲜秀丽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滚滚而下。这么说来,在最后时刻,人的情感也会得到满足。即使在冥冥之中,那一份痴烈也将散发出异常之火,传送给失去灵魂一样的男人。

  曹星帮被梅雪鸿的手机打走了。触景生情,鲜秀丽心中压抑的东西像开了闸,止不住冲流出来。鲜秀丽趴在独居的床边,任自己哭了个痛快。使她骤然停止哭泣的是隔壁租房的姚姐又开始了重复运动的皮肉工作,传来很亢奋的叫床声,看来不喝点葡萄酒就甭想睡个安稳觉了。她终于喝光了一整瓶。

  鲜秀丽从来没有设想过婚姻就要分崩离析,起码没从对方会改变的角度去构想什么。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难道就什么迹象都不曾出现过?鲜秀丽努力回想过去的日子,一些似乎已经遥远的记忆慢慢浮现了。开始是曹星帮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早上七点就离家,鲜秀丽还躺在床上睡懒觉。每天都很晚,不,曹星帮回家已是半夜,他说很累。后来干脆就不回家。而鲜秀丽等了一天的幻想,人显得精力旺盛,除了谈单位的逸事,邻居的闲言,还大讲一些关于姚姐的趣闻。可曹星帮满脑子都是生意经,根本没有心思听鲜秀丽聊天。对鲜秀丽这样一类人成天混时间,曹星帮感到她是庸常之辈。对鲜秀丽成天价东找西画什么的也不感兴趣,更觉得她不比梅雪鸿有情调。

  有一天,上官文清跟鲜秀丽说:去帮他的公司画画儿,画室也准备好了。同时还把预付金交给鲜秀丽。现在想来,曹星帮的态度虽是轻描淡写,无所谓之中充满轻视,其实她完成的很庄重。出于好奇与不肯服输,后来的结果令鲜秀丽和曹星帮皆大欢喜。虽然鲜秀丽认为挣这个钱浪费了不少时间,但是却推翻了曹星帮的轻视。曹星帮说过,我以为你废物了,没想到你办了一件令人感动的好事。

  后来,鲜秀丽坐在画室的办公桌上,她也反复琢磨,这也是自己最乐意最喜欢干的,还是有间宽大画室好。或是画画或是读一些书,继续自己的梦想。她记得那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曹星帮问鲜秀丽还想做些什么,鲜秀丽把这个想法就跟曹星帮说了。曹星帮说当然好。鲜秀丽慢慢察觉,曹星帮对她的事不那么关心了。他们的晚间话题曹星帮一直应付,话也少了。也许,各种女人成了曹星帮和别的男人们的热门话题,因为曹星帮的身边出现了一些女人。可能许多男人都会受到性的诱惑,但对曹星帮来说,性的诱惑最终必须得到满足,因为这是对曹星帮能力的证明。许多男人都想证明自己,所以就出现了情人。

  令人可笑的是,曹星帮的能力来自于鲜秀丽,而鲜秀丽也将毁于自己。这种能力使曹星帮膨胀,曹星帮欣赏自己的能力的同时,几乎有些自我陶醉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最后呢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暴风骤雨从天而降,雷鸣电闪,向他们狰狞大笑。这样的天气,鲜秀丽和曹星帮还能相视而笑吗?更别提在床上迸发激情了。他们已经失去了耐心。曹星帮的肩头已经变得冰冷,而过去鲜秀丽的宽容,变成了一把愤怒的利刃。

  你总挑我的不是,嫌我把你浪费掉了。你怨恨我?这回我解放你。哼。你随便?你不也跟别人在床浪漫过了吗?还有你的怪异,见我与人说话你就犯病。你多烦人哪。

  你走,你不走我走。

 

  五

  曹星帮出差回来了,曹星帮刻意打扮了自己,一副风流倜傥的气度。只是戴了一副意大利进口眼镜,稍稍瘦了些,更显得精神。

  曹星帮笑眯眯地来看鲜秀丽,进了门,鲜秀丽一惊,曹星帮张开两手就把鲜秀丽抱住,然后就往墙上挤。鲜秀丽的身体被曹星帮挤得贴在墙上。曹星帮的双手开始从鲜秀丽的腰和胸部之间抚摸。

  鲜秀丽明白了,这不是一般的见面礼。她推开了曹星帮说:你干嘛呀?鲜秀丽把曹星帮推到沙发上。曹星帮点了一支烟。眼睛盯着鲜秀丽,他很焦渴的样子。说道,你不会拒绝我吧?我,我想你。

  鲜秀丽想,他这么饥渴的神态,说明我在他心中又恢复了吸引力?她同意了。叉开两腿坐在曹星帮面前,有一种良好的自我感觉。曹星帮这样的男人当然是可以的,总能给人一种骄傲,由于迫不及待,曹星帮没让鲜秀丽脱掉衣裤,他凶猛地像个强奸犯,又像匆匆忙忙偷情的人一样。鲜秀丽说你急什么急?脱光了感觉不一样。曹星帮流着口水结结巴巴地说:这样挺好。鲜秀丽一边推他一边说:这样不行的?曹星帮不看鲜秀丽一眼,直奔主题,我没听说女人有不行的,只有男人不行的时候。鲜秀丽说:你简直就是个强奸犯。

  曹星帮气呼呼的,不管不顾,没五分钟他就提起了裤子。鲜秀丽不动,兴奋劲儿刚起来却立马抽走了,她心里空了半截似的意犹未尽。她怎么看他都像个嫖客。她挺愤怒。

  曹星帮说:我饿了,做点饭吃?

  鲜秀丽磨蹭了半天才起身,眼睛斜着他问道:想吃什么?

  曹星帮摆摆手,然后说出去吃饭。鲜秀丽说你忙,我就不去了。她根本就不想跟曹星帮出去吃饭,找了个借口,把曹星帮打发走了。临走,他说还回来。

  鲜秀丽想,我的努力见效了,凡努力过的必有所收获吗。

  刚关上门,转身想静一会儿,电话铃又他妈的响了。就像有人用一把冷手,突然抓住了你的心一样,让人担惊受怕。但是,鲜秀丽惊喜的是曹星帮可能又回来找她了,兴奋地抄起电话问是谁。没有动静。原来是好友孟成春的声音。孟成春说老董请客。她问鲜秀丽心不在焉的干什么。鲜秀丽把曹星帮刚走的事儿说了一遍。明天吧?

  孟成春说:哦,好的。老董请你,你不会不给老董面子吧?

  无奈,第二天中午鲜秀丽还是跟着他们夫妇去了,来到一家西餐馆,鲜秀丽停在了门口直犹豫。孟成春说不喜欢西餐换个地方怎么样?最后来到了迷你海鲜馆。整了一桌子丰盛的佳肴,都是生猛海鲜,弄得鲜秀丽挺不好意思。结果是老董说是听了鲜秀丽的话,没有急着把套住的股票抛出去,这回狠狠地赚了一笔。所以就请客了。有了钱感觉也好。但我不任性,一任性就栽跟头。

  鲜秀丽如梦初醒,其实,她说过的话早忘了,当时看到老董要自杀的劲头,她是脱口而出。没想到歪打正着。救了他一条命。不,无意间改变了他的命运。

  老董喜欢喝啤酒,肚子那么大,喝个三升五升的啤酒跟水一样,不过,他总跑卫生间。那副情景就很不雅观了。

  鲜秀丽看见孟成春直愣愣瞅她,就说你有话跟我说?孟成春说你别以为你对付男人的英明与威猛有手腕,人家已经把你起诉了,上法院起诉你离婚的。孟成春说是曹星帮打电话告诉她的。什么时候呢?今天上午。

  鲜秀丽真的惊愕了,正是她等着曹星帮回心转意时期呢,这下可好等着他起诉了。她不明白曹星帮昨天的表现。孟成春说你可以提条件,要一笔钱,反正不能饶了他,他无情你也无义。孟成春支持鲜秀丽声讨曹星帮。

  老董还是听见了,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孟成春劝鲜秀丽为钱也得应诉。鲜秀丽诡笑的说,非让他知道老娘的厉害,老董终于说话了,毕竟是夫妻吗,不能相忘于江湖。城市不大,总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得饶人之处且饶人。退一步天高地阔,让三分心平气和吗。

 

  六

  鲜秀丽走出家门来到了医院,她看见上官文清就想哭,不是哭他,而是哭自己,文清都是快死的人了,你还来打扰他,让他心里不安宁。其实她就觉得文清这个人比较可靠。

  上官文清得知鲜秀丽的离婚是因为曹星帮要上法院起诉的原因,他连连说好。上官文清说:如果你想对他恨起来,就得跟他上法院。法院是培养仇恨的土壤。既然他的目的是通过法院判决,那么他一定要给你一笔费用,你要不想离就别要,坚持感情一直很好,因为他有了梅雪鸿才想闹离婚的。实在不行你自己看着办,给钱也是一种平息风波的手段。那说明以往你对钱还没有仇恨。到了法庭,你对钱就真正恨之入骨了,钱就成为一种罪孽。你得到钱,其实是减轻他内心的罪孽。也许曹星帮另有苦衷。我可以帮你打探一下。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一时,鲜秀丽所有的担心、阴郁和忧愁一扫而光了。她深情地望着上官文清。如果他能喝酒她就陪他喝,如果还能做爱她也不拒绝。

  上官文清说:你可别犯傻呀,你让我临死之前心安理得吧。我的遗嘱在韩律师那里,到时候你也看一看。

  由于兴奋,鲜秀丽答应了,她回到家拿出酒,从冰箱里找出点吃的,喝酒,她一个人喝。甘愿饮尽那份孤独。

  孟成春跟曹星帮是一起走进来的,曹星帮是让孟成春解释电话里的传言。问问她我什么时候说上法院了?孟成春矢口否认。鲜秀丽说:喝酒,谁说的并不重要,星帮,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孟成春看见曹星帮直给她使眼色,孟成春借故说出去买点酒菜,她是有意躲了出去。

  曹星帮说:孟成春你听听,这夫妻间谁强迫谁呀?她是改造我。我能那样……

  鲜秀丽泪流满面,她请曹星帮出去。

  曹星帮悻悻而去。走出大门又折回来,指着鲜秀丽鼻子说:明天法院见。

  鲜秀丽跑进卫生间。她的头发披散着,两眼红肿,从镜子里看,活像一个旧社会受气的小媳妇。她拿起梳子想梳头,可是手指不听使唤,梳子掉在地上。鲜秀丽一直心跳的厉害,一屁股坐在了马桶上。

  孟成春不放心,在门外叫她。

  孟成春把鲜秀丽扶出卫生间。鲜秀丽像瘫了一样趴在了床上。鲜秀丽周身一阵发抖,想哭又想笑。湿毛巾、热茶。曹星帮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模模糊糊。鲜秀丽开始胡言乱语。孟成春握住鲜秀丽的手。孟成春修长的手指抓住鲜秀丽的手指,渐渐握紧。鲜秀丽舒缓了一些,好像又哭了,然后才沉沉地睡去。由于害怕,她叫来了老董看着鲜秀丽。

  孟成春的丈夫老董睡在了沙发上,他打了一夜的呼噜。

  鲜秀丽在卧室里一夜未眠。她问孟成春老董的鼾声怎么样?孟成春说我习惯了。正说着鲜秀丽的手机响了,医院抢救室打来的,上官文清危在旦夕。

  他们匆忙赶到医院,医生正对上官文清施行紧急抢救。他的身体极度虚弱,由于癌细胞扩散,并诱发肺心病。幸好护士发现及时,吸出了堵在文清嗓子眼里的一口痰,文清才从死亡边缘暂时给拉了回来,他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医院护理的挺好,轮流昼夜值班,属于特护,以免再发生意外。鲜秀丽跟孟成春看护了半天。上官文清清醒后不让她陪着,公司里有人,鲜秀丽一想,这个时候总来看他,难怪让曹星帮抓住把柄。

  客人走了,病室仍然是一片洁白,她想医院的墙面应该换个颜色,给病人如归的感觉。白色挺让人恐怖的。这时上官文清示意鲜秀丽到他床前。文清用微弱的声音对鲜秀丽说:多保重别计较。如果想出国留学,应该考虑考虑了。

  鲜秀丽点了点头。她在他面前点了头,起码上官文清心里是欣慰的。她答应他考虑考虑。

 

  七

  鲜秀丽拦了一辆出租车,头转向窗外。车路过文教局她没下车,路过黄鹤楼大酒店她也没下车,倒是好好想想上官文清与黄鹤楼大酒店。也许那个梦想开始了。鲜秀丽让司机开到了野外,付了车费她才看见秋天来了,顺着河堤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儿凉。原来一片树叶落在脖子里。

  鲜秀丽散慢地走进那片树林子,但几乎每一棵树下都有男女。鲜秀丽愣了,她已经不是涉及这片领地的那个年龄的人了。只要有青年人,浪漫就无处不在。谁没年轻过呢?她想。

  这时只听有人在远处的高坡上喊叫鲜秀丽:鲜秀丽。哦。梅雪鸿怎么一个人站在那儿?鲜秀丽不想理她,同学呀同学,你还好意思找我?你抢我的老公,你还有脸说什么?她心里骂着,但还是迈步迎了过去。穿过稻茬地不到三十步,鲜秀丽立在了梅雪鸿的面前。

  梅雪鸿不想解释。鲜秀丽说你不想解释跟踪我干什么?心中有愧呀。

  梅雪鸿说心里没愧。我是采访回来看见你到了郊外,我怕你……

  鲜秀丽笑了:你怕我寻死觅活。你错了。我才不会去死呢。停了一会儿,她又说: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抢我的老公?你为什么要找他?她平静地说。

  梅雪鸿说:我没抢他,是你把他推出去的,曹星帮不遇上我,也会找别的女人。倒是你应该想想他为了什么。他爱你——说完,梅雪鸿转脸走了。

  曹星帮有经济问题。不想连累你,你明白了?他有经济问题?他……鲜秀丽脸红了,两眼直了,她领略了梅雪鸿的厉害。

  鲜秀丽这才发现自己伫立很久了,脚下落了一地枯黄的叶子。这些叶子也曾鲜嫩的让人们眼花缭乱,可是不能抵挡深秋的清寒。她面前是一片干净的田野,想靠一靠还得往回走,那儿有一片树林。鲜秀丽恍然大悟,路还在脚下,一路走好是多么的不容易。

 

  八

  鲜秀丽在家等着,等到上午九点多来了男女两人,曹星帮介绍说:洪法官和书记员小赵。鲜秀丽给二位法官倒了茶,让了坐。心想,看来曹星帮是死心塌地要离婚了,他还托了人,他毕竟是个处级,也要面子,离婚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姓洪的法官说:我们来呢,一是先调解,调解不成你们商量着定个协议,再不行就由法院判决。说实在话,我们都在这儿住着,星帮我们也熟悉。他起诉了,我们就得过问。怎么样?你俩谁先说说?

  他起诉的,那就他先说吧?鲜秀丽瞅了一眼曹星帮。

  我们之间感情破裂了。曹星帮低着头说。

  感情破裂?怎么破裂的?我认为我们相处的很好。因为梅雪鸿的出现!

  咱们的事,你扯人家干嘛?

  没她,你敢说没感情吗?鲜秀丽不想让他们的婚姻彻底破裂。不过,既然他起诉到法院了,说明他是死不悔改了。我何必纠缠人家呢?要是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他,又觉得委屈。于是她就想哭。

  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我什么条件也没有。你就甭想离。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你不说商量好了吗?你们还是商量一下。姓洪的法官说。

  我不离。鲜秀丽腾地站起来,愤愤地说商量什么?没商量。她拂袖而去。把他们三个人扔在了屋子里。

  现在,是你求鲜秀丽离婚。你应该想好了策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件事不算难断吧。可你自己没办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就直说。我看好办,不过你得出点血,有时候钱能摆平过错的。姓洪的法官提醒曹星帮。

  好,我再努力,今天中午我请客。

  噢,再说。姓洪的法官对曹星帮很反感。

  鲜秀丽匆匆离家而去,她打了的,也不知道要上那儿去。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老董找她,说孟成春有点儿不舒服,所以他打电话,有个客户找你,也是关于画壁画的事。

  鲜秀丽没上公司去,而是去了局里,她好久没上班了,局里的人见了她,都说她今天气色难看?是不是缺乏睡眠呀?鲜秀丽觉得自己成了受气的小媳妇被怜悯的对象。鲜秀丽对这种恭维不感兴趣,讨厌人们两副面孔。可是他们都是罩在一张网里的鱼,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鲜秀丽假热情地左顾右盼地答应着。人们生活在一个世俗的世界上,世俗是生活的主流,而一些力争超凡脱俗的人,生活起来就艰辛。良好的人际关系,其实你得花精力花金钱花功夫培育,有能力去维护、有精神去游说、有资格才能去表现、有耐心去顺从、有机会去赞美。你才可能得到那么一点点如鱼得水的生活空间。人在不幸的时候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同情弱者也是为了维护自身的那点尊严。利益始终是纠缠人们心灵的绳索。不曾拥有也不会超脱,拥有过的人才有可能超脱。可恶的是,有人经历了不幸得到过同情,而他幸运时却玩味他人的不幸。鲜秀丽知道,星帮要不当局长,文教局谁会想到让你鲜秀丽做人事科的办公桌?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趁曹星帮还没落架她来个急流勇退,试着干公司,这也是一种解脱。

  中午,鲜秀丽想吃肯德基,快餐方便省时,没想到局长找她。说是今天他请客。鲜秀丽说:得了吧局长,你别折我的寿了,还是我请您吧?无非是关于她的家事。局长也劝她,跟星帮离了算了,星帮也是为了你。细情我就不说了。

  这顿饭是在大雁湖吃的,局长带上夫人和司机,吃了不少人工野味。吃饱了喝足了,局长夫人跟司机钓鱼去了,所以局长才趁机推心置腹地说了一番莫明其妙的话。你是聪明人,你会理解的。

  临别,鲜秀丽说:我还得休病假。局长说你随便,不管星帮怎么样,只要我干一天,你上不上班我照样给你开工资。不过你赚了外块适当地交点费用,你灵活我也灵活。

 

  九

  天色暗淡下来,两个人的生活走到了欲退无路的地步,只好硬着头皮往前拱。火车穿过山洞一样,快步如飞,非常相信前边一定有光明。鲜秀丽用钥匙捅开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阵笑声,曹星帮有点儿烟酒嗓的声音叫着:你回来了。原来是曹星帮打的提前进了家。鲜秀丽跟曹星帮好一通不依不饶。又捶又打,曹星帮搂着鲜秀丽,不停地求饶。往事留在记忆深处,鲜秀丽用手捂住脸不想看曹星帮的脸部表情。他抱住鲜秀丽的肩膀,不安地问:你又怎么啦?鲜秀丽说不出话来。曹星帮用两只手把鲜秀丽拉起来,轻轻靠着曹星帮。鲜秀丽也伸出双臂搂住曹星帮,喘出一口长气。曹星帮侧过头看着鲜秀丽说:对不起。曹星帮的眼睛湿润,眼角闪烁委屈的光亮。鲜秀丽突然抱紧了曹星帮,在曹星帮脸上亲了一下。最后咬了一口。

  随着曹星帮声嘶力竭的叫喊的同时,鲜秀丽也松开了口,重又坐到沙发上。她却不敢看曹星帮,此时此刻应当怎么办呢。这一段时间鲜秀丽的心境坏透了。或者换句话说,她快受不了了。泪水又一次不期而至。

  曹星帮握住鲜秀丽,滚烫火热,拥抱在一起。还未发出激情与叹息,双唇已吻在一起。他们都渴望对方,渴望沟通一次。像梦境重现。挽着旧梦重游,温习功课一般的淋漓尽致,最后两个人瘫在床上喘息,这才发现没挂窗帘,窗前月光如霜。

  鲜秀丽意犹未尽,再次拉曹星帮,他像一根皮条似的无精打采了。鲜秀丽哭了,这样弄得曹星帮脑子晕:怎么了你?鲜秀丽说:你要离婚为什么还找我做爱?为什么?

  曹星帮说:我舍不了你,我爱你,可我不能连累你。离婚也好保全你。真的,天地良心。

  鲜秀丽腾地坐起来望着他:为什么要贪污受贿呀?

  曹星帮说:都这样呀。我怎么能出污泥而不染呀?

  鲜秀丽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贪污受贿?

  曹星帮说:为了能够让你爱我?

  鲜秀丽说:那我……只要你……好吧,我签字。

 

  十

  鲜秀丽回想起来悔之晚矣,曹星帮早有准备呀,焦急地掏出离婚协议书递给鲜秀丽,而她连看也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字。签完自己的名字,鲜秀丽瞪着他说:这回你该满意了吧?曹星帮哦了一声。两个人对视着,仿佛陌生人一样,目光都很冷漠。

  这时,电话及时打了进来,上官文清不能进食了,每天只是干瞪眼不说话。鲜秀丽和曹星帮、老董跟孟成春赶到后不同程度地极力安慰着,大夫也守在病床前。只见上官文清双目深陷,两个颧骨则显得突出,皮包骨的身体陷在床上,只有隐隐约约的形状。曹星帮想,盖上一张纸就可以哭了。

  上官文清说话了,声音很轻,但十分清晰:小病求医。大病求好。癌症求死。

  一时,一屋子人瞠目结舌。尤其医生,叹息之后,摇摇头走了。

  鲜秀丽、孟成春凑过去。她们还能说什么,也许鲜秀丽的焦虑不安使曹星帮想说点什么。曹星帮让鲜秀丽坐下后,缓缓地说:上官文清一生可谓光明磊落,只要一息尚存,便千方百计地抢救他。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地走了,他走了有人比我还怀念他呀。

  鲜秀丽紧紧抓住文清的手,叫了声文清泪如雨下无话可说。上官文清瘦削的腕骨,犹如一片树皮,给人干燥冰凉的感觉。

  回家的路上,孟成春埋怨鲜秀丽不该哭。鲜秀丽不能理解为什么孟成春这么无情。不管事情怎么样,可遇到事就沉不住气。比如跟曹星帮的事,分居就分居,慢慢地说不定曹星帮会回心转意,何必那么叫真呢?你这么表现,曹星帮恨的咬牙切齿。听她把话扯到曹星帮身上,鲜秀丽扭头就走。

  生活中,谁能真正理解谁呢?孟成春没有理解鲜秀丽。鲜秀丽没能理解曹星帮,其实,不必要乞求理解。所谓理解也有乞求的成份。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这叫胳膊断了袖子装。

  孟成春和老董夫妇匆忙赶来了,他们是打的来的。急出了一脸汗,满面沮丧,露出令人震惊的神情。鲜秀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反正心中有事。匆匆跑来的老董不管不顾拉着鲜秀丽就走。

  鲜秀丽说:这是干嘛?

  孟成春说:上车,上了车再说。

  鲜秀丽觉得自己被他们拉着,就像公安局的逮住了一个三陪女。上了车以后老董还在流眼泪,孟成春说文清走了。鲜秀丽问:他走了,去哪里了?

  老董说:文清真死了。

  她并不感到意外,但她木然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双手捂住脸。

  灵堂里响起冰冷的哀乐,鲜秀丽、孟成春跟在老董后边,走进了告别室。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些冰冷和肃穆、僵直的神色。听着那沉痛的悼词,感觉人生的短暂,归去的匆忙与无奈。怀念他的人唯有沉默。那些摩肩接踵的人们,黑乎乎的头发,干净的衣衫,弯腰鞠躬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离开人世时会有谁真诚地流几滴真诚的眼泪呢?活着争,死了扔。你拥有一座金山也带不走。

  鲜秀丽木偶一般跟着转了一圈,的确,她非常木讷,只是跟着前面的孟成春默默地走。

  火葬场的车来了,鲜秀丽跟孟成春说:我就不去了。老董跟孟成春点点头就走了。

  鲜秀丽回到家就一头扎进床上,用被子蒙上头就哭。她很内疚,她当时真想扑过去大哭一场。尤其人们把上官文清抬走的那一刻。她整个身心都在抖动。她总是回忆上官文清对她的好处,他的体贴、他的慷慨、他对她爱的恰如其分。上官文清遗憾地说过,如果不是我有病,我一定娶你。一定从曹星帮手中把你夺过来。那我们结婚了。我从床上把你偷走。上官文清不愧是一个优秀企业家,他说他活着就是为了征服这个世界。他耗尽了心力,最终没能如愿以偿。人总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

  晚上,鲜秀丽独自己徘徊在阳台上,深秋的风挟持着凉意,稀薄的云挂在天边,几粒星光悠闲地眨着眼睛。没有风也没有雨,是个晴朗的夜。她想起跟曹星帮是在夜间真正纠缠一起的,跟上官文清也是在一个夜间。夜间是美丽的,也是罪恶的。

  鲜秀丽胡思乱想,最后想给曹星帮打个电话,她有点儿恨他,签了离婚协议书后一个多月就没见过他。男人呀?这就是男人。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孟成春打来的。她说:鲜秀丽,你怎么样?

  鲜秀丽说:我没事儿?

  孟成春说:还没事儿呢?嗓子都哭哑了。

  鲜秀丽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她问她知道不知道曹星帮干什么去了。

  孟成春说:他可能出差了吧?我也不清楚。

  鲜秀丽说:有话你就直说嘛。干嘛吞吞吐吐的呢。不可思议。

  孟成春说:你要挺住呀?他被拘留了。说是贪污。老董找过人,想救他,他拒不交待。死不承认,你说怎么办?

  孟成春跟她通了三个多小时的电话,放下电话后,鲜秀丽一夜未合眼,第二天,她起的很早,她觉得应该去拘留所探望一下曹星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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