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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休离开高原几年了,心中一直惦记着生命中的西藏战友。近日再去,竟然又一次被感动到喧心喧肺,因为那个特殊环境中特殊的人,也因为自己。

   那片土地酿造的感动是超乎寻常的。何以会如此?因为那里远天远地,至高至奇,被叫做“世界屋脊”。当然,它也是我泱泱华夏的一处“屋顶”,虽然贫瘠,却寸土不可丢失。更典型的是那里高寒缺氧,大部区域原始荒蛮,终年积雪,所以有“生命禁区”的称谓。

    H大校,藏北那曲军分区参谋长,一位将军之后。几年前刚从拉萨驻军机关赴任那曲时,还算白净斯文,今日再见,那张酱色的脸庞、那番豪气冲天的言辞、那幅乐观裹挟着些许疲惫的神态,已经“很西藏”了。30年前,他的父亲、一位曾经在雪域高原战斗了几乎一辈子的老将军,因为高原肺水肿突发,由直升机急送北京抢救,被告知“晚一步便可能亡命天边”。老子闯过鬼门关退休的当年,远在天府成都的儿子中学毕业了,也义无反顾地穿上军装走进了西藏,而且一干也是30年,直到从一名士兵成长为大校军官。因工作关系,我倆交往很多,成了那片土地上最亲密的战友。记得几年前他曾这样对我说: “我是军区领导的儿子,父亲当年一腔热血豪情万丈,但我绝不依附在将军父亲的光环之下,否则就不来西藏了。”这次会面,他似乎又黑了许多,脑顶上的发丝花白稀疏了许多,我知道,那是强烈紫外线和血氧过低的产物。唯一没变的是他的话语依然铿锵作响、落地有声。他说: “我要让这片硬生生的高原作证,证明自己无愧于18军的后代,我行!”他,对西藏是真爱,爱到了骨子里。看着他那张写满了“高原红”的脸,感受着他举手投足中透出的那份豁达豪爽和坚毅热烈,我的脑海里即刻闪现出一个十分熟悉的词眼:将门虎子。1501059451502439.jpg

   L上校,西藏武警的一位支队长,从烟波浩渺的珠海穿上军装来到高原,一干就是28年。去年底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退休回广东老家颐养天年,于是一直默默在心里替他欣慰,为他祝福。这次却又在拉萨碰见了他,起初以为他应该是回访老部队,或者是陪内地朋友进藏旅游,细问才知道他已把退休手续又转回了西藏。也就是说,他又一次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西藏人了。饮茶闲聊间,他对自己这一反常规的举动作了如下解释:在西藏28年,长期缺氧的状态让我的五脏六腑都变得异常肥大了,回到零海拔的珠海,实在忍受不了低海拔高气压带来的不适,那种高度的醉氧状态以及浑身乏力,让人生不如死。于是再回拉萨,他的生理和心理状态又都恢复了正常。人们知道,雪域高原上有两种动物最适宜那里的生态,那便是天上的苍鹰和地上的牦牛,而且海拔越高越是雄壮威猛。L上校是人,却似乎已被雪域砥砺出一幅特殊的五脏六腑。他用调侃的口气感慨: “我是鹰胆牛肺藏獒的心脏,也许这就是命,天命不可违啊,西藏才是我这辈子唯一可以选择的归宿。”

    P处长,西藏军区机关军运业务负责人,家在四川,人长的好生精神,脸上充满英气,是我的同行好战友。一起协作工作的日子里留给我的印象是,开口川腔川调像唱歌,办事风风火火很干练。他也是我这次进藏最想见到的人之一,可是到了拉萨却被告知他已经转业回内地了,因为严重的高血压和痛风病。一位部下对我说,P处长在位时,下基层跑边防特别多,高寒缺氧状态下最需要的是安静,而他过频的奔波运动导致血压持续居高不下,血液粘稠度很高,加上饮食蔬菜少牛羊肉多,体内嘌呤核苷酸严重超标,诱发了重度痛风,离开部队时全身浮肿,走路都已经非常困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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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中的西藏战友,有见有未见。感动加遗憾,我的眼在潮湿,心在震颤。因为我铭记着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铭记着他们各自对于西藏不一样的诉说。

    H大校的“我行论”,自然给我传递的是硬生生的热卡和正能量,我虽然离开了西藏,他和他的士兵们依然笑傲天际云端,生生死死守护着、拥抱着我们亲爱的祖国,那是一种绝对的铁血忠诚!P处长的病痛离开,却不免让我生发隐隐的忧伤,正所谓“闻之无泪非男儿”。一起共事时,我们身上都曾经常年必备“三件宝”——墨镜、药丸、皮大衣。墨镜用来遮挡紫外线伤害;皮大衣自然是遮风挡雪裹身御寒的必须;药丸是丹参滴丸和速效救心丸,生物学家断言,海拔4000米以上不适合人类居住,4500米以上属生命禁区,在西藏工作十年以上的官兵80%的人血红蛋白成倍增高,60%的人患有不同程度的高原病。46岁正当风华正茂,P处长却用透支生命的代价诠释了生命的真正意义。而L上校的“命运”之说,则更多地让我联想到了自己。有博客朋友看过我回忆童年《感恩饥饿》那篇文章后曾留言说,“你小时候好生顽劣,几乎九死一生嘛。五十岁了又敢进藏工作,而且状态那么好。你是军人,也是位地地道道的汉子,是命硬之人”。

    呵呵,感谢天地让我物化,感谢阳光让我萌芽,感恩父母给予我生命肉体,也赋予我胆大不怕死的秉性。小时候因为生存条件的恶劣,有过那么多死里逃生的记载,在我眼里都只是长大成人的一个过程。至今感慨甚至有点后怕的倒是中学毕业后回乡务农,被生产队派到腾格里沙漠边缘的包兰铁路沿线搞副业挣钱,因为穷,为了逃那三毛钱的火车票,不惜冒死扒火车、跳火车。由于火车穿越沙漠时速度比较慢,我与小伙伴们一起上演了一处又一处“铁道游击队”的闹剧,眼睁睁看见有的伙伴因动作失当摔伤或被碾死于车轮底下,自己却还我行我素依然扒跳不止。原因何在?在于人穷、志短、命贱、胆大。至于五十岁申请进藏,冥冥中似乎也是命定的情缘,因为我是先天性低血压,上了高原,海拔高了,气压低了,血压反而上升达到了国际标准,感觉甚好。再说又有那么多年在西北边防吃苦摔打的积累,所以不缺意志与激情,尤其不缺少自信。知天命时进藏工作,我把它视为自己生命的一段约会,一份精彩与自豪。我在为高原的神奇自然感动、为英雄的藏胞和战友感动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生命感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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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有位我很喜欢的网络文友发来微信,说她的第一次婚姻失败了,一直没再等到合适的伴侣,委托我帮她物色一位军人,西藏军人最好。她是位才女,诗文写得绝佳,文字插图中不经意间晒出的一张照片,让我一睹芳容,那是一种质朴善良的美。我答应了,却很难兑现诺言,因为我的内心高兴而又不安。作为网络写作者,我高兴自己笔下的西藏和西藏军人对朋友产生了积极的影响,高兴她对我的信任,但毕竟婚姻是一件大事,毕竟中年以上的西藏军人大都有了太多人生坎坷的担当,我担心我的不慎会给她的生活造成不利,甚至影响她的一生。雪域高原军人,不仅要承受缺氧对于生命健康的摧残,还要忍受精神层面的寂寞单调,忍受特殊体制的封闭枯燥,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一切。做这样一种人的妻子需要付出什么?不言而喻。毕竟,理想与现实是有很大距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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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西藏回到兰州,正赶上端午节。电话问候了远方老家的亲人,一颗远行归来的心也落地了。妻子说,“陪我去看场电影吧?”我答应并积极践行。记不清已经多少年没进过电影院了,这是久违了的一次浪漫,妻子异常感动。影片名为《隐婚男女》,反映的是现代都市职场男女生存择业时面临的一种无奈,但他们的生活的确流光溢彩。     

走出影院,又陪妻子去亚欧商厦购物,看着那熙熙攘攘攒动着的人头,那熟悉而又有些陌生感觉的热闹景象,不知怎地就又想起了西藏,想起那冰天雪地的清冷,想起了一起生活战斗的那些官兵,眼眶里禁不住涌出泪水。身边的妻子,一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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