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快要到了,夜深时分,不由得想起已故的外公外婆,想着想着,多年前的一幕幕场景浮现在脑际,不知不觉中,泪水漱漱的落下来。


  早想写一些文字,祭奠他们,怎奈,一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就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因而终未能动笔。


  逝者已逝,生者在时间的洗礼后,慢慢的开始接受亲人故去的事实,心痛的感觉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化为祝福。


  我的爷爷奶奶去世的都很早,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未能享受过爷爷奶奶的抚爱,所以记忆中,外公外婆就是我们心目中的爷爷奶奶,但是,毕竟外公外婆是跟舅舅在一起生活,他们家也有三个孙子,我们享受到外公外婆的怜爱就更加显得珍贵。


  外公外婆一辈子生养了六个子女,只有舅舅一个男丁,前面四个都是女孩,我的母亲排行第三,舅舅排行第五,最后是小姨。在那个封建思想浓厚的时代,“重男轻女”观念盛行,在外婆的脑海里更是根深蒂固。尽管外婆在我们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形象,在众乡邻之间也被公认为“乐善好施”的楷模,然而,她一辈子即便没有做过戕害女孩的恶行,但用她自己的话说:“哎呀,我也不知怎么弄的,就是不喜欢女伢子!”其实,外婆并不是讨厌女孩子,只是她更加偏爱男孩罢了。所以,上苍对她发了慈悲,满足了她的心愿,舅舅一辈子生了三个男孩,没有一个女孩。后来,我们慢慢的明白了外婆的心思,在那个农耕时代,很多农事都是体力活,家里没有男丁,有很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


  我们家与外婆家是邻村,步行不足千余米,母亲的其他四个姐妹都嫁的比我们家远,因此,我们五个兄弟姐妹相对比其他四个姨妈家的孩子要多享受一些外公外婆的宠爱。特别是哥哥,因为母亲要从事农村大集体里的农事劳作,满月以后就被寄养在外婆家,一直到读小学。因为当时舅舅还没有结婚,四姨、小姨也没有出嫁,所以,哥哥成了外婆一家的“活宝”。哥哥后来独行霸道的性格一定就是被外婆他们一家的溺爱惯成的。我们长大的时候,还经常听外婆跟我们念叨:“你哥哥当时那个霸道呦,全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喜欢吃的东西谁都不准碰,全部收拢在自己的面前。后来大家只好想着法子逗他,指着屋顶说:‘伢子,你看那上面是什么哦?’趁他转移视线的功夫,从他的面前抽出一部分东西躲着他吃。”每当听着外婆说着这些趣事时,我们都会在心里暗暗的羡慕哥哥命好呀。


  我两个姐姐就没有哥哥的福气了,她们出生的时候,一来,外婆家当时有个食用油作坊要打理,二来,哥哥已经寄养在那里,母亲哪里还能开得了这个口呢?后来大姐就是被锁在家里长大的,二姐是白天寄放本村一个邻居阿婆家里从坐着小凳子到学会走路的。后来,我和妹妹是两个姐姐把我们带大的。我们长大后,我私下里跟姐姐们说:“一定是外婆不喜欢女伢子。”姐姐们就反驳我说:“你是男伢子,你出生以后妈妈怎么也没有把你送到外婆家享福呢?”现在想来,在那个年代,有爷爷奶奶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啊!


  记得小时候,外婆经常会隔十天半个月就来我们家一趟,来的时候总不忘带一些水果糖块、油面果子之类的东西分给我们吃。我当时嘴巴甜,专挑外婆喜欢的话儿说,外婆当然也就会更加疼爱我几分。我读初三的时候,在县城住校,每逢周末回家,外婆总要过来看我,一看到我瘦了,马上就会疼惜的摸着我的脸蛋说:“我乖乖伢子,读书受屈吧?你瞧这小脸都瘦成啥样了?”


  儿时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母亲总会让我们提着她早已置买好的糕点,由哥哥带队,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一队人马兴高采烈的向外婆家进发。外婆看到我们来,总会把家里收藏已久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分给我们吃。外婆家院子里有一棵枣树和一棵石榴树。每当果实成熟的季节,外婆就会颤颤巍巍的用竹竿打枣子或者爬到木凳上去摘石榴给我们吃。在我们的心里,那也是我们吃到最美味的果实。


  在我们幼年的记忆里,外公就是那个爱讲故事的老爷爷。外公是读过私塾的人,而且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全村一千多口人家,无论谁家红白喜事都会请他过去,即使到了他年迈腿脚不灵便的时候,也常常看到有人家用车子接送他去写对联。特别是春节前几天,拿着红纸来请外公写春联的邻居可谓川流不息。每次去他家,外公一有空,就给我们讲古诗或者关于三纲五常、忠孝节烈的故事。外公说话和蔼可亲,我们小时候再调皮从没有被外公训斥过,他总会慢条斯理的说:“我的乖乖,我们好伢子是不能这样子的啊!”


  等到我们一个个长大成家以后,外公外婆也渐渐老了。我中学毕业后到村小学代课,小学就在外婆家的屋后。每当阴天下雨,我懒得朝家跑,就会去外婆家吃午饭。舅舅的大儿子知道我喜欢喝两杯,往往会让他老婆烧几个小菜陪我小酌几杯。每次去总看到外婆还在忙里忙外做着家务,当我看到外婆用她那双颤抖的手切着猪菜的时候,我的心就会生疼。劝外婆不要再做这些危险的家务,防止切伤了手指。外婆总是笑着说:“不会的,我自己心里有数。”


  外婆平时有抽香烟的习惯,直到八十高龄之后。有一年冬天,她在卧室里抽烟,一时大意没有把烟头掐灭,随手扔在纸篓里,然后就离开卧室去厢房烤火了。不一会儿,在院子里干活的表弟发现外婆的卧室窗户有烟雾冒出来,连忙打开外婆卧室的房门,发现卧室里的东西都被烧着了。等大家把火扑灭以后,外婆知道都是自己的烟头惹的祸,从此决定戒烟。可是,戒烟不到半年,外婆感到浑身难受,去诊所找大夫看。大夫说:“老太太,你哪里都没有问题,就是戒烟戒出来的毛病,回去再把香烟抽起来就百病全消了。”外婆以为大夫跟她开玩笑,笑骂道:“你这个龟孙子,你哄我老太太开心呢。”大夫耐心的分析这个病因给外婆听,外婆还是将信将疑的回来把大夫的话说给家人听。全家人都劝外婆那就接着抽吧,上次着火纯粹是一个意外,以后小心就是了。外婆嘴里说着自己真的不想再抽烟了,看大家都这么劝说,自己一时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解决身体不适的毛病,才犹犹豫豫地又重新抽起了香烟。不出所料,外婆浑身不适的毛病真的好了。


  后来,外婆得了“老年痴呆症”,我们去看她,她谁也不认识了,经常还把来看她的人张冠李戴。有时候,她一个人在自说自话,神态安详,乍一看根本就不像一个病人。我不相信这个事实,回到家里,哭着跟母亲说外婆平时最疼我,她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母亲也老泪纵横的说外婆是真的老了,每个人都会有老去的一天,你看妈妈现在都老了,外婆怎么还会不老呢?可是我就是不相信,最后我们母子抱头痛哭作一团。


  外婆生病期间,都是外公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外公把一匙一匙的饭菜喂进外婆的嘴里,外婆笑眯眯的咀嚼着,仿佛吃着稀世美味一般。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想到这就叫“白头偕老”吧?相对外公的脾气,外婆的性格要稍微刚烈一点,外公经常在我们面前说:外婆如果死在他前头会享福些,否则她有的罪受了。外婆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把“婆媳关系”处理好,这也是所有中国婆婆自古以来就很难处理好的难题。


  外婆活到八十六岁高龄去世的,当时我们一家正在地里收花生,表弟跑到田头来给我们捎信的,母亲听到这个噩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们搀扶着母亲赶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已经穿戴整齐被安放在堂屋的灵床上。后来才知道,四姨前两天来看望外婆,冥冥之中感觉外婆时日不多,便给外婆洗澡、梳头、修剪手脚指甲。四姨说外婆一辈子爱干净,一定是老天爷知道外婆寿限将至,指引她来给外婆梳洗更衣的。我看到外婆神态安详,就像在睡觉一样,心里稍稍有一丝安慰。可一想到外婆将永远离开我们的时候,眼泪忍不住又刷刷的掉下来。


  外婆火化的那一天,我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哀求,让我在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到火化间送外婆最后一程。他们也许被我的诚意打动同意了我的请求,我终于可以亲眼看着疼爱我一辈子的外婆去极乐世界了,可是我内心还是不舍得外婆真的离开,又恨自己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化工把我的外婆推进火化炉。当我知道这一刻,是外婆彻底与我永别了,便不顾一切的失声痛哭:“外婆,外婆,外婆……”等我从极度悲痛中缓过神来,眼前只剩下外婆的骨灰。舅舅用红绸布把外婆的骨灰包起来抱在怀中和我们一起回家。


  按照我们农村移风易俗的习惯,火化以后还要把骨灰装殓到棺材里再举行“吊唁”仪式,因为外公家是个大家族,加之平时外公外婆又“乐善好施”,十里八村前来吊唁的有数百人之多。第二天出殡的时候,只见棺材前披麻戴孝的子孙一字排开绵延数十米,这就叫“人丁兴旺”吧。


  外婆去世不久我就去南方打工了,一年才能回来一次。去外婆家的时候再也看不到外婆了,但看到外公的身体还算硬朗,内心也安慰了许多。跟外公聊天从不敢提起外婆,不是怕外公伤心,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思念外婆的情绪。


  后来,外公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我们急着送外公去看医生,医生说老人是肌体的自然老化,属于正常的自然规律。我们都不相信医生的诊断。外公这样的好人,一辈子不与任何人争执,一辈子崇尚中国人的传统美德,一辈子与人为善,怎么会不“长命百岁”呢?


  外公活到九十高龄去世的,我当时在外地,未能回去送外公最后一程。外公病重期间,我去看望外公的时候跟舅舅说过,由于自身工作的原因,也许在外公百年归天的时候我不能及时赶回,望舅舅能够谅解。舅舅有没有谅解我没有听说,倒是四姨在外公咽气的时候念叨过:“不孝啊,平时外公白疼他一回啦。”外公,您一辈子不计较任何人,就原谅外孙这一回吧!


  外公外婆的墓地就在村前“小面山”的南麓,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每到清明时节,一想到外公外婆,思念的泪水不由得就会纷纷落下。


  外公外婆,外孙真的想念你们呀!


  愿外公外婆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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