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局是从麻将桌上开始的,周而复始。今天轮到曹铁良外号曹嘟噜请客,几个战友、同事退居二线以后没有了签单权力,平时大部分时间是袁没准请客。他是运河娱乐中心的总经理,民营企业家,不存在退休一说。他很富有。哥儿们只好杀富济贫了。如今在袁没准的倡议下实行了AA制。今天轮到曹嘟噜大哥请客。

  曹嘟噜眼一瞪,还你大嫂子请哪?

  袁没准说,那也行,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谁请我都没意见。

  曹嘟噜说,今天应该是小李子请客,他刚转正,是值得庆贺的事情?说啥也得让他请客。下次我再请。小李子成为政府的人,鸡脑袋瓜子上的那块肉——大小也是个官。小李子换上了新制服。也许因为受到腐败的影响,不但有灰色收入还发了特制的职业装。

  小李子是厚道人的忘年之交的朋友,原先是临时工,转正成了地税局下属办事处书记。吃皇粮了。实在忙帮的忙。许多细情只有厚道人知道。

  厚道人说,那就给实在忙打电话,看看他还忙不?

  曹嘟噜说,打啥电话,我烦他,他若来了,喝着,喝着打电话。那股子酸劲儿比山西老陈醋还酸,真让人受不了。不就年轻两岁吗?晚退就牛气呀,婊子儿又黑又色又歹毒。

  你也不软,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吵的我耳根子疼。

  说良心话,曹嘟噜虽然爱嘟噜,但人却豪放义气,喝酒从来不打酒官司。一旦坐在酒场上就控制不住那股义气和实在劲儿,见酒说酒,碰杯就干,只要有人提出要求,他几乎没有反驳的时候。这是他的一种姿态,而且经常主动出击,一打一圈,白酒啤酒和红酒都能应付。

  他最早在乡里干过,调到城里当了派出所所长,什么吃喝嫖赌、打架斗殴、小偷小摸,涉及治安方面的事情他都管,请他的人,托他办事的人也多,酒局自然也多。退居二线以后有点不习惯,酒场少了,电话也少了。但是他的嘴一直没闲着,还是那么爱嘟噜。

  曹嘟噜说,现在喝酒是二拇手指头卷大饼自己吃自己喽。不知他从那儿弄来的自嘲笑料,那时候喝酒说享受,我看是为了难受,我不难受谁难受。有一天不喝酒感觉挺幸福;现在是孤独寂寞的痛苦。

  酒场上的人喜欢豪放义气的人,与这种人喝酒感觉痛快。自己不见得愿意做那样的人,却希望别人豪放加义气。这种人在场不用担心冷场僵局,一切尽在酒席中,酒成为对话的有利武器,不时将酒场掀起个小高潮。豪放义气的人表现在粗犷大气,从不斤斤计较,而且能够带动整个酒场的人情绪。

  孟瞎话叫孟庆春,原先在税务局上班,穿衣戴帽十分讲究。有的说是他好打扮,也有的说他的老娘们会打扮他,刚退休,人就发福了,他跟袁没准三十多年前是战友。袁没准原名袁天生,生意人喜欢结交官场,把孟瞎话招待得无微不至。孟瞎话十分感激。有事没事两个人好喝两杯。袁没准的生意清淡时,心情不好,孟瞎话一定要打电话安慰安慰。

  袁没准是任人取笑不会认真的人。酒场上需要一些寻找开心的人愿意找个共同取乐的对象,拿活人当靶子开开涮,等于为酒场添上一道时鲜大菜。袁没准这时常扮演这个角色,坐在酒场便失去了自我,不是脸厚而是心机。好像听不出好赖话。骂也好,损也罢,人家是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态,不着急不上火也不动怒,慢条斯理,根本不在意你说了什么,而且只要你出个词他就喝,说话挺幽默,让你笑着,一不留神他喝就多,一多就醉,醉了也不闹酒。尽管有时表现得缺心少肺的,却极为酒友们津津乐道。没有功利色彩的酒场,都愿意喊上他坐坐,既放松又开心。对于这种任人取乐不着急的人,当官的酒友嫌他档次低素质差,又十分喜欢别人这么做。喜欢这种人的人,至少说明了一些人的阴暗心理。而朋友们在一起有一定的尺寸。其实,袁没准是表面现象,他请客他先醉了,你还怎么往下喝?其实,真正了解他的是孟瞎话。袁没准只要请客就是办事,看似涂里糊途的表面,内心却偷着乐,商人吗没利不会起早的。

  小李子又应该请客了,这两天打麻将他一个人独赢。

  孟瞎话告诉厚道人。给小李子打电话,叫他过来,小李子说他们请的客人还没到。小李子请客很难得的,你们好意思不赏光?

  这天小李子真的请客,来了一大桌子人。坐不下添椅子,还是挤不下,请客人小李子只好站在背后。当然,他的漂亮老婆千年红也来了。一时大家兴趣盎然。

  两口子配合,在酒场上面面俱到,说话从不失分寸。小李子就是这样的人,说话办事比别人多了一分淡定。酒量不大却总是让人感觉他非常热情非常有智慧。尤其千年红的眼神飞过去,你没有底气拒绝她的敬酒。

  厚道人说,曹嘟噜过生日,我准备了两瓶五粮液。你们如何?

  孟瞎话说,哎,一马是一马呀,他先请完客,再说给他过生日。他还欠我们一顿酒呢。

  厚道人和孟瞎话正说着,曹嘟噜推开了门,嚯,哥几个比我早呀。他点头打招呼。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曹嘟噜站在后道人背后看牌。曹嘟噜和厚道人是儿女亲家,曹嘟噜的广播开始了,出五万,留下白板,刚开局我不相信别人能坐五。曹嘟噜真烦人,直说的嘴角流白沫子。

  厚道人说,曹大哥你坐。我方便一下。

  哥几个就数曹嘟噜矮小,穿着西装,但长得白净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片发亮的尖角;鼻子长长的,眼睛不大,但目光如炬。

  孟瞎话说,厚道人为了脱心净。都安静一会儿,谁再嘟噜谁请客呀。

  曹嘟噜说,我赢了一准请客。

  打牌桌上却像个人形象展览会,袁没准想。只有他没有戴钻戒,没穿西服,没染发,当然也就没有打领带。心想,都这个年龄了还那么摆酸,叫人耻笑呢。

  实在忙说,快点出牌,怎么眼神还不好使了?眯缝着眼看牌。

  曹嘟噜说,懒得拿正眼瞅你。

  孟瞎话说,五万。

  曹嘟噜一惊,坐五,一条龙。

  厚道人正进门,哗啦啦一下子摊下牌来,顿时一片叹息声。手气真好。

  因为打牌总和,曹嘟噜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赞成像他的亲家厚道人,他在酒场子上,低调随和、没有架子,在职时和退居二线一个样,人气不断。兄弟就显得有修养,一般意义上讲,他特别具备端架子的资本,不是职务也不是有经济实力。不说高人一等,也是山不言自高。假如他端着架子了,别人尽管心里不舒服,也不会表现出异常的神情,嘴巴更甜,还要装作什么都不介意地配合人家行动。人们反感在酒场上玩深沉的人牛逼闪闪的劲头,主要剑指那些没有资本端架子的人,或者说目前尚不具备左右逢源酒场风向的人。本该端着架子喝酒,也能够取得酒场的认同,可是人家偏偏不去端架子,平等待人,慈眉善目,将自己定位在普通朋友这个层面。对于敬酒者从不拒绝,即使象征性地也是双眼直视对方,说话语气低调真诚,表现出令人敬重舒服的形象,反而更能增加别人的理解与感动。再适时恰当地回敬几杯,以大敬小,自然而然招人喜欢。

  袁没准瞥了一眼实在忙,还好,不像有人注意到。他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对不起呀,我这记性。约了下午谈生意,我给忘了。怎么办,嘟噜大哥先替我打两圈,我马上回来。

  孟瞎话起来说,不行。哪有这样的?早点又不说,你是说话真没准,也是不算数的。赢了钱就想溜呀。

  我还正想着换换手气呢。刚和了一把的实在忙抱怨地说。

  除非找小李子来。去打个电话给小李子。孟瞎话又向袁没准说,等他来了你再走不迟。

  曹嘟噜替我打着。袁没准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了,不能失信于人,约了人家办事的。好了好了,别说了,晚上我请哥几个喝酒。

  好的,你去吧。没事陪你们打通宵。曹嘟噜说。

  这个袁没准最坏了。孟瞎话喜欢连名带姓叫他袁没准,像是关系铁的称呼。这回非要罚你。连续请三天客。

  厚道人说,让他去吧,生意上的事重要。哪天我在天泊饭店请客。

  孟瞎话都说了。你又要护着他。

  实在忙说,取笑打趣也要留神,虽然孟瞎话的年纪不小了,可他从来不说认干女儿的事。正有点摇摆不定,像小李子喜欢年青漂亮的女孩子是有资格的。

  一句话提醒了曹嘟噜,咋的,认了干女儿?那你就成了人家女儿的干爹了?哦,早晚有一天你这个爹会被倒腾干的。


  二


  结果,晚上袁没准真的请客,他打来电话,谈成了一笔生意,值得庆贺,庆贺呀。

  实在忙来神了,都说他有个毛病,今天才见识庐山真面目。实在忙原名孙万仁,因为年轻两岁现在还没退。只是酒场多,整天价喝的脸皮铁青没血色

  他是吃着,喝着,喜欢对饭店评头论足,口若悬河,希望到什么档次的饭店请客,他给出开了主意。一般情理多数时候由请客者按照个人实力随意安排,吃龙虾与吃对虾,品皇帝蟹与帝王蟹显然不能相提并论。因而酒场上比较忌讳评论饭店,吃得好不好的到不到位的,主人心里明白,当着众人的面说是非,等于打嘴巴不给主人面子。然而,实在忙就是喜欢显摆的人。吃着喝着便开始指点饭店,要么数落饭店档次低,要么咒骂服务水平差,要么挑剔炒菜没味道。其实,这些话往往是个铺垫,接下来他开始显摆自己的酒场风景,哪个饭店环境超四星,哪里的皇帝蟹做得好,哪里的服务员长得非常漂亮,服务非常到位,上次他在那喝五两液抽苏烟。一时,弄得袁没准的脸一红一白的,他还显摆起来没完没了,一看就知道缺乏酒场的修炼素质。好赖袁没准理解他。他们暗中勾结,狗扯连裆说不清。

  说谁哪?谁没素质?

  说别人对起你了?你就是好评论饭店,自己抬高自己的人。

  还有抽烟时,抽着、抽着掏出自己的烟。俗话说,烟酒不分家。

  酒场上是怪,平时很少抽烟的人,一到酒场便条件反射式地抽起烟来,而且越抽越凶。有的人抽的是老牌子,认准一种烟,除此之外的烟一概不抽。坐在酒场上,无论桌上烟多好,他们很隐蔽地抽自带的烟,别人不问烟不让烟,他们不解释不张扬。

  你猜怎么样实在忙?而爱显摆的人则不然,刚上来也许囿于情面又没酒精刺激,这种人也抽两根烟,抽着、抽着就耐不住寂寞,尤其桌上烟比自己的烟档次低时,便大模大样地掏出烟,虚张声势地摆在桌上,甚至还主动给别人发烟,当然少不了白话自己与烟的渊源,或单位发的或别人送的或定期赠送的。这种公开透明地显摆,无非告诉别人他多么富有多么有势力。这种人在显摆中得到满足,别人却多了几分鄙视。

  袁没准说,嘟噜大哥替我打着,不然下次请客不带你。

  实在忙说,帮帮忙,帮帮忙。先打着,我得上厕所。我是真内急。

  这是正事,他马上声音压低。待会还有人来。我就知道实在忙想溜。厚道人说。

  厚道人话里有话,还是他神经过敏?袁没准心里想。看他笑嘻嘻的神气,也甚至于厚道人这话还带点讨好的意味,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两句。也难说,再深沉的人,有时候也会得意忘形起来。

  实在忙和袁没准有着共同的投资,两个人离开牌局进了茶馆,说起了股份,并且保留股东,正如你在电话中所说的。袁没准装出感兴趣的样子。

  为了这个娱乐中心,他可以向你提供一笔可观的奖赏,你必须去见他,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实在忙摇摇头。

  什么叫一笔可观的奖赏呢?你就直来直去地说吧,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袁没准坐了下来,慷慨地说。

  实在忙犹豫了一会儿,说,有几十万元吧。

  袁没准笑了,他讥讽地说,一定是笔大买卖了。我们公司年创收几百万元?你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慷慨起来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这么干,你的良心能安宁吗?

  实在忙认真地反驳,有一点儿你应该搞清楚,你在这儿已经完了。现在的订单和合同连租金都付不起,别说其他的了。

  袁没准笑了,他笑出了眼泪,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得不错。但是,我告诉你,对我来讲无关紧要。如果我袁没准被逼得倒闭的话,我不在乎。但是,如果要我把自己花了这么多心血争取来的成果拱手让给他人,那我成了什么?那是一个十足的傻B。

  实在忙一惊,他看见袁没准真的愤怒了,他只好缄默不语了。

  袁没准猛地一拍桌子,然后哑着嗓音怒斥道,实在忙,那小子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敢说出来吗?如果你还念我们的旧情你应该告诉我。你怎么成了这样的人呢?你让我说你什么?

  实在忙看了他一眼,还是沉默无语。

  袁没准盯了他一会儿,实在忙也抬起脸来瞅着。袁没准轻声说。实在忙满怀期望地向他欠过身来,两眼露出一丝喜悦。我几乎想把这笔钱拿下来把这个公司转让给你,但我得对在这儿干活的人负责。你看看,这儿的一点一滴全是我拼死拼活创建起来的,他们的工作是我给的。对我来讲,把钱接收下来去干其他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你容我再考虑考虑吧。袁没准慢腾腾地说。

  实在忙一时欣喜若狂地说,当然可以,我恨不得立刻解决,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岂不快活?

  袁没准微微一笑,我要让他相信他在推着我走上他给我指的路。你相信吗?

  实在忙说,这下他上钩了,并竭力咬住不放。袁没准,在这方面你是最出色的一个,为了赢得你,几乎没有一个企业的头头不准备做出重大牺牲。你事业上的成功证明了这一点,看看你白手起家的事业,谁都佩服。

  袁没准走过去拍拍实在忙的肩,实在忙也站起身子,此时此刻在他的心目中流露出成功的喜悦,他兴奋地说,我早就料到了,同你是可以谈得通的。他笑了,并握住袁没准的一只手,我告诉过刘头,你是讲义气的人。他也知道你的为人。

  袁没准十分惊讶地看着他,说,我相信你是误解我了吧,对不,实在忙?

  实在忙听了他的话,握住袁没准的手立刻就松开了,顿时沉下脸去。

  袁没准斜了他一眼说,如果我真的这么优秀,那么我还是留在我现在的公司最好,我们将会渡过难关。我肩负的责任太大了,所以我不会像一个叛徒那样背叛他们。实在忙吞吞吐吐地说,可是,你……

  袁没准打断了他的话,冷冰冰地说,我不会轻易交给别人,我流血流汗打下的天下。

  袁没准又转向实在忙。他的双腿像灌铅似地沉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袁没准瞅了他一眼,笑着说,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这儿没你什么事了。

  实在忙想说什么,但转而又改变了主意,袁没准大笑着,实在忙脸色铁青,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一甩手,灰溜溜地逃走了。


  三


  这两个小子又搞啥猫腻去了,一定是分脏不清了吧?

  哦,实在忙在搞破鞋,让我逮住了。不,其实是他爹逮住的。

  跟谁?

  大白梨。

  哦,白丽萍。说说吧,大家开开心,笑一笑,十年少呀。

  那天,实在忙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是白丽萍,她笑眯眯地看着实在忙,像喝醉一样。实在忙咧着嘴笑了,把她拉到身旁,双手捧起她的脸,吻她。抱着实在忙吻得更汹涌了,整个世界在往下沉,当实在忙重新清醒的时候,她身上放射出的光彩照得他浑身发热。他们都在有气无力地喘息着,像冰板下缺氧的鱼儿突然被钓上了岸,大口、大口地吞蚀空气,有点儿任人宰割的心态,两个人一动不动了。

  列车在苍茫的夜色中行进,实在忙注意到列车快要进站了,刹车声与颠簸声此起彼伏的,整个列车行进速度正缓慢下来。他和白丽萍从软卧中坐起身子,开始收拾行李,偶尔望一眼,他们知道沧州就要到了,高高的电视塔上的红灯在幽静的夜色中闪烁着。

  这时,列车上的广播响了,旅客同志们,前面就是沧州车站,请在沧州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他总认为自己很聪明,可我认为他是愚蠢的。白丽萍倾斜着身子对实在忙说。

  可你拒绝今晚再同我前夫谈一次那才是愚蠢的,也许你在他那儿还有所收获。你要有宁死不屈的精神。白丽萍从窗口向实在忙转过身来。

  不,我不能向他低头,我永远不会。如果你希望那样,我也做不到。

  这叫缓兵之计,你自己的能力又解决不了,干嘛你们男人都硬撑着呢?白丽萍说。

  实在忙很气愤。他没有把一切告诉白丽萍,除非他放弃控制和监视的手段,那就是自实在忙来到这家宾馆以后,他就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他不想让她感到不安,他有权力让她感到安全、平静和舒服。

  我早就跟你说了你却听不进去。

  我不愿跟你前夫合作。我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实在忙冷冰冰地说。

  列车慢慢滑动一段路后,终于停了下来。实在忙提起提包,然后转过身子捅了一下白丽萍。两个人会心地一笑,然后朝车门走去。

  我想你应该找一个解决的方案。我要是同你一块儿去,还能帮上你一点儿忙。但是你太自负了,就是不肯利用我的人际关系。她固执地说。

  实在忙更加气愤了,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不能告诉她为什么他不敢带她去见前夫的真正原因。根据那份材料,只要有人看见她就够了,而且他就完了。实在忙没有回答她,立在她的身后,她侧过脸来,你不去,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不去的理由。

  实在忙烦躁地说,我才不在乎他怎么对待我呢?有些事你可以看着办。

  实在忙走上列车门口,他提着箱子急冲冲地走在前面,两只眼睛盯着路面,一声不吭地向外走着,在车站下边找了一辆红色出租车。她突然笑了起来。实在忙回过头,惊奇地看着她,你笑我吗?你笑什么?

  笑你,你这个模样像头倔驴。白丽萍说。

  你真这么看?实在忙回头望着她问道。

  实在忙也忍不住笑了。她说得对。实在忙曾告诉她,她前夫请他吃饭,但从他拒绝请求的那一时刻起,他就有点儿身不由已了。他们在宾馆里过夜,可她却坚持要回去。实在忙赶晚上的火车,整个旅途中他和她一直就去还是不去这件事争执不休。直到下车也没有争出一个令两个人都满意的结果来。

  哎呀,累死我了,回去后好好休息一下,完全彻底忘掉一切不愉快吧,到了宾馆,你的情绪都会好起来的。明天上午你就可以清醒地到你的办公室办公。

   但愿如此吧。实在忙情绪低落地回答着,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

   天泊宾馆,实在忙对司机说。

   实在忙为白丽萍打开车门,接着搬行李,等白丽萍上车后他才钻进后排。刚在座位上坐定,就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就听见司机说,去哪儿呀?

   哦。天泊宾馆。实在忙一惊愣,听声音这么熟悉,他是谁呢?实在忙一时想不起来。这点酒喝的,大脑都有点儿迟钝了。

   怎么样?好点了吗?白丽萍搬过他的头吻了一下。

   哦,没事儿。实在忙无情绪地回答着。

   不让你喝酒,你非要喝。你们男人呀除了作酒鬼就是个色鬼。

   你说什么呢?实在忙一下推开了白丽萍,坐直了身子。这时他才发现那个司机把帽子摘掉了,看影子特像他的父亲。车进入市区后,由于路灯明亮,这下他看清了。他张大嘴愣怔了半天。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似的。

  父亲。实在忙看见他正对着他笑。小车开动着,拐了一个弯向北驶去。

   父亲?谁是你父亲?白丽萍被实在忙突如其来的喊叫弄懵了。

   天哪,父亲。你这是往哪儿开呀?实在忙迫不及待地说。

   他一声不吭,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接着他又发出一阵无奈的笑声,真是儿大不由爷了,你是大经理了,可现在连亲爹都认不出来了。

   可是,爸爸,我怎么会认出你来,我以为你还在蹬三轮呢?你无照驾驶,总有一天,他们会把你的车扣住的。那样我还得烦交通队的人。实在忙为了转移父亲的注意力才这样说的。

   不怕,白天我还去蹬三轮,晚上交警都下班了我再出来。我是打游击。

   爸爸,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两个多月了,我还行吧?一样和年轻人比赛。

   爸爸,你真让我担心。实在忙说。

   父亲把车停在了路边,从反光镜里瞅着实在忙,今天下午我打电话给老婆,她说你还在土城市。她不知道你是今晚回来还是明天回来,她总以为你在为贷款的事儿奔波呢?可你,有些事儿应该告诉她,她不容易啊。父亲是不会被欺骗的,他侧过脸来问道,这位是……

   我是……

   哦,她是我的一个老客户。她也是刘头的前妻。实在忙掩饰地说。

   老客户?刘头的前妻?父亲声音沙哑地问道,又像自言自语。

   实在忙偷偷瞥了白丽萍一眼。她立刻心领神会,嘴角流露出一丝惊恐的笑意。实在忙为自己机警地撒谎而感到兴奋。他满不在乎地说。他知道父亲对此事一定很生气,不过,能对付的,他在想一个天衣无缝的计策。

   这时,实在忙看着白丽萍,白丽萍,这是我父亲。原先是建筑工地上模范标兵。实在忙又转向父亲对他介绍说,父亲,她就是白丽萍。

   黑暗中传来白丽萍的声音,谢谢,这回我们就把钱省了,唉,多巧,有缘分吧。你说呢老人家?

   父亲点点头,然后笑了,是的,有缘分。

   爸,我先把白丽萍送到宾馆吧。实在忙解释说。

   姑娘,你结婚了吗?有孩子吗?父亲问道。

   哦,我有一个孩子。老人家,您的儿子跟您一样很优秀。她一语双关地说。

   是的,他还算是一个出色的吧,他有两个很好的孩子,他告诉过你吗?我大孙子在美国工作,孙女在读高中。父亲忽然认真地说。

   我知道。她笑的时候脸上闪着忧伤的光彩。

   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爸爸,更是个孝顺儿子。父亲仿佛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声音不大,但震荡在实在忙的心。

   嗯,看得出来,他是个优秀的人才。

   他同老婆结婚时日子挺苦,开始我还反对,人家是干部家庭出身,跟我们那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不会有好的结果,谁知他们不顾及我的反对就结婚了。如今二十多年了。一晃,我们快老了。父亲长叹一声。

   实在忙挺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来挪去。他这是怎么了,爸,别说了,我们是正当交往的,她真的是刘头的前妻。我想利用她的关系成全我的事业。

   实在忙,老人家相信我们。她说着拧了一把实在忙,示意他不要说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就这样在送她去宾馆的路上,老人家总是唉声叹气的,可他就是不说一句话。实在忙心里没底了,一直恍恍惚惚的,他不知道父亲是否向老婆告密?直到出租车开到宾馆门前,老人家突然刹住车,实在忙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下车。

  实在忙和白丽萍跳下车。他们提着行李与实在忙的父亲告别。

   等我一下,爸爸。说罢,实在忙提着箱子要把白丽萍送进了宾馆。

  哦,等一下。白丽萍想起什么,又转回身子同父亲告别,然后跟着实在忙走进了旋转门。

  你父亲曾经因你而骄傲,你不应该让他失望,实在忙。他们穿过大厅时,听见她说。

  实在忙在电梯门前站住了,他解释说,不要担心。他不会怀疑的。

  白丽萍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这笑容实在忙先前从未见过,有点儿让他琢磨不透的那种笑,你父亲有你父亲的理由,你们爷俩也算是沧州一个不寻常的人哪。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激动。实在忙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好像有什么东西瞒着他似的。两个人对视着,彼此想安慰对方,但说出的话却言不由衷。

   白丽萍,怎么啦?实在忙低声问道。

   没什么。她摇摇头。

   别急,我想法儿摆脱他。如果父亲送我回家,那儿有我的车,我再来找你。

   你老婆能让你出来?算了,我们还有的是约会时间。白丽萍显得不高兴了。

   不,我就跟她说,我陪你前夫吃宵夜。实在忙又开始撒谎了。

   别犯傻了,我们应该学会忍耐。你父亲不会放过你的,他当着我的面不会发作,你知道吗?他在车站就是要把你送回家,难道你还不明白?

   他不可能知道我告诉老婆说我明天才到家,因为他是上午同她通的电话,可我是晚上才打的电话。我想到过这一点,他一直在那儿等着别的客人,而不是等我。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那儿过夜。可你非要回到沧州来,沧州不安全。实在忙不高兴地说。

   现在说这话也没用。她闷闷不乐地答道。

   实在忙看着她。痛苦的阴影又爬进她的双眼。他很难过,一阵难言的疼痛在内心颤动。他和她谁也没说一句话。他只能望着痛苦渐渐笼罩她的整个脸色。

   电梯门开了,她挪步向电梯走去,实在忙把箱子递给她,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他无可奈何地说。泪水浸湿了白丽萍的双眼。她默默地点点头。

   晚安。白丽萍刚说完,电梯门就关下了。

   哦。实在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走了。他转身穿出大厅,爬进小车,车子开动了,一路上他没说话。等车子开到沧州的别墅区域时,他才点上一支烟。父亲却从后视镜中瞄着他。他心虚地笑了笑,仍然说不出什么。

   她很漂亮。可她没男人呀?父亲问道。

   是的,爸爸。你老人家还想问什么?

   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

   就是因为工程中标以后,你知道,我们的资金有很大的缺口,所以……

   所以你利用她达到目的?儿子,你错了。父亲伤心地摇摇头。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车子来到家门停下,实在忙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一下表,已是午夜时分。他长吁一口气。不敢看他的父亲。

   下来。父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很刺耳。

   现在回去太晚了。爸爸就在这儿凑合一夜吧。实在忙说。

   你给我记住,立刻与她断绝一切来往。父亲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指着他的鼻子。

   爸,我们没什么的?一直是清白的。

   我不管你清白不清白,你要老实地做人。说完,父亲气愤地欲走。

   实在忙也像往日一样恳求道,别走了,爸爸,明天早上我们一块儿进城。你知道,我讨厌乘火车。我们很久没在一起喝上一杯了?

   父亲什么也没说,他钻进驾驶室,开车走了。

  难怪网上流行,其实我们国家名誉上是一夫一妻制,现实生活中有钱有势的是一房一妻制,无房就无妻啊!年轻人买不起房就不敢结婚,多房就能多妻。从前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金屋藏娇,为啥古人管老婆叫大房、二房、三房……如今真的明白了,古人语千真万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