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香格里拉毕业旅行时,我和不少背包客一样选择了徒步搭车回丽江。因为回丽江所走的214滇藏国道,离我所住的青年旅舍不过四百多米的距离,并且这一段路要搭到车,还是比较容易的。

  早上十点多,我便往214国道出发。出青旅的门走了不过两百多米,就远远看见了两个标志,分立于道路岔口的两侧,白云,就在它们的头顶上缓缓飘过。
  左侧的路牌,标着“丽江”,而右侧岔口,则标着“德钦”。  

  三分钟不到,就有位跑生意的藏族大哥停下来,但是他只能载我到虎跳峡,那儿离丽江还有六十多公里。

  大哥很是贴心,把我放在了客运站附近,还再三交代我,如果迟迟搭不上下一辆车,就赶紧坐客运班车回丽江。

  在树荫下等了二十多分钟,不少往丽江方向的车子不断飞驰而过,可是前后只有两辆车子停下来愿意载。然而,一辆车里到处都是笨重的工具并且似乎不大干净,我们没有上;另一辆面包车则要收费25元。

  蔚蓝的天空依旧是那么澄澈,可是我等得开始有些焦躁。远远看到又有几辆车朝我飞驰而来,我便伸出了手。第一辆面包车明明有空位,但是并没有停。

  但是紧随其后的白色越野车开始减速,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车窗摇下,司机是一个皮肤白净,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哥。

  “请问到丽江么?”我问他,小哥点了点头,说:“我就是到丽江的,你上来吧。”

  后座上堆了些消防栓,座底下也堆满了,不过还是有足够的位置让我坐的。

  “师傅您载这么多消防栓是干嘛呀?”坐在一堆消防栓中的我,不禁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幻觉——我不少坐在一辆越野车的后座,而是搭上了一辆消防车。天呐,如果真的是搭上了一辆消防车,那该是何等的神奇?

  天空依旧那么蓝,原本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阴天,谁知道依旧是这般晴朗。白云依旧在自由自在地行走,雪山依旧在阳光下沐浴。车子逐步进入了山路,两侧的山体高耸,时不时,就会看见提醒司机注意前方落石的标志。
  “给消防栓公司运过去嘞!”他不再用普通话说,而是切换成了四川话。许是因为他长得还不赖,说起四川话来分外可爱!就是他音量有点小声,我得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我的少女心不禁开始犯了花痴,不过也只能犯花痴啦哈哈!

  司机小哥是重庆人,去年刚刚从云南某边防部队退伍,现在在丽江做消防器材运输的生意。脱下了绿军装,而今,他是万万千千的普通人之一,奔走在这条国道上,为生活继续奔波。当一位大英雄遥不可及,更多的士兵,则是像他一样,脱下军装,当一个平平凡凡的人,过着平凡的日常。

  “师傅你第一次载背包客嘛?”我好奇地问他。

  “第一次哟!还真的是第一次,退伍是退伍了,不过还是要为人民服务哟!”小哥打趣地说着,一口萌萌的重庆话听得人乐呵呵的。

  谁是最可爱的人?此时此刻让我选,非这个退伍的小哥莫属呐。

  拐弯一个接着一个,下坡路段开始不断出现。就在这一片下坡路段中,我看见车窗外,闪过了两三位正在小心下坡的,头戴头盔的骑行族。前方,则有迎面奋力蹬车,努力爬坡的。

  越野车在这条世界级的越野公路上飞驰着,巍峨的哈巴雪山在一路绵延,一路随行,如同一位兢兢业业的士兵,为这条公路上的人儿保驾护航。
  “你怎么不去试试骑行呢?”看着窗外不断经过的骑行进藏大军,司机小哥问我。

  “骑不动啊,我跑个十公里都感觉要趴了,还骑这种山路?”

  我有练长跑的习惯,但是让我去骑行几千公里,而且还是骑这种山路,这简直就是飞蛾扑火嘛!

  司机小哥倒是不以为然,讲起了当年他们体能训练时的辛酸历史。

  “你还只是绕着操场跑塑胶跑道,以前在部队时,我们都是负重跑越野噻!”一说起当年在部队的里的往事儿,司机小哥忽然就兴致大发,“全副武装地在大太阳下跑,班长还一直在旁边跟个催命符一样地催你快点啊快点,烦都快烦死了哟!”

  “这个还不是最讨厌的哟!”小哥喜欢把“哟”这个尾音拖得有些长,听着竟是多了几分诙谐,而不是大倒苦水时的不满,“晚上睡得正香,忽然一个神经病哨音把你叫起来,人都没睡醒就被抓去负重跑,气死喽!跑回来后还要被嫌弃拖后腿!”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些当年的苦逼事儿,而今从他萌萌的重庆话里说出来,简直就像一个个可爱的段子。

  “我最怕的还是考核!就跟中学生怕大考小考一个样!啥都要考核,跑步要考核,实弹要考核,隔个两三天就来一次!在部队打了两年酱油,动不动就是考核,一听到‘考核’两个字人都要犯怵!”话毕,他还叹了一口气,“及格了根本不够!如果只是成绩刚刚好合格,班长就要来开小灶!唉!”

  一声叹息里,不知是无奈更多,还是怀念更多。就如同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小测周练月考是永远环绕在生活中的讨厌鬼。可是直到走出中学校园时,才赫然发现,原来这些曾经折磨人的小家伙,是那么让人难以忘怀。它们始终在你的记忆里延绵不绝,就像哈巴雪山上亘古不化的白雪。

   “哈巴”是纳西语,意为“金子般的花朵”。究竟是谁这么聪慧,为这座雪山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白色的衣裳,山腰偶尔可见星星点点的白雪装饰着,还有喜欢凑热闹的白云在山间轻轻晃悠,似乎想和哈巴雪山套套近乎。
  时间似乎在不化的白雪中凝固,所有的沧海桑田,都在终年不化的白雪中化为了转瞬即逝。我们的学生时代也好,军营岁月也好,无非都是时间沙漏中的一粒沙,只在一个瞬间便悄然滑走。

  “不多玩几天么?都毕业旅行了。”

  “得回去答辩哟!答辩完拿了毕业证书就要准备离校喽。”

  “我当时退伍要走的时候,哎,走的时候就突然觉得特别舍不得啊。”听我说起毕业,司机小哥也不无开始感慨了。

  是真的要毕业了么?是真的,可不,连毕业旅行都接近尾声了。
  “真的要走的时候,就突然觉得特别特别舍不得。”听我讲起毕业,他回想起了退伍前的时光。

  “你说我在部队里打两年酱油,每天过的日子都是那个样,突然有一天告诉你你得走人了,哎,还真是不习惯。”

  我望着窗外又一位骑着山地自行车爬坡而上的骑行族,感慨了一句,“这叫离开后开始怀念啊。”

  退伍和毕业,似乎没什么本质区别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再多的抱怨,再多的不满,似乎就在转身离开后烟消云散,化为了回不去的往日时光。

  也许,这是后现代时期的士兵特有的纠结吧?步入后现代的年代,英雄梦对于大多数如他一样的普通士兵而言,可能,真的,只能是一个梦。当不了英雄,那就努力过好每一个在部队里或者是部队外的日子,然后在回忆的流年细细回味。
  “毕竟两年啊,最美好的两年全都给部队了,然后突然告诉你要走了,真的还很不习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无不是怀旧
  “跟我们一样啊,平常整天吐槽自己学校,现在马上要滚蛋离校了,反而完全不想走,本科四年的青春全都留在这儿了。”
  一个是退伍,一个是毕业;一个是离开铁打的军营,一个是离开象牙塔的学校,可是都改变不了离别的本质。

  窗外的山脉在不断跟着我们行走,车子在往丽江的方向奔去。路标上,已经显示我们进入了玉龙纳西族自治县境内。打开手机微信,看见好朋友叶子发了条微信。她是早上发的,说她正在广州火车站,准备去肇庆参加半程马拉松。
  “老天啊,你真的要去跑半马啊?”我给她发了语音消息,一路走来,我一路给曾经搭车走过滇藏线的叶子小姐发着云南淡季时的天高云淡。
    想当年她搭车滇藏线时,正是雨季,一直在下雨。
  “谁这么厉害要去跑半程马拉松?”正在开车的小哥似乎听见了我在和某位牛人聊天。
  “我师姐,她去年广州马拉松跑了全程42公里,还真让她跑下来了!”
    我至今记得在微信圈里看见叶子小姐的状态时,我第一反应就是“她已经成神了”。
  “厉害,真的太厉害了,”小哥不住点头,“又不是专业运动员,能全程跑下来是真的厉害。”

  窗外,远远望见了紫蓝色的拉市海。它就像身着紫蓝色礼服的公主,静静卧在远方,遥望着玉龙雪山。

  丽江市区车来车往,不复香格里拉的宁静。

  “我在前面那个公交站附近停下吧,这样你好搭个公交去古城,消防公司和古城不是一个方向。”我在网上预定好的青年旅舍在丽江古城里,司机小哥倒是想得很周到。

  检查了下有没有什么遗留物,我便下了车。

  “师傅您小心啦,谢谢您啦!”我向这位退伍的老兵挥了挥手,他则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好,你自己也注意安全啊!”

  丽江的车子普遍行驶速度很慢,我目送着他,看着那辆白色的越野车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始终不知道这位好心的司机究竟何名何姓,不过我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作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