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奇说丽江就在最远处那朵彩云下,踮起脚尖就能看到。

  五月,短发女生小妥一路踮着脚尖急切切前往目之所及最远处的丽江,难说没怀揣一份窃窃惴惴的不安分,不然不会一去不归。彼时,小妥即将大学毕业,一堆琐碎小事,忙完后有了一周空闲,就约了三个同学一起出发。

  撒一次欢,以后不知如何呢,小妥说。

  一周后,其他人收心回到学校扫尾,收拾铺盖,留言话别,取毕业证,喝散伙酒……而小妥,毕业证不要了,原以为的爱情也吹了,在丽江一家鲜花饼店当了店员,开始留发,说不到腰际不停歇。隔壁非洲鼓每日砰咚砰咚不停歇,门口每日走过无数波西米亚人印第安人韩国欧巴无业范儿浪荡男女,无数体大毛长无绳牵引的各色纯种混血狗每日往来奔腾自由恋爱。

  啧啧!原来卖鲜花饼也可以如此风情!

  小妥说未来就在这彩云下了。

  不说小妥将来是不是真就安分了不再说走就走说留便留,也不说一瞬间的人生到底该不该安分,随意好了,这在丽江都不算什么,你要安分,丽江给你,不安分,丽江也照单全收,随你好了,丽江认可你的所有所需,劳紫成全你。于是你双脚一踏上丽江,心就会生出一双肉感真毛翅膀,扑棱扑棱扑棱棱兜着风,风动情,情酿彩云,彩云助风,火上泼油。

  对于小妥之外的大多数人而言,自由游走于现实与梦幻这两个绝无可能合拢的领域是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但偶尔做个小梦甜甜圈还是方便可行的,丽江无疑是个理想境地,自由、随意、慵懒、无序、行走坐卧皆由心,你可以从早喧哗到夜,也可以几天不说话摆酷装死,速配随时发生,诚与不诚皆可扰,叙利亚难民逃不到那里,乌克兰硝烟也飘不过去,经过美国人几十年验证的以女人裙子长短考量股市牛熊的经典理论在那里也非常纠结赁不清,因为虽然此国股市永远熊赳赳但街上女人的裙子始终长短不一,还有只围被单的,还有一天天躺在被窝里假装冥想实则一丝不挂自主昏迷的,扔不掉的过去先放下,寻不到的未来暂不理会,一切不忙,一切停摆,我不是我,你也不是我。

  翅膀不挺的扑棱不了太长时间,几下就落地翻白,但总有翅膀挺实的扑棱扑棱真就飞走了,再不回头,娇小雏燕,转眼入云。好吧,就让安分者从此安分,让嘚瑟者从此撒欢。这难道不是人人暴想的么?

  风情是一种病毒,传染迅速。有人说去过云南不看云,米奇去云南后有了看云采云的习惯,每每出门都仰头把天空从头到尾左右穿插捋一遍,最精致的那朵美云总在最远处,在南山南。颈椎病大好了。

  有天,米奇在圈里发了一张云图,是等了很久才采到的,很白很白的云,蓝天925,成色很纯。蓉看到后发来一条信息,口气不屑:都是絮啊,不是朵。啧啧!

  凛冬将至,米奇说,我爸说过,冬天的云不成朵。

  蓉“哦”了一声,没再言语。

  其实沈阳正当秋,离冬天还有几千里。米奇懒得解释,心里怪湖北人矫情,明知这里贫瘠,夏日无多,云薄。

  米奇采云时看到一条鲤鱼生出蝴蝶的翅膀,一双翅膀金光闪,虎皮斑斓纹。长着蝴蝶翅膀的鲤鱼壁虎样贴在158号院子的墙上一动不动回看米奇,眼睛骨碌碌。米奇想喊心心过来问个究竟,想知道鲤鱼跟壁虎是不是表亲。还有彩云,四面霞光,皆炫,哪面是西?哦!好吧,这不重要。

  唉!云北之地,哪见过这等大朵大朵的云,五彩斑斓,虎皮一片。

  墙上鲤鱼一动不动。心心在158院子的天井里荡秋千观彩云。楼上房间里客人在睡觉,一动不动,没挡窗帘。隔壁房间里的客人动也不动地躺着。茶室里新近结识的男女在说话,声音很小,一个香港口音,一个听不出什么特殊口音。大家各自安好,空气清新,湿度适度,彩云朵朵,翅膀金黄。

  心心啊心心!此刻天井上方是什么云?多大的朵?几层艳彩?好几次米奇想遥问。

  荡过秋千,心心离开158院子,绕过加州旅馆,去斯卡布罗集市买菜,白菜,萝卜,松茸,还有鲤鱼。为什么叫158?要我发?要福发?众筹最低额度158刀?最低折扣158刀?心心没有悬念地挽着菜篮子,篮子上蒙着纯棉蓝花花布帘,头上发卡也是蓝花花,半长不短的黑发,粗麻蓝褂,系了灰色棉围巾,脚上是双黑色踝靴,马丁一类,转山穿的,日行百里无问题。心心逍遥地走在青石板路上,两旁是修旧如旧的房屋,明清或貌似,行人往来如织,打尖的,住店的,或客官,或老板,心心概报以笑,故事摇曳,记忆精巧,顾盼有致,笑声入云了。

  原来买菜也可以如此风情。

  多日前米奇曾占据菜篮子的位置,被挽着,阳光明媚走在束河街头,风情无边了。与其说是逛束河,不如说是看一老友。老友十年前身心俱疲,去了束河,看云吃米线,狂呆一个月,发呆,意淫,结果在雪山脚下认识一男生,两人纠缠一起随了缘。之后,老友与男友结伴返乡,开始了美好生活,日夜不困倦,有了后代,巴适至今。

  米奇在束河寻觅老友的足迹,没见到被屡屡提及的客栈和画画的老板,却意外见到了本命山水,心儿爽得上了天,顿时风情无限,一个眼神抛出去,就风起云飞了,树都疯了,纳西时装店的绿门和绿色板凳都疯了,五个女人与两个男人的故事让大家从束河笑到午夜,从新城笑到第二天。午夜闹鬼时,微信生锈,酒精催情,一群人在丽江街头游荡,热闹了万般寂寞,一个回头乐半天,一句磕巴乐半天,一只猫乐半天,什么也不因为地傻乐,什么也不害怕地欢腾,这不就是响当当的青春么!

  厕所成了香饽饽。

  在法国旅了七年的娜娜旅够了,奋勇游出塞纳河,在丽江左岸爬上来,两眼喷射五彩琉璃,一口叼住黑白水烟袋,呛得连番咳嗽。一屋子的男人一瞬间都想化为糖浆,替她止咳。

原来咳嗽也可以如此风情。

  米奇跟心心重申,风情是一种病毒,云知道。

  心心说:“病着吧,别治。”

  小板说:“矢志不愈。”

  于是米奇买了一只非洲鼓,缅怀那一街的凌乱、轻松、自如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所谓风情,是指无所不在的鼓韵吧,也泛指鲜花饼的味道,或特指大街小巷自由无忌的长袍短褂,还关乎承接元明清三朝近五百年的木府风云。该是古韵吧。那么,非洲鼓适合元曲么?一街打鼓女子,总有十几个几十个几百个甚至还多,多胞胎样一个个舞台妆,眉毛都横横着,拔剑出鞘势,都长发,麻布青衣小蛮腰,小情小调文艺范儿,都刚刚情怀满满扛鼓走出非洲不远万里来到丽江,堪称鼓往今来。

  真……还是满街的《一瞬间》???同名丫头不屑地问。

  之前,忘了多久前,此小倩去丽江回来后说起满街响透的非洲鼓点,说起那伴着鼓点走货的专一的碟。啧啧!满街的《一瞬间》,鼓点全复制,都DNA了。没错没错,仍然满街的《一瞬间》,提醒着时间,揭示着偶然,催促着本就短暂无序的人生,走过的人们貌似都听懂了,人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眨眼就是一辈子,彩云瞬间变幻,姿态无法复制。没错,还是那样,丽江一直那样。有人带着板斧来了,送走过去,了断孽缘,寻那绚烂的未来。有人戴着镣铐来了,一路寻找板斧,要送走过去,了断孽缘,寻那绚烂的未来。路遇,偶遇,巧遇,艳遇,遇到……总该发生些什么。三毛说刻意寻找找不到什么,但就有那许多人刻意来到丽江,刻意寻找绵绵意里中的各种意外。那许多人专程挤进如织人流,扯一块波西米亚窗帘当披肩或当风衣包裹沸腾已久的肉身,而后穿行在彩云下迷宫样的街巷里,踏着非洲鼓点,走在新修如旧的青石板路上。砰咚砰咚砰咚咚!你买时刚好遇到,你卖时刚好遇到,你不是买家就是卖家,你不是买鲜花饼,就是卖傣银,你不是卖过去,就是买未来,你不是卖故事,就是买放松,你脱下波西米亚窗帘样风衣当地毯,扯下窗帘线头绑住乱云飞度的长发,坐在石板桥头歇息,边上坐着跟你一样歇脚的人,大家一起等待遇见和意外,一起观看南来北往等待遇见和意外的人,就是那些买家与卖家,彼此心儿惴惴,小鹿乱跳,兴高采烈,或静默无言,天上彩云炫酷,意里意外纠缠不清,有的继续,有的新发,鲜花饼吃出松茸味道,舌尖上的遇见,到处是,可以提炼茸精或茸之鲜,一切瞬间永恒了。

  凛冬将至,松茸不再,露台上的花花草草正不可救药地走向雪诺。米奇心系雪诺,不要他死。天空无际,没有一丝云朵的无际天空像思念一样长远,你可以说是一种洁净,也可以说通透,还可以说无聊,可以说是凝固,也可以说无聊。没有一丝云朵,十分无聊。蓉说一直以来的秋高气爽不就是这副熊样么!

  大哥你玩摇滚你玩它有啥用啊!

  米奇五指张开,合着《山丘》拍起来,又拍《张三的歌》,那么多街那么多店那么多女子,不能只有《一瞬间》,来个《加州旅馆》,或《158号院子》,或《斯卡布罗集市》——不要李玉刚版。米奇停不下来,做饭时,汤锅沸腾,咕嘟咕嘟,米奇在灶台案板上拍个不停,根本停不下来。

  砰咚咚咚!咚砰咚咚!咚咚砰咚!咚咚咚砰!

  砰咚中,米奇意识到云南不该叫云南,应该叫云下,彩云当头,非南也。彩云之南,错过了彩云,望云兴叹的架势。彩云的北面都该叫云北,比如北京,而沈阳该叫云北之北。

  云下省,云北省,云北之北省。小板!你说中央会批么?

  南山南,北秋悲,南方有谷堆,北方有墓碑,谷堆上面彩云飞,墓碑深处有魂灵。魂灵轻灵灵飞越南山,乘云而歌。歌声里,满街自由的狗在奔腾,狗们脖颈上没有项圈,没有绳索的捆绑体验,不是豢养,性情温和,不会狂吠,一身干净毛发,善解人意。主人给予充分自由,给予真正人的待遇,消除了狗们的畜性,恶大恶小都不为。难不成以人待之狗成人?逆定理成立么?

  158院子隔壁的四川夫妇,租了一片地,盖了几间房,养了一条狗,三口之家做起客栈生意,若有客来,狗闻其声先行招呼,无客时狗卧天井睡觉,夫妻俩荡秋千观彩云,小粥小菜小滋味,慢悠悠过自己的寻常日子。

  原来老人家也可以如此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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