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干邮递工作的,工作时自然是单位配备的自行车;可是,父亲上下班骑得却是自己的私人自行车。
60年代初期,当时的交通还不算十分便利,父亲为了上下班方便,就在当时的寄托商店买了一台二手车。
听父亲说,当时这台车是店里的滞销品,没有人看好它,因为它不单单旧,而且又笨又重。我父亲之所以选中它,主要是便宜,就不在乎它的笨重了,常年的邮递员生涯,练就了父亲的毅力与耐力。
父亲就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上下班了。那时,我在小学读书,这台车给我的印象,那真是“旧”得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傻、大、黑、粗:车架子,前后瓦盖,都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漆色,全都是黑黢黢的,看不出原先的颜色,车圈的电镀早已剥落……看车架子前面的商标是一门大炮,听懂行的人说这车叫国防牌,28英吋规格,俗称“大国防”,是解放初期,青岛自行车厂生产的。
当然,也有优点,就是一个壮实。架子粗壮,舵把子粗壮,后支腿也粗壮……后货架又宽又棒实,百八十斤的东西放上去,车子一点都不摇晃,稳稳当当。
我不怎么喜欢它,然而,它到了我们家后,却得到了我们家邻居的青睐;这,主要是它的实用。那些个年代,物质条件匮乏,用点啥,买点啥,都需自己动手去取,于是,能有个简单的运输工具,便成了当时每个家庭的奢望。这台笨重的“大国防”立时成了我们家与我们家邻居的“宠儿”。
于是,这台“大国防”,每到我父亲下班,便被邻居轮流借用,包括星期日全天。
老父亲也特实在,下班后,自行车往门前一停,进了家门,把车钥匙顺手挂在门边的挂钩上,凡来人一提自行车,老父亲即用手一指门挂钩。
秋菜、冬煤、到粮站买粮、去煤气站拉罐……它几乎什么都驮过。
甚至,半夜,有人上医院,不但借车,还须我父亲去送——这笨重的“大国防”,只有老父亲驾驭得了。
对此,父亲从无怨言。有时,老妈心疼父亲,不免唠叨几句,父亲只是笑笑说:谁家没有个急事,再说,人家能开这个口,说明人家瞧得起咱们。
在我小时的记忆里,我们家与邻里的关系特别地好,起先,我总以为是我们家有一台很实用的自行车,后来,我渐渐长大,明白了:是我的父亲、还有母亲那与人为善的随和性格。
记得有一篇文章,叫“背影”。是写父亲的事,对我很有感触,因为,而那时,父亲给我留下难忘的一幕是时常蹲在大院门口修理自行车时的背影。
改革开放了,人民开始富裕起来,我们家的“大国防”,渐渐派不上用场了。后来,父亲退休了,再后来,父亲已经骑不动自行车了,且,缺少配件的“大国防”也没法骑了。
我们换上了新的住宅,“大国防”被我锁在我父亲家的楼梯的过道里。
偶尔回家,与年老的父亲聊天,我有意引起自行车的话题,但,老父亲对伴随他半辈子的“大国防”不感兴趣,却对没有了以前那种与邻里交往的感受而遗憾。
后来,父亲病重,我又一次提到了自行车,父亲说:物件这东西是用的,因物件而结交了缘分,我们珍惜的应该是缘分。自行车,谁喜欢,谁取走。可,一定要记住,要善待每一个与自己交往的人。人一辈子,给人留点好念想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我才明了当年父亲修自行车时,用心、仔细;而用自行车时,随意、大方。
老父亲“走”了后,那些原先的老邻居,以及老邻居的后代,依旧与我保持联系,并时常关心着我,我知道,这是老父亲留下的恩惠。
那“大国防”也被我送给了一位自行车收藏者。
我也懂得了,欲想赢得别人的尊重,首先是自己与人要有全身心的舎予。也承继了老父亲的秉性:轻钱财,重情谊。
生存于世间,我们人的心里须承载的东西很多:亲人、家庭、朋友、情感、生活……这,需要一个平稳、坚固的平台,构建这个平台的基础应该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