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夫妻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相亲时他穿了一身工作服从本溪的通勤车上赶回来,她是个漂亮的理发师,记得王丹凤演的电影《女理发师》吗?和那个女主角很像。他看到她吃惊的张大嘴巴,她羞涩的低头一笑,他以为“完了”,可得到的回话是“成了”,她看上了他的忠厚老实,不计较长相。

  后来他们结婚了,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爷们儿。她也真是争气,结婚第二年就给他生了一个胖儿子,他更觉得自己的老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了不起的老婆。

  他永远记得,他通勤上班的日子,他的饭盒永远是工友们最羡慕的,每天都要被工友抢着打开,数数有几片肉,有几片鱼、有几片鸡蛋……,大家可以尝几片?然后给自己留几片?那是一个爷们儿何等的骄傲。

  他永远不会忘记,每次他理了头发,都是被工友们欣赏后自己最开心的日子,照照镜子,觉得自己似乎也是一个很帅的爷们儿。

  后来是她通过关系将他调回沈阳的工厂,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欠她的,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只是努力的干活,洗衣、做饭、忙家务。

  她明白,他用一颗卑微的心深深的爱着自己。

  她记得,他们有了孩子,他怕她半夜起来冷,总是他起来,披着衣服给孩子热奶,给孩子把尿、换尿布。邻居们说他心里只有老婆孩子,几乎没了自己,八成是八辈子没娶过媳妇、没见过女人?他不在意,只是嘿嘿的一笑。

  孩子渐渐长大,出息个大帅哥,自己娶了媳妇,还开了英语学校。

  他和她都退休了,她依然年轻漂亮,容貌姣好,他却更瘦更苍老,背驼弯腰,满脸的褶子,脑袋全秃,一笑一口被烟熏黑的牙。

  她说别人都可以欺负她,可是他不能,她撒娇使小性,认定他是最能容忍她的人,她如何闹腾,他也离不开她,她是他手中唯一的玫瑰。

  没想到,这回真的闹腾大了。她脑出血,抢救过来,成了偏瘫的老女人,街坊邻居都在议论,这回可是对他的考验,他还能像从前那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吗?

  他们家动迁了,在炮院租了房子,我们就在植物园里认识了他推着轮椅上的她,她依旧美丽,他倒像个护工。

  他的名字叫中海。中海,一个多么大气,多么伟岸的名字,可是我们眼前的中海却是一个提前秃顶,满脸褶皱,瘦的皮包骨头,胡子比头发还多的小老头。可他的心胸却如同大海,他的爱却重如高山。

  她叫秀荣,名如其人,秀美聪明,只是有些发胖。

  中海说:“退休后,儿子小两口不用操心,秀容在家做饭,自己出去打个小工,又能赚两千多元,晚上喝点小酒,星期天打个小麻将,那是神仙过的日子真是幸福。”

  可是中海万万没有想到,一觉醒来他竟然走进另一个世界的深渊。秀荣在一天早上病倒了,糖尿病合并脑出血、冠心病,住进了医院。经过抢救,人活过来了,可是留下了严重瘫痪的身躯。秀荣原本是一个刚强、利索、能干,万事不求人,里外一把手的漂亮女人,可在这三种病的折磨之下,变成一个每天流泪,衣食起居都要靠中海扶持的瘫痪。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她多次想到死,可是看看为了自己更加消瘦更加苍老的中海,看看自己经营了30多年的家和自己那么优秀的儿子,秀荣放弃了“轻松”地死亡,选择了艰难、沉重地活着。

  中海流着泪说:“秀荣好好活着,我会一如既往照顾你的,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啊!”中海对大家说 :“我一个工人不会说什么?把心放正了,好好干活,不让她着急,好好伺候她,最好让她站起来,这就是我的奔头!”

  看是一句简单的话,可一旦变成一个老爷们儿的信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交了工资之后就可以和朋友喝酒打麻将的自由人,今天却为了瘫痪的妻子能站起来,放弃了一切重新学起,成了一个真正的“宅男”,与老婆“蜗居”整整了8年“不见太阳”的日子。

  去年,秀荣终于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从开始走出寸步,到能走几步,现在能一次走30米了。中海也像变了一个人,笑的脸像快凋谢的菊花。每天快乐的为老婆辛勤的工作着。

  6点钟,早市上就能看到中海的身影,回家做好了早餐,吃过饭还要为秀荣梳洗打扮,穿好衣服,然后把秀荣抱上轮椅,推到院子里和大家一起锻炼、聊天。

  下雨阴天,还要跑到街上去给秀荣买药,每天饭前还要记得给秀荣打胰岛素,晚上吃过饭还要收拾屋子,擦地洗衣。

  有时见到秀荣,秀荣会说:“嫂子,看看中海给我买的衬衫、这是中海给我买的帽子、这是中海给我买的鞋。他们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不到4000多元,中海很仔细,自然都是早市,批发市场买来的东西,尽管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货色,可每次我都会真诚地、热情地赞美中海买的好、夸奖秀荣穿戴上是多么漂亮,因为在我心里,还有什么比爱人眼睛里更美丽的东西呢?

  就连秀荣的大小便,也要中海扶持。一次人多的时候,中海开玩笑,一边摆出蹲坐的姿势一边拍着大腿说:“我这,就是秀荣的坐便,每次我都要面对面抱着她方便。”因为他家租的房子只有蹲便。秀荣生气了,认为中海羞辱她,不让中海说,还流出了眼泪,不依不饶。

  中海一再检讨:“不是有意的,是开玩笑。”可是我听了却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心,感到疼痛,不小心泪水也会流下来,真是觉得中海太不容易了,真是个好老爷们儿。

  看着中海那憨厚的笑容,我被他深深感动着。一个女人伺候一个男的,再难也好像顺理成章,可一个大男人一下子改变了角色,做着所有女人做的事情,不仅仅是需要勇气,还需要有一种学习和改变的精神。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中海“男扮女装”真的演的不错,只要一进他的家,就不难感觉到,这个家里还有女人的温馨。各种小帘子、小饰布都一尘不染,各种东西摆放整齐,可是再看看中海,衣冠不整胡子拉撒,一看就是他除了在意家,在意秀荣,没有时间再在意自己了。

  看到他戴了几年的破帽子,实在看不过眼,我把王子戴了两年的品牌帽子送给中海,中海带上说:“能戴上大哥送我的帽子,是我的荣幸,这辈子知足了。”

  说到这,我想起他俩的一棵“山楂树”。刚认识中海我们觉得很奇怪,不论在外边还是在房间里,中海总是戴一顶帽子。我们开玩笑地说:“中海你的帽子是租来的啊?”秀荣笑了,讲起帽子的故事:“我和中海是别人介绍的,也算是一见钟情,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两个人非常珍惜。那时候,中海老是戴个帽子,一直到结婚的那天,我的女同学说:“你家中海怎么总带个帽子,你看没看?是不是脑袋上有什么毛病?”我当时想是啊,一年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让他把帽子摘了看看呢?现在还看啥呀?这都结婚了。当天晚上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摘帽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毛病,结果还好,就是头发少点,可是比现在多的多了,现在愿意戴帽子就戴去吧。”说的中海嘿嘿的笑着说:“揭老底啊。”我们却笑得有些酸涩。

  笑声中,中海把帽子摘了:“看吧!就是秃顶。”可是“山楂树”的爱情却留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那个年代的爱情,青涩、简单、厚重、深刻但却天长地久。

  中海喜欢喝点小酒,有时候我会把几部轮椅一起请到家里,一是我们家有电梯,二是我们家大一些,三是同命相连。中海最实惠,他说:“嫂子,我最愿意上你家,只是秀容不让,说我们差距太大,说实在,要不是秀荣和大哥都坐轮椅,我一个臭工人,哪有机会到嫂子家来串门,这是我这辈子的骄傲。”

  中海喜欢喝我泡的药酒,每次走时我都给中海带上一大瓶,秀荣总是拦着,不好意思拿。说实话,我是真的可怜中海,一个大老爷们儿,该有多么不容易,8年了那是煎熬的日子,可中海依旧是笑着过的。

  中海喜欢抽个小烟,每次在植物园里遇到王子,都立刻恭恭敬敬的掏出烟来,递给王子,然后哈着腰点燃,王子不好意思,连我都看不过眼,我说:“中海,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别那么谦卑、客气。”中海听了直起身脖子梗起来:“嫂子,你说的不对,我和大哥哪是一样的人,大哥先瞧得起我的,你知道我多骄傲,我给大哥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真是拿这样憨厚的爷们儿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还有一次,在长廊里,秀容一个人走路,中海蹲在石凳上,嘴里叼着烟,右手用手指搓着脚丫子缝,可能是脚气难忍,抬头看到我推着王子过来,赶紧跳下石凳,从上衣兜里掏出烟了,用搓脚丫子的手,抽出一支,放到王子嘴里,我看着担心王子会发火,会不给中海面子,可王子欣然的让中海点着烟,抽了一口用手拿着那颗烟说:“中海,你在这看着秀荣,我到那边去看看。”我赶紧推走王子,走出中海的视线,王子赶紧把烟扔掉,不停地吐唾沫。

  我知道王子吃了苍蝇,可让我笑得不行,我问:“哥们们儿,脚丫泥是啥味的?”气的王子说:“你他妈的还笑,还不赶紧给我一支烟冲冲这臭味。”我想起来这事就拿它和王子开心,可这只能是我们俩的秘密,因为我们尊重中海这个好爷们儿,不能让他没面子,更不能伤了他的心。

  对于每一个渴望幸福和爱情的人来说,都很容易混淆“追求”与“拥有”,他会用生活的物质来填充空虚感,并错误的地以为那些物质能够填充这种空虚,让自己活得满足,得到幸福。其实我们一直在追求的和苦苦寻找的幸福和爱情就在自己的身边,我们一直拥有它,而只有当我们把它给出对方的时候,我们才会强烈的感受到幸福、爱情、平安和快乐。

  中海让我看到一个痴情的好爷们儿,一个好男人用心告白这美丽的真爱,用一分一秒的付出经营着夫妻的亲情。

  8年过去了,长廊里的人们仍然可以看到中海推着秀荣,或是牵着她的手,艰难的挪动着每一步,不时的会有人表扬中海:“真是好爷们儿”“不容易啊,一个男人”“秀荣你真找个好丈夫,真是你的福气啊”中海只会嘿嘿的笑着,秀荣总是会幸福的说:“谢谢,谢谢。”

  他们夫妻让人们坚信世间真有这样一种爱:可以分担你一生的愁,不用海誓山盟,却能在暴雨狂风中,陪你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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