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婆婆告诉我说她想吃炖菜。
  于是,白菜、猪肉、粉条、黑木耳、野山菌……凡能想到的家有食材尽数入锅,再加上那香喷喷刚炸好的肉丸子和豆腐丸子……等到菜熟早已经是满满一锅,看着锅里五颜六色的,食欲倍增。盛了满满一盆就要端上餐桌,婆婆在一旁说:“抬出一碗,下午……”
  看到这里你会纳闷吧?这“抬一碗”可咋抬来?这一碗菜都要俩人抬的话,那我家可得多大的碗哦!其实,方言的缘故,婆婆这里所说的“抬”,其实就是“放过”。就是说我刚才的炖菜做多了,一顿吃不了,放过一碗留下晚上吃。看着那一锅也确实有点多,只好乖乖的“抬”过一碗去。一边弄餐具一边想起姥姥那句:“眼饥肚子小,干看吃不了”的俗语,为自己的贪心偷笑着。
  说起方言那可是十里不一般。我和婆婆虽都运城老乡,可并不在一个县,方言差异会很大。在我们县的方言里,“抬”是当“藏”讲的,如果按自己的方言理解婆婆的话就是:“藏起一碗菜”。那可有得笑了:都啥年代了,一碗菜也要藏起来?对此我初到婆家也错把“抬”当“藏”解,回娘家还流泪向妈妈诉苦:婆婆小气鬼,啥东西都要“藏”着,不舍得给我吃……。妈妈这才笑着告诉说:你婆家哪里舍得虐待你,他们那县里都是把“抬”当“放”讲的,老年人仔细惯了,有点好吃的都要先“抬”一半慢慢吃,取细水长流的意思……。我这才化解“抬”的真正含义,避免和婆婆产生矛盾。
  要说起来这“抬”东西,老妈可是我们家的高“高抬手”。这里就说一下关于妈妈“抬”食物的诸多往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食物匮乏,尤其是副食品,农村更加不堪,孩子们的零食可真称为“零食”。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物以稀为贵那句话就彰显得淋漓尽致了。最初被妈妈“抬”起来的是一块冰糖。那是远在乌鲁木齐农六师的老舅托人给姥姥带回来的,姥姥惦记俺们姐俩,硬是从小姨和舅舅们难得的零食里克扣一点,分给妈妈一大块带回家。(其实,幼年的我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奇怪等式:老舅爷=冰糖)。那时候,邻居家那些婶子、大妈们的油盐酱醋可都是靠着她们在家养鸡,从“鸡屁股银行”里那点子小钱,再到村子里供销社换来的,谁还有闲钱给孩子们买零食?于是,那块冰糖在我们幼年的时光里,就显得尤为重要和甜蜜起来。
  幼年的我们,脑子里还有一个可笑的等式:衣柜=甜蜜。只要是我们看见妈妈走向衣柜,打开那扇神秘的柜子门,把手伸向那个花格子的包袱老后边去摸索,一边看着我们姐俩笑……于是,惹得姐弟几个瞪着小眼珠子,看着老妈把那冰糖放在案板上,用菜刀背轻轻的敲打,(那冰糖是大的结晶块,不是现在的零散方块,粘得很结实,要想吃到嘴里,不动“刀枪”是不可能弄下来)。有时候真是顾不得老妈的手起刀落,一起伸手去抢那被敲掉的冰糖块……毕竟年幼,也毕竟少有。老妈那会也取细水长流意思,那块用手娟包裹着的糖块,也在那时被老妈给“抬”得严实,生怕我们贪婪,日后没了哄孩子的“诱头”。
  也正是这甜蜜诱惑,至使我和大妹可没少干活:抱柴禾、扫院子、看弟弟、牵着双目失明的奶奶上厕所……为的可都是那亮晶晶,甜滋滋的指甲盖大点的一次小甜蜜呀!聪明的老妈才不会每次把金贵的冰糖放在同一个地方,等我们这俩猴精去“清巢”,往往这次在立柜的包袱后面,下次就有可能在柜子上面的盒子里,再下次也可能在厨房的瓦罐里……反正俺姐妹俩没“得逞”过。老妈的“抬”术很高明哦!
  我们姐妹俩虽然在老妈这里总不得逞,但是我们还能找到更好的补偿。那就是和俺那九十多岁的太奶奶去“斗智”,俺们也知道啥叫老弱智衰,哈哈。儿时家里虽穷,可有爷爷和爸爸俩人在外上班,每个月有工资可拿,在村子里也算是富足了。每半个月给太奶奶买一合饼干是他们爷儿俩孝心的具体表现,也是太奶奶在村子里话说儿、孙孝顺的有力证据。俺姐妹可不管他们的那些说法,饼干的香味比冰糖的甜度更大,况且太奶奶忘性大,好“下手”……于是借太奶奶叫我们给挠痒痒或者装旱烟袋的空儿,在她炕头展开“搜索”,看准了那饼干盒子所放的位置,凑太奶奶不在家,快速进屋去“袭击”,并保证速战速决。而且,那时候我们知道绝对不能够贪心,每次每人一块,多拿会被发现!
  可别小看俺那九十多岁的太奶奶,心灵着哩。虽不识字,数不清饼干的数量,但人家会看多少。要是我俩哪次贪心多拿几块饼干,太奶奶就会撑不到爷爷下次买回来饼干就“断顿”,于是,太奶奶就坐在她屋子里的炕沿上,用拐杖敲着地面,慢条斯理地叫着妈妈的小名儿吆喝:“琴娃子,你管不管你这俩‘狼女子’?又偷我的饼干了,这可要告她爹好好打一顿,要不日后不成人……”。为此我们也没少挨老妈的骂:“再去偷拿太奶奶的饼干,看我告你爹打你们,过年的新衣服不想要了?那花花的尼龙袜子就别穿了?升三年级的自来水笔就不买了?……
  其实老妈也知道,这些吓不倒俺姐俩。太奶奶好哄,奶奶更好骗,只要俺们俩一句:“那河南说书的瞎子又来村子了……”。太奶奶就会很快拿着她那不离手的旱烟袋,拄着拐杖出大门,奶奶也会喊着叫我们扶她去听瞎子说书。于是,俺姐俩分工明确,打掩护的打掩护,拿饼干的拿饼干,“阴谋”得逞就“分脏”,许是双胞胎的心有灵犀吧,俺们不曾“失手”,更不曾为“分脏”不公而闹过情绪、打过架,总是俩人一脸得意之态,吃完饼干咂吧完嘴,相互一笑拍拍手各自找伙伴们胡同里一疯就是半天,从而给太奶奶造成一种“我们不在家,饼干少了不是我”的假象,坚决抵赖下去……。有时候也臭显摆,拿着偷来的饼干到小伙伴们堆里去吃,引得她们那个羡慕、忌妒、恨啊!要是俺那天心情好,说不定还会掐那么一小点,分给她们其中自己认为很“顺眼”的几个,看见她们那回味无穷的馋猫样子,大家笑成一团……
  太奶奶也因此大为脑火。都说老还小,太奶奶也经经常为找不着更好的“抬”饼干的地方而自己懊恼。太奶奶是典型的三寸金莲,小脚儿上不得高,爬不得梯,所能“抬”饼干的地方无非就是她老屋那地柜、抽屉、老式食品盒子、炕上的箱板盖子上……记得最可笑的一次是太奶奶竟然把饼干盒子“抬”到爷爷的铺盖卷里,不仅我姐俩找不到,连她自己都好几天没吃到饼干,直等爷爷周日回家打开铺盖睡觉,这才发现铺盖里的饼干盒子,那盒子都被油渗透了,爷爷的被单都油了一个饼干盒子印儿……。爷爷怪太奶奶乱放东西,太奶奶还是慢悠悠的说了一句:“不怪我,你快去问问你那俩宝贝孙女……”每到此时,爷爷也总是扬起手做一个“打”的姿势,佯装紧跑几步,最后还是落下手臂,笑呵呵的自言自语:“这俩小丫头片子,啥时候才能长大……”
  如果说妈妈和太奶奶那时候“抬”东西是因为少,因为穷、因为孩子多都有可原谅,可谁也想不到我也是个“抬家里手”。我“抬”的东西可多哩,什么古钱币、纪念邮票、姥姥给的银首饰、小人书、旧照片、老式照相机、上海申花小机械坤表、同学好友们二十年前的所有书信、摩托罗拉女式呼机、孩子的婴儿衣物……小杂货铺一样占据家里一个大箱子,也因此总被老公以“破烂”呼之,不予理采。这更加增长了我的“抬疯”,继而增加了女儿从出生到三岁的生长发育日志、信手涂鸭的画作、小学第一次作文、外出田野观察日记、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荣誉证书、考试卷子、以至于入党申请书……有增无减,乐此不疲。
  究其疯“抬”的原因只有一个:这些都是给女儿最为丰厚的陪嫁!其中女儿最地意的就是她小学、初中、高中毕业三个阶段的三本个人写真集,她说那才是我真正“抬”的有心,堪称杰作……说到这里有点儿心酸了。我这给孩子“抬”影集,也是为自己。毕竟丫头长大了要出嫁,这一嫁人就不知天南海北,年儿半载的回不来,自己看那些影集也有个念想……要知道我们临汾方言可真管“娶媳妇”叫做“抬媳妇”。虽然我不知道这所谓的“抬媳妇”到底是不是这个“抬”,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男方家定是下过聘礼、换过庚贴、选了吉日、请了亲朋、然后来女方家里“抬新娘”。这里的“抬”可就大有讲究了,随后晋南婚俗文章里再做细说吧。
  如此,我这里“抬”字往事一萝筐,大家可都看懂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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