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拜林玫瑰

  从那天起,杰便成了司库的挖宝石工人。虽然活很重,但杰并不感到厌倦。他全心全意地勤奋工作,不怕苦,不怕累。谚语云:“自力更生。”父亲的临终嘱咐,仍然响在他的耳边,就像有神仙经常在他耳旁提醒他一样。他顽强的工作精神和对人宽容友好的态度,得到工人们的喜爱,乃至引起司库先生对这个孤儿青年的怜爱。
  杰来给司库家工作的6个月里,总是见到一些新鲜的景色,茂密的森林,纵横交错的葛藤,悬崖峭壁以及清新的空气,这在他的生活中是很具吸引力的。但更加吸引他的,是他的女主人涅丽小姐。她态度矜持、傲慢,美丽得就像是雨季中正在鲜艳开放的玫瑰花,散发出醉人的芬芳,堪称拜林第一美人。当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里时,他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姑娘的倩影。他自己感到奇怪:“为什么我总是想到她?难道我爱上她了?啊!这是不可能的!她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但是她太傲慢了,而且她的财产太多了,我没有能力把她从树上摘下来。那么还想人家干什么!”但是,无论杰如何控制自己,姑娘的身影仍然不断地在脑海中出现。最后,杰只有不停地默念:“身矮不要高攀,手短不要抱山!”
  而涅丽姑娘也曾想,新来的这个工人真是与众不同,他不会向主人献媚,说话直来直去,豪无顾虑,而且会说一些时髦的话。她相信,这个年轻工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学了不少知识。她听到这个青年有时用歌声表述自己悲凉的身世,有时表达青春的欢愉心情。她认为,这个青年一定是一位中学生。那天夜晚,缺少一半的下弦月挂在树梢,把灰色的光辉洒向大地。涅丽在一名侍女的陪伴下到房前的花园里玩耍,花园中绿草如茵,像是铺着一层漂亮的地毯。她的目光,总是瞟向杰住的那间小屋。她看到小屋里没有灯光,便带着侍女走过去隐身在窗户对面的绣球花丛后面。突然,她听到传来优美动听的歌声:
  “我们都是有志青年,无论男女,心情欢畅,走进新的青年学校,互相帮助,共同向前。
  “我们成为知心朋友,相亲相爱,团结一致,全国人民共同奋斗,建设祖国美好家园。
  “帮助穷人脱离贫困,走村串户,修建住房,种好庄稼美化花园,各项工作牢记心间。”
  当时,月光透过门窗照进屋里,姑娘看到杰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她叫了两三声,杰才惊觉。当看清楚进来叫他的人时,他急忙恭敬地请她坐下。
  “请坐,涅丽小姐!”说着,杰搬过一把椅子来给她坐,并且说道:“小姐到我的屋里来玩,我感到非常高兴,这是我的崇高荣誉!”
  涅丽微微皱眉,说道:“谁说我是来玩的?”
  杰感到奇怪,问道:“那么小姐来干什么呢?”
  姑娘打断他的话,说:“我是来听人唱歌的,刚才是谁在这里唱《欢乐青年》了?”
  杰瞪大眼睛说道:“小姐,欢乐青年是什么东西?是动物还是人?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涅丽气得胀红了脸,告诉他说:“哎呀,傻瓜!《欢乐青年》是一首歌呀!我想知道刚才是谁在唱歌?”
  杰说:“啊,不,我不知道谁唱歌了,但我不是唱歌的人,不用说《欢乐青年》这样的新歌了,连每年送水节唱的《划船曲》我都不会唱。”
  涅丽:“别骗人,我听到这屋里有歌声,而这屋里只有一个人,是吗?”
  杰:“是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我不是唱歌的人。”
  “唱得那么响亮,还要否认。”涅丽说。
  杰笑了,说:“我说过了我没有唱歌,还要逼着我唱歌。涅丽小姐,如果我会唱歌,我现在就唱给您听。”
  涅丽气得跳了起来,说:“跟他这种人说高棉语他听不懂。”
  杰:“如果我听不懂高棉语,那我们怎么能对话呢?”
  涅丽:“住嘴,杰,别说了,吵死人了!”
  她抬起手来阻止他,站起身来要走,但杰拦住她,说:“天啊!涅丽小姐,急急忙忙到哪里去呀?”
  姑娘烦燥地说:“去睡觉。”
  杰:“小姐,别忙着走,您不该放弃这里的自然美景,现在应该去欣赏欣赏!”
  涅丽:“我也喜欢美景,但讨厌疯子。”
  “这里没有疯子,小姐。”杰不想和她逗下去了。他诚恳地邀请道:“好了,小姐,不要再说了,请到那边的花园里去聊聊天吧,美景不多见呀。”
  不知是什么力量使涅丽接受了杰的邀请,她忽然带头走出去,和侍女一起坐在一棵鸡蛋花树下的长椅上。杰也在长椅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他望着布满繁星的天空悬挂的半月,说道:“小姐喜欢月光吗?”
  涅丽:“我喜欢,杰。”
  杰用温柔甜美的声音说:“是呀!涅丽小姐。美好的景色可以给人以安慰,使人心旷神怡,皎洁的月光,柔和的轻风,花卉的芬芳,会使我们的心情愉快舒畅。”
  姑娘倾听着杰的话。她想:“这个年轻工人与众不同,他说的每句话都很有意思,让人喜欢听,不像是个无知识的人。”
  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杰又开始说道:“当小姐一个人这样坐在大自然中的时候,曾经想到过您在远方的亲戚朋友吗?”
  涅丽:“我也想到过,杰。”
  杰:“我也想过,而且经常记在心上。噢,小姐,自从我来到您家后,就没有见过您的母亲。”
  涅丽:“我没有母亲,杰。”
  杰:“哎!奇怪。没有母亲,您是怎么生出来的?”
  涅丽:“哎呀!别惹我生气啊!说没有母亲,就是说母亲已经去世了,懂吗?”
  杰:“噢!是这么回事呀!懂了。小姐还是比我好多了!”
  涅丽:“哦!杰的母亲也去世了吗?”
  杰面色沉痛地说:“小姐比我好多了。因为您还有父亲照顾,而我已经无父无母了……”
  涅丽观察着杰的脸色,看到他很悲伤。杰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姑娘的脸,说道:“如果小姐处在我的位置,又是一个女孩子,您想,一个人忍受贫穷困苦,为生存而斗争,那是什么滋味呢?但是我是一个男子汉,能够忍受各种艰难困苦,而且曾经度过贫穷的时光,有时一整天都吃不上一顿饭……”
  涅丽坐着静静地听杰的述说,心中对杰产生怜悯。她想到自己:如果我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有什么困难呢?
  涅丽:“那么杰来到这里后舒服些了吗?”她用比以前温和得多的语调轻声地说。
  杰望着姑娘的眼睛,愉快地说:“我舒服多了!涅丽小姐,自从我来住在您家后就舒服多了,不用担心饿死,如果拜林一直这样可怜我,我愿老死在这里。”
  拜林的气候比马德望省桑歧县凉得多,在冷季就会更凉。当听到露水不断从叶子上滴落的声音时,半轮明月也隐蔽到山后去了。凉风更大了,吹凉了这对青年男女的心。杰慢慢地站立起来,看着天空,忧虑地说:“夜深了,涅丽小姐!请回屋里去吧,这样的露水和冷风会把您冻病的。”
  涅丽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站起来回房间里去了。但是姑娘心里感到奇怪,这个年轻工人有什么权力敢指挥我,让我这样容易地照他的吩咐去做呢!她也想到,“如果我在露水下呆得久了,确实会感冒发烧的。”
  第二天早晨,杰扛着锄头像平时一样到东边的矿井去挖宝石。经过大房子门前时,忽然看到涅丽姑娘和司库先生坐在用于到桑歧市场采购物品的雷诺牌汽车里。司机老孙正在满头大汗地摇动摇把,但汽车就是发动不起来。过了一段较长的时间,司库先生才问道:“老孙,汽车打不着火吗?”
  老孙摇摇头,用手巾擦着脸上的汗水,回答道:“打不着,先生!昨天晚上我把机器拆开清洗,今天早上就出毛病了!”
  杰走过去,双手合十向司库致敬后说:“先生!您要到哪里去?”司库先生回答说:“我要去接桑歧县县长,但是汽车不同意去,杰!”
  涅丽姑娘望着杰,只见他的面色比往日更明朗,态度比别的工人都勇敢。
  涅丽:“爸爸!我们去不成了吗?”她担心地问。
  杰:“让我来摇摇看,也许能打着火。”说完,他打开汽车前盖,观察了一会儿,微笑着说:“先生,毛病出在这儿,再摇一次就打着了。”他让老孙再摇一次。
  老孙再次摇动摇把,“轰”的一声发动起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微笑。老孙走过来拍着杰的肩膀夸奖说:“好侄子,真有两下子!”
  司库先生也高兴地问杰:“还真行,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还很会隐藏你的知识啊!”
  杰心里感到高兴,躬身对司库说:“先生!不是从哪里学来的,只是以前也开过汽车,还能看出汽车的一些小毛病。”说完,把锄头扛在肩上准备离开。
  听说杰“以前也开过汽车”,老孙便想到早晨刚刚到家的妻子,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关照一下,就忙着赶来开车送司库去桑歧县了。于是,他向司库先生请假说:“先生!今天我有事情,我的妻子早晨刚到家,我还没有来得及关照她,她说今天中午还要急着回老家去。请先生让杰替我开一次车吧。”
  司库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问杰:“杰,你替老孙开一天车好吗?”
  杰回头看看老孙,见老孙正在向他央求,便对司库先生说:“那我就开吧,先生!”
  老孙非常高兴,奔过来摇着杰的手说:“谢谢你,大侄子!祝你走运!”他回身向司库合十致敬,然后就走开了。
  杰把工具放回去,换上司机服装,上车握住方向盘把车开了出去,样子很熟练,一路平安无事,顺利地到达了马德望省桑歧县。父女二人下车走进县政府旁边的一所房子,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看见涅丽从房子里出来。杰柔声问道:“现在回去吗,小姐?”
  “还不回去呢。”她说,“杰,现在跟我去市场买东西,喏,提着这个篮子。”
  杰迟疑了一下,因为有生以来还从没有提着篮子跟在女人后面走过。但现在只有照办了,因为人家是自己的主人,给发工资,给房子住,不管这样做如何丢人现眼,也得照人家的吩咐办。杰顾不得害羞,急忙拿起篮子,跟着漂亮的女主人走去。
  涅丽吩咐说:“杰,去买两条大黑鱼回去做酸鱼汤,问问一条多少钱?挑肥一些的。”
  杰央求说:“不要让我去买吧,小姐!说实在的,我从生下来就没有买过鱼肉蔬菜什么的,我怕买贵了小姐怪我,因为我不会讨价还价。”
  涅丽:“没关系,去买吧,我来还价。”
  杰:“小姐自己还价自己买吧。”
  涅丽的脸有些发红,便走去自己买了。杰提着篮子跟在后面。买了两条黑鱼后,又到别的摊位去买东西。她对杰的固执很生气,便故意从一个摊位到另一个摊位,走来走去,买了很多东西,直到杰几乎提不动为止。她看到杰两只手又是提,又是挟,丁零当啷的,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故意走了几圈,才向汽车走去。杰一直紧跟在后面,回到汽车旁,便把东西甩进汽车。
  姑娘生气地说:“咦!杰,是在往我头上摔东西吗?”
  杰回答说:“对不起,小姐,我是把东西放进汽车里呀。”
  涅丽:“小心点,不要太过分了!”
  杰听后只是嘿嘿地笑了笑,似乎对女主人的生气毫不在意。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司库先生和一个年轻人一起来到停车的地方。那个长脸年轻人戴着白色帽子,穿着开领上衣,系着领带,穿着卡叽布裤子,红皮鞋,白袜子。杰一看到那个男人,心里就不高兴。
  司库说道:“我们得马上走,不能耽误,因为我们没有带枪来,怕半路上遇到劫匪。”
  当那个男青年上车后,涅丽甜蜜地微笑着说:“县长先生带枪来了吗?”
  杰心中暗想:“这就是桑歧县县长吗?这种人不值得交往。宽敞的地方他不坐,非要挤在骄傲的小姐身边!”
  只见县长拍拍屁股,说:“小姐,别担心,我随身带着手枪呢!”
  司库笑着说:“有一支就够了,县长先生。”然后转身对杰说:“出发吧,杰,现在开车,大概下午4点才能到家。”
  杰按照吩咐下去用摇把发动汽车,然后上车向通往拜林的道路开去。路旁布满稻田,过了普农三伯村和斯能村后,便进入了深山老林,到处是枝叶茂密的大树,纵横交错的藤葛和陡峭的山石,道路崎岖不平,更加难行。杰向后瞥了一眼,只见那位县长与涅丽开心地笑着。杰生起气来,再加上去市场买鱼时受的窝囊气,便故意让车掉进路边的一个浅坑里,机器轰鸣一声熄了火。
  杰回头一看,只见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县长从座位上跌下来,司库正在用手抚摸碰上车顶的脑袋,涅丽斜着身子几乎掉下来,但及时抓住了扶手。
  县长斥责道:“坏司机,开的什么车!”
  涅丽坐正身子,责备说:“杰,不会开车吗?”
  杰转向司库,说:“对不起,先生,如果我不把方向盘转向这个坑,车的右前轮就要撞到那个树墩上了,那将比掉进坑里花费更多时间。”
  司库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解释。汽车继续正常地向前开去。姑娘理解了杰的心意,每当她与县长表示亲热时,汽车便摇摇晃晃,似乎要掉进坑里,或者走错道路,她几乎不敢再和县长说话。从那时起,她才知道,杰大概对她有什么企图。
  当汽车开进森林一段路之后,突然熄了火。杰跳下车,打开前盖,口中发出啧啧之声。所有坐在车上的人都非常担心,最忧虑的是司库先生。他从车里走下来,问杰:“怎么了,还能往前走吗?能修理好吗?”
  杰无望地摇摇头,回答说:“先生,不能往前开了,坏了一个重要的部件,我修不了,只有请华人来给配一个新零件才行。”
  涅丽:“这下可完了。”她无力地倒在车座上。
  县长下了车,站在杰的面前,说:“你是怎么开车的?把车都搞坏了!”
  杰简短地回答:“我跟一般人一样开,这是你亲眼看到的。”
  县长咬着嘴唇说:“如果你不把车开到坑里去,就不会坏成这样了!”
  杰:“你是说我故意把车开到坑里去的吗?”
  县长:“你为什么不直着开,你就是故意开进坑里去的!”
  杰:“随便你怎么说,但是我没有故意把车开进坑里去。”
  县长:“你说话小心点儿!”
  杰:“我说话很礼貌,先生!”
  县长:“你怎么这么大胆,别忘了你只不过是一个雇工!”
  杰嘲笑地说:“我确实是别人的雇工,却不是你县长的雇工。”
  司库对他们的争吵感到厌烦,便阻止道:“好了,别说了。县长先生,在这里争吵有什么用呢?古人云:‘撒一把盐还淡,再加一撮盐就咸了’[意为争论到此为止——译者注],是吗?”
  涅丽:“那么咱们怎么才能回家呢?”她担心地问。
  司库:“是呀,爸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杰走向司库,说:“我们应该在这里等着,看有没有汽车路过。如果没有,就得在这里待一夜了。如果步行回去,大概半夜就能到家。”
  司库长叹一口气。涅丽忧愁地问:“我们要在这森林里睡一夜吗,爸爸?”
  司库点点头,说:“你看到了吗?现在已经下午4点钟了。如果你想试着走回去,也随你便。”
  涅丽摇摇头说:“不,爸爸,不等走到家,我可能就死在半路上了!”
  杰笑起来。涅丽问道:“杰,笑什么?”
  杰像平时一样微笑着说:“我在笑那只小松鼠呢,它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没有抓住,掉到地上了。所以我笑它!”
  涅丽回头瞪着他,问道:“人家都害怕,都担心,你还笑得挺开心啊!”
  杰:“我所以笑,是因为那只动物长着四条腿,还会不小心掉到地上!”
  姑娘不回答他,只是做出不高兴的表情,但她是经常表现出这种态度的。这种情况杰已经见得多了,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且认为,女子如果不表现出一些做作的表情,也不好看,只是不要太过分了。
  涅丽暗自思忖:“这个年轻工人比其他工人奇怪,他有些傲慢,而且无所畏惧,但他说话合情合理,所以我喜欢和他聊天。”
  县长走到涅丽身边,问道:“小姐为什么这样喜欢和这个年轻人说话呢?”
  涅丽:“谁告诉您说我喜欢和他说话了!”
  县长:“我亲眼看到小姐和他争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就这样,您还要找话去和他说。他是一个不懂礼貌的傲慢的人,小姐要看清这一点!”
  涅丽点头表示同意,并且回答说:“是的,这个工人是傲慢一点儿,但工作很勤奋。”
  县长:“他大概是新来的吧,我以前没有见过他。”
  涅丽:“是的,他是新来的,才6个多月,我父亲看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怜他,就让他在东面的矿井挖宝石,今天第一次开车。”
  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司库喊涅丽:“涅丽,安排做饭吧,爸爸感到饿了,让杰帮着拾柴生火。”
  杰走到涅丽面前,问道:“小姐还让我干什么活,请告诉我。”
  涅丽:“去找三块石头和一些干柴来。”
  她又对县长说:“请帮忙拿两听牛肉和荷兰豆罐头给我。”
  两个年轻人都尽力按照姑娘的吩咐去做,杰找来三块小石头做成支锅架,并且砍了柴,生起了火。
  “小姐还让我做什么?”在生着火后,杰问道。
  涅丽:“煎鱼,炒牛肉和荷兰豆。哎呀,我们没有锅呀,杰,去找个锅来!”
   杰:“哎,小姐,这里可不是桑歧市场,让我到哪里去找锅来给小姐呀?”
  涅丽叹口气,对他说:“唉,这人怎么什么都不懂呢?我是说找个盘子什么的扁东西用来煎炒就行了!”
  杰微笑着说:“是这样呀!”说完,跑到汽车那里,掀起椅子坐垫,看到一个扁扁的白铜盘子,便举起来给涅丽看:“这个行吗?”
  自从杰寄宿到她家以来,她从来没有对他笑过,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用微笑代替回答。
  擦干净白铜盘子后,杰把它放在临时锅架上。
  涅丽把猪油放进盘子里,杰用糖棕树叶扇着火,把灰也扇得飘了起来。涅丽让他停止扇火。
  “小姐只想吃肉,不煮米饭吗?”杰看到姑娘没有做米饭,便问道。
  涅丽:“噢,是的,杰!我都忘了。那么我们到哪里去找锅来煮饭呢?”说完,她望着杰,似乎想让他帮助想办法。
  杰了解她的意思,便再次跑到汽车那里找到一个大的黄油罐,把黄油挖出来包好,又回到涅丽身边,说:“这个可以用吗,小姐?”
  涅丽又一次微笑着接受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毫无半点虚假。这时,杰看到他的女主人涅丽小姐的态度出奇地温柔甜美。
  涅丽:“大概可以用,杰!”她用平常的语调回答说,“可是我们到哪里找水来煮饭呢?”
  杰:“没关系,我保证给小姐找水来。”说完,便走去打开汽车的水箱接了一罐水,交给涅丽。
  司库在汽车里说:“还挺聪明。如果没有杰,大概我们大家都要饿肚子了。”
  县长接受的任务是煮饭,因为他知道自己比杰差得很远,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等饭熟了张嘴就吃,似乎不大合适。
  那以后杰就没有再帮忙干什么活了。饭做好后,他用盘子盛了米饭、煎鱼和炒牛肉端给司库,而他自己和涅丽用树叶托着饭吃,县长则用从桑歧市场上包东西来的报纸盛饭吃。


        第四章  密林匪踪

  太阳即将落山,仍有淡淡的光线透过树梢。不久,夜幕降临。杰生起了篝火,火光照亮他们所在的林中空地。这一方面是为了照明,同时也是为了防备凶猛野兽的袭击。涅丽姑娘和县长一起坐在一段木头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司库先生由于过分劳累,吃过饭后,便躺在汽车里睡觉了。
  可怜杰一个人坐在篝火旁边,点燃一支烟吸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闪烁跳动的火焰,脑子里浮见出各种事情,久久叹一口气,散发胸中的郁闷。这是像杰这样的青年在对某个少女产生爱情时,心中受到痛苦煎熬的表现。但是,杰的爱情差距太大,就像是伸手去摘天上的星星。杰承认,他爱上了自己的女主人。虽然门户相差太远,但杰认为,世上男女之爱并没有规定什么界限。因此,他想摘取这朵拜林玫瑰。但他想到,自己手短,不应该去抱大山,那只会产生伤心痛苦,成为毫无意义的爱情。想到此,杰一次次长长叹息。一支烟燃烧完了,他又抽出一支点燃。他独自任凭头脑中胡思乱想。
  涅丽与县长似乎说得很投机。杰看到这种情形,便对县长产生强烈的忌妒心:看起来他们两人非常和谐,大概已经相爱了吧!对了!这个县长仍是单身,也比较有钱,模样也不算太难看,涅丽一定是爱上他了。而我和涅丽的情况相差太悬殊了。即使姑娘爱我,大概也不敢冒险,恐怕败坏了她家的声誉,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工人,而且是她家的雇工。我既无地位,又无财产,因此,我是不应该爱上她的,正如古语所说:“身矮莫高攀,手短莫抱山。”又云:“小小虱子,妄想摘星。”杰想到这里,突然出现一个想法与原来的想法发生了争论:一般说来,爱情是不分等级界限的,男女都可以真诚相爱,最重要的是女子本人的决定!杰想到此,又长叹一声,以便放松心情。
  “还没有睡觉吗,杰?”
  杰微笑着说:“我还不困呢,小姐!现在夜还不很深,但在这深山老林里,看起来像是到半夜了!”
  涅丽:“太好了,杰!如果还不困,就先值夜吧。喏!拿这把枪准备自卫,什么时候困了,就去叫醒县长先生来替换你。”
  杰接过手枪,又问姑娘:“那么小姐现在就去睡觉了吗?”
  涅丽点点头,说:“我想早点睡,因为白天太累了。”
  杰:“睡在这寂静的森林里,小姐害怕吗?”
  姑娘耸耸一边的肩膀,说:“我有点儿害怕,但也不是很怕。”
  杰:“那么,请小姐先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涅丽:“杰,很害怕吗?”
  杰:“对不起,我不是很害怕,而是怕睡着了耽误大事。”
  涅丽没有说话,杰又没话找话说:“小姐想回家吗?”
  涅丽:“我很想家,杰!因为家里没人照管。”
  杰:“明天上午大家一定都会到家的。”杰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如果今天夜里没有汽车或牛车经过这里,我就早早起来走回去,大概到下午,一定能回来接小姐和大家回家。”
  涅丽:“能行吗,杰?从这里到我们家还是很远的,不是很近呀!”
  杰:“不管行不行,我都应该走。如果我不走,一定会让大家在这森林里住上很多夜。噢!您看,小姐!月亮和星星在一起真好看。小姐也对这自然景色满意吗?而我是非常喜欢的!”
  涅丽顺着杰手指的方向看去,心情也随着高兴起来。现在她不讨厌杰了,反而对他很满意。杰是第一个让她产生与以前不同的奇特感觉的男青年,而她的固执脾气也逐渐减少,现在她的心就像是被太阳晒过的白蜡,变得柔软了。
  杰静静地望着月亮,但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眼睛望着明媚的月亮,似乎忘却了身边那朵含苞未放的玫瑰花。
  姑娘看到杰这样安静,听到他一次次长长的叹息,便小声问道:“有什么苦恼吗,杰?”
  杰:“是的,我产生了无名的烦恼。”
  姑娘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烦恼呀?是不是在想桑歧县的姑娘呢?”
  杰苦笑着说:“桑歧县吗,小姐?我一点儿也不想。事实上,它对有钱人来说是舒适愉快的,但对我这样的穷人来说,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姑娘笑了,又问道:“那么拜林呢?自从杰来了以后,是不是比在桑歧县愉快呢?”
  杰:“是的,拜林使我非常愉快,甚至想把骨头埋葬在这里!”
  涅丽:“那么现在你这样烦恼,是在想谁呢?”
  姑娘把称呼从“杰”换成了“你”。杰回过头来凝视着姑娘的脸,致使姑娘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看路边的草丛。
  杰:“小姐用‘你’代替‘杰’,对我来说是太高了。请小姐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吧!”
  涅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喜欢用这个词,这并不太高,是一个谦虚礼貌的词。”
  杰没有作声。涅丽接着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我问你‘在拜林舒服吗?’”
  杰:“很舒服,小姐!”
  涅丽:“哦!有些什么使你感到舒服呢?”
  杰:“有诚实的谋生手段,美丽舒适的自然风光,清新的空气和……”
  涅丽:“和什么呢?”姑娘插嘴问。
  杰望着姑娘的脸,似乎在心中有什么愿望。他嗫嚅着说:“和爱情!”
  涅丽:“爱情!”她重复着这个词,脸上泛起了红晕。
  杰:“小姐,我的爱情,是真正纯洁的爱情,而且是在我一生中最初萌发的爱情。”
  涅丽似乎看透了杰的心,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问道:“你爱上谁了?”
  杰:“我爱上了一个姑娘。”
  涅丽:“我知道你爱上了姑娘,但是那个姑娘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是住在我们家北面的矿长蒙尤的女儿玛荣吗?”说完,她咯咯儿地笑起来。
  杰用摇头代替回答。
  涅丽:“哦,那么是哪个姑娘呢?是老孙的女儿布隆玛吗?”
  杰又摇摇头,表示她说得都不对。
  涅丽微笑着,几乎笑出声来。她说:“哎,大概是我们房子前面卖冰块的成大叔的女儿阿梅吧?”
  杰再次摇摇头,说:“都错了。我爱的那个姑娘地位比我高得太多了,无论是家世,还是家族财产,高到我不敢高攀。因此我说,我的爱情大概是梦想,不可能成为现实。”
  当听到杰痛苦地说出他心中的失望时,姑娘的心情也很紧张。她想直接承认说“我也非常爱杰”,但可怜自己是一个姑娘,说这样的话合适吗?而杰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懂,因为她已经是大姑娘,不再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了。但是,这件事来得太快了。噢!杰呀!我怎么能很快就告诉你呢?总有一天,杰会明白,涅丽是不讨厌你的,而且也在爱着你,不是从现在开始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篝火彻底熄灭了,蝉声轰鸣,野鸡啼叫,露水从树叶上滴滴哒哒地掉落下来,在草尖上闪闪发光,冷风吹在身上,使人感到一股凉意。面前的高山,在月光下看来,像是昂首挺立的森林卫士。杰站起来活动一下由于坐着时间太久而发麻的身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杰:“夜很深了,小姐请到车里去和父亲一起休息吧。我来守夜,请不用担心!”
  涅丽:“那么你不困吗?”姑娘站起来向汽车走去,又回头向杰微微一笑。
  杰:“我还不困呢,请小姐去休息吧,不要担心害怕。如果有人敢来威胁小姐,我会誓死抵抗各种灾难,请小姐先去休息吧!”
  涅丽再一次回过头来走向杰,因为她听到了恐怖的喊叫声。
  “看见了吗,小姐!喏!什么奇怪的火光!”
  涅丽顺着杰的手指望去,也看到了在1公里以外的火光。她看见火光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近。姑娘非常害怕,浑身发抖,因为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下意识地冲过去紧紧抓住杰的手。
  杰把子弹上了膛,让涅丽去叫醒在汽车里的司库先生和县长。一会儿,三个人一起来到杰的身旁。
  司库先生着急地问:“出什么事了,杰?”
  杰指着越来越近的火光说:“先生!请您看那些火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大概是土匪吧?”县长先开了腔。
  “大概是土匪!”杰重复着说。听到杰这样说,司库和县长一起跑向汽车,每人拿了一个摇把,准备用作防身武器。
  而涅丽站在杰的身边,身上抖得像只小动物。杰紧紧地握住姑娘的手,对她说:“小姐不要害怕,勇敢起来,小姐忘了我对您发的誓吗?”
  姑娘没有回答,只是恐惧地抓紧杰的手。杰勇敢地做好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时间,在未来的瞬间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事件发生。
  最后,在寂静的森林中,突然响起一片呼喊声,表明土匪有很多人,而且有许多子弹向他们射来,有几发子弹就落在杰的面前。司库和县长两人躲到汽车后面隐蔽。司库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仍然意志坚强,思路敏捷,不愧为一个男子汉。而县长则惊慌失措,拼命钻到汽车底下。涅丽不愿离开杰。在杰隐身到一棵大树后面时,姑娘仍然紧紧地抓着杰的手不放。
  喊声越来越近。杰咬紧牙关,勇敢坚强。他握着手枪,为了保护自己的心上人、自己本人和其他人而准备与敌人展开搏斗。
  匪徒们胡乱射击,子弹如雨,但是没有击中任何人,因为这里是一个黑暗的角落,而匪徒一方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所以杰射出的子弹百发百中。匪徒们有的被打断了手,有的断了脚,有的四脚到天地摔倒在地。但是,杰的子弹实在太少了,不能够消灭很多匪徒。
  为了保卫自己和自己所爱的姑娘的生命,杰英勇战斗,毫不畏惧。但是,战斗尚不分胜负。匪徒们虽然死伤多人,但仍不退却,继续向前冲过来,步步进逼。
  杰回过身来紧紧抱住涅丽,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姐,我冒昧向您承认,我爱您胜过自己的生命!我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因为我的生命就要终结了,我就要死了,小姐!看哪,他们的人很多!他们一定不会让我活下去的,而最后一颗子弹我将用来保护小姐,用我的生命来保护您,请您赶快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吧!我和他们继续战斗。”
  杰表现出恋恋不舍的表情,又问道:“爱我吗?涅丽。”
  涅丽:“是的!爱杰,我只爱杰一个人,你是我的心肝!”姑娘含着眼泪,既高兴又恐惧,几乎说不出话来。
  杰:“爱我!噢!我的心肝宝贝!这样我死也瞑目了,亲爱的!”
  在涅丽跑去躲藏在大树根后面以后,杰便把枪口瞄准匪徒。涅丽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哎哟声,看到杰用手捂住胸口,她浑身颤抖起来。
  杰向涅丽喊道:“我中弹了,涅丽!”他喉咙中发出呻吟声,鲜血从身体中流了出来。他又喊道:“涅丽,不要在这里了,跑吧!快跑!逃出匪徒们的魔爪!”
  姑娘刚刚从树根下直起身来,突然听到“砰!砰!”的枪声,又有很多子弹打过来。她赶紧伏身在树根下,而杰也在那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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