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小区植物园里总能看到他们一高一低挎着胳膊漫步的身影,男的高大威猛像一棵大树,女的娇小可爱,像一棵翠绿的小藤,穿着高跟鞋总想攀附得更高些。男的叫郑伟,女的叫小张,看得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从小张的嘴里知道,他很爱她,从不让她干家务活,洗衣做饭他都包了,每天晚上都是他回来做饭,然后让她坐好,再一盘盘菜端到她面前。他说自己人高马大,还能让小女人干活吗?他不能给她富有,但可以给她温暖和快乐。他们有一个女儿,从小也是他带着睡觉,他半夜起来喂奶,她感到自己很幸福,虽然都是工人,不算富裕,可日子过得让她觉得很知足、很温馨。

突然,一场暴风雨来临,大树轰然倒下,翠绿的小藤没了依靠,几乎被大树压倒,日子变成满地的泥泞。

郑伟1.84米的个子、180斤、一夜间得了严重的脑血栓,半边身子瘫痪失去控制,一条腿只能颤抖地挪着碎步,一只胳膊扭曲在胸前,走一会身体就会剧烈地摇晃,1.5米多点的小张,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这个“庞然大物”。郑伟几乎不会说话,能说的那几个字,还得一半听懂一半靠猜。大多数时间,是郑伟伤心的哀嚎。那声音很大,植物园里四处都能听得到。

昔日漂亮的小张,几乎崩溃了。她不会做饭,不会照顾别人,不会做家务。现在,要面对家里的一切和瘫痪的丈夫。郑伟病情稳定出院,小张和家人把郑伟接回家后,她想得最多的是,怎样带着郑伟一起去死。

有一天,小张背着郑伟在植物园里哭到天黑,才擦干泪水回家。她把准备好的毒药端到郑伟面前对郑伟说:“郑伟,咱们一起去死吧,我什么也不会,没有能力照顾你,死了咱俩都不遭罪,女儿也减轻负担。”本来下定决心的小张瞪大眼睛看着郑伟,可说着说着泪水还是夺眶而出,满脸是泪,端碗的两只手就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

郑伟听明白了小张的意思,他哭嚎着用半个身子扑上去,打翻了药碗,郑伟疯了一样摇晃着不大灵活的头,扯着嗓子哭嚎着,他的嘴里竟然喊到:“妈妈,不!……不能……不……死,呜呜,妈妈……我们……不不……死……活……活……要活……啊!”

小张被他的哭声震惊,被他求生地欲望感动,问道:“郑伟,你刚才叫我什么?”郑伟流着泪,那张早已嘴歪眼斜的脸不停地摇晃着喊:“妈妈,不……不死,妈妈……不……死……呜呜。”小张突然觉得,这是老天的旨意。她看着床上的郑伟还在挥舞着那只好手,一边哭一边喊:“妈、不……死!”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着郑伟嚎啕大哭。

小张突然感觉到,郑伟在呼唤母爱,好像在说:“妈妈,你怎么能杀死你的儿子呢?妈妈你怎么能让你的儿子去死呢?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妈妈啊。”

从那以后,小张不再幻想死亡。可郑伟却从那一天开始叫她:“妈妈。”一直到今天也不改口。

死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活着是多么的艰难。

开始的日子,小张哭着学习做饭,泪水掉进饭锅里;哭着洗郑伟没完没了的尿裤子,泪水掉进洗衣盆里。无论对谁,只要一说起郑伟,她都会以泪洗面,痛哭失声。

不到半年,年轻娇小的小张老了,四十七、八岁,头发全白了,人们再也看不到穿着连衣裙,踩着高跟鞋,一走三晃的窈窕小张。常常看到她推着坐在轮椅上高大的郑伟,弯到极致的身子,弓着的腿,使尽全身力气,满脸是汗的小张。每到上坡时,她都要喊别人帮忙,才能推上去。

郑伟会挥动着胳膊大声喊:“妈……妈,歇……歇……停……”小张满脸是泪地哭着说:“郑伟,别叫了,别人听了会笑话的,求你了。”那时候的小张,真的恐惧别人听到郑伟叫她“妈”。

郑伟会说:“不,妈妈,是……妈……妈……妈啊……呜呜,”越说他越大声喊。时间久了,遇到的人也就慢慢习惯了。可每次听到,人们的心里都会流泪。

谁会知道郑伟为什么会叫小张“妈妈”呢?也许郑伟用这种方式感恩?也许郑伟真的在心里把小张当成妈妈?小张自己也弄不明白,只能流着泪,煎熬着日子。

植物园里,每次见面大家都好言相劝:“小张坚强些,日子总得过下去。”“小张,哭也一天,笑也一天,为啥不快乐一点过呢?”不知小张听没听进去?可她的日子还在摇摇晃晃往前走。

“破屋又遇连雨天。”老天再次捉弄小张。

5年前的一天,郑伟的肚子越来越大,胀痛、拉不下大便,哭喊着:“妈妈,救……救……我……救我……不死……妈……妈。”小张请楼下小卖部的人帮助叫来120把郑伟送到医院,住院检查,确诊郑伟得了胆囊癌、肠癌晚期转移到肺部。小张哭得死去活来,郑伟这是怎么了?命运怎么会是这样?

哭够了,小张毅然决然的拉着郑伟回家。一向柔弱的娇小女人突然强大起来。小张说:“郑伟的时间不多了,前三十年是郑伟照顾我。现在,我要好好地照顾他,让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开心、快乐。”

一个人如果有目标、有理想,再残酷的日子也能过成诗歌。

当人们都担心小张这回也许真的会带着郑伟去死时,小张却让这残酷的岁月领着她的心,在生活的沿途捡到了答案。她要带着郑伟好好地活着,给她一个女人、一个妈妈该给他的一切。她就是他的妈妈,她要陪着她的这个“儿子”走到最后。

这3年,小张就像变了一个人,头发又烫了起来,衣服也变得时髦,推着郑伟到植物园,也满脸的笑容,郑伟叫她:“妈妈……歇……歇……累。”她笑着答应着“不累、不累啊”如果不停下来,郑伟就会哭“呜呜……妈妈……停……呜。”

别人看到后说:“郑伟怎么又哭了?”小张会笑着说:“心疼我,让我休息呢!”郑伟会认真的点头:“妈妈,……好……好。”

植物园的人说小张:“你看把郑伟喂的,还那么胖,少给他吃点,推着也省劲。”小张会笑着说:“看你说的,我都当妈妈了,怎么能让‘儿子’饿着呢?再说啦,他只要喜欢吃,我不限制,我现在力气大,再胖也推得动。哈哈,只要他高兴地活着,就好!”

郑伟恐惧上厕所,每次大便都要侧身在床上,小张就在郑伟的屁股下放着几张报纸,等拉出来再包好扔进塑料袋。小张说起这些事都是笑着说:“每天像捧一包宝贝似的,总怕散花了。”郑伟在旁边哈哈笑起来,虽然嘴和眼睛都是歪斜的,可也写着一脸的幸福。

小张说:“一次他拉完大便,不让我走,一边指我捧着的大便,一边指嘴里,还喊着:“妈妈,吃……臭……臭……香……妈妈……要。”

“我生气了,冲他喊:‘郑伟,你疯了,要吃巴巴啊?别拽着我,要散包了。’”

 郑伟:“呜……呜,妈妈……吃……臭……吃……香……”

小张说:“我琢磨了好长时间,郑伟这是要什么呢?

半夜醒来,我突然明白了,郑伟是要吃猪大肠子。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去给他买大肥肠,中午就炒了一盘端到郑伟面前。”

“郑伟看着我又哭了:‘妈妈……好……臭……香……’接着就给我鞠躬。这两年,我再也没有掉眼泪。可这一次,我又哭了,也笑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郑伟突然说:‘操他妈的……真臭、真香……真……真……香……谢谢……妈妈。’郑伟哈哈地笑了。”

“我也流着眼泪笑了。8年了,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清楚地骂人。这虽然是句骂人的话,可我认为:这是生活对我的回报,这是郑伟对我的回报。”

小张说:“别人都说,癌症都3年了,你咋不带郑伟去医院检查检查啊?”我说:“检查啥啊,郑伟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要是听医院的,3个月郑伟就没了。这都3年了,不去检查反倒好好的,活到哪天算哪天吧。”

听到小张自信、坚强的话语,人们真的无法和8年前那个漂亮、娇小、什么也不会干、只会哭的小媳妇联系起来了。

“在这五8年中,我独自张罗着把女儿嫁了出去。现在,有了女婿,也能帮助我每个星期给爱干净的郑伟洗澡了。”她笑着说。

“在这8年中,我很少给郑伟吃药。他喜欢吃的肉啊、猪大肠啊,只要他爱吃,我就做给他吃。因为,现在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她笑着说。

“在这8年中,我迎来了自己的外孙女,不但要照顾郑伟,有时还要照顾外孙女。我让郑伟当上了姥爷,他特别喜欢外孙女。”她笑着说。

“在这8年中,我学会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坚强。我曾经以为活着就是每天看太阳东升西斜,看月亮阴晴圆缺。现在,我看到的是一家活在一起的幸福和希望。”她笑着说。

小张比以前胖了,她依旧常常推着比自己体重多一倍的郑伟,在植物园里溜达。人们看到的她时,她总是笑着说她的郑伟、她的家、她的女儿、女婿和外孙女。

一个人,把自己交给痛苦,远比交给快乐容易一些。有时候风早已刮过去了,一颗心还在一片无痛无痒的云彩里下着雨。

常听人说要快乐地活着,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很难,所以不快乐的时候依然活着。也听人说要为自己活着,这个貌似个性的宣言其实也很难实现,因为活着就难免和亲人、爱人难分难舍,所以有某些时候你就是为别人活着。

生活也许时常残忍,但残忍里的温情和感动,坚持和付出,我们依然可以把残忍的生活过成诗歌,里面放进足够的美、爱、温馨和快乐。

去年开始郑伟已经卧床了,小张好像早知道有一天郑伟会这样,她依旧乐呵呵地照顾他,只要郑伟有任何要求,小张说:“我一定跑步帮他实现,我可不能亏待这个‘大儿子’。”听着近乎是玩笑,可仔细想想,小张是认认真真当好最后这个‘妈’呢。 院里的小敏(女)和小张是邻居,常常到她家处理“紧急事故”,小敏说:“小张真了不起,不论是家,还是床上的郑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般人都做不到。”

故事就要讲完了,我还想啰嗦一句,珍惜自己的健康吧!自己倒下,不仅仅是自己的痛苦,会给家人带来无尽的灾难,所以好好的爱自己,好好的活着。

郑伟坚强地活着,小张快乐地活着,我们没有理由不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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