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俯仰天地无愧怍 
徐樑检察长是突然病倒的。
医生说，病灶在脑子里，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一旦病情发作，危在旦夕，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所幸，她本人并不知晓自己的病情。
可她还不到50岁啊，本该郁郁葱葱的生命却已进入倒计时。我除了仰天悲鸣：“苍天无眼！天妒英才！”再也无计可施。
人生有许多无奈，这是最容易让人崩溃的一种。
我去医院看她，一路上都在提醒自己，稳重点，乐呵点，控制好情绪，千万别让她觉察出自己病情的严重性。
手捧一束姹紫嫣红的鲜花，蹑手蹑脚，我走进徐樑的病房。病房里洒满了细碎的阳光，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漂浮着一种淡雅的香氛。穿着病号服的她，轻声唤着我的名字，笑意盈盈地从我手里接过鲜花，轻轻嗅了一下说，哦，真香，真漂亮！
她迅即把花插进花瓶里，纤细的手把花束定格成唯美的样子，然后，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我说，呵呵，你还是那么精神！
她虽是一脸憔悴，又瘦弱了许多，但还是跟上班时一样，浑身上下纤尘不染，透着一股干净利索劲，举手投足也还是那样的优雅，依然习惯轻声轻语地说话，笑起来的时候，一如邻家大姐般亲切温和。
当病房里只剩下我跟她的时候，她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病床前坐下，定定的看着我，昔日炯炯有神的目光被一层水汽浸泡着，好让人心疼。她轻轻拍打着我的手背说，玲，别那么拼命了，悠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一个好身体，有多高的心气也不行啊......
我的心一阵刺痛，眼圈红了，我紧咬着嘴唇，使劲点点头。
在我们检察系统，女检察长屈指可数。徐樑算是提拔得比较早的女检察长。论水平，论能力，论人品，论口碑，论带队伍，论创新精神，她从不输给男检察长。
“巾帼不让须眉”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听她的部下说，一旦投入工作，徐樑检察长就是个“拼命三郎”，很多男同志自叹弗如。
现在回想，徐樑对自己的病情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不然，以她的个性，不会跟我说那种“示弱”的话。我不知道她的心里还装着多少宏图大志？但我相信，只要生命还在，她就不会轻易放弃。说到底，她是一个有使命感的司法工作者。
不过，她的确也是怜惜我。
徐樑走的那天，恰好是党的生日，仿佛在向世人昭示：她永远都是党的人。我没有参加她的葬礼，除了某些客观原因，我还没有勇敢到可以坦然面对她的英年早逝。我不愿跟她做最后的道别，只想留住她生前的模样，永远。
她生前是大同铁路运输检察院检察长，我是北京市某区副检察长，我俩同时又都是北京市女检察官协会副会长。我与她，性格迥然不同，却一见如故。用她的话说，我们是惺惺相惜。
她说，她喜欢我直来直去不藏着掖着的率真和坦荡；我说，我钦佩她沉稳、睿智、优雅和成熟的魅力。只要开会碰到一起，我们都会聊很久很久。大多是谈工作，偶尔，也会谈点女人话题。诸如，化妆、美容和胸针。但有一个地方我始终不敢触动：她还是一个人生活。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是完美的。
有一段时间，我是首都女检察官网站网管。许多优秀女检察官的事迹在这里发表，灿若繁星。我寄希望于这个网站，可以成为老百姓了解共和国检察职能的一个窗口；更希望，她能成为展示中国女检察官群体形象的一个平台。
像徐樑这样优秀的女检察长，理应成为我们网站的主角。可是，我多次向她约稿，都被她婉言谢绝。除了骨子里的谦虚谨慎，她终究还是排斥“自我吹捧”的。直到有一次我听了她在女检察官协会上的精彩演讲，总算抓住她的“把柄”。于是，我不再“让步”，“命令”她必须把演讲稿和一张近照给我，一并上传到首都女检察官网站。
被我催了N多次，总算收到了她的演讲稿《俯仰天地无愧怍》，但迟迟不见近照。我终于忍无可忍对她起了急，抱怨她不支持我的工作。很快，她寄来了她的近照。电话那端，她软声软语向我道歉：玲，实在对不起啊，太忙了，也没有什么好照片，就是这张照片还是跟单位技术部门要来的......
照片上的她，身穿一套合体的检察制服，端庄优雅，她手持话筒，笑靥灿烂，在她身后，一条条彩带闪闪烁烁，金黄色的幕布上方，悬挂着庄严的国徽。彼时，她正在本检察院举办的春节联欢会上，向全体干警致以新春问候……
徐樑走后，我在百度上N多次搜索她的图片，希望做个收藏。可是，除了她给我的这张，再也找不到别的照片（不像我，一输入名字就可以看到一大片），她实在是太低调了。
（注：文章发表后，徐樑二姐微信我，说是又找到了几张徐樑生活照，赶紧加上了）
就在徐樑去世的第二天，我把发表在首都女检察官网站上的她的演讲稿和近照一并转帖到我的“女检察官手记”博客，并写下《俯仰天地无愧怍——深切悼念徐粱检察长》的追忆文字。
不曾想，就是这张照片和徐樑检察长的演讲稿，竟成了阴阳两隔的徐樑跟她生前的亲人、朋友、师长、同学、同事在网络上的最后链接。
每逢清明、春节、徐梁的忌日，甚至不年不节，都会有人以“新浪网友”或其他网名点开这篇博文，留下深切的怀念和追思。三年来，这篇博文的阅读量1517次，176人留言，3人收藏，3人转载。众所周知，在浩如烟海的博客里，那些闪闪发光的明星和名人才是网友们关注的焦点，草根博客的关注量十分有限，拥有这样的阅读量和留言，真的不容易。
一位显然熟识徐樑的“新浪网友”精心选择了一连串高端赞语献给她：“我最最亲密的好朋友徐樑，河北唐山人氏，姿容秀丽，气质高雅，豁达开朗，独立自强。自幼兰心慧质，敏而笃学。一生忠诚职守，恪尽职责，激浊扬清，业绩昭彰。情音怡神，侠骨柔肠，殊才横溢，懿范流光。廉洁清正，大爱无疆。得天地之长怀，与日月之无殇。高山仰止，其品自芳。”
一位显然是徐樑部下的“新浪网友”在留言里真情告白：我们深深爱戴和敬重的徐樑检察长虽然离我们而去，但她生前曾对我们的深切关怀、关心和勉励铭刻心中！在这里真诚向徐检说一声“谢谢”！您的精神会一直激励着我们！
还有一位“新浪网友”为徐樑题词：“松竹气概，高义薄云，激浊扬清平生事；梅兰品格，明德惟馨，经天行地万古心。”
另有一位“新浪网友”用语铿锵：“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老一代革命家陈毅的这首诗用到已故大同铁路运输检察院检察长徐樑（身上）也是真的很贴切。我们在她离别一个月时，深情缅怀她的人品人格人性，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了。徐樑的一生，是求学奋进的一生，是光明磊落的一生，是果敢顽强的一生，又是对人关爱的一生…… 那些只求官运亨通的人，那些乞盼蝇头小利的人，那些挨过法律铁拳的人，那些嫉妒徐樑的人，在徐樑盖棺定论之时，能否对自己的品行再做反思？能否把自己和徐梁重做对比？！
网友“一片叶”留言：徐樑生前的老师对徐樑的评价是：为国为民强化法律监督好干部，无私无畏维护公平正义奇女子。
一位显然很熟悉徐樑生平的网友用诗一样的语言追忆道：“当黎明的曙光初起，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时，恍惚间，我又回到了从前，仿佛时光越过了三十年前，你梳着两条油亮的辫子，忽闪着明亮的眼睛，清姿丽影，青春逼人，手风琴挂在你孱弱的肩上，美妙的音乐从你手中潺潺流淌。你大方明快的指挥，风度优雅的举止，明确得体的言行，征服了在座的许多人。一个老干部高兴的说，我们就喜欢这样的接班人！”
……
如果说，官员在位时前呼后拥尚不能证明他（她）就是好人好官，那么，当他（她）们退位甚至离开这个世界后，还能赢得众多的鲜花和掌声，那他（她）一定是好人好官！
此刻，想必有人会问，徐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的优秀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具体的介绍？我以为，最真实的答案莫过于徐樑的自述，还是让我们一起来聆听她的演讲《俯仰天地无愧怍》（有删节）吧——
我叫徐樑，是大同铁路运输检察院检察长，1981年底由分局宣传部调入检察院，已经整整二十多年了。入院以来，我由一名助理检察员、副科长、科长、副检察长，一步步走过，直至1994年3月任代理检察长、检察长。
风雨人生，沧桑岁月，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我觉得自己最有心得的一点就是坚守一个“真”字，真诚地做人，真诚的执法，真诚地带队伍，实实在在走好人生的每一步，做好职责要求的每一件事，处好身边工作的每一位同事，无愧于生活的每一天。
检察机关的法律监督，要时刻要体现出法律的公正、严肃、权威性，同时也要时刻渗透在文明执法的每个环节，让犯罪嫌疑人或其他当事人不仅能感受到法律的无情和有情，也能感受到检察官执法的公正与公平。
大同铁路技校职工张某贪污案发后，心灰意冷，惊悚绝望，准备与女儿打开煤气共赴黄泉。我凭着对女性心理的熟悉与揣摩，领着干警深夜摸到她家，想方设法敲开了她的家门，防止了事故的发生。
张某本该依法逮捕，但我们在办案中了解到她家庭关系复杂，夫妻反目离婚，有个女儿才16岁与她相依为命，如果她被逮捕，其女儿一人居住和生活，会让张某担心，极有可能影响她的认罪态度。于是，在办案人员对张某采取强制措施时，我特别对他们提出两点要求：一要先安排好其女儿的事，二要让张某安心进看守所。
为了解决她女儿的问题，我和办案人员一起想尽办法，费尽周折……最终，张某的前夫被我们所感动。不仅主动提出回家和女儿住，还愿意拿出钱来替张某退赃。技校领导也深受感动，表示在张某服刑期间关照她的女儿。
张某在离开检察院被关入看守所之前，望着我泣不成声地恳求道：“能和您握一下手吗？我知道我贪污的这双手很脏。” 她被法院判处缓刑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女儿在检察院门口一连转了三天，终于鼓起勇气送上一面锦旗，上写“龙图在世，恩重如山”八个大字，表达了她对检察院的感激之情。
我在大同成长，父辈也在铁路上工作，这里有我的许多同学、朋友、师长、同事、领导、长辈、学生、下级。我与这块土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事情，很多案件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在我心中，法律的尊严至高无上，执法的公正点是不能有丝毫偏颇或位移的。
湖东生活段的贪污犯张某曾是我的同学。张某被逮捕时，直眉瞪眼地问我：“徐樑，你和我同学一场，你就这样把我送到看守所去了？”后来，她在看守所拉一位民警下水，通风报信，翻供串供，负隅顽抗。在查证难度很大的情况下，我亲自对她提讯，经过反复工作，真诚相待，晓以大义，说明利害，使她终于认罪悔罪。
她曾经对我抱怨至深。在她被关押期间正逢春节。大年初一，我没有忘记她，专门到看守所去看望了她，她一见我便声泪俱下，嚎啕大哭。因为，那天她很想家，很想亲人，也很想见到我。
对我单位的干警，由于相处多年，逢年过节也总有人想“表示表示”，但我从不让他们给我家送礼。凡送来的，一定要让他拿回去。有一位干警知道我不收礼，竟然把东西放到我哥家，哥哥又把东西给我送过来，我又让侄子把东西送回那位干警家。
有一年我髌骨骨折了，需要住院治疗，可是考虑到住院后肯定会有许多人去探视，所以我一直不肯住院。期间，发生了一起打架事件，当时事态紧张，双方处在白热化阶段，一触即发，我拖着伤腿前去调解，历时7个小时，终于消解了矛盾，而我回家后受伤的腿就水肿了，第二天只好到医院把打好的石膏切开。
事后，许多人一再怪我“不够意思”。他们说：“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让我们也为你做点什么呢？”我笑笑说：“这样我心里更坦然。”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身为一名检察长要守住自己的真诚，一身正气的做人、执法、带队伍。用自己的言行去实践至真、至善、至美，是我毕生的追求。最近，一位朋友送给我一幅书法，上写“守真”二字，内涵深刻，我十分喜爱。我想应该与全社会共勉。
1997年，最高人民检察院为大同铁路运输检察院荣记集体一等功；2002年北京市政法委、北京市检察院机关授予我院“人民满意政法单位”，“首都模范检察院”的荣誉称号……
这些年来，作为全国铁路唯一的女检察长，在许多人看来，我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人”，或者是只知工作，缺乏七情六欲的“女强人”。其实，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我崇尚真诚，真诚地面对生活，面对工作，面对亲人，面对同事，面对朋友。
《庄子·逍遥游》中曾有一句话：“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更应拥有一种博大情怀，爱事业、爱生活、爱同事、爱朋友、爱家人……情到深处，至仁忘仁。爱到极至，本色天然。
......
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一篇小文也可以让我们走进一个人的精神境界。这就是我们的徐樑检察长，一个胸襟博大的好女人，一个至真至善至美的执法者，一个俯仰天地无愧怍的中共党员。
终于我发现，“俯仰天地无愧怍”，恰恰是对徐樑检察长短暂而高洁的一生最贴切的写照。
“俯仰天地无愧怍”出自《孟子·尽心上》：“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直译过来就是：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人。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毫无疑问，我们的徐樑检察长做到了。进一步地想，“俯仰天地无愧怍”，又何尝不是担负着法律监督职责的所有检察人的精神坐标？！
徐樑，她还活着，像一面鲜艳的旗帜，永远在我们的前方高高飘扬。
（注：本文首发于榕树下，在北京市委宣传部组织的建党九十周年征文活动中荣获二等奖。“七一“将至，是党的生日也是徐樑逝世12周年忌日，重发此文祭奠亲爱的徐樑检察长。徐樑检察长永垂不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