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区植物园里有一个长廊,是用混凝土搭建的,长廊两头有棚顶,下雨不漏雨,中间是镂空的,四周爬满了枝藤,夏天藤子是绿色的很美,秋天整个长廊都变成红色的,就像一个红色的城堡,一年四季,长廊里总是坐满了乘凉、聊天、打牌和唱歌的人们,形形色色,常年变换着风景,变换着故事。

  植物园的长廊里总能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只有40多岁,浓密的一头黑发,高大的身躯,严谨的坐姿,只是两条裤腿显得肥大,因为萎缩的两条腿已经很细很细了。他那张脸上的配置合理、美观、英俊,找不出一丝的瑕疵,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可以想象是一个男人中无可挑剔的“精品”。

  他每次都会为唱歌的人们吹笛子,那悠扬的笛声仿佛带出他心底的歌,有时悲壮、有时昂扬、有时缠绵、有时阳光,有时又充满了忧伤,许多人随着笛声走近他,走进这个钢铁锻造的军人的故事。

  他姓夏,虽然50多岁了,可大家还是习惯叫他小夏,也许是他长得太年轻了。

  小夏是个军人,30岁时他就是炮兵学院里年轻有为的教官(团级),那时候事业的顺利,家庭的幸福,漂亮贤惠的妻子,刚刚一岁可爱美丽的女儿,让小夏沉浸在幸福之中,他觉得自己这个农村长大的孩子真是一个幸运儿,他全身心的工作着,他希望在不惑之年能取得更大的成绩,可万万没想到厄运瞬间降落在他的头上,一次事故让他成了高位截瘫,成了一位永远离不开轮椅的军人。

  因为王子也需要康复,所以我们总会在植物园不期而遇,虽然我不大喜欢和人聊天,也没和小夏聊过几句,可他却认定了我这个姐姐,从此我多了一个老弟,但是我尊重他,既不触摸他的伤痛,也不会探究他心灵的秘密,也许正是这样更加得到了他的信任。

  我习惯晚上5点钟以后到植物园里走步,快走30分钟,作为一天的放松和锻炼。小夏每天总要坐着轮椅逛到晚上才回家,我想也许他们家的晚饭很晚吧?

  那是7年前一天的傍晚,我和小夏迎面相遇,本想打个招呼擦肩而过,可万万没有想到却被小夏拉住了胳膊,他坐在轮椅上,仰着头,流露着期待的目光说:“姐姐,你就不能陪我说几句话吗?这个院子里我只相信你,只想让你听听我的心里话。”

  一个50多岁的男人,一个永远站不起来的汉子近乎乞求的话语,让我惊愕,也让我无法拒绝。“行啊,小夏,你愿意和我说,我也愿意洗耳恭听。”我笑着答应了他。我推着他找到一处有石凳的地方,我坐在他对面,开始倾听一个军人的心声。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久远的从前“姐姐,那年我31岁,秋天的一个晚上,我执行一次任务时掉进一个正在施工的深沟里,腰椎摔成重伤,长时间的救治,没能让我再重新站立起来,我成了瘫痪。”小夏平静的诉说着。

  “1991年专家又做出诊断,我患了胸、腰椎管膜肿瘤,这种肿瘤极为罕见,为了治好这些疾病,我经历了多次手术和放化疗的治疗,不但不见好转,病情日益加重,疼痛无时无刻的折磨着我,更让我痛苦的是我无法面对日夜守护自己的妻子,她还是一个年仅20多岁的年轻女人,还有自己刚刚才1岁的女儿。”我看着小夏,他说的轻描淡写,脸上还带着笑容,可我能理解这背后的心酸和痛苦,这一切对于当时事业如日中天,青春风华正茂的小夏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姐姐,你知道我多少次想放弃自己的生命,那样也许对她们娘俩是一个解脱。”我紧张地说:“小夏,到任何时候,也不能那么想,死对于男人是勇敢的选择,可活着,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加需要勇气、坚强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啊。”

  小夏仰起头好像和天说话:“姐姐,我不知经过多少日日夜夜心灵深处的痛苦挣扎,和无数次生与死的抉择,流着眼泪和小胡提出‘咱们离婚吧?’”“对了,我老婆姓胡。”他补充道。“让我感动的是小胡说:‘小夏无论命运对我们怎样,我们一家人都不会分离,我会照顾你一辈的!’”

  “姐姐,你知道,她的话让我多么感动,亲情是一种力量,是一种比爱情更持久,更内敛而热烈的力量。在这种力量的支持下,我想只要有爱,就值得活下去,而且要坚强的、快乐的、成功的活下去。”

  我赞许的点点头,小夏激动得继续说下去:“为了报答炮院领导的关爱,为了不成为妻儿的负担,我选择活下去的同时也选择了坚强。可是没想到,专家再次告诉我:‘你的肿瘤已到晚期,我们已经尽力了,目前的科学还没有更好的方法挽救你的生命。’这时候太多的放、化疗已把我折磨得奄奄一息,头发都掉了,头皮像久旱干裂的黄土地,死神被一块摇摇欲坠的破门板挡着,只要嵌开一点缝,我就会掉下去。”

  “但是我的精神并没有屈服,我想我不能在医院里被折磨致死,我要把握自己最后的命运,就是活一天也要活出快乐,活出精彩,于是我在妻子的陪同下放弃治疗,回到自己温馨的小家。”

  那时我已经被小夏的故事感动地流下眼泪。“老弟,你太了不起了,简直就是当代保尔。”

  我真的有同感,有时候人生的奇迹就发生在勇敢转身的一刹那,就在小夏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的日子里,他快乐的、小心翼翼、无比仔细的数着生命分分秒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黑发长出来了,英俊的脸上出现了红润,身体也结实了,癌症肿瘤也悄悄的离开了。

  他说:“看来死神放弃了我,我要在有生的日子里成为一个精神上站起来的军人。”他是因公负伤,部队给了他应有的待遇,可是小夏不愿意躺在工伤的待遇中,他自强不息,放下教官手中的“教鞭”,开始了走笔人生,他靠着骨子里特殊的品格和钢铁铸就的意志,在厄运中站立起来,重新调整自己的人生坐标,在同病魔斗争的同时,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生涯。

  近30年轮椅上的日子,他完成了10多万字的政论文,还有大量的影评、小说、散文、通讯,同时还在心理学、教育学方面发表了数篇论文,其中一篇论文还获得了全军优秀论文奖。他的许多文章都被军队和地方的报刊、杂志、刊物所采用,他的事迹也在部队、地方的报纸和刊物上多次报道。我曾经利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拜读了他的10几部短篇小说,深深被他书中的人物所感动,被他的精神世界所震撼。

  平时小夏更加阳光、充满了朝气,他喜欢笑着说话,他爱穿红颜色的上衣,他的日常生活尽管是在轮椅上,照样丰富多彩。他几乎完全可以自理,他说:“老婆几天不在家,我也可以生活的很好,他能自己炒菜做饭,自己上下轮椅,自己给自己洗澡、穿衣,他可依靠着轮椅四处行走。”他的“座驾”总是擦得精光铮亮,他总是以一个军人的整洁、干练面对大家,他说他第二条命,依然要活出军人的风采。

  可是谁能知道他心灵深处的痛苦呢?20多年过去了,外人又能知道多少呢?

  小夏的妻子小胡是个漂亮的女人,精干,苗条,想象得出那个年代她和小夏一定是郎才女貌。可现在,很少看到她陪在小夏左右,偶尔看到她推着轮椅,小夏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比以往更加显得幸福的笑容,可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

  我的耳边也常听到小区里的人们议论,这个小胡怎么有外遇,如何跟几个男人烂扯,常常不在家住。也会听到有些小夏的战友、邻居为小夏抱不平:“你一个月上万元,宁可找个保姆,也不要受这个气,太不像话了,让她滚蛋。”

  我认识小夏没多久,根本不了解人家的事情,也不想去关心,所以每当听到这些,就近而远之,不闻不问,更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呢。

  小夏,突然用一只手捶着轮椅的扶手,大声说:“姐姐,你在小区里也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吧?甚至我还亲眼看到他们开着车一起来来去去,姐,我多想解脱,我多想扔掉这顶绿帽子,可我是个废人啊,我是个瘫痪。”他用两只手同时拍打自己的大腿,我能感觉到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是多么的痛苦。“解脱了,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也该消失了!”他痛苦的喊着。

  小夏不说话,低下头流出了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

  我安慰他:“老弟没有过不去的坎,别伤心,日子怎么都得往前走,是不?”

  小夏点点头,看到远方说:“姐姐,我没亲人,父母不在了,姐姐也走了,所有的痛苦都要一个人扛着。当年我要和小胡离婚,她不肯,我真的很感动。可是好景不长,这些年她在外边有人,我知道,有时我想我不能给她,也不能让她空守活寡,只要她对女儿好,只要她不离开家,我就顶着沉重的绿帽子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擦了一下眼睛,对我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我看到他胸壑里填满的冷漠,看到他心中莫名的苍凉。“姐,我真丢人,和你说这些。”我说“老弟,发泄也是解脱,说出来比憋着好。”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仰着头,也许怕把眼泪再掉下来。“姐姐,你说小胡,自己这样不算,还越来越脾气大,一天摔摔打打,有时候菜也不买,饭也不做,一个星期都不回家,我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做,有时还要在轮椅上为她做饭炒菜,这还不满意,还经常回来吵架。我好好的和她说:‘小胡,感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你也不容易,我看为了你的幸福,咱们离婚吧!’可她说:‘什么时候要和你离婚了,谁要和你离婚了?别老提这事。’我说:‘那就好好过不行吗?不管怎么说我一个月还有一万元钱的工资呢。’姐,也许就是差这吧?不然她早走了。”

  我听明白,小胡不想离婚,舍不得小夏的工资带遇,可又厌倦眼下的生活,唉,我面前这个老弟怎么能不痛心难过呢。

  我问小夏“你是怎么想的?”

  小夏看着我摇摇头。

  我说:“小胡就这样了,你必须面对这一切作出决定,不能老折磨自己,想不离,就得忍着,日子都是熬着过的。”

  小夏说:“姐,如果没有她了,那就没有家了,我小夏,不仅仅是没有腿,而且就没有一切了。”看到小夏的表情,我知道了他心灵深处的纠结之处。

  我想了想说:“老弟,你是个军人,你知道坚守阵地吧?战争往往就是为了坚守一块阵地,有这块阵地,就有国家的领土。家,也是一样,也许你这块阵地,千疮百孔,也许你这块阵地弹坑累累,但是有阵地在,就有家在,先守住它,时光可以改变一切,如果小胡慢慢老了,她跑不动了,就会和你一起守着这块阵地的,因为你有修复、装饰这块阵地的钱啊。”

  小夏看着我无可奈何地笑了:“姐姐,你真能比喻,也许这个家就是我的阵地?我该坚守它?”他不太确定的自言自语。

  我也笑了,却显得很无奈。

  天渐渐黑了,一轮月亮悄悄爬上了天空。那个晚上,我推着小夏走回了家,也不知道今后他的生活会怎么样?可我相信黑夜过后还会有太阳升起。

  日子一天天过着,风风雨雨,冬去春来,小夏的女儿结婚了,听说女婿是小胡相好的那个男人的儿子,结婚当天犯了精神病,小夏的女儿哭着从婚礼的现场跑出来,她们很快离婚了。

  前年,小胡又给女儿找了有钱的婆家,结婚时小夏通知我:“姐姐,我女儿结婚,请你参加婚礼。”我答应了,但没有去,因为知道有几部轮椅要去参加婚礼,我担心太多的轮椅,会让孩子的婆家反感,所以就没去。

  一年过去,小夏的外孙子出生了,小胡和小夏一起带着孩子的时候多了,我每次看到都暗暗的为他们高兴。

  可没想到,一年半以后,小夏的女儿又因为老公有外遇而离婚,外孙子留给了小夏和小胡。看到小夏的轮椅上常常坐着一个可爱的宝宝,小夏总是会对孩子说:“快叫姥姥,问姥姥好。”我总是会夸上几句:“老弟,看你这外孙子多可爱,还和你有几分联像,真是羡慕你享受着天伦之乐啊。”可每每心里都有几分酸楚,真不知道小夏的心胸有多么的宽广,意志有多么坚强,为了坚守这块阵地,他面对着命运留给他的一切。

  有一句话豪迈的话,“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唐代诗人李白在他的名文《春夜宴桃李园记》中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过客。”他的意思是宇宙天地,不过是我们的旅馆,我们的一生不过是世界的“过客”。

  但是,人是终究需要有一个家的,就是像神仙一般四海漫游的李白,也有一个温馨的家。现在的年轻人对婚姻和家庭的概念我不敢苟同,一个“爱”字随口说出来,就可以立刻同居,一点不高兴就可以喊出“分手”,多好的家分分钟就变成一地碎玻璃。老一辈的家,也许吵吵闹闹,也许有着一本难念的烦恼经,可终究会把这个家坚守一辈子,即使再累的船,也有个港湾,再没有成功的男人,也还有妻儿的温馨,再苦涩的日子,还有家人的陪伴,家这块阵地,不是上天赐予,也要靠自己去营造,自己去坚守。也许这正是小夏不愿意放弃而努力坚守的家。

  人生长路,一帆风顺其实就是个骗局,可人们却深信不疑,然而风雨不断才是这条路的常态,家庭中错误和争吵时有发生,处理不好就会让家支离破碎,处理得当也许会让家更加巩固。

  小夏这个家到底有多少温暖?到底是不是港湾?或者就是一块炮火连天的阵地?我不敢再去知晓这一切,我只期待能看到这个家走下去,小夏坚强守护的这块叫“家”的阵地,硝烟会慢慢散去,小草会慢慢长出,最后成为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荫。

  7年过去了,植物园里可以经常看到,小胡推着轮椅,小夏在轮椅上抱着外孙子,这是一幅多美的景色,以前那些不看好的人撇得老远的嘴巴都正了回来,向他们微笑的打招呼成了唯一的选择。

  我想起西藏的“玛尼堆”,风总是不停的抽打它,石头从不辨驳,只是默默坚守着,人们无限的崇拜它,年复一年的围转它,不断的加高它,和它对话,玛尼堆成了藏族人民的精神家园。小夏,祝福你,由于你虔诚的坚守,不断的添石,你的“尼玛堆”会越来越灵验,它会让你的家越来越温馨,越来越幸福。

 

  【编者按】小泥儿给我们讲述了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主人公小夏是一位高位截瘫的军人,命运多舛,他战胜了高位截瘫,和肿瘤晚期死神给他下的邀请,坚强的坚守住了生命的阵地。但生活的道路充满坎坷,挫折不断。死对于男人是勇敢的选择,可活着,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加需要勇气、坚强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他热爱生活,用坚强的毅力,闯出一条通往文学的路,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和优秀论文,可以说事业有成。然而,他在生活中却遇到了难以逾越的困难。妻子的出轨,女儿婚姻的不幸,家庭走向了解体的边缘。但这一切,小夏勇敢面对,像坚守阵地一样坚守了生活的阵地,以一个军人的胸怀,不屈不挠的艰难前行,最终收获了事业的成功,家庭的和谐和天伦之乐。一位坚强的男人的故事,感人至深。推荐阅读。编辑:柴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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