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的新年刚过,那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雪,去猪场的路和两边的苗圃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好像和天连在了一起。整个林场静静的,只有我们几个小猪倌不得不到猪场去喂猪。我走在最前边,留下半尺深的脚窝,小陈、小何还有小宋,她们几个懒洋洋的跟在我的身后,一路嘟囔着:

  “哎、鸟头儿,天没亮你就叫叫叫,下雪天猪能起这么早吃饭啊?让它们睡着多好?”

  “就是,鸟头儿,你看着雪下这么大,它们能起来吗?不起来猪食不都凉了吗?”

  “听,猪场的鸭子叫了,小陈,你听,鸭子喊你啦!哈哈,猪肯定被它们吵醒了。”

  我不知为什么,听她们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心里烦烦的:“还管我叫鸟头儿,你们才是乌鸦,一大早起来就呱呱地叫,早被你们吵醒了,别废话,按时喂猪。”雪地里只剩下嘎吱嘎吱地踩雪声。

  猪场到了,一趟趟猪圈上的猪都把前腿搭在杖子上。她们三个叫起来:“鸟头儿,你说的还真准啊!都起来了,欢迎我们呐。”我冲她们喊:“乌鸦儿们,打扫猪圈吧,别叫了。”

  我们这家猪场是县里委托林业局办的种猪场,我们这些饲养员有的是分配来的知青,有的是招聘来的林场子女。我从中学毕业来这里一年多了,去年年底当了团支部书记、提升为猪场的场长,原来两位老革命的场长退休了。我知道这副担子的沉重,可作为共青团员,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我下决心一定把猪场搞好,全心全意的为猪八戒们服好务。

  那年我整整18周岁,我的大名叫李邈。可是梁书记说:“你们这群丫头,一天总是喳喳叫,就像一群不适闲儿的小鸟,我看你叫李鸟儿好了。”其实书记是发不出“邈”这个字的音。没想到粱书记这一句,却叫姐妹们拍手称快:“好,好听,就叫你‘鸟’,鸟头儿吧。”我也觉得挺好听的,也就默许了。

  那天,我一边喂猪,一边心神不定地胡乱想着。

  去年“十一”过后,猪场分来一个饲养员,是个知青,他22岁,名字叫刘选成。他家就在镇上,也就是当地知青,他做梦都想被招工到本溪市去,可没想到却把他分到林场当饲养员,成了我们这个鸟群里的一只菜鸟,他整天无精打采、搭拉个脑袋,像丢了魂一样,我不喜欢他,大伙也都不喜欢他。

  他长得瘦高,白净脸小眼睛,本来嘴长得很端正,可一笑就会露出一颗稍微拧劲的门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总带有哭咧咧的味道,我总觉得那颗门牙是他倒霉的象征。

  他说话喜欢斜眼瞅人,出口的话语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明显的瞧不起人。他不合群,喜欢一个人读书,干活也是投机取巧,总是想着少出力,干巧活。比如为了除粪方便,他把干草放在猪习惯拉屎的地方,上边放上报纸,再把猪粪放在上边,冬天很快就冻住了,到了除粪的时候,一锹下去,就会把一大坨粪撬起来。可是哪有那些稻草、报纸啊?他的发明还是被叫停了。我还是肯定了他的积极性,这段时间他总算心情好点了。

  那天喂完猪,我挑着剩下的一点猪食往回走,看到小陈往外走,我喊住她:“小陈,通知刘选成到配料室开会,快去。”小陈不快地答道:“是,鸟头儿,一天老开啥会呀?”

  我那天也特烦,吼着:“叫你去你就去,叫什么叫?”一进配料室,就闻到一股糊味:“首长(他叫守长,长短的长,我们叫他首长,他挺高兴)干什么去啦?猪食快糊了!”首长从里间跑出来:“鸟头儿,我上个厕所,大的,时间长了点。”他一边整理围裙后边的裤子,一边说。我看了他一眼说:“快点吧!赶紧的!”

  猪食桶还没刷好,就听小陈破布拉声地喊:“不好了,救命啊!鸟头儿,场长,不好了、不好了……”我看她跑进来,立刻抓住她:“说明白,到底怎么了?”她一边哭一边抓着我往外跑:“刘选成,他……他手,手没了…….”

  我的头一下子涨了起来。当我们跑到猪场旁的马圈,看到铡草机旁,刘选成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淌得满脸是泪,他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攥着另一只已经没有手指的手脖子,没了五个手指,只剩大半个手臂,骨头碴子露着,开始渗血了。他抬头看着我:“李邈,我完了,手没了。”他那痛苦无奈的眼神,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画出一只匕首,直刺我的心。心脏抽搐之后,我的心竟然一下子冷静下来。

  看着一堆铡好的冻白菜,我明白了这个刘选成又出幺蛾子,“发明创新”用铡草机去铡冻白菜,冻白菜卡住了,他用手去打,结果手套被卷了进去,带着把手铡掉了。

  我大声喊:“纪大爷,快,拿条毛巾来。”六十多岁喂马的饲养员还在睡觉,听到喊声爬起来,穿着裤衩背心,披个大衣,从房间里找来了一条白毛巾,我还没来得及把伤口包上,几条血管里的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喷到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我发疯似的按住伤口,用手使劲的掐住手脖子。我拽起瘫软在地上的刘选成跌跌撞撞地往场部跑,一边跑一边下达命令:

  “小王(男饲养员)快跑,找梁书记汇报,要吉普车,上镇医院。”

  “小陈、小何在白菜里把刘选成的手指找到,一块也不能少,快点送到场部,如果我们不在就送到镇医院,用手绢包好,不要冻了,不要弄脏了。”

  我和刘选成,每个人还戴着从脖子一直挡到小腿的帆布大围裙,拖拖拉拉的直绊脚。我说:“刘选成,站住。”他摇摇晃晃,我一手拽住他,一手将他背后的围裙袋带子揭开,把套在脖子上的围裙摘下来,然后一边跑一边甩掉自己的围裙,将两条围裙扔在雪地上。回头看看,那条路上,除了两条躺倒的围裙,就是白色雪地上洒满了刘选成鲜红的血,仿佛是一个牺牲的场面,心一阵阵地疼痛,让我无暇顾及,只是拽着他拼命地跑。

  我喊着:“刘选成坚持啊,就到场部了。”其实就不到二百米的距离,那天就像长征一样,咋那么艰难?那么遥远……

  梁书记和场部的人等在吉普车前,刚好兽医小罗子到了,他不知从谁的手上拿来了一只棉手套,套在刘选成受伤的手臂,用带子扎紧,梁书记把自己的狗皮帽子扣在刘选成头上。说:“小罗子,李邈,你们陪刘选成上医院,不行就去本溪市立医院,不能耽误,这是钱。”他递过来一个黄信封。那一刻,冰冷的心真的感到了党的温暖。

  到了镇医院,也只是打了止血针,吃了止疼药,简单地包扎,医生要求我们立刻赶往本溪市立医院。被处置后的刘选成慢慢安静下来,我们立刻赶上了一趟去本溪的火车,马不停蹄的到了市立医院。

  挂了急诊,看完伤口已经是中午了,诊断后,外科主任决定下午一点做手术。三个人坐在走廊,我和小罗子换班地重复那些苍白无力的话:“刘选成,要坚强啊!”“刘选成,疼就喊吧!”“刘选成吃点东西吧?”

  很快药劲过了,刘选成开始躁动,疼痛折磨着他,他头上流着冷汗,扭曲的脸上,那颗扭劲的牙,更加的凸显,好像把它拔了,那张脸就会舒展开来。他抱着那只没有手指的手,在走廊里不停的走动着,我在一旁拽着他,心和他一起疼痛,泪水不停的流下来。小罗子看到我流泪,换下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鸟头儿,让他坚强,你倒哭得涕了趿拉,别人看了还以为你和他是两口子呢,别哭了,不好看啊!”

  不知道为什么?瞬间“两口子”这句话像种到我心里,疯长、发芽、扭动起来。

  刘选成快进手术室时,小何到了,我把手绢包着的一包手指碎块拿给外科主任,主任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这么碎,没一点用了,扔了吧!开始手术,家属过来,签字!”我看了一眼他们俩,就跟着主任走了。脑子里又开始回响那句话:“家属、签字。”好像是某种暗示。

  三个小时后,刘选成被推出手术室,我和小罗子,小何,一起把他推进病房。

  主任看着我说:“家属,我和你们交代一下,手术很成功,为了防止感染,伤口处又锯掉一截,留下一小段腕关节,用留下的皮肤抱住伤口,很快就会愈合。这段时间要加强护理,避免感染。”又是“家属”,难道这个刘选成真的要和我有着某种联系吗?

  那天,我留下小罗子,听小何说:“梁书记已去刘选成家了,估计当晚真正的家属就到了。”我决定和小何回猪场去。

  从医院回来,总是神魂颠倒的想着那两个字“家属”,接着就是那捧没有一点血色的碎手指,那从伤口中喷射出来的鲜血,雪地中一朵朵血红的花……。耳边不时的想起刘选成的话:“李邈,我的手没了,我完了。”“家属签字。”为什么?我会第一个走上去签字?手术完,主任为什么还管我叫:“家属”?是不是老天在暗示我呢?

  我机械的把这一切连在一起,是给自己一个理由?我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告诉你不许胡思乱想!难道是你很想当他的老婆吗?”我在心里和自己说话:

  “为什么?就因为他没了手?怜悯不是爱情,你根本不喜欢他,不要这样想?”

  “放下!放下!简直是奇怪的念头”

  “可是我是他的领导,他出事了,我有责任。”

  “他没了手,今后的生活怎么办?哪个姑娘会爱她呢?”

  “难道,就等着你去爱他吗?你能去爱他吗?连喜欢都不喜欢,只是怜悯同情!”

  第一个晚上,我心里不断的出现自己的辩论,我知道这是心灵深处的斗争。

  第二天,梁书记要去看刘选成了,我很想去,可梁书记说:“鸟儿,猪场的事很多,这些天你就在猪场里吧,不能因为刘选成的事故影响猪场的管理,稳当两天你再去看他。”我好像还有些失落,还真开始有点惦记他,我给刘选成找了几本书,大多是我订的《人物》希望他能在这些人物中找到一些让自己坚强起来的精神,面对自己人生的挫折和灾难。

  那些个日子,只要一停下来,刘选成那张苍白脸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我仿佛听到一种声音:“李邈,我没有手了,我完了,你帮帮我吧?没法工作、我成了残疾,将来也不会有人爱我,我这辈子完了,完了……”

  我还听到另一个声音:“李邈,你是党员,是场长,你应该去关心他、去爱他,只有你能拯救他。”

  我强烈地反抗着:

  “不,我不喜欢他,怜悯、同情不是爱情,我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

  “你不爱他,还会有人爱她吗?解放全人类,最后解放我们自己,不是一个共产党员的最终目的吗?”

  “我可以帮助他,可以为他做很多事,为什么要去爱他?他是个高傲的人,不会接受我的怜悯的。”

  那些日子这些奇怪的念头一直撕啃着我的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念头?无法排斥,却使那瞬间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我要永远的去照顾他,做这个刘选成的老婆,这个世界也只有我自己能做到!”

  可没有坚持几秒钟,心里就有不同的声音:

  “不,我做不到,我决不会做他的老婆,我不是嫌弃他残疾,而是我根本就不爱他。”

  为了解除这个痛苦,我带着问题学习毛主席的语录,真希望活学活用,立竿见影。

  晚上,我在猪场的办公室,打开毛主席的老三篇,虔诚地学起来,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革命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我深信毛主席是说给我听的。可是一想毛主席让我关心也没让我结婚啊!我又为自己找理由学下去。毛主席又说了:“我们大家要学习他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从这点出发,就可以变为大有利于人民的人。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我的心里亮堂起来,帮助了刘选成,我不就成了白求恩这样的人吗?合上书,我闭着眼睛陶醉起来,刘选成,我要和你一起共渡难关,一切都会好的。

  也许18岁的心思就那么简单,想好了,我竟然很兴奋,这就是结果,还有什么好想的?我开始准备东西,明天下午去看刘选成,告诉他:“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一上午,收拾猪圈、安排工作、唱着歌喂猪,还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那些猪八戒听,猪只管吃食,我一个个地问它们,情急之下猪抬起头哼哼两声,又甩甩大耳朵继续吃食。我笑着说:“那就算你们都同意啦!”

  我没吃中午饭就赶着去本溪医院,在火车上一个多小时也觉得慢。

  一进病房我就喊:“刘选成,我来看你了。”不知为什么脸滚烫滚烫的,四个人的的病房,其他的三个病友吃惊的看着我。我走到病床前,放下水果,突然觉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深情地看着刘选成。

  这时刘选成的妈妈走了进来,“嘭”的一声把一个脸盆放在一个木椅子上。甩着脑袋冲我喊起来:“你是李邈吧!刘选成在你们猪场出这样的事故,你当场长的要负责任的,他残废了,一只手没了,他后半辈子怎么生活?你们得管,你们要永远地管,呜呜……”她用袖头子摸着眼泪,发出哭声。我拍着他妈妈的背:“阿姨,你放心吧,我会永远管的,别太伤心了。”我看着这位母亲心里非常难过,她那半长的直发别在耳后,前边有几绺耷拉下来,随着她的袖头子戳来戳去。脖子上一条带穗穗的方巾,叠成三角,系在脖子上。一身对襟的蓝花棉袄罩衣,灰色的棉裤罩,一双挤脸的手工棉鞋,看上去就是农村妇女,她的长相不用形容,刘选成就是她脸上扒下来的,就连那颗藏在嘴唇里扭劲的牙齿都一模一样。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以后她就是自己的婆婆了?

  刘选成盘腿坐在床上抱着那个受伤的手,斜眼看了我一眼,我和她的目光对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觉得男人这样的看自己,好像被一支箭射在心上,心抖了一下,脸也红了起来。

  刘选成扭过脸说:“李邈,你别介意,我妈太伤心了。你回去吧,不用老来看我,我不愿意看到你们!”他的声音显得忧伤而卑怯。

  我赶紧说:“刘选成,你不要悲观,我会管你的,管你一辈子。”我的声音很大,不知道是表白还是安慰。

  刘选成突然仰起头,用那张苍白的脸看着我,那颗扭劲的牙突然冲出嘴唇,发出尖刻的声音:“李邈,我是没手了,我是残疾了,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我不用你管,凭什么用你管呢?能活我就活着,活不起了我还有死,你回去吧,以后不用可怜我,知道吗?”他用痛苦的眼神直逼我的眼睛。“走,走啊!”他吼起来。

  我感到无比的伤心,一步步走出病房,耳边只留下那颗像匕首一样的牙齿,喷吐出来的声音:“能活我就活,活不起了我还有死……”我流泪了。

  我知道,我的表白,我的请求只能让他耻笑和伤心,他不会接受的,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到他去死啊,我要救他!

  回到猪场,鬼使神差地让我也抱着几棵冻白菜来到铡草机旁,开动机器把白菜放到机器里,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的手也没了一只,那我就能和刘选成在一起,他就不会想到死,我们就可以一起活下去。”两棵白菜顺利的铡下去了,当我放第三棵白菜时,铡草机哽哽地停了下来,我身后站着梁书记,他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我,大声的喊着:“死丫头,你疯了?你要再当一个刘选成吗?你要害死这个林场吗?刘选成的问题还没处理呢!养他一个就足够了!以后不许再用铡草机铡白菜!”

  我低着头一边收拾着铡好的白菜,一边默默的流泪。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月,刘选成出院了,一直在家休养,我不知为什么?怕见他妈,也就没去他家看望他,总想慢慢再和他说,那种冲动也好像慢慢地降了温度,可是承诺要求自己必须履行,心里的他也一直来来去去地溜达着。

  我准备找刘选成谈话向他摊牌,要说什么?心里不知打过多少腹稿,主要是开头:“刘选成我决定了,今后一辈子照顾你。”“刘选成,我喜欢你,你呢?”

  可机会还没来,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那天中午,我正在喂猪,场部通讯员找到我:“李邈,书记让你到场部去,有人找你。”我把没喂完的猪交代给小何,就往场部跑,一边跑一边问通讯员:“谁找我啊?”通讯员看着我说:“是个女的,梁书记说不让我乱说,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在书记的办公室里我见到了一个女孩子,她长得清秀,梳着两条辫子,低着头摆愣着辫稍,一身草绿色的自制军装,亭亭玉立。看我进来,她站了起来,我们看了一眼,她红红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告诉我她刚刚哭过。

  梁书记说:“鸟儿,给你介绍个小朋友,她叫陈慧敏,是本溪下乡知青,和刘选成是一个青年点的。我和小陈聊了半天了,你来了和小陈再聊聊,好事、好事。”梁书记一边往外走一边像我叽咕眼睛,还神秘地笑了笑。

  我看着梁书记的背影,还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我搬个椅子坐在小陈对面。小陈带着泪花的笑,我觉得很好看,她不算长的漂亮,但是很端庄秀气,单眼皮,厚嘴唇透着几分坚毅。

  我说:“小陈,有事找我吗?说说也许我能帮助你。”

  小陈没说话眼泪就流了出来,我等着她,她擦干泪水说:“李邈,我知道刘选成听你的,我来找你,就是请你帮我说说刘选成,我们谈朋友两年了,虽然他残疾了,没了手,我不会变心,我会照顾他一辈。”她抬头看看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脸上也飘起了一片红晕。

  听了这些话,让我感到震惊,刘选成竟然有这么好的女孩爱着,我顿时觉得有几分羞愧,几分吃醋,几分苦涩,真觉得像吃了一颗大料,不得不吐出来,可留在嘴里的味道简直无法下咽。

  我瞪大了眼睛问小陈:“陈惠敏,你真的爱他?不离不弃?他没了手,他残废了,你能一辈子对她好?”

  小陈吃惊的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我问:“李邈,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比我还爱他吗?还是你不相信我?”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我扶着小陈的肩膀让她坐下。

  “小陈,这真是太好了,我没别的意思,我是为刘选成高兴,激动啊!说说让我帮你做什么?”

  小陈的眼睛带有几分忧郁她说:“我和刘选成的事,我妈妈也知道了,原来只是嫌他家是当地的,担心嫁给他回不了本溪。现在又知道他的手没了,要死要活的让我和他分开。刘选成知道我妈不同意,也和我闹着分手,我是偷着来的,一会还得赶回本溪,我来就是希望林场的领导做做刘选成的工作,我要和他好下去,我不能不管他。”我一听真是有点激动,狠狠的拍了小陈一巴掌:“小陈,你真了不起,你一定要做一个打不死的‘吴琼花’,坚持到底啊,只要你不变,我保证刘选成是你的。”

  小陈被我拍得直咧嘴,我不好意思地搂着小陈的肩膀,我们对视着笑了起来。“小陈,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支持你。”我发自内心的说。

  突然“砰”的一声门开了,刘选成吊着一只胳膊跑了进来:“看到我们嬉笑的情景愣在那里。我上去狠狠的拍了刘选成一下说:“刘选成,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小陈,你不知道珍惜,不知道爱护,还要抛弃她,你以为你挺仗义,你以为你挺男人,其实你是懦弱,你是不敢面对生活,害怕你将面对的爱情和责任。”我顺势抓住刘选成的手和陈惠敏的手,把两只手放到一起。他们两双眼睛深情地看着我。“这是多么美好的爱情啊,只要你们坚守自己的爱,谁也无法拆散你们,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我点着头、瞪着眼睛和他们俩说。

  我感到自己很高大,很权威地冲着刘选成说:“怎么?还犹豫什么?只要你勇敢的爱,陈惠敏就是你老婆了!”

  刘选成看着我,嘴一瞥,那颗扭劲的牙齿露了出来,泪水也从脸颊上流了出来,他哭了,当着我的面拥抱了小陈,小陈也笑着流下了泪水…….

  我转身走出办公室,好像心里的大山变成一条小河,从眼眶中流出来了,一个人走在去猪场那条洒着刘选成血迹的路上,血迹已经暗淡,变成一个个粉色的梅朵,那一刻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是祝福他们?还是羞愧自己……

  两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我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娘家没有来人,我是他们的证婚人。

  一年后场里为刘选成办了工伤,装了假肢,刘选成成了林场的文书,他用左手练就了一手的好字。

  一年半之后,他们生了一个胖儿子。

  每当看到这一切,我都苦笑自己,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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