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南京飘荡着青郁的气息,站在绿影重重的街边,忍不住想漫溯到时光河流的上游,就这样,我来到了颐和路。

  黄昏的喧嚣在蓝底白字的路牌前止息,一种宁谧如水一般悄然浸漫过来。那些经历过大半个世纪阴晴冷暖的悬铃木,枝叶交错,铺排成天空的另一种形式,枝柯之下是各色各样的民国建筑,树木和屋宇一起静默着,一样地安详而沧桑,珍藏着许多秘密,缄口不言。

  暗绿空濛,往事的具体样貌一点点在意念中复原:昔年雪亮的车灯,凝重的黑色皮包和一样凝重的脚步,沉思或者算计着的脸孔,俏丽的高跟鞋、妖娆的旗袍,娇媚的眼神与声音,暧昧的香水与红唇,觥筹交错时的笑语萱萱,麻将声里的慵懒和无聊,书香琴韵、墨染茶烟中的高贵清雅……一时流光影乱,不知身处何年。

  华屋碧树今犹在,人事繁华风流云散。不见曾经的显赫尊贵,浮华神秘,浓阴中是悠闲散步的老夫妇,推着婴儿车的年轻父母,街边小花坛玩耍的孩子以及如我一样来寻访的过客。“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是这样的况味。

  对面街边一个女孩脚步轻快地走着,她和我一样,一边审视,一边用影像记录,拍下门牌号,古旧的窗格,暗蓝色天空和迷乱树影掩映的檐角。在一扇半开的门前,她被一只猫咪吸引,蹲下来跟它絮絮地说了半天,它却猛地转身窜进院子里,她怅然站起身要离开,那只调皮的小猫又回来了,她笑起来,隔着一条马路我听见她的笑声,那样年轻的笑声。

  像她这样的年纪,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早春,车窗里的我忐忑新奇地张望。悬铃木新芽初萌,树冠上笼着的浅绿淡烟。一栋又一栋民国风情的老房子飘过,各种色泽,各种风格,一排排老虎窗若有所思的样子,恍惚间像步入童话,我涉江而来,参加一家杂志社的笔会。

  在此之前,颐和路只是江南岸这座城的一个地址。在瘦西湖畔的校园,在我谋生的远郊小镇,我一次又一次在信封上郑重地写下颐和路2号,信封里装着稿件。也常常收到从这个地址发出邮件,欣喜若狂地打开,看见有我名字的样刊,偶有编辑的亲笔信,写在一张绿色抬头小笺上,简短却真诚中肯,总让我的笑从眼角唇边荡漾开来。日常生活逼仄而繁琐,所幸百里之外有一个诗意葱茏的远方。

  三月午后的阳光里,我见到了那位一直给我鼓励和温暖的女编辑,她娴静谦和,内敛沉静,正好契合颐和路的气质。我们在满屋书卷的油墨气息里说话,她轻声细语,我也很自然地收起了一向的聒噪,木楼梯上有人走动,空空空的声音隐约传来,飘忽如梦。

  真有点不相信十年已经过去。站在一面老墙面前,看那一片斑驳,那是经年的风雨冲刷,时间磨砺,阳光暴晒甚或月光照耀叠加的痕迹。爬山虎披拂,如妥帖的披肩。蔷薇的藤条倾泻如瀑,春天已过,繁花落尽,一袭空枝,寂寥落寞,像一种贪恋曾经却无法挽回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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